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唐残- 第15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倒是日后你们,就算是想要在隐忍和蛰伏下去,也是难以为继的事情了。。”

    一直城府依然的丘宦,在这里却是突然开口道。

    “难道还想让那些门生子弟,都去万里迢迢投举那无望之极的京科么。。倒还不若散了你们的门塾好了。”

    “反正支撑和扶持尔等的那些门宦、豪姓。。多已然不在或是另作打算了。。”

    这话既出正所谓是“大实话最为伤人”,一时间竟然让这数人陷入了面面向觎,哑然无语的静默当中了。

    “老师为何如此直言不讳呢。。毕竟是多年的相交了。”

    跟在身边照顾生活起居的子侄兼门人道。

    “这不过是一些瞻前顾后,心存犹疑的初试手段而已”

    丘宦对着这位随行的晚辈道。

    “那些正主儿还躲在背后,等着观望下一步呢。。”

    “不过,如今留守司宣布了以《千字文》《三字经》,代《兔园册》为治下蒙学统一样范之后,我就不信那些自诩编栋之族、冠缨的门第,还能坐得住多久。。”

    “须得知,那位主上还有意在各处屯所,别设蒙塾(童子)和夜学(成人)以开智呢。。”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俨然看着这位晚辈道。

    “接下来就是我辈大用之期,更当是慎微兢业了。凡事莫再与这些首鼠、犹疑之辈牵扯不清。。以免自误啊。。”

    “如我所料不错的话,只怕很快就会有人前来相邀和攀交了。。但这世上却没有无故的好处与亲善的。。”

    “老师教导,小子省的了。。”

    晚辈恭声道。

    这一刻,丘宦却是想起当年自己的一位得意弟子方元,蒙辟招不就而想要脱出安南的格局,满怀抱负和热忱的前往广府开塾授学;却在龙华寺菩提树文会上名声鹊起之后,遭遇南岭诸学派的士人无形排挤,最后连遭挫折和变故而身败名裂,只得抱憾归乡,没几年就郁病而终了;这也成为了丘宦一贯以来无法忽略的一点心病和憾事。

    然而这一切,就像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风水倒转一般了;他又怎么可以轻易放得下呢。而今他侍奉的这位主公,显然不但会用刀剑杀人立威,也善于用道德文章教化的软刀子来斩析,那些阳奉阴违者们的跟脚和存身之基呢。

    事实上,在留守司诸多新设的部门所属当中,除了户曹的口役房和核计房,仓曹的农林科和屯垦科、工曹的匠科之外,就属他所参领教化科的人手和投入最为充足了。

    由此也可见这位主公的心思和用意。他还记得在回来的海船上,对方一次堪称推心置腹的信誓旦旦所言:

    “我才不要那些文章诗词出色的道德君子,或是学富五车的博学之士。。在这乱世之期,那不过是装点门面的粉饰之物而已。。”

    “我要的只是读过几本书、粗识些字句,会算个数看懂帐;还能埋下身去踏实做事的人;”

    “无论是做工种田,还是开矿营治,跑船行商,教化传道,只要于民生有益就行。。”

    “在这个大前提下,我会进一步首倡不劳者不得食,无益者不得迁播和任用。。以章程监察和鼓励揭发并举。。”

    “勿论黎庶贵贱,都要多少给予改善自身境遇的机会和选择道路的可能。。”

    。。。。。。

    广州第一大禅林保宁寺禁闭的门户,再次被从外而內的强行撞开了;而轰然瘫倒在尘埃四起的地面上。随即在无数密集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中,许多穿着青蓝色紧身袍服而举牌持械的身影一拥而入;而又在一片激烈抄拿和驱赶的喧哗、吼叫声中,将这处占地深广的寺院给

    领头正是一名戴着黑纱濮头身穿浅蓝窄衫的年轻官人,他表情微妙的大量着那些被强行聚集起来的老少僧众们,却是紧紧抿着嘴唇一直没有说话;也让这些宛如惊弓之鸟的出家人各种提心吊胆和心惊肉跳起来。

    “了。。了。。。了愿师兄。。”

    “那莫不成是了愿师兄。。”

    “难道时间真有起死回生之事?。。”

    这是那些战战兢兢的僧众当中终于有人认了出来,对方赫然是当初被派出去凑数,据说已经死在泄愤的草贼手中给陪葬的抄录房僧头了愿。

    他看着这些昔日有些熟悉面孔上的惊惧和畏色,未尝没有一番扬眉吐气的恣情和快意,然后没过多久就变得有些寡然乏味而无趣起来。这些人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太大变化,他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足不出户的沉溺经籍,而不怎么晓得人情事物的愣头青僧人了。

    要知道,他曾经也是其中狗苟蝇营而浑然不觉的一员,还心高气傲的想要留下一部传世著作,而获取知院的位置为毕生所愿呢。但是得益于在师长圆寂后失去靠山的迷茫之际,有幸在义军当中遇上了那位传奇人物,而得以见识了许多难以想象的事物和场面,也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宏阔人生之路呢。

    “不知。。官人前来所为何事”

    最后还是那名满脸褶子的老知院,颤颤巍巍的分众走上前唱礼道。。

    “寺中几经贵部查抄已然别无余财,只剩一些身无余物的僧徒和米粮瓜菜的日用了。。”

    “我们此番要的可不是钱财。。”

    廖远微微一笑道

    “我们要的是寺院的场所,还有你们的人呢。。”

    “万万还请垂悯啊。。”

    听到这话,那名老知院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不由得腿脚一软,而双手合十默念着瘫坐在了地上哀声道。

    “我等方外之人素来与世无争,更无作奸犯科之为,只求是诵经修行为精要,何以遭此灾厄啊。。”

    ”就算是官人往昔有些不忿之事,但请以我此身皮囊报偿就是了,万万莫要牵连众多无辜,更不要毁堕古刹,这可是六祖莅临**过的道场啊。。“

    “真是不可理喻,我要你性命又有何用。。”

    廖远却是愈加的乏然寡兴,而用一种夏虫不可语冰的眼神道

    “义军所要征用的是你们的场所,还有寺中所有会识字的僧徒。。”

    “什么。。这。。这。。又是作何计较呢。。”

    老知院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

    “我等只有修行之法,却是当不得那粗重役使的。。”

    “殊不知,只会诵经念佛而与世无争,就是尔等的最大罪过。。”

    想到自己所见过那些残酷和凄惨的事情,再想想这些躲在寺庙里避世的僧众,廖远不由冷笑了起来。

    “既不能生产置业,也不能流通货殖,靠念几句经文就能心安理得的寄附在信众供养上,徒费世间钱粮物用与蠢蠢米虫何异。”

    “是以此番义军额外恩悯,给尔等一个偿报和效赎世人的机会,令众广大出家人随指派前往地方上去教导百姓,行那传文授字的启蒙之道。。”

    “而此处,便将是大讲习所农院的日后所在了,一切陈设都是现成可用的不是?。。”

    然后在一片哭喊和哀求声中,随着他宣布的决定一片鸡飞狗跳的甄别之后,就只有老知院在内的少数上了年纪的老僧被留了下来,而预留一所别院作为日后的存身和礼佛之所;其他的僧徒们被强行分批押走踏上了不可预知的前程了。

    然后一尊尊佛像和装饰、法器、供奉物件被粗暴拆除下来,简单归类和沽价之后,统一塞进了作为临时库房的偏舍之中,而只剩被清理得光秃秃只剩些许桌案而四壁徒然的佛堂和殿阁。

    “把这些揭子都给我在山门上挂起来。。这就是尔等日后须得遵循章法了。。”

    廖远却是丝毫没有停歇的继续喊道。

    “从今往后,但凡佛门之中皆要开始学会自食其力,一日不作,就一日不得食。。”

    “民间但有奉纳须得立账据表不得私处,各方用度和支给皆受义军监督;赈济行善事前依序报请。。”

    随着在门上牌楼高高立起的木版揭子,却是出自元和九年(814)既禅宗六祖慧能后又一佛门大德,洪州百丈山怀海禅师所定下的《百丈清规》:

    丛林以无事为兴盛。修行以念佛为稳当。

    精进以持戒为第一。疾病以减食为汤药。

    烦恼以忍辱为菩提。是非以不辩为解脱。

    留众以老成为真情。执事以尽心为有功。

    语言以减少为直截。长幼以慈和为进德。

    学问以勤习为入门。因果以明白为无过。

    老死以无常为警策。佛事以精严为切实。

    待客以至诚为供养。山门以耆旧为庄严。

    凡事以预立为不劳。处众以谦恭为有理。

    遇险以不乱为定力。济物以慈悲为根本。

    而与此同时,包括大名鼎鼎的宝庄严寺、乾明法性寺、悟性寺、华林寺在内、广州城中号称“五大丛林十三所伽蓝”的其他数十大小所寺院当中,几乎接二连三的相继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最后只有几所既小且僻而只有些老弱僧徒的庙宇得以逃过一劫,但也被钉上了新门规而要接受留守司的监督和报备日常。

第268章 再造3() 
广州城郊,海神波罗庙附近的盛业里;一处飞檐斗拱的民家宅院当中,正在举行一场来自广府诸多归化人群当中,独属于大秦希种别教的特殊祭礼。

    只见由鲜花美果香烛供品环列的神台上,正供奉着来自大秦希种人供奉的盘古神/万物始祖:阿耽Adam,亚当、女娲Noe,诺亚、及首位祖宗阿无罗汉Abraham,亚伯拉罕;

    还有古时开国的十二姓祖师(十二士师)的以思哈戒Issac,以撒雅呵厥勿Jacob,雅各等;以及默舍Moise,摩西,、阿呵联Aaron,亚伦、月速窝Josue,约书亚、蔼子剌Ez…ra,以斯拉等历代以降的兴教和救亡圣人、贤达。

    与之并列的则是携刻着大唐历代天子尊讳的神主牌位,由十三幕描绘着出自《脱拉书》文字的巨大帷帐所笼罩着,称之为千秋万岁牌。

    在本地希人的传道长者带领下,上百名信众兼做族人面向西方,向“大天尊”、“上天之主”、“天帝”为代表的“造万物者”和“万物主宰”,虔诚无比的跪拜诵经。再向本地的庇主化身——千秋万岁牌唱礼数篇。

    然后就有一只纯色的牛犊给拉了进来,由长者诵经通灵天地,再有健壮力士在神台之下割喉放血以为“上天之主”的牺牲,又割下牛舌和耳朵以为盘古阿耽、女娲的供养,然后才将牛犊开膛破肚取其脏供奉十二祖师及历代圣人;最后才剩下的牛驱肢解、挑去大筋之后,分作小块发到一众信徒手中。

    只是这种祭礼很快就被外来破门而入的巨大嘈杂声所打断当场,然后走进来几名穿着前巡后禁号服的军士,而看着有些血色狼藉的场面不由面露嫌恶的道。

    “果然还有一些漏网之鱼呢,却是些茹毛饮血的生番左派呢。。”

    “我就知道这里还藏了个寺庙呢。。”

    然后有一个发梢微卷的年轻胡孽子,跟了进来在他们身边喋喋不休道。

    “这群番佬可不吃斋,不公开做法事,平日里可是看不出来的。。”

    “什么,这大秦景教庙也是庙啊,出首的赏钱可万万不能少了我啊。。”

    “里头个个都会识字,还有各种手艺呢。。只要拉走就能派上用处了。。”

    这时候这些被惊呆了的信众之中,才有人回过神来而认出这名胡孽子的身份,大声的用流离汉话叫骂开来:

    “卡里古拉,你这个骗子和窃贼,该死的背信者。。”

    “当初若不是长者号称大家接济,你这个没父没母的野种,早饿死在街头了。。”

    “为什么要恩将仇报,这里都是谨守节律的良善人啊。。”

    。。。。。

    事实上,留守司近日这些行举如一石激起千从浪一般的,迅速成为街头巷尾的新话题了。

    “这莫不是效法武宗朝会昌法难的旧例了。。”

    “草贼居然开始行那灭佛之事了。。这难道不是自寻死路么。。”

    “佛敌,这真是佛敌的作为啊。。”

    “封寺占地而驱役僧众,简直就是邪魔外道的手段了,。。”

    “亏他当初还是自称出自佛门呢,如今想来只怕是个被破门弃出的异贼吧。。”

    “不好了,城中的道观和神祠也开始遭难了,”

    “杀千刀的草贼啊,以前已经刮过这些地方好几遭了,这次是打算仅存栖身的场所都毁禁了么。。”

    “不不,还有庵堂尼寺和女冠之所,暂且无所触犯呢。。”

    “那日后“悲田养病坊”的悲田、治病、施药三院营生岂不要荒废了。。真是个恶政啊。。”

    “还有城外那些挂籍寺庄里的常住田和供养地,外加其中的僧徒户和佃客、奴婢,只怕也是尽入草贼之手了。。”

    “甚至还除方便院(寺院客舍)和香火铺之外,禁止一切佛门干系人等,继续经营质举、借贷、坊柜、行栈等诸营生,而鼓励市井举告有赏呢。。”

    “这。。。这。。简直太荒谬了。。长此以往城中自六祖以来弘法扬佛的气象岂不要衰微、凋零不堪了。。”

    “最新消息,据闻宝林寺座主、南岭僧长义信大德,已然南下广府前来陈情和交涉了。。有沿途信众竞相前往供迎左右呢。。”

    “这就好,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呢。。”

    当然了,发了一通牢骚最终散去的大多数人,也还只是嘴上故作愤慨的犀利和心理发泄式的较真而已,既没有变之为行动力的条件和必要性,也没有为之豁出去一切的勇气。

    毕竟这广府城中的寺院在放贷经商等各种牟利手段上固然是一把好手,但是饱受铜臭利害与安逸生活的熏陶之下,相比其地外州方上那些长期与豪强大户勾结,而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的同类而言,在鼓噪和煽动舆情上就实在有些不够看了。

    如今又几经收割和打压之后,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已经翻不起什么浪花,最多也就剩下一些铁杆信众的口头声援和打气而已,至于想要私底下接济和扶持的,更是只有来自一些人家后宅家眷,偷偷摸摸零敲碎打的根本不成什么气候。

    当然了,在相应的一番努力之后还是有人七拐八弯的找上了名义上的留守使王蟠,企图试探一番口风和用意。

    。。。。。。。。。。

    一片忙碌的留守使衙门后宅部分,则是难得的安逸。

    “老虚啊,你最近把城里这班和尚折腾的不轻啊”

    时不时串门过来做客的王蟠,呼噜噜辍着周淮安亲手调制的果饮慢条斯理说到。

    “人家都找俺这头来求情和讨饶了。。都说好歹给方外人留点体面不是。。”

    “还有人托俺给转个话,说是这城中才乱后不多久呢,就要开始重新到处搭建起来,怕不是有劳民伤财之嫌呢。。”

    “我若是不折腾这么一番的话,这城里数万流离失所之人该怎么办。。难道真的把他们都送出去学种田么。。”

    周淮安慢慢撸着手里“熊狼狗”的蓬松皮毛微然笑道。

    “当然是乘着如今修缮全城大兴土木之际,以雇工为名把他们都给编管起来,这样才不会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煽动和蛊惑的可乘之机。。”

    “不然就算义军能够用刀枪将他们再镇平下去,在人心和财物上造成有形无形的损失和代价;岂又是一时骤然增加付出的钱粮可比的。。”

    “况且从长远上看,修缮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