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主动开声释疑道。
“倒叫先生见笑了……只是一时所感而已,别无他意的……”
韩偓却是有些摸不清头脑的连忙谦声撇清倒。
“你能有这番的感怀也是个有心人了。只是你还会作词子么,若是会的话,倒可以保你一条出路呢。”
名为高郁的文士不以为意的又道。
“词子……这不是……却又作何道理”
韩偓顿然嘴巴张了张却是有些惊讶起来但又强忍住了不合时宜的脱口之言。
“你难道不晓得,那位领军大人可不就是以词子闻著于世的么先有岳阳楼记,后有怀古赤壁。”
高郁笑了笑又继续鼓动他道。
“你若也能写得好,自当是有更好更优厚的用处,却是别人都羡慕不来的机会和前程了。我自然也有举贤纳谏的功劳了。”
韩偓愈加惊讶和惶惑起来。按照他的言中之意,词曲歌赋这种原本流于行院、坊里而难上台面的小道,竟然因为这个太平贼之主的一人所好,就成为了南方炙手可热的进身之途么。
然而,想到这位如今号称占据了四南五路之地,天下精华的四辅,六雄、十望、十紧中的润州、宣州、荆州、潭州、洪州、广州,具号称在其占据之下世人有这些幸进和寄望的心思也就不足为奇了。
毕竟,既有当年李怀仙、李宝成、田承嗣割据河北三镇时,公然令人供奉和祭祀安史二贼为“二圣”,时人亦投其所好而趋利效从之,而今也有这些趋奉之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自己有必要为此折身事贼么,然后就不由得苦笑起来,如今身在贼中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再看着自己已然变得粗粝生茧的手掌,还有洗得发白又磨破数处的袖口心中这点犹豫也就没有在存留下多久。
如今之世相比屡屡不得上进之途的朝廷中枢,从贼又与投奔那些相继割据自立一方的方镇,还有多少区别呢。毕竟,其中亦是不乏诸葛爽之流的前贼党出身呢。
如果能够籍着着词赋之道,而于贼境兴起文教或是劝谏于上稍少杀戮德华,那也是一件无愧内在良心和义理的功德之事了
“也罢,还请先生提携了……当下我这里正有一首所感奉上:”
想到这里,他郑重的向着对方行礼道。
“手风慵展八行书,眼暗休寻九局图。
窗里日光飞野马,案头筠管长蒲卢。
谋身拙为安蛇足,报国危曾捋虎须。
举世可能无默识,未知谁拟试齐竽?”
周淮安忍不住一口喷出来。这还是那个历史上“十岁裁诗走马成”、“雏凤清于老凤声不为贰臣,潜隐南安”的玉山樵人韩偓么,怎么没有什么气节和波折的就跪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厮算是唐末最后一批进士起码也要等到平定黄巢好几年后追加的恩科,才得以中举踏入仕途,然后又见朝廷暗弱**各种失望的南避隐居乡里。现在应该是他人生最低潮和灰暗,又没法看破、看淡的壮年阶段吧。
只是,自己明明想要的是一些能够激赏文字、针砭时弊、拓展理念的人才,却来投奔的是韩偓这种“香奁体”宗师感觉就好比后世想要给文宣部门找个像是鲁迅一样能用文字战斗的“大喷子”,却来了个鸳鸯蝴蝶派的张恨水之类般的诡异。
不过,随着政权组织建设的完善,各种各样具有代表性的人选哪怕是为了装点门面的需要,也是可以接纳和蓄养上一些,已提现普遍的代表性和多样性
就像是建国初期的那些民国文科大师们,只要不头脑发昏在主流舆论和价值观上刻意去作死寻常乱搞师生关系、脚踏几条船之类和其他生活、作风上的历史污点和个人遗留问题,tg基本上还是相当宽容和善待的。
又好比后世的朝廷每年开大会,勿论前三排咋么人事变动与沉浮起落在例行宣读的主席台名单上,总有那么几个名字是年年雷打不动的存在仿佛可以一直苟到地老天荒而寿终正寝为止……
东都洛阳城中,又到了夏日炎炎的时节,火热的骄阳炙烤着横跨洛水两岸的上中下三座天津桥,都散发出陈旧木材特有的风化干漆味。
“相公……”
在呼唤声中,刚刚处理完如山的公案文牍,而难得在乌木案子上小憩了一会的郑畋,也被一个急切的呼唤声给叫醒过来。
刚刚梦见了自己重归长安主掌政事堂,而在天子贤明、群臣合力之下,励精图治、众正盈朝的一番兴旺情景结果就被人打破的郑畋,犹自有几分不满意沉声道:
“又是什么紧急情形么……”
“却是新近又有妖书流于市井之中啊……特地前来请教相公的”
东都副留守兼三宫择捡使刘允章满脸无奈的道。
“妖书,这些东西例行查禁了也就罢了,又何必你专程前来禀告呢……”
郑畋愈发不满的皱眉道,总算是涵养甚好的没有当即发怒起来。
要说这些日子各种谤言朝廷、妖言惑众的异端妖书,他也看了不少了甚至觉得其中除去偏激之处外,亦有可做参鉴之处是在不知道再为此大惊小怪了。
“若是寻常的妖书、妖言也就罢了,可这次大不同以往啊……”
刘允章愈发苦笑着道
随后第一眼瞅见这本妖书的封皮,郑畋不由嗡的一声只觉得怒血冲头而上,恨不得就要将这东西给撕成碎片。因为上面赫然是几个精致工整的异体大字:大唐王朝兴亡录。初稿,而落款则是太平编修局,皮日休、陆龟蒙、刘洵、丘宦、李攒等人名俨然其上。
居然是一本贼军编撰和修著的本朝国史史书还有许多当世有名的士人参与。要知道历朝历代沿袭下来的惯例,也只有在每每改朝换代之际,新朝对于已经灭亡前朝进行盖棺定论的总结得失,才会专门为此修一部国史的。
这对于当下的朝廷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僭越和冒犯,或者就差没有指着脸,把当朝诸公给打成是尸居余气的亡国君臣、前朝余孽了。
然而很快郑畋就顾不上生气了。因为他越看却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不寒而栗起来。一腔子的愤愤热血慢慢冷却下来,而又宛如一桶冰水从头淋到的脚底。因为这其中很多内情虽然说的粗疏,但是却都是涉及到历代帝王起居言行,乃至奏对群臣的记录。
从太宗的玄武门之变说到高宗武后的神龙革命,从李杨独相乱国引发的安史之乱到永贞革新的甘露寺之变,几乎是贯穿了历朝历代的诸多大事件和背后的内情分析。
而且其中许多引用之处都被明确具列了出来,有贞观政要唐六典通典太宗对问帝范太平寰宇记艺文类聚群书治要唐大诏令集等等。属于历代朝廷需要严禁外传而封藏起来机密所在。
“火速派人收缴和查禁,这妖书之言若是流传开来,只怕朝中的人心又要一番争乱了啊……”
郑畋最后脸色难看的道
然后,刘允章又奉上了另一本,在纸张文字上看起来就要粗略的多了,而名字同样是十分恶俗有之的大唐帝国艳情史。然而其中充满了猎奇和露骨描述的背后,则是各种基于历代皇家内秘的诋毁之言,而居心可虑了。
诸如太宗收叔母,纳兄嫂和弟妇故事高宗暗通才人武氏,太平公主秽乱宫闱,玄宗强取儿媳,可都不是什么空穴来风的所在,而且相对那些不明大义的市井小民而言,无疑流毒更广也更加诛心。
难道朝中也有人与太平贼暗中勾结么,不若的话这些只在宫中密藏或是只在史家内部流传的内情和秘录,怎么会随随便便的流到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岭贼手中呢。
“草贼中竟有人晓得本朝开国以来朝堂并宫禁事……朝中大臣有所嫌疑不说,就怕还有宗室参与其中啊……”
刘允章愈加悲观的道。
“来人发我堂贴,火速拿下太史局袁氏、南宫诸世家,以拷问是否有泄露君王起居内要……”
郑畋毫不犹豫的喊道。
“再使人去起居舍人和内史处查点历代名籍……顺便查问一声,本朝的司天监和内史各家,是否有人流落在外……”
然后,作为太史局所在的东都城中很快就有了回应。
“回相公的话,史官六家着数十年内并无子弟在外……”
“倒是前代钦天监司天台的巨鹿张氏一脉,因为宣庙时的礼仪之争,合族多有流配岭南,至今未闻赦还……”
“真是国家多事而妖孽辈出了……那宗正寺分属那儿怎么说……”
郑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乾元初,有凉王侹请以诸子女放于江淮,自此逢乱下落不明已有数载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书中竟何如(中)这章算昨天的()
而在洛阳东面的许州忠武军节衙之中,同样有更加激烈的咆哮声想起。
“岂有此理,敢于散布此妖妄之说,捉一个杀一个。。不,宁可错枉众多,也不可放过一个”
被称为“宦臣中流”“大内鼎柱”的小杨都监、杨复光,亦是有些勃然作色的拍案而起;又将同样类型的妖书给扫落在地。
因为在这名为《阉祸行录》的妖书之中,不但列举了本朝自开元高力士、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仇士良以来的历代阉宦,是如何把控制禁军暗通藩镇,持朝政架空、废立天子,凌逼外臣乃至弑君篡权的勾当和事迹。
甚至还有穿插在其中的牛李党争的始末与内情;乃至历代试图有所作为的天子及宗室,与内宦、外臣、藩镇之间博弈、角力,收权、夺权、放权周而往复的种种典故和因由。
可以说是暨此,把历代宦臣把持权柄的手段和隔断内外、蛊惑君王的伎俩,都被一五一十的戳穿和揭露了出来,同时也将那些中枢高门大族,所维系下道貌盎然、尊崇得体的面皮和体统,都给毫不客气的撕扯下来,又狠狠踩在了地上践踏无疑。
而这些个中的干系和历代宫内秘闻纪要,可不是什么寻常大臣子弟,宰相之家的成员,可以接触和见闻到了。就算是世代侍奉天家的大内世宦之中,也未必有多少人能够罗括和收集得这么全面的见识。
因此,他也不免有些疑神疑鬼的揣测起来,是否有来自宫中内宦中人暗自与南方的贼势相通、勾连;而暨此来动摇和威胁自己家兄弟为首的当权中贵之属;
比如,在那些因为争不过那位“田大父”,而被剥夺权柄赶出宫中去守先帝山陵的老宦之中,并非没有为此病急乱投医,而不择手段寻求外援和助力的可能性。
这些人中,就包括了曾任六军使、左枢密使,而参与拥立了当今圣主的西门思恭;那可是自追奉肃宗继位灵武的尚乘丞西门珍所一脉相承下来,与杨、刘、吐突氏并称的老牌宦臣世族;前后历经了七代人等,也是各家之中如今年头最久的。
然后,杨复光就把这个令人不安的猜想和念头给暂抛脑后;因为这位西门大宦,也是正在东都里立主持局面的“救世宰相”郑畋的忘年之交,并有过提携之恩的长辈。
更糟糕的是,通过收缴上来过程中,所暴露出来的一丝半点蛛丝马迹,他隐约还感受到了那些素来对朝廷不臣,或是愈益更权柄的方镇,在其中乐见其成而推波助澜的影子。
要知道,宗室之中素有贤名的凉王,可是直到前年才突然在专门供养十王院中暴卒的。而另一位原本为先帝所看重,却被宦臣灵前突然改立他人的诸王之长,当今天子之兄——睦王琦,亦是还在人世。
若是因此有禁制中的近支宗室,失意被逐的宦臣、朝中不满的大臣、桀骜不逊或是别有异心的藩镇,再加上依然在东南初成气候,遥为呼应、撼动国本的“叛贼”;这些林林总总的存在尽数勾连在了一起;那可真是朝廷天大的祸患了。
就算是他和他在朝中援引呼应的兄长杨复恭,再加上那位执掌大内第一人的田令孜;也不免要为之骇然失色,而不得不暗自捐弃前嫌和争斗联手起来以求自保了。
“来人,于我火速送信到长安去。。”
一想到自己居然被比作十常侍的张让、赵忠之流,他就忍不住要怒火中烧难以自己;自家如此殚精竭虑的维系局面,又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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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周淮安,则是回归的路上一边相继汇合着的多只南下偏师和分队,一边也心安理得的接受着,江南各路义军头领前来觐见和拜会;并且视相应的态度和情况,给予一定的指导或是建议,乃至实质上的援助手段。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农民军的战斗力波伏太大,无论是上限还是下限的差距大的令人发指。其中简直充满了各种随机属性和玄学上的概率。
其中的既有根据环境和时机因地制宜,乃至个人为主导的人为因素,所造成碾压性的顺风大势;也有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或是一点细节上的小事,就突然崩溃掉的例子。
相比之下,官军从组织度和训练水准上所代表的战斗力波幅,就要相对稳定的多了;因此通常情况下,居于数量劣势的官军只要稳住阵脚,撑过农民军主动发起的三板斧式一波流攻势之后,就有很大概率逆转过局面和上风来。
尤其是遇到据要点坚城以守的官军,就是普遍装备不足缺少器械的农民军,所最为头疼和无奈的事情了。因此,义军很多的败阵都是在强取抢攻不下,被养精蓄锐的官军反杀成功的结果。
但是同样的道理,因为整个时代太多活不下去或是走投无路之人的缘故,成建制的官军在野外遇上农民军的优势围攻下,如果不能一鼓作气击溃或是冲破之;那同样也有被不怕死的廉价人海所淹没的风险。
不过这些年连绵战火打下来,既有大批义军投降或是被招安,也有许多对方官军被击溃为贼或是哗变、反乱;故而,义军与官军的阵营所属可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分野也不再明显了。
所与这些名义上受节制的势力,也要视亲疏远近的关系和三六九等的情况来对待;比如给予相应情报和后勤上的有限支持,以引导其具体的发展方面;
或是以强势仲裁人的身份和名义、背景,来界定相应义军所属的活动区域,减少日后潜在摩擦和纷争上的内耗隐患;直接派出指导人员和技术装备,稍微提升一些战斗力和持久能力。
只要他们能够在太平暂时顾及不到的地盘上,继续坚持的久一些,多破坏和摧毁一些朝廷统治力的延伸,对于将来太平军的整体战略都是大有好处的。
只是当黄巢为首的主力都相继北上之后,这些因为眷恋故土或是贪慕江南繁华富庶之类缘故,而留下来的义军首领们就显得乏善可陈,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人物了。
其中还有一些明显是首鼠两端的墙头草,或是干脆就是在义军旗号下虚以逶迤,聊以自保为了纯粹私利的;也要进行暗中观察而予以安排事后的打击和抑制手段;这也是一个长期的后续工作。
因此,相应留下来主持局面的人选,既要能打战也要能协调;不但要保证忠诚可靠和执行力,还需要足够的机变和周密行事,也要慎之又慎的安排好相应的制约和监督手段。
当然了,与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然后就不管不顾的辗转别地的大多数义军不同;周淮安只要是挥师所过之处都会尽量留下一些余泽和影响;
比如在查抄大户、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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