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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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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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五(1)   
1927年10月30日,额济纳河岸边密林中的松杜尔大本营。 
经反复研究,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决定,将自己的庞大的、多学科的队伍分为三支。一支直穿黑戈壁;一支折向黑戈壁的南缘;一支走黑戈壁的北缘。下一个集结地,是新疆“天山第一城”——哈密。首先启程的,是哈士纶的穿越黑戈壁的驼队。 
当时考察团中谁也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兴冲冲地憧憬着地平线上的古老林带井渠时,哈密已经处在紧张的戒备状态,成为战区,全新疆可以调动的军队,几乎全部开赴了哈密,就连200年来从未派上用场的、来自伏尔加河流域的土尔扈特骑兵,也重装上阵。所造成的内部紧张情况,使人联想到1912年的“察罕通古事件”。哈密的每个集市,每个居民点,都有密探出没。所有交通要冲,都驻扎着荷枪实弹的军队。新疆主政者杨增新,是“辛亥革命”以后最练达吏治、洞悉民情的官员,可他也不知道“西北科学考察团”究竟是干什么的,来新疆是祸是福。 
最后出发的北线支队,是考察团的核心。不但有21位不同学科的科学家,负担着主要的科考任务,有大量的辎重给养、各类科学仪器设备,还有拉尔生亲自担任驼队队长的、多达127峰骆驼的庞大驼队。考察团的两位团长:瑞典斯文·赫定博士;中国徐炳昶教授,都在北线支队的序列里。据当地人说,在哈密与额济纳之间的广袤区域,有数十个强盗出没,其中包括黑喇嘛的游兵剩勇、甘肃的逃兵、其他在这无人区藏身的亡命之徒、等待进入或刚刚逃离新疆的流亡者。一种夸大的说法则坚持,目前强盗已经达到了100人。事实上,相比之下北线最安全,因为北线离开官府与强盗都比较远。在丝路经行者心目中,这两类人都不大靠得住。可是实际上北线最不安全,因为它太靠近外蒙古。谁也说不上外蒙古政局这一刻会发生什么变化。不出问题则罢,出问题就是一去无归。 
11月8日,北线支队最后离开了松杜尔。从此,这热闹一时的林地,就成了空营。 
1927年-1928年间,是黑戈壁最寒冷的冬天。11月13日的一场沙尘暴,几乎将整个驼队淹没。那场风暴一直停留在队员们的记忆中,使人们恐惧的不只是如同一堵墙壁一样从西边压过来的风头,还有一下子就如同置身于冰洞之中的突然来临的酷寒。 
黑戈壁的下马威,似乎预示了此行的艰难。 
他们的既定路线是,尽可能沿着中蒙之间的无人区域向西,进入新疆,再南下哈密。这是一条已经不常有人路经的古道,只是由于黑戈壁的艰险,由于河西走廊的传统古道为军阀阻断,才又有人铤而走险,踏上北线。一路,行旅们必须找到了为人们废弃已久的古井,疏浚为驼粪垃圾阻塞的水泉。 
在路上,斯文·赫定不停地提醒驼队,不许靠近北方的山脉。尽管传统上行旅愿意在山前洪积扇通行,那儿相对来说水与草都比较丰盛。 
那时,外蒙古已经确立了红色政权,苏联更不用说了。斯文·赫定显然不害怕强盗,当时还没有配备着新式自动步枪的强盗,而他的团队是有持枪准许的。他也不害怕旅途漫长坎坷,他正是为了这个来的。可他确实不愿意与“红党”纷争。以后,特别是1934年他被软禁在乌鲁木齐期间,这一点曾经清楚地凸现出来。在一次考察团议事时他甚至要求,一旦出现岔路,必选择左侧的一条。以便远离争议地区。 
然而,这次困扰斯文·赫定与西北科学考察团的,并不是外蒙古不懂“外教辞令”的骆驼巡逻队,不是假装不懂“外教辞令”的苏俄“顾问”,也不是专业或业余的强盗们。 
12月9日,在考察团72号营地-布尔根布鲁克(公驼泉),斯文·赫定被随团医生确诊患上了胆结石。 
此后,病情加重,他不能再骑骆驼,骑马,甚至不能走路步行。团员们自愿四人一组,利用担架抬着他上路。但他最了解戈壁沙漠对经行者意味着什么。他知道,这样作的结果必然是:谁也不能按计划到达哈密,他必将把整个团队拖垮。同时,由于风暴酷寒使得行程一再迟滞,他们携带的粮食快要用完了,不能指望及时会得到补充;骆驼已经疲惫不堪,出现了宁愿卧在路边等死也不愿负重前行的情况。 
斯文·赫定决定,团队将继续前行,直接前往哈密那由天山雪水滋养的古老绿洲。而自己将滞留在一个叫做“谢别斯廷”的泉水旁边,等团队抵达哈密,扫清前进障碍之后,再雇强壮的骆驼返回,接他归队。 
从1927年12月13日,到1928年1月8日,斯文·赫定困守在谢别斯廷近一个月,在这地角天涯度过了圣诞与元旦。这段经历是西部探险史上的著名章节。作为一个探险家,斯文·赫定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知名度不仅仅是得自发现丹丹乌里克、楼兰,探访通古孜巴斯特,在塔里木河作处女航,成为“末代楼兰王”昆其康伯克的座上客,与班禅额尔多尼结实于札什伦布寺,考察冈底斯山……也是由于两次厄于困境:1896年四五月间,整个驼队折戟沉沙,他本人几乎渴死在和田河西岸;1927年-1928年间,困守绝地谢别斯廷。其间相隔了30多年,但斯文·赫定仍然是斯文·赫定。 
关于斯文·赫定与谢别斯廷,是本书另外一章的主要内容。在这次穿越黑戈壁期间,他与黑喇嘛无缘“相见”。   
《黑戈壁》五(2)   
几年之后——1933年底,斯文·赫定又回到额济纳河畔的旧日营地。他的目标仍然是哈密。可见额济纳与哈密,对于内陆亚洲有多么关键。黑戈壁充填了它们之间的空间,也拉大了它们之间的距离。 
穿越黑戈壁,对探险家来说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冲动。 
1934年1月16日,斯文·赫定带领他的新的团队离开了额济纳河绿洲,向西进入黑戈壁。这时,黑戈壁不再为黑喇嘛的不散阴魂缠绕,零星土匪见到他们只能望风而逃。但是,他们的目的地——哈密,同样在不确定的状态中。 
与1927年一样,斯文·赫定一行必须及时前往哈密;与1927年一样,哈密并不期待这些不速之客。 
这是一次只买了“单程车票”的无归之旅。那个使甘肃、新疆的荒漠绿洲为之震颤不已的年轻的将军马仲英,再次将哈密置于水深火热之中。似乎是命中注定,他们躲得过黑喇嘛丹毕,却躲不过尕司令马仲英。踏上西行长途的一个时期以来,他们只能通过无线电了解谁是目前新疆东部舞台上的“主角”。见不到报纸,没有别的资讯,也不知道究竟应该相信谁。 
这次,斯文·赫定不是依靠几百峰骆驼,而是驾驶福特公司捐赠的汽车,来做新的丝绸之路探险,他的身份也不再是一个外国探险家,而是中国民国政府铁道部的顾问,外籍专家。他们来中国西部作新的探险旅行,是为了勘测连接中国内地到西部边远地区的交通干线,是为了使现代化的交通道路与丝绸古道重合,在木轮车辙与驼马蹄迹上印下汽车的轮胎。几年后,抗日战争期间西部命脉交通状况的实际改善,就是对他们此行作出的质量评估。 
再次穿越黑戈壁时,他们的第27号营地与第28号营地,中间夹着“丹毕喇嘛的要塞”,在著名的《1927年-1934年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中亚探险路线图》上,他们的车辙既是直接从要塞穿过。在同行者之中,仅就对中国西部的了解而言,还无人能与斯文·赫定匹敌。他不奇怪为什么黑喇嘛会在黑戈壁这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潜藏,他与许多人一样,却对失去了黑喇嘛的黑戈壁感到怅然若失。 
1934年1月27日,斯文·赫定的车队从第27号营地启程。 
快到中午的11点,车队在公婆泉停下来。那时,“公婆泉”已经正式标注在中国的地图上,成了汉语地名。其实,那应该是一个蒙古语音译的复合式地名。这一带整个是一区处在逐渐干涸过程之中的巨大的洼地,泉水涌出的水池长着水草,泉水清澈,尽管时在严冬,水中还有小甲壳虫到处爬着漂浮着;泉水顺地势流向更低洼的地方,最终汇聚成一个湖沼。大快大快的浮冰向四周飘去,像微型的冰湖。但水面的大部分已经封冻。——这,就是斯文·赫定见到的公婆泉。 
他们在荒漠甘泉边上,吃了简单的午饭。然后起程去黑喇嘛的要塞遗址。在斯文·赫定的《丝绸之路》《亚洲腹地探险八年》等书中,有关于要塞的准确的描写。 
……要塞座落在南边山麓的丘陵中,围着石头和泥砌成的墙,大门洞开,院子中间是一个小小的独立庭院。用柽柳树等木料搭的屋顶已不复存在,是一场大火毁掉了所有的屋顶。整个看上去更像一座废墟。房屋之间由细长的甬道、走廊、狭小的楼梯连接在一起,可所有的门都已经不见踪影。院子由一个方形了望塔守望。还可以看出审讯室围着的墙的内侧,有一排固定在地上的石凳。另一间房子,无疑是会客室。通过又陡又窄的楼梯,就到了黑喇嘛著名的私室,房间很小,都显得有点憋屈,象一个奢侈一些的壁橱。从室内的窥视孔可眺望辽阔的沙漠。厨房里面有石头搭的炉灶、锅台和排烟口。这大概就是要塞的主体建筑。 
黑喇嘛,人称“假喇嘛”。当他存在时,这里是黑戈壁恐怖之源。他不在了,似乎一切都随他而去。“眼下,只有狐狸和小鸟才是这座具有浪漫色彩的城堡的主人。”斯文·赫定感慨道。 
斯文·赫定一行在要塞停留的时间不长。不管怎样说,黑喇嘛与他的要塞已经成为历史,斯文·赫定面对的将是另一个同样复杂的多面人马仲英。他们驱车前行,一路上马鬃山的宁静已经恢复,因黑喇嘛的存在而带来的喧闹嘈杂,被经久不息的烈风刮得不见踪影。路经的小小湖沼又布满野兽的足迹,一条条隐约可见的野兽踏出的小路则消失在荒野极目处。羚羊、野驴、北山羊(红羊),重新分配了各自的势力范围。 
他们翻过了两座高山之间的一道低矮的山脊。一片向西伸展的平原出现在面前,高差微乎其微。几处稀疏的杂草,几快雪地,装点着黑色、红色和黄色土壤。在没有化净的雪地上,还印着野驴新鲜的足迹。车队从南北两边的雪峰间穿过,亘古不化的雪峰像一块快巨大的白色大理石丰碑,在阳光下泛着神秘诱人的光彩。景色巍峨壮丽,令人难以忘怀。在途中,斯文·赫定感到自己穿越的是历史的墙壁。路况不好,道路走向不明,他们按着地图标示的,向甘肃与新疆的边界走去。几千年以来,人们就是这样将黑戈壁随便扔在了身后。 
红日西沉。耸峙在南方的马鬃山显得越发潇洒超凡。山峰耸峙,从山顶到山脚都覆盖着积雪,当汽车急速行驶时,就着夕阳望去,山脉果真如同飘逸的骏马鬃毛。太阳很快潜至地平线下,暮色苍茫中,丘陵时远时近,怪石突兀,就象神话传说中的中了魔咒死去的城市。车队一路上行,海拔也越来越高。这是黑戈壁第一次印下汽车的辙迹。这些辙迹就碾压在由大风扫净的荒原上。   
《黑戈壁》五(3)   
考察团的第29号营地就扎在荒野中。没有水泉,也没有牧草,可这已经不是问题。露营的篝火,引得习惯于深夜出行的野兽一夜不得安宁。 
次日,车队朝远处的另一组山脉驰去。甘肃与新疆的交界就在那道清幽幽的山脉跟前。在去明水的路上,他们不知道会不会遇上喀尔喀蒙古人或土匪,因为这一路有水,有草,有柴禾。也许会与马仲英派出的巡逻队或边防骑兵相遇,因为这里已经是新疆、甘肃的交界处了。把守新疆这个他想征服的省份的出入口的,是马仲还他的对手,对于考察团都一样。然而,荒原看不到一点人影马迹。除了几头在吃草的羚羊外,再也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生命的踪影。 
过午不久,车队到达了地图上标示的明水地方。 
就在小路旁边,一处古城遗址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考察团中有个瑞典考古学家,名叫沃尔克·贝格曼。他在瑞典乌普萨拉大学学的考古,却在中国西部派上了用场。他在中国西部作的重要发现有:如今已经热得“开了锅”的小河遗址,还有著名的“居延汉简”。另外,兴地沟岩画也是他首先披露的。这个岩画意义重大,至今仍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是他首先在额济纳的汉代边塞发现了多达万枚的“居延汉简”,“居延汉简”曾经与敦煌“藏经室”并称为20世纪两大考古成就。 
当然,“明水古城”不能说是斯文·赫定或贝格曼发现的。但他们没有在这里停留,无疑是个遗憾,否则,贝格曼的“功劳簿”可以添上一大笔。尽管行色匆匆,他们要在今天从这里进入新疆,但考古学家就是考古学家,贝格曼居然能抓紧时间为这个气势宏敞的明水古城画了一幅“实测图”。 
汽车起动了,大家回望着历经了2000年沧桑的古堡和烽火台,一言不发。 
面对古城,斯文·赫定曾感慨地说: 
这些古城默默无言地守卫着早就罕见人通行的古道。一座座土坯砌成的古代要塞,已在这个形似竞技场的山谷中屹立了2000年,经受了无数沙暴和暴风雪的磨砺,然而岁月却没能把它们摧毁。我们看到了7座结实的堡垒废墟,或许还要经过几百年才能把它们夷为平地,直到无硬无踪。总有一天,考古学家会再也找不到这些遗址。到那时侯,连狐狸也得另觅栖身的巢穴了。 
…… 
从明水废墟的状况可以看出,在过去2000年中,西北风一直比东南风更为强劲,因为向着东南方的古建筑依然直直地挺立着,而朝西北的一边则受到风的严重侵蚀,只剩下外围的残垣断壁。 
斯文·赫定还提到,使他多少感到意外的是:明水至今仍留有汉代皇室在西北抵御匈奴帝国的最远的警戒线遗迹。而目前,这里已经不用守卫了。实际在当年这里到底为什么会如此重要,值得建筑这个“奢侈”的城障,还没人想得明白。不论黑喇嘛,还是马仲英,他们的关注点都不在这里。从二三十年代之交起古道行旅纷纷传说,目前明水井泉一点水都没有了。从明水直接进入新疆的古道也很久没有商旅穿行。自从商队不再经常路过这里后,也许明水的井泉就被尘沙埋了起来。在昨天晚上宿营时他们还算幸运,大约一星期之前,这一带刚刮了一场暴风雪。他们的帐篷外到处都是积雪,因此,饮水充足。在明水,一些冲沟和低洼地,积雪达1英尺厚。十分奇怪的是,地上依然有一行行驼粪,让人想起当年这些牲畜夜间被成行拴在一起的情景。两年的日晒、雨淋、风吹、酷寒,竟没能使驼粪荡然无存。 
离开了汉代皇室的边塞城障,车队又上路了。他们走的是直接进入新疆的古道。 
右边,一座耸立在高山支脉山梁上的、孤零零的烽火台被抛在了车后,接着又经过了明水以西的一口井,车队向西北方驶去。星星峡则在西南。不一会儿,便插入了群山之中。一条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小溪横在路上。为了躲开积雪,他们不得不向北绕行。所谓的路,实际就是大地上的一道时断时续的痕迹,到处是沟坎、土墩、梯形地、杂草、灌丛等等,而上面又尽是些迷惑人的积雪之类的遮盖物,致使他们判断不清塌下去的地方有多深,常常陷进积雪之中。 
这天的晚上,车队在一个荒凉的小小山村边上宿营。这是第32号营地。 
当地的地名叫“庙儿沟”。等被汽车惊跑的村民回到家,才发现他们对考察团并不陌生,甚至对那个瑞典人斯文·赫定也不陌生。在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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