高茂卿就是其中之一。只是身为这位渤海名门、禁军世家的高郡王族人,自然也有三六九等的亲疏远近之别。从名字上看就可以知道,高茂卿也就是堪堪未出五服,身在三代之内的远亲,勉强可以叫上一句“叔翁”而已。
是以后来高茂卿以明经科入选之后,就在没有选择去经过吏部铨选的考揭试,而出以待放选人之身应征从幕西川节度使任上;由此在对战南诏的战役中,很是积攒了些资历也开拓了许多眼界,被进一步保举为西山判官,清溪关防要使。
只是这位喜欢在阵前装神弄鬼的开坛做法,驱使六甲神兵的把戏,委实很是不得军心也着实令许多人敢怒不敢言;再加上后来的成都突将之变;以客军屠戮本地突将满门老幼的做法,自此大失地方士民人心。
他们固然不敢和这位杀人如麻,对敌人和之人都够狠的“落雕侍御”较劲;但在他离任之后就不免变相的排挤和疏远,乃至于留下的高氏族人子弟为难了。
所以正在清溪关外负责营造栅寨的高茂卿,也不可避免的被殃及池鱼;最后他只能想法子求了这位叔翁的渊源,乃从这种无力作为的局面当中求取脱身出来;但他好歹也是朝廷科举出身的选人,又事高氏门第。
朝廷发下恩旨令有志之士往南方贼乱频繁之地,去光复国土而重建王化;专门选了他们这么一批出身高贵而忠诚可靠的门第子弟,带着朝廷授予空白告身到地方让上去招揽和聚附那些,心念朝廷的“忠良义士”。
说是江西观察使兼洪州刺史,但是实际上给他带到任上的;除了一叠空白告身和些许宫中发出轻贵财帛之外,只有数百余名武装部曲而已,再加上路上招募的亡命、游侠儿、恶少年什么。
至于那些幕僚之选更是一个皆无,因为没有人愿意更他过来以身犯险,说不准那天就死在路上或是治地里了。毕竟他这个所谓的江西观察使,空有其名而并无寸土可为立足,就连理所都没在贼中。
而且,当初朝廷专门挑选出他们这批出身可靠的忠良之辈,额外加恩特进品秩的足足有上百人之多;但是就在受官完毕的第二天,这些人就已然是少了一大半了。据说,都是连夜得了各种急症或是家中出事的缘故。
最后进宫拜谢天恩,接受坐在垂帘背后由中使代为传话的,当今圣主劝勉之言的也只有那么四五十人;然后例行的颁丅赏赐,又食不甘味的留宴之后;他们这些人又当场在宫门外散去了大半数,说是家中的长辈父兄急招。
最后十几个人,在政事堂的堂后官带领下,从吏部取了告身文书,来到左银台门领取朝廷拨付的财帛;结果当场开箱发现里头尽是宫市使用来强易民间的破缯烂彩之流的陈旧之物。这下就有人当即破口大骂起来,又有人失望的想要离去。
这时候,却是有宰相豆卢缘和崔伉,亲自带着一众臣属过来看望和慰勉他们;然后又训斥了那个提供物件的宫门使;并另行交付了一批据说是从城中诸多门第募集而来的义助之资,才把他们给重新安抚下来。
最终准备了几天的光景,等到他们带着亲随和扈从临行出发之时,却是发现彼此两双手之数都要交凑不全了。按照各自领受和分派的去处也是不尽相同。像是江东、两浙这种一等富庶之地,却是高茂卿亦是求之不得的。
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补了一个因为当场犯病,而让出来的江西道的缺;然后就此相互拜别同祝好运之余,带着十几名踏上了漫漫前路;期间在行路上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他才走出潼关的范围,就有两名扈从就此不见了;然后在东都附近的河阳桥难关外,又有人连夜暗中偷了他的坐骑,想要私下逃跑而被捉住当场明典正刑了。接着,又在淮水的渡口遇上了饥民猬集事件,为此丢掉了了一些行囊和资装。
至于他那些同样一起出发的同伴们,有的直接南下借道散关前往了西川,有的趋向商州前往了山南,有的和他一样来到了关东,却又找个由头进了洛阳城就再没出来,此时更是全部音讯皆无了。
而在出了虎牢的中原大地上,虽然号称还是朝廷的治下;但是在诸多官军据守的城池之间,却是层出不穷的一股股盗贼,和成群结队徘徊于道途的流民了。
然后又有官军往来驱逐和捉杀其中以为功绩。就连高茂卿一行人若不是有代步的骡马为脚程,也差点儿未能幸免于难的。等到地过了淮水而进入濠州之后,他身边还能跟随的也就剩下小猫两三只的数人了。
按照那位倡导此事的宰相郑畋、郑大相公的建言和允诺在先,只要他们能够光复一地,就能够授予一地之任;朝廷只要得到确切的消息就会予以追认。
就像是数载之前那位死在任上的,前平卢节度使兼都统曾元裕的子侄曾衮,在安南据地光复一时而自称节度和都护的励志故事一般;呼吁和鼓舞这些的“朝廷栋梁”,能够在贼军横行的南方大地上有所作为。
只是有些可笑的是,相关的消息居然还是贼军给公布出来,朝廷才得以闻之并进行了追赠和加封。而作为当年私下帮助过这位赴难国士的崔安潜等人,更是得以加官进爵而沾光受益一时。
故而他抵达淮南之后也没有急着直接上任,而是辗转到了扬州来求见与那位“叔翁”的帮助;从而也得知了朝廷在江南的统治已然全面败坏的消息;
甚至就连控扼江东的镇海、宣歙、浙东三镇节度使,也未能抵挡得住汹涌而至的贼势;在心中为那几位渡海前往浙东、福建。乃至是岭东的同僚捏把汗之后,高茂卿还是决定继续南下江西。
而这数百名部曲就是这位未出面叔翁的淮南节衙,在当地替他招募和武装齐全,并提供了粮秣物用在内的行路之淄。这才确保他拿着相应的“过所”和旗帜,穿过那些官军与贼军、土团与刘敏纠缠的的区域,有惊无险的抵达了大江以南的土地。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相对简单一些。有了朝廷授予的空白告身,再加上拉虎皮做大旗的高郡王之名,在草贼大部皆前往江东寇掠肆虐之际,他轻而易举得救拉起了自己的旗号,而获得彭蠡泽一支坐困城中的官军残余的投效。
有了这个开头,再加上他大肆颁发各种告身四处封官许愿的招揽,很快就吸引的地方上的武装来会合;而后又相继分别击破和收降了数只“贼军”所属,夺取其占据的城池和粮草甲械,而打出了朝廷冠军的威风和名声来。
因此,在这短短的数月之间在数州交接之处依靠以战养战,专打贼军旗号以夺其淄粮斩获的缘故;他的麾下也像是滚雪球一般的,随着各色投奔者而迅速壮大起来;最终才有了这个组成联军合力打下洪州的策划。
只要是拿下这座“面湖抵江”的洪洲城,他也不再是区区自委的洪州刺史、权洪吉都团结防御使;而是正儿八经朝廷承认的江西都团练守捉观察处置使了。再取联军精装健儿重建南昌军,也就有了武力上的凭据。
如果他还能够有次和下游扬州那位叔翁,取得联系和援助并引以为呼应,再伺机收复洪州相邻的吉、袁、饶、江部分地方的话,那就算是一个镇南节度使的节钺也是大致跑不掉了。
就像是当年的曾衮借道剑南、出黔中,而在贼势隔断的安南之地,夺权兴兵于交州城中的故事一般;足以给自己这一支的高氏子孙,留下世代传颂的基业和仕途格局。乃至如同那高郡王出身的京兆房一般,成为渤海高氏各房的支柱之一。
然而,这一切美好的梦想和憧憬,在他人生即将掀起高潮的这一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残忍的打断和破坏了。那些号称是贼中之贼、更似官军的太平贼,不知什么时候掉头杀回来了;
按照之前冒死过江的探报,他们难道不该是应黄贼之邀在淮南境内攻战掠地么,若非如此自己又怎么放弃在贼势薄弱的边缘地带,相对低调蓄势而为生聚以待的作风,而全力围攻起这座洪州城来呢。
然而,从江畔的原野上源源不绝冒出来,这些阵容森严而整齐划一的太平贼‘就像是无穷无尽奔涌而来的青灰色浪涛一样,轻而易举就将服色旗仗杂乱无章城下营中的各方联军,所代表的斑驳色调给淹没过去。
其中又有数支锋势长驱直入,以莫可匹敌之势横冲直撞而过。哪怕从城中涌出更多的后援来,也没有能够动摇改变这种城下逐渐被分割开来,又包抄围攻着混同一色的下风局面;
与本心而论,他倒是想要收聚人马速速退守到城中来,然后依托城防乃于这些劳师远至的太平贼军周旋下去;这样带到对方的锐气用尽,再有偌大的名头和气势也就便就不足为患了。
然而,他麾下的各路联军足足有十数家的大小山头,相互之间优势各种乡土、宗亲渊源羁绊和牵带着。遇敌固然是有一鼓作气之勇和不会轻言放弃之虞,在守卫乡土上屡有战果和斩获;
但是在陷入不利局面之后的各种自行其是,身为总领的也就在没有办法完全的约束住了。只能坐视着彼辈如同添油一般的从城中冲出来,又相继加入到乱成一锅粥的战团中去。
“擒虎郎出阵了……”
这时候高茂卿身侧摇旗摇得有些疲软起来的左右,突然就大作振奋喊道。
“擒虎郎……”
“擒虎郎……”
“擒虎郎……”
却是本地人出身的原报国平贼义勇兵头领,如今的抚州刺史钟传从城门中杀出;虽然他占据的也不过是家乡高安的一县之地而已。
但是这位生的是英姿倜傥而早年号称有搏虎之勇,因此也被视为日后麾下下的大将之选。只见他一马当先的拦下了战阵之中冲杀最烈的一股贼军势头,而又与对方一员身高体阔的大将捉对厮杀起来。
第四百五十一章 他乡各异县(续()
“居然是周撕虎遇上了擒虎郎,这可真有趣了”
听着原本陷入颓势的敌军中,突然振作起来连声大喊出来的声浪,后方立阵登台观战的周淮安,也当即露出玩味的笑容来。
虽然这里是南方相对莽荒偏僻的江西地区,在野外遭遇老虎的概率委实不小;而且被当做战绩的应该是体型较小的华南虎,但也好歹是大自然食物链的顶端,想要将其擒拿住或是博杀之可不是一件简单事。
“传我令下,将士们也替周校尉喊一阵好了。。
片刻之后,站在周淮安身前负责扛旗的亲卫沙大,当即就用震耳欲聋的大嗓门呼喝到:
“周撕虎。。”
然后又在层层向外传递出去的过程当中,变成山崩潮涌的怒涛声浪。
“周撕虎。。”
“周撕虎。。”
“周撕虎,干死他个鬼儿的。。”
“撕虎校尉,撕了他个狗养的。。”
正在刀矛并用与突然杀出来拦路的敌军悍将,难分难解拼杀成一团的周本刹那间就听到了;然后不由得一愣就被对方给全力挥撞好几步,差点儿就跌坐在了地上。
然后又变成了某种由衷的激励和振奋之意而揉身反扑回去;对方也像是闻声发了狠一般的挥动手中的短戟,而似若疯虎一般的扑在了近身短兵相接起来。
他们就像是棋逢敌手或又是将遇良才一般,不相上下、势均力敌的一口气拼杀了数十个回合;也在纷乱繁杂的战阵之中清理出了一片显眼的空白来;
因为这两人的厮杀炽烈,就像是凭空掀起了一阵刀兵如雪的飓风,每每有人想要上前帮忙,或是一时反应、躲闪不及而留在原地,就会被裹卷进去误伤、误杀,然后支留下大块的残肢断体。几次三番之后,就再也没有敢于接近和援手其中了。
而失去了这名敌将带动起来的势头之后,麾下所属这只新投入战斗的生力军,也很容易出现了疲态和颓势,而在太平军轮替叠加的真是面前,不断被游刃有余的反弹和压制回去,又慢慢变成了苦苦支撑的守势。
至于战场中其他位置的敌军就更加不堪了,随着一边倒被压过去的声浪冲击和影响之下,居然从压力较小的外围,开始出现三五成群的小股逃亡势头了。
然而受阻当场久战不下,想要转战别处却又被周本死死缠住不脱;这名有着“擒虎郎”别号的敌将也愈发不耐和焦急起来;只见两人身上的汗水与血水尽数混做了一处,光鲜的衣甲上也满是尘泥和豁口,突然对方就震耳发聩大吼一声。
周本骤然刀矛交架起来,却见对方乃是声东击西的倒退开来,显然想要反身退回到自家部下中去;不由心中急切起来猛然左挥矛抵投过去,却是微微失了准头插翻了对方的盔子,而披头散发下来。
这一刻失手,却让对方瞅到了机会而再度回身反扑过来,就是一把抓住了周本的腰带贴身抡戟就砸,被他空手握住横支而暂不得下,另手刀柄就近横抡在对方肩甲上,砸的一声闷哼不止却是丝毫不松。
然而周本又眼疾手快的一头对撞在对方的脑门上,这一下没有盔子防护的对方就吃了大亏;刹那间殷红血色就在眉梢之间迸溅开来,而不得不松开周本腰带;
然后,在他头昏脑涨挥出短戟想要退步拉开距离时,就被周本血流不止的左手死死扣住了刃部,另手按住了肩膀用力一扭一按,刹那间对方惨叫着一边胳膊就软软的松脱下来。
从这一刻开始就胜负既分,虽然对方很快又抽手从腰间拔匕,而狠狠刺在周本的腰肋上,却也给拧脱了另一只手臂,而将敌将整个人高高的倒举起来,又一头反撞在地上就此昏死过去。
随着敌军中的这名“擒虎郎”被数杆旗杆合力架起来,高高的天在空中示众。一时间那些犹自在困兽犹斗的苦战中的敌军,就像是被点燃了一个无形的大爆杖般,又像是被狠狠砸断了某种精神支柱似的;转瞬便就在夹杂着惊呼和哭喊的喧声哗然中,开始全面崩溃了。
“看起来还是咋们的周撕虎更胜一筹啊,居然当场把对方的额擒虎郎给撕了。。”
周淮安不由的对折左右再次感叹道;古代时候战争中单挑独打的斗将行为,或许看起来未免有些粗暴简单甚至形同儿戏,但是对于战局和士气的主导和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啊。
而在这时的城头上,那面一直摇曳的“高”字大旗也忽然就不见了;看起来是见势不妙而逃之夭夭了。因为,顺着城下各部敌军的败退之势,已经相继有两支太平军的偏师人马,乘机杀进了城门之中了。
要知道,作为太平军专属的技术兵器和特色军种,投火队和样子队等还没有来的及投入使用;光凭这些先发部队的传统布骑并进,迂回侧击的冷兵器战斗方式,就已然在城下遭遇战压制和解决了敌人;
这就是大集体培养下的组织和训练度,所能够带来的稳定战斗力加成和优势所在了。相对士气持久度和环境适应的耐力阙值比较高;针对战场意外因素的容错率,也优于大多数传统军队。
这样即使战败了,也有一定的概率重整旗鼓再战,或是保持建制的有序撤退,或是把冲散的部伍收拢回来;然后吸取经验教训之后,变得更加坚韧和善战起来。
当然,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怕单挑。我一个人挑不过你也无损于整体士气;我大可再用一整只军队挑你一个你,继续干他娘的一群人,敢问你你怕不怕呢。
城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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