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绍眼里含着泪珠子，抬头望向林舒：“是所有的大人都是这样子的吗？只有有好处的事情才会去做？学校是真的为了拉我们做白工，赚名声才安排活动的吗？”
面对唐绍的质问，林舒先是沉默了一下。
唐绍这孩子，从以前开始就跟别人有点不一样。和他小学时的邻居孟超，以及现在经常混在一起的许良奇都不太一样。唐绍并不笨，所以他只要多花点心思，就能凭自己的努力考上南中。不过也因为聪明和早熟，所以这孩子从小就有很多想法。对于某些事情，他想得更多，更有主见也更固执。
他有自己的人生观，平日里表现得许良奇成熟懂事许多，但其实内心一直燃烧着火焰。所以他在小学时，会因为仅仅关系不错的胖女孩卫燕而和人打架，会因为父母的忽视而离家出走，所以这一刻……他会为了父母势利的言论而愤怒，怀疑，焦灼。
这样的孩子其实是最难教导的，按照一般说法，这是深度中二病预备役，一不小心就会黑化。
所以面对这样一个深度中二病预备役的小伙伴，林舒在开口前不免花了一点时间组织语言。
然后他才开口说道：“……有一个俗语，叫做‘吃亏就是占便宜’，还有一个词，叫做‘长远利益’。”
“唐绍你如果问我，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好处才行动的……我会告诉你，是。”
唐绍惊讶地望向林舒，张嘴半晌，却始终没能发出声音。
林舒继续说道：“这世界上的所有人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某种好处，某个回报，这点是肯定的。区别的话，大概只在于他们索求的回报是什么，比如说，你对一个同学好，为他做什么事情，有时候可能是为了他能帮你应付一次点名，有时候是为了他能陪你一起玩游戏，还有可能是因为他跟你有共同爱好，能一起聊喜欢的事……”
唐绍惊愕道：“这也算是好处吗？”
“怎么不算？回报和好处是各种各样的，并不只是包括钱而已。你看，按你妈妈的说法，学校如果安排我们去做义工，会让学校有好名声对吧？那么学校得到了好名声，那我们呢？我们在帮助了别人之后，是不是也会被人感谢？会被人说，是乐于助人的学生，得到类似这样的好名声？甚至于帮助别人本身，就是一件比较愉快的事情。”林舒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比如说，你觉得如果有人喜欢你，觉得你人很好，因为这样所以想要跟你往来……这算不算一种好处？”
唐绍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觉得这不算具体的好处。不过林舒你这么说的话，我觉得应该也算，因为被人喜欢我觉得是一件好事。”
林舒点了点头，说道：“就是这样。有些好处是你看得到的，有些是你看不到的。名声，友谊，信誉，尊重，心里的安宁……这些都是看不到的好处。所以才有人会说‘吃亏就是占便宜’，这里的吃亏不是说真的吃亏，而是你付出了什么，帮助了别人，也许短期内别人没办法给你什么回报，但是有一天你会得到善报。这个词的含义有很多，唐绍你以后总会慢慢一点一点经历，我就跟你说一两点。你知道长远利益是什么吗？”
唐绍想了想，说道：“很长时间的好处？”
“可以这么说。”林舒偏过头，笑了，“举个简单例子，就说两家不同的超市，一样进价完全一样的商品，一家卖15块钱，一家卖20块钱。一看好像后面这一家比前面这一家多赚了五块钱，你觉得实际上，卖15块钱的这一家吃亏了吗？”
唐绍思考片刻，摇了摇头，说道：“嗯，我觉得不会吃亏。因为东西卖得太贵的超市，时间久了就没有人会去买了。”
林舒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长远利益’。名誉，人际关系，品牌信誉……这些都是长远利益。如果对于人来说，长远利益的种类就更多了，比如见识，经验，友情，名声……所以你妈妈说对了一半，像是安排学生去参加志愿劳动这种事情，学校确实是能获得很多好处的——不止是好名声。”
“可是，你也不会是一无所获。你会得到经验，经历，一些平时不会知道的知识，还有跟朋友一起工作劳动的回忆，这是你妈妈没有说对的那一半。这不是什么‘没有什么用’的事情。”
唐绍听了，皱紧的眉头慢慢就舒展开来了。他对林舒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林舒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就是没办法像你说得这么清楚。”
然后他说道：“我现在觉得，我妈才是个大傻瓜——目光短浅！”
林舒虽然也觉得唐绍的父母很烂，但是听唐绍这么说，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好，于是开口说道：“不，其实你妈妈……”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笑了，没有纠正唐绍，而是说道，“你妈妈可能比较看重实际的东西比如钱之类的，但是人要先有本事才能赚钱。我们现在多学点东西，多长点见识，以后都会变成我们的本事。这些你妈不懂。”
又或者说，并不想去懂。
唐绍崇拜林舒。又或者说，他们这一圈的小孩子每一个都很崇拜林舒。如果说居铭丰是孩子王，那林舒就是隔壁那个似乎无所不知，又温和亲切的邻居哥哥。比起父母来，唐绍显然更听林舒的话，所以他慢慢拜托了出门之前的懊恼和愤怒。
之后林舒还是给唐绍的家人打了电话，然后跟他们说了一下唐绍的事情。唐绍的父亲一直以来对林舒都有点顾忌，属于不太想儿子和林舒太过接近，又没有办法跟任何外人直接说明的感情。
毕竟林舒聪慧，优秀，性情好，家里又富裕，明面上没有什么作为学生家长可以挑剔和阻止子女与之往来的问题。当然，最重要的是，上了中学之后唐绍也不太听他们的话了。
唐父要来接唐绍，唐绍拒绝了。父子俩在电话里吵了一架，唐父愤怒地挂了电话，不过唐绍好歹能如愿在林舒家寄住一晚了。
之后唐母又打了一个电话来，好声好气地跟唐绍说了好一会儿，答应了之后让他去参加学校活动，才让唐绍稍微舒服点。他跟唐母说了林舒的“长远利益”理论，好不容易才把唐母说得有点认同了，然后回过头来跟林舒比了个V的手势。
林舒笑了。
不过听到唐父的声音，林舒忍不住就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两家父母的场景，以及居铭丰在出租车里面说起过的那个案子。他好像很随便地开口问了唐绍一句：“对了，现在孟超怎么样了？”
唐绍愣了一愣，才说道：“还好吧。他现在在十一中，但是成绩好像不是很好。不过孟超本来也不是很擅长读书，他爸爸妈妈好像也不在乎这个。他说他奶奶说了，考不上大学也没关系，到时候给他赞助个学校，然后让他早点交个女朋友早点结婚，守着家里的公司就好。”
林舒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唐绍：“那你呢？你以后想干什么？”
唐绍其实没有具体地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林舒问他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会儿，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才回答道：“这个……我没有想过以后具体要干什么。不过林舒你问我的话，我觉得我可能会想要做游戏。我想跟大家一起，做一个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
林舒听了，顿时笑了起来，说道：“加油！”
之后第二天，几个孩子在图书馆会面。乐未来等几人听说了唐绍父母的事情，都非常意外。许良奇尤其大惊小怪，对唐绍说道：“你爸妈的想法好奇怪。我爸就说学校的这次活动特别好，可以让我们见识一下农民伯伯的辛苦，体验一下劳动的喜悦。我爸可是说了，要是我半途而废，他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乐未来也说：“做义工怎么会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帮助别人本来就是最有意义的事情了。你爸妈的想法不对。”
叶青蝶则是说道：“我妹妹刚出事那一会儿，我家里受到了很多人的帮忙。我和爸爸妈妈到现在还很感激那些叔叔阿姨们，也一直跟他们有往来。我觉得你帮了别人，大家心里都会记得的。如果别人有一天有困难，我们也一定会帮忙。怎么会没意义？”
唐绍得到了小伙伴们的支持，一瞬间那颗受伤的心感觉痊愈了许多，但心里也难免有一点点酸涩，怨恼自家父母怎么就没有别家的那么通情达理。
不管怎么样，唐绍心里的这点疙瘩差不多是消解了。
之后他们商议了暑假课题的事情，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头脑风暴，就出门吃饭去了。结果在月湖边上，却看到了聚集的人群，好像是有哪里的剧组在出外景，外圈有人在围观。
第147章
老实说这边拍戏的频率不低，算不上稀奇。林舒往常也不喜欢围观这个，其实人多又有屏障，本来就是围观不到什么的。
但是乐未来却已经跑上去跟围观的人搭话了。作为一只社交能力3S＋的萝莉，乐未来和人搭讪的效率简直不要太逆天，轻轻松松地就把情况打听了一清二楚。
然后她兴奋地回头向林舒等人招了招手，欢快地叫道：“你们快来快来！这是《嬉王传》在出外景，就是胡娉婷去演戏的那个剧组！”
林舒登时愣了一下，然后就顺着乐未来的意思跟了上去。
林舒对于拍戏什么的没什么兴趣，先不说他那一站在镜头前面就觉得不自在的性格，他也不是很喜欢照镜子或者拍照，觉得那是没什么用处的事情。
这里的拍照主要指自拍。
每一个活在这世界上都需要寻找自己的存在感和价值，需要被赞赏被认同。微博这种东西可以说是巧妙地抓住了大众的这种心理，但是林舒对这类活动的需求却并不高。
既因为他有其他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也是因为他本人一向都很有存在感，已经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去追求的原因。
明星看上去光鲜亮丽，其实很不自由。林舒有能力投资影视，有财力打造明星，自然不会像普通小男生小女生一样，过度美化这个职业。撇除刻意制造的虚幻偶像形象不说，明星也就是一个高风险高利润的行业。
林舒个人还是喜欢实业胜过金融，而娱乐业某种意义上和金融很像，高风险，高投资，高回报。各种心理博弈多，压力大，做的既是脑力活，也是体力活。
而且……随时可能一落千丈，甚至一无所有。
作为一个务实派，他觉得做实业棒棒哒，文化业也棒棒哒。投资电视电影这种类似于赌博的事情，还是留给赌性坚强或者赌运好的同志们吧。
不过虽然对这方面没兴趣，但是林舒对于《嬉王传》这部片还是有点兴趣的。
《嬉王传》这部片，讲的表面上吃喝玩乐欺男霸女其实内心苦逼的嬉王看上了美丽的尚书女儿文馨环，意欲巧取豪夺，但文馨环却已有心上人，便在烧香时求助神佛，希望助她逃脱这一难。正好京都郊野住着一个因为触犯天规而被贬落凡间一百多年的花仙，花仙受她深情感动，就附身于文馨环的异母妹妹身上，助她一臂之力。
在这部片里面，妹妹文仙环纯真无邪，花仙邪气凛然，这两人常常自问自答，十分有趣，但也难以表现。
林舒不知道导演是为什么会选中胡娉婷——他很怀疑女孩有没有这种程度的演技。
这个故事里面，文馨环是真正的反派。她喜欢的是已经有妃妾，且野心勃勃的郑王，而不是有权却无势的嬉王。仙女一开始一直帮文馨环戏弄嬉王，但是渐渐文馨环却不再满足于仅仅的捉弄，而希望利用花仙的力量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好处。花仙的迟疑和拒绝令双方渐渐离心，而在文馨环的内心，其实一直存在着对于文仙环这个继母妹妹的嫉妒、防备和敌意。
被花仙附身的文仙环慢慢对嬉王产生的好感让文馨环产生了危机感，所以在郑王发动宫变的同时，文馨环也对花仙发难，试图杀死郑王的正妃然后嫁祸于嬉王和妹妹，却不料素来肆意妄为的花仙却宁可再一次触犯天规，舍弃仙籍，救下了所有人，最后与妹妹合二为一。
却原来，花仙的本来面貌竟然和妹妹长得一模一样，并自认是文仙环的前生。
最后是个十分常见的大团圆结局。郑王逼宫失败，嬉王重获皇帝的看重，几年后文仙环嫁给了嬉王当王妃。
这部电影本身有笑有泪，拍摄效果也很好。演文仙环的原本是个年纪比较大，已经二十出头的女孩，装嫩不算成功，演技也并不很好，但是由于剧本和导演的能力，还是红了一段时间。
不过除了这部片以外，对方也没有什么其它的代表作品了。
如今女主角换成真正还只是小少女的胡娉婷，林舒也不知道这一切会给未来带来什么样的蝴蝶效应。
他这样思考着的时候，乐未来却已经找机会跟工作人员说了什么。其实这种时候他们本来是不可能见到胡娉婷的，不过也是凑巧了，他们要去吃饭，剧组也差不多正是要吃饭的时候。
林舒等人被胡娉婷承认是探班的家属/亲友，于是就成功混进了剧组之中。虽然两手空空来探班这件事其实挺没有眼色的——所以林舒机敏地让冉峰帮忙去买了两箱子各种当季不当季的饭后水果过来，倒是换来了剧组人员的几分笑意。
扮演嬉王和文馨环的都是小有名气的二线演员，演技不错，以年龄上来讲，跟胡娉婷也没什么竞争关系，所以相处得还比较平和。倒是导演在看到林舒等几人——尤其是林舒的样貌之后愣了一下，然后颇有耐性地跟他聊上了话。
导演和编剧等对林舒都很有兴趣，有意无意像是开玩笑似的问林舒有没有意思想演个戏之类，被林舒委婉地拒绝了。
说实话，林舒的外表真的是很能骗人。不知道他那拙劣的演技和音感的人，肯定看到那张脸就觉得这孩子在这一行会大有前途。谁会猜到他在某些方面的缺陷已经严重到了那张脸都补不回来的地步呢？
林舒趁机围观了一下他们的午餐，发现都是普通的盒饭，最多不超过二十块钱——他是指导演手上捧着的那一饭盒。当然演员们也都差不多。
其实主演一类的待遇是可以更好一些的，主要还是根据剧组的具体安排和演员自身的讲究与否来决定，不过显然这一拨是吃苦耐劳型的，连男主角都毫不在乎地吃着盒饭，倒是女演员里有人自带蔬菜沙拉。
对于林舒来说，这工作环境真的好惨。星泽的员工餐厅都要比这个讲究好多倍。
但是胡娉婷却没有自觉，她甚至还没学会跟着女演员们吃减肥餐，而是跟一群糙汉子一起吃着有大块肉食和少量蔬菜的盒饭，而且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对上林舒的目光时，她努力把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然后坐端正了，开始小口小口文雅地吃饭。
导演这时候也往那头看了一眼，顿时笑了，说道：“胡娉婷是你的小女朋友啊？你还挺聪明的，那箱水果可不便宜，现在卖的草莓和蓝莓都是空运来的吧？价格不菲啊。怎么，替小娉婷贿赂大家啊？”
因为胡娉婷和林舒的年纪对于导演来说都实在太小，所以问这句话的时候导演也是开玩笑一样，并不特别当真，也没把事情看得很严重。
林舒却回答道：“不是。其实我们只是关系还不错的普通同学，主要是我们想进来看看片场长什么样，送点水果，大家就不好意思把我们赶出去了。”
导演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望向了林舒。林舒坦荡荡地回望，眼神澄澈。
……这男孩，气度真是太好了。
导演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