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战后,自己的妖力会消退到什么地步?余下的体力还足已应付纪无华吗?
他实在没底,有这样一个人阴魂不散虎视眈眈在侧潜伏,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想到这个名字,他震了一震,飞快地从衣中掏出一张黄符,摸着那纸角处的菱形标记,难道是这符的关系,阻碍了他法力的恢复?
也许。
他手中突然冒出火星,眼见着那符渐渐焚烧成灰。
提息运气,却是心中一凉,体内气息依然是微弱的,丹田处空空如也,似没了暖意。
错了,不是这张符,那是什么?!
他梳理着来此以后的际遇,却还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了纪无华的招,他几乎能肯定是纪无华的原因,除了他没人能这样不知不觉的暗算了自己。
原来自己还是太托大了吗?
他将身体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似乎那能让他更镇定。
他不怕战,也不怕死。
他怕的是分离。
他想起若干年前天劫之前,自己与遇真子的道别,谁能知道那会是最后一面呢?之后他便怕了,分别这个词真是不能轻易地出口啊,谁知道未来是什么,谁保证分开了就一定能再见得到?
他怔怔坐在椅子上,直到那张脸突然进入视线。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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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真子瞧来步伐甚缓,却是行云流水一般,片刻间已经到了胡仲贤面前。
胡仲贤坐在岩上俯视他,双手撑在身边耸着肩,嘿嘿冷笑。
遇真子稍微抬头,看清胡仲贤的容貌时,他似乎怔了片刻。
从眉目来看,遇真子年轻时该是个美男子。
纵然此刻颚下已有三缕长须,头上发髻简单盘起,身上道袍与纪无华一样简朴,可他看起来却偏就比旁人多了份仙风道骨的感觉。这大概是由于他眼中那种平静和恬淡。
那恬淡有些海纳百川的感觉。
胡仲贤觉得很不顺眼,自己徒弟被抓的时候,做师傅的难道该是这样表情吗?这份驽定你当然可以称之为修养,但用在不适当的时候,也可以看成是自大。
“请放了小徒。”遇真子开门见山,亦很客气。
对于一个修道之人,妖是可击杀的对象,胡仲贤见过的和尚道士没一个有他这样和气,所以他有些怔住。
然后别过了头,“有本事就自己放。”
遇真子似乎听不出其中的挑衅,也不与他做口舌之争,只是仔细打量着山石阵,然后突然跃起,轻飘飘在某块巨石上击了一掌,随后落回原地。
那如屋舍大小的石头开始摇摆。
胡仲贤有些瞠目,眼睁睁瞧着那石头越晃越剧烈,终于挪动了位置。
那是阵眼所在,移动了便破了此阵。
纪无华正提剑立在一片迷雾当中,突然间那雾气便散了,他清清楚楚看到了脚下的路,并走了出去。
阵外两人一坐一立,都默默看着他,一个是吃惊,一个是沉静。
“师尊!”
纪无华跪倒,满面通红,满心羞愧。为了自己一时受激,居然要师傅亲自来救,学艺已成后的他哪里受过这种侮辱。
遇真子却和声道:“修道过程中,遇到些挫折,原本应该。你年纪轻轻少有对手,我正担心你过于心高气傲,如今能体会天外有天,未尝不是件好事情。”
纪无华应了一声,心中愤恨难平,暗道,师傅便是那天外天,这妖精又算得上什么天不天的了。正想着,突听有人鼓掌喝彩,转头一看却是那妖怪。
胡仲贤边鼓掌边道:“好一出师徒情深……可演完了?”。
纪无华猛然起身,恨恨看他。
遇真子淡然道:“走吧。”他语气平静,于纪无华却是不能违抗的旨意。
胡仲贤自崖上跳了下来,拦在两人身前,张开双臂:“还不能走!”他望向遇真子,“我为什么要困住你这个不成器的徒弟,难道你不知道?”
纪无华脸都绿了。
遇真子凝视胡仲贤,叹息一声,轻声道:“意气之争是出家人的大忌……”纪无华听了,心知师傅乃是一语双关,其实是在警醒自己,不由低头。
胡仲贤不耐烦打断他,“好生罗嗦的道士。”话音还未落,手中突地化出一支短剑,仅一指宽,不过尺余长短,朝遇真子胸前刺来。遇真子手中拂尘骤然生长,那丝丝缕缕如手一般分几股,抓住短剑剑身。
胡仲贤手中短剑立即回退,居然从那重重麻丝中抽回,撤到袖中。
这一招甚是奇特,全因为那短剑没有护手的剑格,才能做得到。两人交了这一招,各自都有些心惊,不禁对视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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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紧要关头了,你还有心思瞑思?”
眼前的脸突然换成了魏进,胡仲贤不由直起身体,瞥开了目光。青铭正死命拖着魏进的手,显然阻止他的目的没有成功。
魏进回头道:“你拖我干嘛,我这是在想办法解围。”
青铭嗤笑一声,“你还是看书去吧,这种事情我们公子自然心里有数。”
魏进道:“他有数还能一直坐这里,等弹尽粮绝?你看你看,这副表情分明是心里乱成一团麻,纠来纠去,没了主意。”
听到这话,胡仲贤险些要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青铭道:“你胡说什么,我家公子从来都是这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你以为是象你那样猫弹狗跳的人吗?”
魏进看着胡仲贤,他一惯是嬉皮笑脸的,这时的眼神却让胡仲贤有些吃惊,那分明是看穿了自己的一种了然。
魏进转过身,一副小人得志状,他已经多久没这样神气过了,“还是让我来解救你们吧!”
主仆俩看着魏进打开大门,大摇大摆走向那和尚。一番交谈过后,魏进又原样大摇大摆走了回来。
青铭忍不住迎上去,“你说了什么?”
魏进道:“我说他再这样坐下去,我就告到衙门,说他是强盗探子来此探风,抓他去打板子。”
青铭讶道:“那他怎么说?”
魏进泄气,“他说他不过坐在路旁,想来不犯王法。”
青铭连忙道:“之后呢?”
魏进道:“没了。”
青铭怔住:“没了?……你气势汹汹地……说了一句,就没了?”
魏进愁眉苦脸,“我瞧那和尚说的……也蛮有道理,而且,而且走近了看,原来人家人高马大的,比我料想的壮实多了……”青铭气得咬牙,“你!!”
胡仲贤坐在椅上一直看这两人斗口,此刻突然道:“他要的是我们俩……我既然不想与他开战,那就只有走了。”
那两人都回头。
青铭想了片刻,无可奈何点点头,转身看着魏进,“你虽然没用,但到底也是尽了力了。”
魏进叹气道:“你不要这样夸人啊,听起来很伤人的……”
青铭看着他欲言又止,终于重重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难得连他的眉尖也带上了些许忧伤。
这一夜,待万籁俱静后,魏进家的门吱一声轻轻打开了,坐于树下的和尚闻声抬头,见白日与自己搭话的人正探着头,小心翼翼瞅着自己。
和尚笑了笑,这个人挺有趣,想必是饿得极了。白天两人搭话时,他还听这书生肚子饥肠辘辘地响了一声。其实他若是要出门吃东西,自己又怎么会阻挡。
自己要的只是里头那两只妖物罢了。
那书生把门大开,然后端着书卷靠坐在了门框上,和尚不明就里,好奇地看着他一举一动。
书生开始就着月光看书,和尚大奇,这样暗看得清楚吗?
偏偏那书生开始低声吟了起来,仔细听来,似乎是诗。
声音不大,但也听得出高低起伏,抑扬顿挫。
和尚一生还没见过这样的情景,深夜之中,就着村落,草屋,远山,偶然传来的鸡鸣狗咴,这样月下读书的一幕也算是雅致。
于是他凝视着这一切。
佛说爱世人,那样的情怀他突然可以感受到一些。
这么静静想了一会,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
书生停止了吟唱声,嘲弄般朝他看过来。
“公子,没人追过来。”
青铭转过头去,身后重山叠嶂,那村落已经早看不到,他却还是忍不住要再看一眼。
胡仲贤没有回身,他表情可以说有些凝重,自己的脚程远不如从前那样快了……
青铭的不舍他心知肚明,但此刻不是眷念的时候。
突然他身体一震,压下了云头。
青铭奇怪的回过头来,张着口看到前方不远处御风而立的和尚,那和尚僧袍飞舞,宝相庄严,正看着他们,似乎已经等了多时。
青铭忍不住:“公子,他怎么倒在前面?魏进他,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话说完,他才觉察到胡仲贤的身体竟因疲倦而有些喘息不定。
可是才这样短的距离……
青铭奇怪转头,眸子里映出胡仲贤虽然平静却有些虚弱的面容。他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震惊低声道:“公子……”那股不安从胡仲贤的身上蔓延到了他心中。
秦少这几日还是有些不安的。
那和尚一直没走的事情家丁早禀告给了他。他一面安慰自己说,这事情自己真是仁尽义至了,然而另一方面他却总是有些惴惴。
魏进去找那和尚时,他正好在大门口,眼睁睁看了那一幕。
魏进是什么料,秦少是再清楚不过。见了那两人表情,已经知道魏进必然碰了一鼻子灰回去,虽然魏进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不过秦少晓得他自小就是这么个性子,此刻就是吃了亏也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的神气。
然而另一方面,一直没动静的魏进会去找那和尚,是不是表示其实胡仲贤对付不了这个和尚呢?这猜想实在有点不合实际,但偏偏就一直在秦少脑里晃来晃去的,不肯散去。
夜里,秦少也睡不着,他靠在窗前看着假山上的月亮。
正触景生情,想起那一夜胡仲贤化身的狐狸时,一只狐狸应景般从墙外跳了进来,蹦到那假山上,一颠一跛地爬了下来。
秦少揉了揉眼,然后发觉那不是幻影,那狐狸一步步走到他窗前,仰起头与他对望。
秦少怔了半晌,瞥到了狐狸身后一路撒来的血迹,有的已经被它的爪子踏花了,如同一朵朵血梅。
秦少骇得站了起来。
狐狸圆圆的黑色眼珠深邃如海,眨也不眨地温柔看着他,似乎丝毫没觉察到自己腰间的伤。
那里赫然插着一张黄符,说起来奇怪,那符分明是纸的,可却如钢制的一般笔直插在它肉中,入体近半。
第 30 章
血顺着它柔顺的毛流到腹下,再滴到地下。
秦少难以置信地看着它道:“你……!你怎么!”
狐狸似乎清醒了一般,往后踏了两步。抬头左右看了看,猛然转身,试图爬上假山就来路回去。然而它前足此刻已经因缺血而发抖,再使不上力气。努力了几次,终究还是倒了下去。
秦少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梦境。
他扶窗跳了出去,将那只昏迷在地的狐狸抱起来。手掌上立刻沾上了温暖沾稠的液体,那是正不断流出的血。
秦少用手捂住那伤口,却捂不住血流,他有些失措,一时居然忘记叫人。
正手忙脚乱之际,墙头上跳入一个人。
秦少闻声转头看过去,那人头顶在月光下反着光,正是这几日一直守在魏家外的青年僧人。
秦少被这厢的血流不休弄得心烦意乱,见那和尚才恍然大悟,“是你!是你这秃驴搞的鬼!”说着朝他落脚处,一脚扫了过去。
和尚轻易躲过这一招,面上表情显得有些古怪,退得老远,连声否认,“不不,不是我!”
秦少踢他不到,更是恼恨,大声道:“来人哪,有贼!!快来人,都死哪里去了!”
和尚慌忙摇手:“施主,我不是贼!”
秦少冷笑,“私闯民宅,非贼即盗!”说着,弯腰将狐狸抱起,恨恨看那和尚。
这和尚本事虽高,但本性憨厚,被他这么一堵,又气又急张开口,居然不知道该怎样辩解才好。
正自纠缠不清,秦少身旁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秦少心头一动,抬头见一人立在墙头,遮住了天空朗月。风中只看得清那黑衣飘动,隐在暗影中一双眸子精光闪烁。
却是消失了数日不知所踪的纪无华。
秦少突然醒悟,狐狸背上黄符可不正是纪无华常用的。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和尚,暗道纪无华比这和尚可棘手甚多。
也不等他想出应对之策,纪无华已经居高临下朝他伸出手来。
“把那狐狸给我。”
秦少退了一步。
“自家园子里拣到,要吃也该是我先。何况道长是出家人,沾不得荤腥哪。”他笑吟吟道,将狐狸抱得更紧。
纪无华浮现讥讽笑意,静了片刻,似在揣摩他的用意。末了慢慢道,“……这不是寻常狐狸,乃是跟你有隙的那只狐狸精,我拿了它去炼丹,正好与你复仇。”
“哦?”秦少做恍然状,“那更加是了,既然与我有仇,我来处置便罢,不劳道长动手。”这两人之前都曾见过胡仲贤真身,均明白对方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纪无华敛了笑容,冷冷仔细看了他片刻。
秦少昂起头,正努力要望清楚他表情时,突然眼前一花,墙头那人影竟然不见了。
下一个刹那,一只手已经到了眼前,朝自己面门狠狠抓过来。
秦少慌忙躲避,可那掌势便如附骨之蛆,左右总不离他面目一寸范围。秦少连步后撤,可手中却不放手,方才与纪无华斗口时,他抽空看了一眼,那狐狸虚弱之际睁眼看着他,不知为什么,那眼神只让他心中发软。若说之前他不肯交出胡仲贤,不过是道义所至,不过是他从来不肯让人先的霸道使然,那此刻却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
纪无华做势逼退秦少,却不伤他。
欺近之后,并指在他颚下挑了一挑。秦少回过神来,不由勃然,瞧他动怒,纪无华眼中嘲意更浓。
见他又抬手,秦少赶紧拿掌遮在脸前,这一来,却只能只手护狐狸了。
纪无华正是要他如此,见他上套,翻腕朝狐狸背上拍了过去。
伸到半途,却被骤然横出的一只手隔挡而下。
纪无华处乱不惊,连变数招,那人不慌不忙一一拆解。这样来回几下,纪无华已经看清对面的人,阻挡自己的原来是那青年和尚。
若是在平时,论单打独斗,这和尚也未必是自己对手。
纪无华冷笑数声,暗中道,方才偷袭时,怎么没想着多出一符,将这和尚一并解决了。到底心软不得。
此刻院前人声渐盛,远远已经见得到火把闪动往这里赶了过来,该是家丁护院都起身了。
纪无华朝那三人瞥了一眼,知道自己今夜已经讨不了好,撤手回身腾空而去。
隔了一会,护院们举刀弄枪赶到,见院里果然多了个和尚,连忙将他团团围住。
那僧人也不逃离,只是连声念佛,这份镇定看起来倒没半点做贼的自觉,众人于是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秦福也赶了过来,看了半晌,见秦少只顾着摆弄手头的狐狸,也不提那和尚如何处置,连忙道:“少爷?”
秦少摆手,“那小贼早被这位大师给赶走了,若要等你们来,岂不是连饭菜也凉了。还不快请这位大师进去说话!”
僧人连声推辞。
秦少走到他面前,挑眉道:“这位师傅,若非你一开始非要跟踪我,今夜这份麻烦也落不到我头上!惹了事就溜,让旁人来担当,难道这便是慈悲之道!”
和尚瞠目看他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