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两名助手已用有齿镊子提起横膈膜和腹膜。主刀医生伸出拇指和食指进行探查确信未夹住其它脏器后,便用刀从两把镊子之间切开了腹膜,并迅速用小止血钳将腹部刀口两侧腹膜边缘夹住提起,与刀口周围纱布固定在一起,接着他又找出位于腹腔内的盲肠,用盐水纱布扶住将其轻轻扶出了腹腔……
忽然监视仪似乎发生一些了细微的变化,他扭头望了一眼,在犹豫了几秒钟后,便又低头继续着手术,他在将位于盲肠于回肠之间的阑尾夹住后,发现阑尾已经穿孔,不禁暗自一惊,看了一眼李艳红,但她却似乎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没有抬过一下。
彭哲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一动未动的李艳红。
“她睡着了。”他在心里说道,但随即便为这一荒唐的想法而感到可笑。
(她睡着了。而有些沉睡于黑暗深处的东西却慢慢苏醒过来了!)
“准备对腹腔进行清洗,注意监听胎心!”他低声命令道。
彭哲已记不清这场手术到底进行了多长时间,他怀抱档案袋缓缓顺着手术室冰冷的墙壁滑坐到了地上,看着眼前这些忙忙碌碌的身影,内心充满了倦意。
随着缝合皮下组织与腹部皮肤的最后一针结束,整场手术宣告圆满成功。
“送到301病房,注意加强护理。密切观察麻药苏醒后的情况,随时向我汇报。”主刀医生说完略显疲惫地呼了口气,取下了口罩。
“是他,郑之桐。”彭哲终于面对面地看到了这个和自己长相酷似的外科医生,在他的眼中看不出一丝手术成功后的喜悦,有的只是一种来自于内心深深的落寞和无以名状的忧郁。
“不会有事吧?”李艳红慢慢走到郑之桐身边,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不会有事的,我保证!”郑之桐伸手搂住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会不会……”她将头靠到了他的肩上。
“不会的,不会……”他喃喃道,眼神迷茫没有目的地盯着贴了瓷砖的墙壁。有一阵子,彭哲几乎以为他看到了自己。
“真是没想到,她居然已经有了身孕,看样子应该快3个月了。平时也没看到她和哪个男同志走的特别近啊!”李艳红仰起头望着郑之桐,叹了口气接着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对了,你说那男的会是谁呢?”
郑之桐眼角神经质的抖动了一下,随即用手抽一下眼镜,涩声道:“谁知道呢!咱们走吧!我有些累了。”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些什么东西搞错了,天哪,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你们到底对这个可怜的女人干了什么?”彭哲忽然很想冲向前拦住并质问他们。但当他伸出手时,他们却犹如空气一样不受阻碍地从他的手指间穿过去了。“站住!”他大声喊道。但他们却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既看不到他也听不见他。
冲出手术室,他又回到了那条长长的走廊上,李聪依然没有踪影,这让他的内心更加感到烦躁不安。
“301,对,301,她会死在301。”彭哲的心底在嘶喊着,她迅速跑向走廊最北面的尽头。
3
301病房显得干净而明亮,房间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看起来和别的房间没有什么不同。廖琳已经被安置在了中间的一张病床上,床头挂着输液瓶。
彭哲悄悄走近了床头,静静地凝视着她,她依然处于昏睡状态,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缕漆黑的发丝斜搭在她的眉头,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而无助,他不禁伸出手来轻轻将那缕头发顺到了一边,忽然一种熟悉而又亲切的感觉掠过了他的心头。
“我能触摸到她!”他想。
时间此时变得没有了概念,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彭哲就这样一直静静地伫立在她的床前,他想她可能真的只是睡着了,用不了多久就能睁开眼睛开口说话了。
床头的吊瓶已经快滴干了,这时他听到房门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郑之桐进来了,他身后跟着李艳红和一个年青护士。
“小月,她情况怎么样?醒来过吗?”郑之桐问年轻护士。
“没有,一直都这样。”小月摇了摇头。
“不应该啊,都过去快3个小时了,按理,麻药早过了。”李艳红惊慌地说道。
郑之桐没有说话,他走到床前,翻看了一下廖琳的眼睛,他的表情一时间变得有些怪怪的。
“你看到了什么?快说啊!”彭哲开口道,但他们却根本看不到也听不见。
“怎么样?”李艳红有些焦急。
郑之桐用手抽了一下眼镜略一迟疑道:“没什么异常,再观察一段时间,应该很快能醒过来。”
“你撒谎,你已经知道,她不会醒来了,她永远不会苏醒了!”彭哲很想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大声责问他,但他知道这没有用,他们此时对他来说就像镜子里的人——真实而又永远不可触及。
看着他们转身离开病房,他也跟了出去,来到楼梯拐角处,只见李艳红一把抓住了郑之桐的胳膊颤声道:“你说实话,她会一直昏迷不醒吗?”
他再次犹豫了,轻轻扯开了她的手。“不会的,放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可此时彭哲却分明听到了他心里的另一个声音——“是的,她不会醒来了!”
李艳红略有些平静,但没走两步又神经质地停下脚步,喃喃道:“不行,也许我们该做点什么,我决不能让任何意外影响我们的计划!”
“计划?他们有什麽计划?”彭哲心头又多了个疑问。
(现在她没有了眼睛。她曾经抓过的蛇,吃掉了她的手)
301病房内,廖琳依然陷入深度的昏迷状态,但她腹中的新生命却正在悄悄地不断孕育成长……
第一卷 第十章 一\蜕变
第十章
一、蜕变
1
1976年的秋季,在当时的中国大地发生了两件令所有国人大悲大喜的惊天大事,九月九日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北京因病医治无效逝世,一瞬间人们心头的精神支柱似乎全都坍塌了。但见神州处处百花洒,悲泣声声达九天!就在人们还未从这场剧烈的心灵大地震中醒过神来的时候,仅仅一个月之后,又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了古老中国的大地上,十月上旬,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毅然执行了人民的意志,粉碎了以江青为首的“四人帮”反党集团,结束了“文化大革命”这场持续十年的社会动乱,开始逐渐驱散开了长期萦绕压抑在人们心头的阴霾。
或许是这打击与幸福都来得太突然,一时间竟让许多人有了如做梦般的虚幻感。虽然现在才是十一月份,冬天还尚未来临,但和许多的人一样,李艳红也觉得春天的脚步似乎已经走近了,一扫这半年多来的沉郁于痛苦,她身上又开始焕发出了一些固有的神采与活力,一些原本已经深埋冰冻的情感之芽又开始悄悄地萌动了。上个星期,她接到了已阔别多年的父亲来信。从信中得知,父亲已经平反,不日即将回到本省担任省委副书记一职,作为父亲现存于世在唯一至亲,一个老人的思女之情在信中溢于言表。信中提到希望她能回到自己身边工作,作为组织对自己的关心,她若已成家,可连同自己的配偶一同调回省城。当时,她的第一感觉便是自己所有的耻辱都将终结了,真正幸福的生活即将向她敞开怀抱。
(野兽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烙印,将它的毒藏在了她身体最隐秘的地方!)
“呵,郑之桐!是啊,我最亲爱的之桐!最值得我信赖和付出一切的人!”她在心里低低地吟想到。“我拥有的,不也就是你能拥有的吗!”
在她的内心深处,这种喜悦与其说是来自于对自己即将改变的糟糕境遇的激动,莫如是说,对由此可以帮助郑之桐彻底摆脱现状,一展抱负的兴奋,因为她一直都深深了解郑之桐的苦闷与无奈,更比谁都知道离开小城回到省城的大医院一展才华实现理想对他的重要性和诱惑力,她甚至私下一直认为他就是为了手术刀而生的,他是一个天才,一个外科手术的天才!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自由表现的平台,一个可以全面深入学习提高的窗口。而现在自己正是可以给他提供这种可能性的最佳人选;更重要的是她一直都深深的爱着他,这种爱强烈而持久弥坚,哪怕是在她半年遭遇到那场永远的伤痛之后,也只是由于内心强烈的屈辱感让她将这爱火深埋在了心里,但它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燃烧。而就在此刻,它们更加炙热了。她现在有了一个可以掩埋这伤痕的绝佳良药——回城!
“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她有些兴奋地想。脸颊上也因此泛起了两片桃红,热辣辣的。但有一瞬间她的心跳又忽然加快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担忧有如雨后的青藤悄悄爬上了她的心头。
——“这是不公平的,这是场交易,一场假借爱情之名来实施的可鄙的交易。”
一阵秋风袭来,满院都落下了金黄的椭圆形杨蜡树叶,空气中弥漫着杨蜡树叶特有的带着些许青涩的味道。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向郑之桐所住的院子走去。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压碎了一地的枯黄……
2
“谁?”
房间里传来郑之桐的稳健的声音。
“啊,是我!”李艳红柔声回答道。
“有什么事吗?”
“你先开开门,我进来跟你说!”她对他的不咸不淡也几乎习惯了,因此倒也不觉得有什麽尴尬。有时候她也觉得奇怪,自己一面对他,所有坚持在心里的矜持和高傲便消失无踪了,有时甚至面对他有些刻意地趋避她也生不起一点气,想到这些她不禁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随着“吱”一声轻响,郑之桐拉开了门,他的表情有些沉郁。
“是你,进来吧!”
她一抬眼迎面看到了房间里坐着一个女的,看见她,那个女的也赶紧站起身来,放下了手中的一杯热茶,亲热地道:“红姐,是你啊!我和郑大夫刚才正说起你呢!”她的眼中充满了笑意,那是一种饱含着幸福与憧憬的笑意。
“奇怪?”李艳红脑中念头一晃。
“是吗,说我什么?”李艳红也笑着拉住了她的手。
“说你……”廖琳正欲开口。
“噢,小廖刚才讲的几个地方你再下去对照着书想一想,有不清楚的地方再来问我,好吧!”郑之桐忽然打断了她,并从桌上拿给了她一本书。
“哦。”廖琳一怔,随即浅浅一笑点点头道:“那好,你们聊,我先走了!”说毕便夹了书先离开了房间。
“廖琳她……”李艳红望着她消失的背影。
“噢,没事,她有些创伤处理上的问题来问我,我给她指导了一下,来,你坐下,我给你换杯茶。”他伸手抽了抽眼镜。
“啊,是嘛,小廖挺好学的。”她顺口应道,便捡了刚才廖琳的椅子坐下。
“对,还行!”郑之桐给她重新泡了杯绿茶。
两人沉默地坐了少顷,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李艳红低头呷了一口茶汤,似乎在沉思着怎么开口。
“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可真是太多了,啊?!”她终于先开了口。
“是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不,应该说是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先是敬爱的周总理离开了我们,然后便是震惊中外的唐山大地震,'奇。com书'再下来便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唉!所幸粉碎了‘四人帮’,文化大革命终于结束了,可以说是喜忧参半吧!”郑之桐接上了她的话,神情依然显得沉郁不解。
“可还有些事发生了,你却不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在心底说。
“之桐,你,你脸色可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身体可千万要知道爱惜啊!”她有些断断续续地说道。
郑之桐猛一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时把前面的姓给去掉了,心头不禁“咯噔”一下。再抬眼看李艳红,也见她面红耳赤,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心里顿时明白了八九分。他略干咳了一下道:“是吗,噢,知道了。”露出一丝涩笑又道:“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听说你父亲平反了,你应该很快就要回省城了吧!?”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艳羡和无奈的愁闷。
3
走出郑之桐的房间,廖琳心头升起了一丝不安的异样感,她说不清是什么?或是什么原因?就是和李艳红拉手的一霎那,她从她的眼睛里似乎读到了一些东西,那是一些令她有些担忧和惊诧的东西。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陪伴你,爱护你!)
想到这里,她有些哑然失笑。“是的,我在担心什么呢?”她自言自语。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照过高大的杨蜡树,将它们参差斑驳的阴影投映到了大地,这一切看似与地面在完成一次神圣的晚安道别。
“太阳亲吻了大地!”她想到。心头顿时洒满了金色的阳光,在这样恬静安详的黄昏会有什么让人感到担心的呢!更何况她拥有着他最神圣和不可亵渎的爱的诺言。
“我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女人!”她这样想着,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暮色中。
4
今夜注定是郑之桐一生中最难渡过的一个夜晚,他的内心有如两头野兽在互相拼命地撕咬。或许就在今夜,他需要做出一些决定,一些影响和左右他未来命运的决定。他的内心从来没有这样的痛苦和挣扎过。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他的脑子里,整晚都在回响着裴多菲的这首名诗。这诗中的”自由”对他来讲不正是自己用尽全力所追求的理想和抱负吗?!为了实现这一人生中最大的追求和目标,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呢?哪怕是那令人缠绵悱恻的所谓爱情,爱情或许还可以重新焕发青春,可对自己医学事业的勃勃雄心和满腔的抱负呢?或许错过了将永不再来。十年文革,他错过的还少吗!他错过太多,人生还能有几个十年?一想到自己的家庭出生问题,他顿时感到心如死灰,脑门冒汗脊椎发凉。而今天李艳红的到来却让他在这种深深的恐惧与失落中似乎看到了一缕前途与光明。今天李艳红所对他所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震撼着他,都对他产生了难以抗拒的魔力,他甚至现在才在心里从新认真地回忆和审视起李艳红的模样,他似乎发现自己在今天之前好像就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她,他几乎记不清楚她具体长的什么模样,直到今天,直到现在,他忽然觉得李艳红其实长的并不难看,但非不难看,她简直就是很美,美到令人无法呼吸,不敢正视!他奇怪自己以前怎么就从来没有注意到呢?
有一刻他被自己的这种想法所震惊了,他忽然从内心深处生起了一种对自己难以名状的厌恶和鄙夷感。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身靠到了床头的被子上,两眼没有目的地直直盯着天花板。
“之桐,我们可以一起回省城,你甚至可以出国去进一步的提高和深造!只要我们具备符合组织要求的条件!”
李艳红充满诱惑力的话语和表情又再次浮上了他的脑海。
“你知道,之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喜欢你,钦佩你!如果你愿意,我们,我们可以组成共同幸福的家庭!”李艳红满脸红霞,却语气坚决的表白再次让他的心动摇了起来。
“艳红,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呢?”他言不由衷地说了句。
突然他也被自己对她的这一称呼给呆住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将一直觉得别扭的称呼那么自然地脱口而出,但他却分明看见她的眉宇间露出了下意识地一丝笑意。
(你失败了,内心的脆弱会让你变得软弱!)
“怎么是突然想到的呢,其实,这种想法在我认识你的早些时候就已经有了,只是,只是一直没有找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