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惊喜间,秦少已经缓过神来,骤然回身。
两人目光正迎面对上,看着彼此,都有些怔住。
正在两人都有些难言的尴尬时,窗外传来打斗声。
有人激动道:“臭和尚,原来你跟姓秦的是一伙的,难怪都这样可恨!我找你好久了,今天拼着我青铭这条命不要了,也要给我家公子报一箭之仇!”
施缘哇哇直叫,似是吃了些亏的气急败坏,“小妖精,你别得寸进尺!”
秦少连忙往外赶,突听身后胡仲贤道:“秦公子……救命大恩不敢言谢,日后,定当重报。”
秦少怔了一怔,回过身来想说些什么,看着胡仲贤认真的脸,却终于只是笑了笑。
第 34 章
红柳每天都起得很晚,通常是满院子里飘着饭菜香了,她才懒洋洋爬起来。这一日本来也不该例外,然而不过日上三竿,就有人来叫她,说是有客想见她。
红柳懒懒道:“让他等着吧。”翻过身又睡了。
她上午从来不见客,会在这个时候到访肯定是生人,可既然是来见自己,当然得按自己的规矩来。
待老鸨赶来敲门,红柳已经又睡了一觉,老鸨拖着她往外拔,“人家可是个富家公子。”
红柳边打哈欠边笑,“妈妈又得了几两银子?”
老鸨本来想板着脸,想想又笑了,直夸她架子摆得好,也不失是条财路。
待梳妆完毕,下楼一看,红柳笑了,“原来是你。”
胡仲贤站在楼下微笑,“姑娘可睡醒了?”
红柳和胡仲贤是老相识了,远在胡仲贤未得道前,两人就遇见过,不过那时候他差点成为红柳的爪下食。
红柳的真身是只母虎,这若是单看她现在娇滴滴的样子,真是任谁也是想不到的。
胡仲贤没料到的是,红柳会投身娼门。
红柳懒洋洋道,“这样有什么不好,还省了去寻食……”她舔舔手指,眯着眼笑,“每个客人身上吸取些元气,于他来说尽了欢,生场小病也没什么大碍,于我积累下来,也是不少的真元……”
胡仲贤摇头,“这不是正途。”
红柳哈哈大笑,点着他的头,“傻小子!真元到了手,谁管你正不正途。”
胡仲贤不语,隔了片刻,只是笑一笑。
红柳在他身前坐下来,将手扶在桌上,微微抬眼看着他,这样貌举止确实是一派小女儿的娇俏,哪里看的出是只虎妖。
“倒是你,多年不见,怎么修行反退步了,术力这样弱不说,居然人前现了原形?”她的手略过胡仲贤腕间,便知晓他此时功力未复,大是奇怪。
胡仲贤将之前功力只退不长,此刻虽然好转但恢复缓慢的事情说了一遍,红柳起身沉吟,“这倒是奇怪,我于人间多年,自问听过不少古怪药方,合你一样的却没见过,或者是那小道士专门制来对付你的。他却这样恨你?”
胡仲贤苦笑片刻,他也一直很是奇怪,单是因为遇真子为自己挡天劫便非要制自己于死地,这样的理由未免还是有些太牵强。
自己寻思了片刻,抬头看看红柳,正要开口,突听门外喧哗,有人怒道:“谁敢抢小爷的先,好大胆子,滚出来让我看看?!”
胡仲贤惊讶起身,来人已经一脚踹开了房门,两人一打照面都有些惊住。
那人愣了半晌,“……怎么是你?”胡仲贤张口,最终却没说话。
红柳扭身迎了上去,“秦爷——!”然后回身笑了笑,“胡公子请回,请恕红柳今日不能再相陪了!”
听这话,显然红柳并不想显露身份。
胡仲贤起身告辞,绕过秦少时,秦少本正在出神,却冷不丁骤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众目睽睽下,这一幕让几人都有些惊讶,红柳往两人脸上看看,露出狐疑神色。
胡仲贤缩手,连续用力几次,秦少都不肯松,只盯着他道:“你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胡仲贤看了红柳一眼,红柳忙道:“这位公子不过是来坐一坐……”
秦少猛喝:“住口!我问的不是你!”目光依旧盯着胡仲贤不放。
胡仲贤心中诧异,又见红柳被他骤然打断,骇了一跳,面上露出哀怨的神色,眼底却隐隐有些怒了。目光扫下去,红柳背在身后的手上已经泛起蓝色光芒,这是只没什么耐心的老虎,大概是想强行终止这样一段毫无意义的对话。
胡仲贤不动声色踏上一步,得空的那只手往红柳肩上轻轻拍了拍,“来这么许久,姑娘都不曾叫些茶点,说不过去吧。”
红柳怔住,手中那光闪了一闪,暗暗熄了。
她闭嘴转身出了屋子。
这一切,秦少都不曾觉察,他眼中的红柳依然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女子。
胡仲贤转头笑,“可以松手了吧?”
秦少看看他,似乎有些不甘心地缓缓松开。
胡仲贤望着他,心中道他是什么意思呢,这么想着,居然有些出神,两人如此静静对了片刻,秦少突然抬头,“我一直有个疑问。”
胡仲贤醒过神来,温文微笑:“秦公子请说?”
秦少不满道:“你别老叫我公子,叫我的名字吧。”
胡仲贤怔了怔,迟疑片刻,“……秦兄请说。”
秦少盯着他,有些无奈,却也不开口,想了一会,又笑了起来,挑眉看他,“为什么你总这么让着我呢?”
胡仲贤一直目不转睛看他,听了这话有些吃惊,不禁重复道,“让着你……”
秦少锲而不舍,“你不觉得自己做的其实很过火吗,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忍着?你不可能对每个人都这样吧,或者说,是我很特别?”
胡仲贤似乎才理解到他这问话的真实含义,不禁迟疑起来,“你……”
你想起了什么?
秦少想了想,“在那山洞里,你救活我后,那样抱着我是什么意思?”
胡仲贤闭上了嘴,默默看着他。
凝固一样的沉寂中,红柳端着茶点推门进来,看他两人神情,“这是怎么了,这样严肃?”
那两人才醒悟般各自笑了笑,红柳朝外招手,“姑娘们,进来服侍这两位爷,怠慢了可是要罚酒的。”
说着,朝秦少笑道:“这就当是红柳给爷赔罪如何?”
伸拳不打笑脸人,秦少纵然谈兴正浓,不耐这许多人打搅,却也不好这样不领情,那些莺莺雀雀叽叽喳喳地涌了进来。
人来人往中,他握住他的手。
胡仲贤低下头,望了片刻,抬眼看秦少,秦少却正和那些女孩子调笑斗酒,并不曾看他,只是那手却更加用力了。
他看着他的侧面,你是什么意思呢?
偷了空,秦少凑到他耳旁,轻声道:“告诉我……我想知道。”
胡仲贤看他,秦少的眼亮晶晶的,似乎是夜空里最明亮的星星。
见他不反驳,他朝他调皮眨了眨眼。
胡仲贤微微笑了笑,伴随他一个甲子之久的那种沉重感终于一点一点地散了开来。
第 35 章
“哎呀,总算是甩掉了。”魏进拍打着袍子上的灰尘。
方才为了躲避青铭的追击,他不得不躲在卖菜的大妈们身后连续爬行了好长一段距离。
虽然旁观者纷纷表示这一幕看起来有些奇特,但这比起连续半个月被关在家被迫读书的苦闷而言,还是可以忍受的。
青铭简直是投错了胎,这样咄咄逼人,黏黏糊糊的性子真该做个女人啊,他感叹几句,一时没留神,迎面撞上一个人。
“抱歉抱歉!”魏进连忙笑眯眯的赔礼,此刻他的心情大好,不屑意气之争。
对面的人却没回答,只是定定看着他。
魏进心中奇怪,抬头迎着那人目光望了回去。
对面立着的却是个素不相识的黑衣道士,年纪颇轻,身材消瘦,眼神中有股奇特的凛然之色,只看着便让人心头一震。
魏进近来看到和尚道士便觉得心烦,动了动唇,不出声的嘟囔了一句,将手赶苍蝇似的挥了挥,绕过那道士便往前走。
黑衣道士目送他离去,脸上无甚表情,只是立在原地,半晌不动弹。
“继续继续!”
秦少和颜打发那些女子,说是要专心听胡公子讲故事,莺莺雀雀们都是不依不饶,道故事就该要大家一起听。秦少本来就多喝了几杯,酒性上来,也不惜香怜玉了,一个个全推到门外。
女孩子们埋怨几句,纷纷散去。
秦少转过身来,“真是烦人。”
抬头正遇上胡仲贤的目光。
胡仲贤微惊,将眼神避了避,片刻后却又调转回来,两人默然对视了片刻,都忍不住笑了。
这些事情该我告诉你吗?
“……那一次,我输了。只得放了纪无华。”
秦少在对面,面上的表情有些吃惊,又有些得意,“就是说,我曾经很厉害?连你也打我不过?”他想了想,“可纪无华好象也手段不俗,将你伤得那样重。”
胡仲贤沉默,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有些古怪的感觉。
他的想象中,这样的事情还是该遇真子自己想起来,那样他们才真正是拥有了相同的过去。可那段记忆在秦少心中却永远被掩埋了,孟婆汤的威力太大,它简简单单就抹去了他们曾经的刻骨铭心,只留他一个人品尝那份苦涩。
突然他又轻松起来,秦少忘记了,何尝不是种幸福呢?对他来说,这些都只是故事而已了。那其中的爱恨情仇,他用不着再身受其苦,这有什么不好。
秦少想了想,“你很不服气吧?”
胡仲贤怔了怔,意识到他指的是当年的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说起来那时候的自己跟眼前的秦少其实也是有相通之处的,他们都那样不甘寂寞,不轻易服输,这是少年才能有的勇气。
胡仲贤点点头,“我找遇真子比了三次,比变化,比内丹,比法术……”不过都输了,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因此而暴跳如雷的自己。
他都有些诧异了,那是自己吗,然而若不是那时候的意气风发,永不言败,又怎么会有后来的一切。
“你输了?”秦少用一种紧张的神情看他,当证实自己的猜想后,他有点沮丧坐回椅子上。
胡仲贤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比起遇真子的赢,秦少居然更加在意他的败。
秦少道:“那人太厉害了,导致事情没有悬念。其实这样的人更需要被人打败一次……才会更象人……”他只说那个人,他似乎没意识到那其实是他自己,自己的前生。
胡仲贤被他的观点震住,纨绔如秦少这样的人,偶然间也还是能说出些很让人刮目相看的话。
胡仲贤输了,可他不甘心。
他以学道为名求见遇真子。遇真子不见。
他夜间偷入藏经塔,书没翻到,却见到盘膝打坐的遇真子。见他来了,遇真子也不惊奇,只明言此地设了三道关,只有过三关,他才能翻阅塔中的书。
胡仲贤有些惊讶,遇真子并没动手赶人,这样的态度很象是认同,然而若是接受自己的求学,为什么又要设置难关。
“哪三关?”他毫不客气。
遇真子张开手,手心上旋转着一团气流,渐渐的,这旋涡般的气流越来越庞大,很快落到地面上,盘旋着,如人一般大小。遇真子道:“过去,现在,将来。”
胡仲贤不解其意,但他看出了他的意思,探头往那旋涡中心看了看,那里面令人目眩的光芒流动着,看不到尽头,不知道通向哪里。
他犹豫片刻,跃了进去。
说到此处,胡仲贤顿了下来,秦少却被他勾起了好奇心,连声催促,“那里面是什么?”
胡仲贤面色迷茫,“我不记得了……”
秦少惊讶看他,“什么?”
胡仲贤并不是隐瞒,在那旋涡里经历过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段记忆被人为的抹去了,然而抹不掉的是情绪,他知道他必定在那时经历过一些事情,这事情,应该是让人刻骨铭心,痛苦难堪,甚至是撕心裂肺的。
当时自幻景中出来,他一身上下如同从水中捞上来一般,满身汗水满心疲惫。
然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却不知道。
他只知道,睁开眼睛,他便听到了遇真子的叹息,“命定如此,人力难以违天……”
说着,遇真子从座上下来,弯身扶起了他。
胡仲贤很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可遇真子淡淡道考验通过了,此后这塔中的书任他翻看,但不许他对外称是自己传人。胡仲贤答应了,他原没想过要做他徒弟,人为妖师,不是挺可笑的吗?
一夜又一夜,他化成人型,潜入塔阁,翻看道家玄妙经文。
而遇真子都会来到高塔,为他解惑,行师授之实。
那些夜里,塔中灯火长明不熄。
一切都凝结成书页翻过时的轻响,墙上随着烛光晃动的身影,指尖挥散不去的墨香。
他每次回过头,都能看见遇真子一身道袍,闭目端坐的身影,而每一次遇真子也总能觉察到他的目光,睁开眼来对他微笑。
孽情,也许就是在那漫长的一夜又一夜中悄然而生……
“那书生,满面红光,双目迥然,一看便将有金榜提名之喜啊!”
魏进一听,心中大悦。
顺声转头看过去,身旁树下,正朝自己招手的那个相士却从未见过。
疑道:“你新来的?”心道,我说呢,之前算卦的朴老头一见我便道,此子不是读书的料,该去种田。算了多次也不肯改口,甚是扫兴,哪里肯说这样好听的话。
那相士起身道:“来来来,我一看公子便是位贵人,该有大喜将至,我给你卜上一卦,不准——不收钱!”
一听不收钱,左右几位歇凉的闲人都挤了上来,魏进慌忙抢前坐下,抢了个头筹。
“会中?”
“中!”
“中什么?”
“不是状元便是榜眼!总之绝对不是探花!”不庸置疑的口吻。
“真有这样准?”魏进眼也笑弯了,手已经摸到荷包上,准备给钱了。
“不准你到时来砸我摊子!”相士瞥着他的手,更加斩钉截铁。
魏进起身,将银子叩在桌上,“若我真中了,定然要大谢先生,若不中,……”话还没说完,那相士接口道:“绝对不可能!不中你只管找我!”
魏进大喜,也没想过若不中,找这相士还有什么用,难道能重新改卷,他只道今日这一卦实在是大吉,这相士解得也好,看来自己果然是要走运了。想着又从袖子里摸了两文钱,正要递给相士,身后有人阴恻恻道:“此人命定一世贫穷,全无文运,哪里来的中第之说。”
这兴头上,这句话真是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了下来。
众人都讶然静了。
魏进猛地回头,却见之前撞过的那小道士正站在不远处,长身而立,手握拂尘,目光在自己面上淡然扫了一周,无视般越了过去,只是冷冷盯着那相士。
第 36 章
“喂,喂,前面那个牛鼻子!给我站住!!”
在窗口的秦少隐约听到街上的声音,探身往下看了看,“诶?”
胡仲贤觉察到那声音中蕴涵的疑问,询问地朝他望了过来,秦少指着楼下:“魏进这小子怎么会跟纪无华那贼道士在一起?”
待胡仲贤赶窗前,那两人早不知所踪。
魏进站在巷尾,面对高过自己甚多的青砖墙束手无措,只得恨恨骂了几句:“臭道士,算你跑得快……平白搅我心情!下次见了,看我不揍扁你!”
墙后纪无华其实也没走,反站在墙的另一面,侧耳仔细凝听,面上居然有微微的笑意。
魏进骂了片刻,突然见头顶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第一个念头便是——暗器!
这么一想,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