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衣粮、身钱和犒赏酒食,俱是各营、各团、各旅、各队,点齐了名目,亲自看着他们领受下去的。。”
“令公尽管放心,将士们尽皆满意,惟愿追随令公杀敌报效呢。。“
“城中义勇和壮丁亦是家中衣食具足,不虞后顾之虑呢。。”
“尽管如此,尔等切不可轻疏慢待,诸将士皆同我手足。。城中助战百姓皆同我子女。。”
然后听到这里,周宝就不禁更加大声的半是训戒半是嘉勉道。
“尔辈须得一如既往的兢兢业业,勤勉于事,才能勿使我手足堕于饥寒,勿令我子女为贼所戕。。”
“唯谨遵令公教诲。。”
“断不敢有所疏失漏误。。”
左右顿时一片躬身作揖的齐声应和道。
当然了,自从贼军围城以来;类似的事情在他每天上城巡视的时候,都会在不同的地点和城段当众不厌其烦的重演过一遍。
虽然这么做未免有些刻意恩结人心之嫌,但是还是在短时之内收到了振奋和激励的效果。至少城上城下那些“令公威武”“令公恩德”的呼叫声,是基本做不得伪。
他能够被称为“四朝良将”的一个重要缘故,就是除了治军用兵的手段和本事之外,也善于经营和聚敛;在他当任泾原节度使时,曾经大兴屯垦尽发军民耕力,当年就得以聚粮二十万斛,为武宗皇帝称赞其能曰之“此当朝良将尔”
而到了镇海的任上,他同样也不失“良将”本色;几乎东南地方能够货殖牟利的营生,都少不了他名下人等掺手其中的一份子;所以短短生聚数载下来,无论是公库还是私邸都是积聚甚多。
当然了,他最得意的还是兼任江东转运副使时,于各处富郡望邑就地组建专门征收的催勘院,任用度支催勘使薛朗等人后;镇海治下每年用以送朝、留州、归镇的三分财赋,不但具都有大幅的递增,甚至还能在此之外继续向长安的大内,进奉一大笔财货以报效天子呢。
另一方面,他虽然与大多数藩帅一般有善于聚敛和嗜好财货的名声,但在任上也未尝有短少过麾下将士的衣粮身钱,例行的犒赏和年节加恩也总是足额发放;这也是身为镇海(浙西)节度使,坐拥诸多东南富郡的一大好处。
无论是润、常、苏、湖还是杭、睦各州,都是地处沃野千里之上的鱼米之乡,虽然这些年征战纷乱不止,但是相较于其他地方的民间积淀还是颇为丰厚;只要想法子刮一刮,挤一挤都有办法弄出钱粮来的。
只是,在他走回到戒备森严的城楼当中,顿然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的缓缓松垮下来,而有一拥而上的侍女和奴婢迫不及待解脱下华丽的銮兜和沉重甲具,捧着金银的器皿和香露、巾子,给他净面漱口梳理须发;
再被小心搀扶着依靠在狼皮和虎皮铺就的软榻上。又有数个腰细肤白的侍妾围过来,从头到脚的给他推拿和敲打起来,这才在某种明显可见的呼噜声中陷入小寐。
毕竟,在故作姿态的说了这么多的话,巡视了好些地方之后;已经足足有六十多岁的他,也不免露出疲色和倦怠来;如果再早那么一二十年还有驰骋马上的余力,他何须面对区区草贼而坐守城中,而靠遥遥支使那些并不算稳妥和可靠的部下来作战呢。
然而,他在城头上的小寐注定持续不了多久,就被乍响的喧闹与鼓号声给吵醒了。
“贼军攻城了。。”
。。。。。。。。
而在城外只能算是一座低矮土丘的勾骊山上,周淮安也在观察着敌情。或者说是观察那些负责佯攻的部队冲上去时,来自城头守军的反响和对应手段。
收拢和聚附了那些战败的义军溃卒之后,周淮安令人从中尽量则选精壮,临时整训成了六个满员的暂编营头;而轮番负责佯攻的也就是这些暂编部队。
当然了,他也没有指望靠这些重新武装的杂牌,稍加整训之后就能战斗力爆发一鼓作气冲上城头上去;只要他们能够举盾推牌的一点点推平和拆除那些拒马、栏栅和陷坑;
然后逐次的捣毁那道新垒未久的羊马墙,乃至分批掩护着负着土袋背着柴草的夫役,抵达护城河丢入再退回来就好。就像是任何一个中规中矩的围城到攻城的必要准备流程一样,慢慢的蚕食和填平掉外围的妨碍。
伴随在其中的,还有昼夜不停的鼓噪和骚扰行为,以进一步的疲惫和懈怠守军的精神、斗志的后续部属。
但是太平军真正的军事重心,却不是这座需要在短时间内付出相当代价的硬啃,才有一定概率拿下来的名城望邑。虽然作为镇压浙西的镇海节度使理所和唐廷在江南硕果仅存的权力枢纽,丹徒具有相当重要的政治、军事意义和统治象征性价值。
但是对于并没有打算在这远离根据地的地方,再开一块分基地而长期占据下来的太平军而言,就形同食之无肉弃之可惜的鸡肋所在。若能够打下来固然是件好事,但是后续的治理和维持的成本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所以,目前根据周淮安所主导的这支太平军战略,还是以在有限时间内主动寻找有利战机,在运动当中形成的有利主场下,尽可能消灭官军为首的地方有生力量为主要目的;顺带获取各种资源和物产就更好了。
等到江南地方拥护和支持朝廷的武装力量,在义军席卷过境当中,被消灭得其七七八八或是大为削弱之后;自然就有各种形形色色的农民起义军来填补相应的空白,而达到某种既损人也利己的长远和潜在目的。
当然了,在现阶段下这种东西就不能诉之于口,而只能闷声发大财式的悄悄做、慢慢的消化。为此,就连这次出兵一路打下来四个城池,都分别有偿交给了那些附从作战的义军所部。
而只是搬空了城中可以用的上的大多数资源,强行带走了诸如工匠、手艺人、僧道、生员在内的各种专长人士;以及与旧政权关系密切,而被具列在黑名单上的五类人等。
当然了,交给这些别部义军的城池也不是出于什么好心;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暂且维持秩序一时,而不至于变成官军那方面的助力。同时也是吸引官军来攻打,而创造新战机的潜在诱饵和棋子而已。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七章 血洒阵云飞(续()
茅山脚下,长塘湖之畔。
仓促退走的官军所留下一片狼藉营盘当中,满脸沧桑而明显增加许多皱纹褶子的义军南路都统盖洪,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而嘶哑着粗粝如砂纸打磨一般的嗓子。
“这些狗东西总算是退走了……”
当初从江州进发号称五万人马的南路义军,经过了一路的分兵和转战,最盛时达到了八万人而号称十数万大军。然而随
后在各州赶赴而来的官军、土团交手之下,连遭数路的败绩和损失让他们迅速缩水过半。
最后在官军的层层堵截下,一路且战且走的退到了这里时;却因为内部关于出路和去向的争议与分歧,又错失了两突围
的良机,被团团包围了起来而再也进退不得。
由于这一路败退下来,丢了大部分的辎重和斩获,骡马、车具和其他用度。因此义军们只能在这里饿着肚子,忍着饥渴
与四面八方围拢、挤压过来,形似鬣狗和兀鹫一般缓缓蚕食着他们的官军和土团,努力周旋和厮杀着。
虽然靠的是湖畔,但是这么多的人马想要喝水解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初几天还能让大伙儿轮番道岸边去取水
,但是随即官军站满弓手的河船就开始出现在了湖面上。
于是义军将士们想要保证基本的饮水,就变成一件得用性命来冒风险的事情;那些装在各色器物当中被装载回来的湖水
,时不时是被血水给染红的。而湖畔也迅速堆满了连夜冒险取水的士卒尸体。
然后所有能够找到牲口和坐骑,都被宰杀了用来果腹;所有能够烧起来东西都被用作来夜里取暖。有人开始罗掘草根和
树皮,将装具和甲衣上皮子用刀子割成一条条,嚼烂了吞下去骗肚子。
也许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有所机会,能够突走出去一部分人来作为求援的信使;但是随着这些不同归属的官军内部协调
的完成,任何尝试性的图为就变成了一种有限的奢望了。
虽然官军在义军困兽犹斗的拼力抵抗之下,放松了攻势而变成了日常不断的骚扰和围困、蚕食;但是他们缺衣少食的境
况,并没有因此改善多少。反倒是因为紧绷松懈下来的缘故,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内部问题来。
比如私下里,有人为了争夺有限得食水开始拳脚相见,甚至发展成为了刀兵相见的火并。虽然很快就被盖洪给强压下去
了,但是裂隙和不满义军在内部成型。
在后来的日子里终于有人忍受不了,而接二连三出现的成群结队逃跑,或是干脆成批成批的向当面官军投降;因此义军
临时立下的营盘和防阵也不断缩小,如今只剩下他身边的这七八千人而已。
而前两天,还有一部义军头领暗通官军想要里应外合的反水;虽然很快就被他身先士卒的镇压下去,结果又折损了足足
两千多人。
他眉梢上糊着膏药的一道伤口,就是一名试图偷袭他,而拿下人头向官军投献的叛变头领,所给留下来的记号。要知道
这位被他亲手反杀于刀下的头领,可是他一手提携起来又委以重任的河南老兄弟出身啊,
而就在这次巡营过程暴起的仓促刺杀,又在失败后演变成哗变和冲营当中,他一连失去了自己的好几个子侄在内十多名
部下。他们的尸体甚至来不及掩埋,就这么血糊糊的临时排列在露天里;因为官军已经乘乱攻杀过来了。
然后,是在那些官军的轮番攻打下,艰苦卓绝而几无喘息的连日战斗;又失去了许多老兄弟;打到后来,甚至连能够走
得动,站得起身的义军伤员们,都被驱使上前去拼命。结果很多人拼着拼着就一头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而剩下的人也是虚弱、困乏之极。而唯一的指望和支撑理由,就是留在江宁城中,尚有余力的太平军所部能够得到消息
前来救援了;他们早也盼,晚也盼的望眼欲穿,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在饥饿寒冷的睡梦中,再也醒不过了。
就当盖洪已经暗下了决心,让军中最为年少的数百个士卒集结起来;以义军残余的本阵为掩护,向着茅山之中全力突走
然后原本骚扰频繁的官军慢慢的消停下来。等到第二天,就有人带着一小队骑卒出人意料的轻易杀穿外围的封锁和围困
,出现在了这支濒临绝境的残师弱旅面前;并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预期当中的后援太平军是来不了了;因为他们正在全力攻打丹徒城;好消息是,因为丹徒城被围困的缘故,
这些原本在围攻他们的官军,也早在数日之前就连夜悄然相继撤军回师了。
因此如今的外围敌营之中,就只剩下满地的旗帜和一些镇戍、土团、乡兵之属。根本挡不得士气复振全力反扑的义军一
个照面攻打,就丢盔弃甲的竞相溃散出逃了。
巡视完了偌大的战场之后,盖洪这才转身过来,对着冒险突进来传讯和报信的太平军旗牌官张归霸道。
“虚兄弟真是好样的,竟然已经围了丹徒城……无怪这些官狗都相继退走不及了……只可叹我得信的晚了,未能好好衔
尾收拾一番,管教这些狗贼不得安生脱走……”
“不知道老都统还有多少余力,可否参与后续的战事呼……”
张归霸却是一本正经的拱手相询道。
“击溃了这些土团的缴获,足以让俺们好好整队歇一歇了……”
盖洪却是不以为然的道。
“眼下营里虽说疲弱得很,倒还可以再凑出千八百的人手来暂听使唤,……绝海……”
随着盖洪的叫唤,顿然走过来一个形容消瘦如韧竹而目如隼视的军将来,然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身上,浓的化不开
的血腥味。他就是各路义军当中勇冠一时人称“飞山虎”的孟绝海。
“但凭老都统吩咐……”
只见他不苟言笑抿动单薄的嘴唇,对着盖洪沉声道。
“我要你带着营中还能动起来的弟兄,随着这位张军牌前去协从虚领军所部行事;”
一下子打开话匣子的盖洪,不由有些絮絮叨叨的交代起来。
“给我多多讨杀一些官狗,以为此番死难弟兄们的告慰……还有那些背弃义军的杂碎,见一个就杀一个决不轻饶……稍
后我就会引兵南下晋陵一带重新收聚人马,在重新汇合之前你就得全靠自个儿了……”……
金吾将军兼浙东沿海水军兵马使张全,也在率部北上驰援的路途当中。
在江东两浙大大小小的地方势力当中,据有明州境内的数镇之地和海边良港,部众过万坐拥海上之利的他,无疑属于其
中屈指可数的翘楚之一。
但是相比同行作战的高霸、董昌等地方土豪、乡党聚势而起的势力;长久以来出身贼众的他虽然空有金吾将军之名,却
无疑是那个受到大家排斥和孤立,提防和戒备的对象。
哪怕他在海上的营生中聚敛的再多,也颇为手头阔绰的到处打点和活动,但是除了一些费而不实的虚衔之外;于他所热
衷的仕途上就在也毫无寸进了。反倒是送得多了,在私下里给人落下一个“傻阔达”的别号。
他就算是想和别人联姻,也会被暗地里耻笑而拒之门外;虽然很快这个不识好歹的官宦人家,就遭了强梁的祸害而满门弃尸荒野,而他的随军后帐中也多了一名不会说话,舌头齐根而断的俏丽哑女。
因此这次,虽说他原本是前前任节度使裴璩亲自招降和委任的麾下,地盘却在后继无人的浙东观察使的麾下;但是现任的镇海节度使周宝一派人召唤,他就亲自帅部赶过来了。
作为受人歧视和看不上眼的昔日贼众出身;在通常情况下他想要跳过体制内的藩篱和潜规则,谋取到更高的出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在某种传统和惯性之下,不联手起来排挤和给他设绊子就算是好的了。
故而,他想要象京中那位出身微贱的前辈诸葛爽一般的有所出头之日,就要想办法抓住这次机会。洗干净旧日贼众的痕迹,而进入到藩镇体系内去。
而比起他之前谋求过的那些手段,难道还有什么能比为朝廷讨平犯境的反贼,更能够表明忠心与价值所在的地方么。就像是镇海节度使周宝派人给他送来的那张信笺上只有一句话而已:
“君或从贼,亦从官呼”,于是他就义无反顾的点起人马备足军资,拿着镇海节衙所出具的手令,就这么浩浩荡荡的穿州越县杀过来了。
当然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有他这么个出身背景特殊的势力,留在地方上按兵不动的话,只怕附近其他那些地方势力
都要担忧自家地盘,也不会安心出兵前来润州助战的。
因此,这一次镇海节衙所在丹徒若是有所闪失的话,也意味着他长久以来的努力和征战厮杀,都要就此化作了泡影了。
因此相对于那些急于收复后方失地的别部官军、义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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