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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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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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斜米巴拉廷斯克,夫妻相会。“黑戈壁”的诱惑不可抗拒。 
1926年9月,拉铁摩尔到达了额济纳河。他才26岁,他的“条件”相当好。他不但年轻,而且会汉语,也会蒙古语。通过此行,他成了一个“蒙古人”。离开额济纳,他和他的驼队进入无人定居的黑戈壁。 
走出黑戈壁,拉铁摩尔到达明水,又进入天山的余脉。在巴里坤以北、通向外蒙的三塘湖,为新疆的边防军拘捕。他在巴里坤关押了两周。省会乌鲁木齐的外国传教士已经知道这次特殊的“蜜月旅行”与“新郎”——拉铁摩尔,在教会通力营救之下,他终于摆脱困境,获准前往乌鲁木齐。1927年1月2日,脱离拘押的拉铁摩尔到达古城(新疆奇台),就是步行,离乌鲁木齐也没有多远了。 
在乌鲁木齐,拉铁摩尔用电话通知妻子,自己已经走出“被遗忘的丝绸之路”,下一步将是前往中亚与妻子会面。艾莉诺娜立即踏上以斜米巴拉廷斯克为终点的路途。当他们已经可以隔着“天河”计算相会的日子了,却出现了政治变故。拉铁摩尔到达中苏边境城市塔城时,苏联与美国突然发生了外交冲突,苏联断然停止给美国人发放入境签证。已经走过整个内陆亚洲,在黑戈壁几乎与黑喇嘛相逢的拉铁摩尔,就这样被拦截在国境线的一边。1927年2月,艾莉诺娜来到中亚的名城斜米巴拉廷斯克,一个坏消息在等着她:他们的运气看来只比“牛郎织女”好一点。她与新婚久别的丈夫中间,还隔着两千多公里的雪原。在政治体制迥异的他乡,那时交通不便,人地两生,使得所距地理跨度比实际上要长出若干倍。这个美国姑娘不顾严寒,居然立即设法雇了一辆由一群狗拉的雪橇,日夜兼程赶往中苏边境。在雪原上,每天太阳从她的面前升起,落在她的身后。最终,他们在中苏边境的小城恰克图(新疆塔城)相会。 
艰难坎坷的西行,竟迸发出璀璨的爱情火花。拉铁摩尔夫妻在塔城的相会,成为西行者追寻的理想境界。 
此后,拉铁摩尔写出了自己的成名作《通向新疆的戈壁沙漠之路》(1928年);而艾莉诺娜则以《新疆重归一统》(1934年)来呼应。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拉铁摩尔成了世界主要的东方学家。他在1961年重新访问了蒙古国;1972年,正在“文化革命”期间的中国的一件大事,是艾德加?斯诺再次采访了毛泽东,地点从延安改作北京的中南海。此后是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与之相比受到忽略的还有:1972年另一个应邀进入中国的美国人,是欧文?拉铁摩尔。   
《黑戈壁》三(2)   
拉铁摩尔是“世纪同龄人”。这年他已经72岁。在中国期间他没有在北京久留,而是前往内蒙古自治区,特别是来到了乌鲁木齐。——这一年我也初次来到乌鲁木齐。当然,此行拉铁摩尔不会再是自己一个人、骑着骆驼上路的“荒漠独行”,他的爱妻艾莉诺娜也不在恰克图(新疆塔城)的小小边境驿站等待与他相会了,而是在天堂。 
有了这种经历,拉铁摩尔对内陆亚洲的地缘政治感受极其敏感深刻。在他的笔下,他是一个观察家,而不是、主要不是探险家。 
可以说,20世纪前期只有拉铁摩尔的记述,是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待黑喇嘛与黑戈壁的。他路经黑戈壁的1926年秋冬之际,黑喇嘛已经“离开”他的要塞两年了。两年并不太长,可这正是一个反思所需要的时间间隔。 
拉铁摩尔写到的黑戈壁,是与当时政治变更的落差联系到一起的。在《通向新疆的戈壁沙漠之路》书中,他曾这样概括: 
在他到来之前,冷落千年的黑戈壁有过不长的辉煌时期,那是因为它与黑喇嘛的名字密不可分,因此也就成为俄国的“红”“白”更替,中国的民国取代清朝,外蒙古活佛政体退出生活主流等等的沧桑之变的一个标本。可是,尽管如此,外界始终对黑戈壁的潜在的秘密所知不多。那个黑喇嘛,又叫做“假喇嘛”,他利用政治真空在黑戈壁经营起自己的“菜园”。他的“假喇嘛的要塞”( HOUSE OF THE FALSO LAMA )成了原来是无人定居区的黑戈壁的惟一人工景观。黑喇嘛实际是一个蒙古化的汉人。当苏俄取代中国,夺取了对外蒙古的管理权时,他站在了失败的一方,只得带着一些部属、仆从,以及蒙古牧民,遁入黑戈壁栖身,另图发展。黑戈壁为他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拉铁摩尔是黑喇嘛离开黑戈壁之后,较早探访他的要塞的外来人。 
拉铁摩尔认为,黑喇嘛费这样大的力气建立要塞,将一个无人区改造成军事禁区,主要是出于防备为敌人越界追杀——他的前半生中结下了太多的死结。同时,是他对黑喇嘛作出了与众不同的评价。他说,黑喇嘛为在黑戈壁站住脚,实际是在努力将其改造成为一条新的东西交通要道,以取代在政治变更期间已经没有便利可言的北道(“盘道”)。这样,从内蒙古的归化(呼和浩特)出发,穿越北方戈壁草滩,进入新疆的商旅,可以有一个更便捷的路径。同时,路经黑戈壁的商人南下到肃州(甘肃酒泉),联系货源,就能够降低整个商业成本。 
据拉铁摩尔路经时的了解,黑喇嘛在黑戈壁作过两件事: 
一,发展骆驼的饲养,黑喇嘛特意将以往商队放弃的疲弱骆驼全都收养起来,扩大了自己的驼队; 
二,是在黑戈壁到处寻找水源,著录每一处潜在的、可供商队住宿的有水有草的营地。 
拉铁摩尔甚至说:目前穿越黑戈壁的商路(小道),就是黑喇嘛在几年前开辟的;黑喇嘛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内陆亚洲地缘政治失衡的年代)维持“归化及新疆之间的交通线的第一人”。 
但是,拉铁摩尔在写到黑喇嘛最终的失败时说:不幸的是,黑喇嘛并不十分得人心。从外蒙古追随他来到黑戈壁的人,一大半都是被他胁迫而来的,他们根本不愿意在这地角天涯安家。黑喇嘛一直使用高压手段处理内部的不满。当他成为一股不忽视的力量之后,外蒙古为避免患生肘腋,最终将其暗杀。虽然据说暗杀是库伦(乌兰巴托)派专人干的,但一定得到了黑喇嘛的部下的呼应。否则,什么样的暗杀也不会成功。 
拉铁摩尔相当熟悉内外蒙古的政治格局。踏上黑戈壁之前,他曾经居住在归化(呼和浩特)。在他的助手之中,除了蒙古人想必还有汉人,一个证明就是:他将黑喇嘛叫做“假喇嘛”。黑喇嘛,又叫做“丹毕诺颜”或“丹毕坚赞”。丹毕,是黑喇嘛的名字;诺颜与坚赞,都是他的称谓。诺颜,是蒙古王爷的尊称;坚赞,是宗教上层人士的敬称,班禅,全名叫“班禅额尔德尼却吉坚赞”。所以,黑喇嘛,又称为“坚赞喇嘛”,也简略为“坚喇嘛”。在西北方言中“坚喇嘛”与“假喇嘛”发音相近。外人就以为是汉语的“假喇嘛”——不真的喇嘛。拉铁摩尔用“FALSO LAMA”相称,显然是有人将汉语的音译介绍给了拉铁摩尔。但拉铁摩尔的记述,反映出当时普通百姓的黑喇嘛的看法。 
拉铁摩尔一再谈到,只有黑喇嘛知道黑戈壁中的隐秘的水泉。关于这一点,可以与《中央亚细亚的荒漠》的一些片断记述相对照。 
比如在《中央亚细亚的荒漠》中,写到黑喇嘛与古库什金作完买卖,双方比较满意。然后黑喇嘛说:“你们不忙走,就在我这儿住上一天,到傍晚再走不迟。我给你们派个向导,他会领你们到一处水草丰美的地点,离开这里20里远。那个地点只有我们知道。你们在那儿过了夜,明天下午再上路。因为再向东,又是一个大站,要走很长的路才会再找到水草。这样你们的牲畜就不会缺水草。” 
这当然不是客气话。可见黑喇嘛对广袤空旷的无人定居的黑戈壁,是作了周密调查的,特别是对水草情况了如指掌。他真是想在黑戈壁生存。 
《通向新疆的戈壁沙漠之路》中涉及黑戈壁,拉铁摩尔总是将水泉、道路与黑戈壁的荒凉恐怖联系到一起。他说过,黑戈壁本来就是无人区,对商旅相当危险。在这里出没的人大多是亡命徒,来自内外蒙古各处。有逃避徭役的,有犯了王法的,有为躲避仇家的。所以,黑戈壁历来就有土匪出没的恶名。自从有了黑喇嘛,土匪只能暂时离开。“这个地方虽然可以作为牛羊的牧场,可从来没有引起西北牧民的兴趣。这样,它就只能做‘逋逃渊薮’存在。”   
《黑戈壁》三(3)   
关于黑戈壁,拉铁摩尔进而推断说,“我认为汉代匈奴王廷住在巴里坤时期,或者这里是它的边境防守重点区域。”关于这一点,下面我们要做相当有趣味的讨论。 
具体说到拉铁摩尔对黑戈壁的穿越,行程大致如下: 
离开额济纳河西行,进入黑戈壁。40英里外才又一处井泉。此后就进入了极端干旱的戈壁。一路上,挖不成井,找不到有水草的地方。人们说,在我们的路线很远的北方,有一条“复线”,那一代不但有野骆驼出没,沿途也找得到比较丰富的牧草。在我们西行的途中,路经了黑戈壁最隐密的地域,这里极端贫瘠,但是在群山环绕之中有一个丰沛的水泉。就在这一带,可以看出高原与丘陵沉降为已经处在逐渐干涸过程中的低洼地带。在另一带丘陵崛起之间,有个井泉,叫野马井。通过了野马井西行50里,才又有一个新的井泉。总之,寂寞的黑戈壁并不“欢迎”外来者。 
所以,拉铁摩尔在实地经行过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黑戈壁就目前而言“自然状态上并不适于商队通行”,比起它的北方那个著名的通道,也就是从中蒙界山的脚下沿地势前行的古道,这个新的、特殊时期才被启用的“黑喇嘛”的路,是商旅的便宜之计。只是在黑戈壁的四缘出现了战乱,才有人会投险涉足绝地。 
亲历了穿越黑戈壁之旅,拉铁摩尔的一个著名的论断是:漠北蒙古高原最古老的道路,并不是起源于贸易,而是源于人群的迁徙。 
所以,迁徙往往是为了寻找适宜定居的土地。一旦定居,一个新的问题就开始困扰人类,那就是人口不断增加造成的难以息肩的重压,使得原来最好的定居地变得承受不了人口压力,开始荒漠化。战争,是解决问题的途径;寻找新的绿洲也是。事实上,是定居的愿望造成了道路的出现。 
所以,在世上没有绝对不能通行的禁区,更没有亘古不变的道路。 
显然,除了东西行的古道,蒙古人更需要南北穿越黑戈壁,那是因为他们必须保持到西藏拉萨朝圣的道路通畅。磕等身头的信男信女们在抵达地平线之前,不会与任何人为伍,也不愿与任何人为敌。 
不是黑喇嘛选择了黑戈壁,而是黑戈壁造就了黑喇嘛。 
离开黑喇嘛的要塞所在的马鬃山,拉铁摩尔路经了一个叫做“明水”的地方。所以后来的一些地志学家,认为黑喇嘛的要塞,是位于中国地图上的明水附近。其实在提到明水时,拉铁摩尔曾作过一个相当精辟的发挥:“明水”这个名字,可以适用于任何井泉,它的含义只是“地表有水的地方”。所以,地图上的“明水”也许有不止一处,你路经的“明水”完全可能是另外一个地方。 
当这个痴情的新郎走出黑戈壁之后,黑戈壁与黑喇嘛已经扬名天下。 
欧文·拉铁摩尔路经黑戈壁不久,就在1927年春天,苏俄东方学家列里赫作为“蒙古、西藏考察团”团长来到黑戈壁。列里赫父子(他的父亲是著名的画家)在当地人的带领之下,在途中见到了“碉堡山”的房屋与墙壁。列里赫要进入“碉堡山”,但他的驼夫与向导断然拒绝。最终,列里赫与他的助手波尔特尼亚金两人爬山了马鬃山的山丘,考察了黑喇嘛的要塞。为了保险起见,除了照相机他们还拿着步枪。 
“蒙古、西藏考察团”一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的土尔扈特部落的蒙古驼夫,进入黑戈壁之后,无论是在行程中,还是在篝火旁,始终独自唱着一首关于黑喇嘛的歌曲。听到驼夫的吟唱,列里赫说:“这首歌只属于荒漠,而且根据游牧民的惯例,当身边有人的时候绝不允许唱。” 
一直梦想着描绘中央亚细亚大地和各民族美丽的风貌,老列里赫为这个“荒漠奇迹”画了一幅油画。这,已经是俄罗斯的现代名画了。小列里赫对黑喇嘛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他曾说:“在广阔的中央亚细亚,经常会遇到一些令人惊讶不已的人物。他们对他们的同胞有一种神秘的影响力。”5这就是针对黑喇嘛说的。照列里赫的说法,黑喇嘛以其超常的感召力,控制喀尔喀蒙古,长达30年,“他的生活掩盖在神秘的浓雾之下,谁也不知详情,比如他来自何方,其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尽管如此,“从阿斯特拉罕到北京,从库伦到印度的整个亚洲,都是他的活动舞台”。 
列里赫对嘉喇嘛的城堡做了详细的描述: 
进入要塞后,我们迅速爬上了望塔,并从那里察看整个要塞。要塞已空无一人。然后,我们来到了院子里。四野死一般寂静。没有狗,当然也没有人,只有一堆垃圾。总的看来,黑喇嘛要塞的主体建筑是一座两层正方形平顶房屋,每个角都有一个了望塔。房子有两扇门,门框用砖砌筑。要塞里有保镖的住房、马厩和储藏室。……我们打开厚重的房门,进入了宽敞的大厅。大厅的中央是火塘。有一条用石头砌筑的台阶通往第二层,嘉喇嘛的私人房间都在这里。每个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都被烟雾熏黑,窗户没有窗框,而地板只能承受两三个人的重量。 
整个匪徒的堡垒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外,有几道带有了望塔(在附近的山坡和小山丘上,还能看见一些了望台)的城墙环绕整个城堡,显然每一道墙后,都布有一支小分队防守。这里,就在城堡的附近,以前还曾分布过数百座蒙古包。   
《黑戈壁》三(4)   
在《沿着中央亚细亚的小路》一书中,列里赫还记录了他所听到的关于黑喇嘛在黑戈壁的活动: 
当自己的部下打死了香客和抢劫了商队之后,黑喇嘛喜欢为前来拜访的人诵经祈福,并开导他们。……一位蒙古喇嘛向我讲述了一则抢劫商队的故事,1920年,他正好与这支商队同行。在那场灾难中,有许多人被当场打死;只有几名喇嘛幸免于难,我的谈话者就是其中之一。他充满恐惧地回忆了那次他们在沙漠中遭遇的不堪回首的经历。他说,尽管他们逃脱了,可他的同伴们由于饥渴,精疲力竭,一个接一个死在黑戈壁。黑喇嘛的城堡里还有许多囚犯,其中有来自西藏的官员、商人,有来自外蒙古的朝觐香客、游方喇嘛和牧民们,有黑喇嘛的政治对手,也有来自安西和呼和浩特的中国商人,来自新疆阿尔泰地区的哈萨克族阿克萨卡尔(部落长老),就是他们在黑戈壁的沙漠中央建造了这个要塞:盖房子,筑墙,建塔楼…… 
我的另一位交谈对象,是一位来自青海柴达木的蒙古人。他向我讲述了自己如何被黑喇嘛俘获,又如何从黑喇嘛的要塞逃跑的故事。他随西藏商队在安西东北100英里的地方穿过黑戈壁。开始,一切正常,可突然从小山的后面冒出一群骑马的人,商队陷入了惊慌。土匪们飞速冲向商队,并散开来。他们杀死商队驼夫,驱赶骆驼。商队首领是一个富有的西藏商人,在这次力量悬殊的战斗中,为保护自己的货物死在队列中,而那些幸免于难的驼夫则被赶到了黑喇嘛的要塞。在这里,他们被迫和泥,打土坯,成了苦役犯。我的交谈者是打死了一名哨兵,才拿着他的步枪逃出来了。 
据列里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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