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猖狂。
只是季华鸢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慢慢放空那对白日里狷狂邪魅的眸子,他推开窗,愣愣地看着笼罩在白月光下寂静空旷的庭院。稀疏的树影打在青石地上,他一次又一次回想起那个偷情的夜晚,北堂朝将他的双腿分开推到身前,隔着他的腿吻他。而他的火热还留在他的体内,每一次抽动,都仿佛深入直触及他的灵魂。那人的怀抱是那样火热,让他想大叫出声,却又和他一起静默在那个寂静的深夜,耳畔是彼此交错的喘息,洁白的月光透过窗纸笼罩在北堂朝线条流畅的脊背上,美如璧玉。
季华鸢感到自己又在流泪了。他怆然轻笑一声,抬手拭去,而后慢慢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头埋进去,长叹一口气。
这声叹息,仿佛变成了无边长夜里唯一的声响。
先太后灵祭前的最后一场晚宴,空前的隆重和盛大,酒酿飘千里,垂涎入肉香。这是分开数日后,北堂朝第一次与季华鸢碰面。远远的,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和晏存继一同被簇拥在一众美人之间。季华鸢笑语朗然,清眉俊目,依旧那样好看。北堂朝的目光扫过季华鸢紧紧挽着晏存继的手臂,停顿一瞬,而后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去。
那个人的声音远远的突破了周围的嘈杂传入他的耳朵,不似从前空灵低柔,而是有一些清脆,听起来声音的主人整个人都似是沉浸在空前的欢喜之中。宫人走过北堂朝的席前,给他面前的银盏中斟满了桂花酿。北堂朝拿起酒杯无声地饮尽,一时间唇齿留香。
季华鸢其实向来是最厌烦这些酒宴的。然而今天,他却兴致勃勃地挑了一件华美的袍子,用有一枚珍贵玉牌的发带束起自己如瀑的长发,光彩熠熠地携着晏存继的手一同出席。这浪荡王储被他挽着,却反而不似前几日放浪形骸,反而有几分保留似的。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晏存继望着季华鸢兴奋过度的背影无声地叹息。
其实他也不能算是反常吧——说起来,这几日,他每天都会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好看到令人晕眩。只是他笑得越来越放浪开怀,让晏存继渐渐的都不好意思跟着一起笑了。
季华鸢和晏存继一同应付了外席那些显贵,而后拉着手一路在众人的目光汇聚中走到皇席下方北堂朝的对面。季华鸢眼带春风,笑容如同六月的牡丹,妖娆美丽。他没有多看北堂朝,只是拉着晏存继的手轻盈落座。
北堂治依旧是平日里淡笑不语的表情,他稍稍一抬手,礼乐声起,酒席应乐开始。
北堂朝努力想让自己不要总往季华鸢那里去看——实际上,在他今天下午听说季华鸢要与晏存继一同出席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无论季华鸢看起来多么凄惨,哪怕是他红肿着眼睛眼神涣散地出现,他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做出半点表情。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季华鸢却这样出现在他面前,笑得如同不小心酒醉的孩子,单纯而又愉悦。那人轻轻一开嗓,北堂朝就忍不住朝那个方向瞟过去了。而季华鸢却只是在叫晏存继替他夹一块他刚好够不到的小羊排,晏存继挥开下人,亲自手执银筷替他夹了那块肉最均匀、汤汁浸得最鲜亮的小羊排送入他面前的瓷碟里。季华鸢笑得比蜜糖还甜,他吃掉了晏存继夹给他的所有菜,而后调皮而满足地伸出舌尖勾去了嘴角残存的汤汁。
晏存继低头嗤嗤的笑,季华鸢佯怒作势要打他,却被晏存继捉住了拳头,然后那个人笑着扑滚进晏存继的怀里。两个人笑闹做一团,无视了周围所有的人。
北堂朝恍惚间觉得是在旁观从前的他们两个,此情此景与昔日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季华鸢望之而笑的人,不再是他。
他正出神间,北堂治在上首轻咳了一声,北堂朝叹息一声移回视线。他拿起酒杯,却不料杯沿刚刚碰到嘴唇,就见北堂治狠狠地皱起眉头,北堂朝忍不住回头一看,却见季华鸢笑着从晏存继的怀中挣扎起来,一脚踏在凳子上,居高临下地抬起晏存继的下巴,欺身狠狠地吻上去。
周围人吸气声一片。晏存继只惊愕了一瞬,转而一把按在桌子上起身,将季华鸢从凳子上打横抱起来。季华鸢配合地低呼一声,双手却死死地抓紧了晏存继的衣服。
晏存继笑骂一声:“妖精!”而后将季华鸢一把推按在席桌上,酒肴哗啦啦撒了一地,两人却仿佛浑然不知。晏存继俯身,用力啃上那人的猎猎红唇。
作者有话要说:
☆、季末(二)
季华鸢的红唇美如染了血的红缨,媚意似是要从那双妖冶的瞳仁中流淌成丝。北堂朝静静地坐在二人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季华鸢唇角一点一点绽放出罂粟般的魅惑。他感到身后的朱雀向前踏出一步,北堂朝没有动,躺在桌子上的季华鸢突然眸光一闪瞟过来,却只看见他淡漠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北堂朝面上没有一分多余的表情,他只是抬手执起银箸,旁边的宫女自然而然地走过来为他布菜。宫女一侧身,挡住了季华鸢全部的视线,季华鸢原本妖媚的双眸有一瞬间失神。
“美人,你不专心。”晏存继邪魅的声音从他脸上方传来,季华鸢的失神转瞬即逝,他别有深意地一勾唇角,一手拉上晏存继的领口,借着腰腹的力量骤然腾身。季华鸢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鹰目,嘴角笑意拉长,再一次吻上去。
晚宴的开场似乎变成了西亭王储和季华鸢二人的戏码。北堂治只是挂着一抹淡笑旁观,偶尔和晏存继闲话几句,那双老练的眸子中看不出半点不悦。而北堂朝——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只是自顾自地用好了晚膳,而后颇有兴致地看着台下的表演。
倒不能说他刻意伪装,今晚的歌舞确实非常不错。领舞是京城第一舞女,水袖三尺,纤腰如丝,那女子每抖一分腰,场下就静一分。渐渐的,连一直浮夸出演的晏存继都消停了下来,嗑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那女子跳舞。
西亭王储这边安静下来,众人便都彻底将注意力放在了歌舞身上。领舞的女子凤眼入魅,长腿一挑两个旋转稳稳地叉在地上,回过头朝上首座位魅然一笑。北堂朝突然朗笑出声,他一边拍手一边回过头,对北堂治说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这姑娘不错。”
北堂治闻言先是一愣,瞧着北堂朝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柔和和赞许。他哈哈一笑,爽快地说道:“你喜欢,朕叫人挑了更好的送到你府上去!”
“噢?”北堂朝笑得颇从容,他随意抖了抖衣袍下摆,转过身挑眉问道:“帝都里还有比这更好的?”
“当然有。”北堂治一口应下来,那双帝王之眼似无意般淡淡地掠过季华鸢的面容,他侧头笑道:“这野性的美则美已,却配不上你。今冬江南秀选四支名卉,朝儿先挑了喜欢的入府去。”
北堂朝嗤笑一声,随手推过杯盏去叫人斟酒,笑吟吟道:“皇兄又来了,等四位姑娘真的进了宫,皇兄就哪个都不肯让我了。”
北堂治闻言朗声大笑:“朕何时诓骗过你?朕又岂是那贪恋美色之人?”
北堂朝捏起酒杯,摇头叹道:“皇兄虽不贪恋美色,却独有癖好喜欢看臣弟郁卒之色。臣弟还是不抱太大希望为上。”
“这话就冤枉朕了……”北堂治说到这,微微顿了下,他看着北堂朝,片刻后突然低声说道:“朝儿已过了而立了,再也不是年少玩闹的荒唐时候了。你膝下还无子嗣,依朕看,也是时候为你物色一位德貌兼备的北堂王妃了……”
北堂朝闻言愣了一下,他敏锐地感觉到季华鸢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北堂朝抬起眼扫过季华鸢,略略思忖,只点头答道:“也好。”
晚宴快要结束的时候,晏存继邪笑着将季华鸢一把抱起,在众人的起哄中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季华鸢的长发随着晏存继的转身而摆起,几乎擦着北堂朝的鼻尖而过。北堂朝的目光落在季华鸢紧紧抓着晏存继的手上,只字未语。
重要的人物先后退席,而热闹的晚宴还在继续,喧腾的歌舞声飘进辉之主殿。季华鸢孤身泡在巨大的温泉水池里,听着远处飘来的模糊的喧闹声,铺满了白山茶花瓣的水面上倒映着他略显苍白的面庞,季华鸢长叹一口气,缓缓阖上眼睛。
往往最是孤独的人,最不知道何为孤独。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失控,他只是,有些累,有些想念北堂朝。
虽然当众献吻晏存继在他的计划中只是为了掩盖前日拖剑逼入辉之主殿的行为,季华鸢将分寸把握得刚刚好,但他却没有想到,北堂朝居然当真一点反应也没有。
季华鸢闭着眼轻笑一声,他本以为,作为自己献吻的附带成果,他也至少可以捕捉到一丝那人眼中的慌乱。没想到,当真一丝都没有。
真到了要分开的时候,你总是比我狠得多。一如两年前——你,分毫未变。
泡完温泉出来后已经将近凌晨了,季华鸢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是在泉水中睡了一觉的,他擦干净身子换了干爽的衣服走出来,晏存继已经在桌边等得哈欠连天了。
“我好了。”季华鸢面无表情地说道。
晏存继浑身上下只围了一条白色的巾子,他慵懒地光着脚拖过来,打着哈欠说道:“不肯和我一起泡,你倒是快一些,磨磨蹭蹭一个多时辰,我都要以为你在里面睡着了。”
季华鸢面无表情地目送他走入浴房,从里面咣当一脚把门踹上。季华鸢等了片刻,片刻后,水声从里面哗啦啦的传出来。季华鸢才低语道:“不好意思,我就是在里面睡着了。”
天气已经很冷了,季华鸢坐在宽大的床上晃着脚,听着温泉房里注水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不能安然闭眼。他将晏存继摆在地上的褥子和枕头用脚向外推了推,却依然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安心。季华鸢折腾来折腾去好久,突然想到,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和这个恶心的王储睡在一个屋子里,而无论他怎么折腾,晏存继但凡起了一点歹心,都是无济于事。季华鸢想到这里就觉得烦,该怎么办呢,若是晏存继半夜扑过来,碍着周围的眼线他又不能和他动手……季华鸢烦躁地叹口气,抬头看着窗外安静的庭院,索性裹了一件厚披风出门去。
凌晨的辉之院里格外静谧,今晚大概没什么云,月光很亮,院里并不像从前一样黑黢黢的。季华鸢一个人裹着披风漫无目的地绕着辉之主殿走到了后院的小花坛——花坛里已经没什么花了,土壤都冻得干了,颜色枯槁。凌晨的风冷得要命,季华鸢使劲搓了搓手,只觉得呼出的都已经是白气了。
“不冷吗?”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过来。季华鸢整个人一僵,有些不可思议地转过身——北堂朝身着黑色暗纹棉袍,披着一件同样纯黑色的披风,面色淡漠地站在他身后。
季华鸢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真是邪门了,他还真的对这个人怎么样都提不起警惕来。两人之间不过三丈间隔,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北堂朝在他愣神期间走过来,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而后微微撇开视线去,又问一遍:“不冷吗?”
季华鸢微微撇开嘴角,低声道:“我穿得很厚了。”
北堂朝深邃的眸子转过来看了他一眼,似是带几分嘲讽似的:“噢?一身的汗走出来,风吹过,不会觉得冷?”
“汗?”
北堂朝看着季华鸢不解的眼睛,静默许久,转过身去沉声道:“剧烈运动之后,难道不会出汗吗?”
“什么剧……啊……”季华鸢眉间突然跳出一抹喜色,然而他转瞬间便又将这绝不应该轻易露出的喜悦压回心底,似是漫不经心道:“我消了汗才出来的。”他说完这句话后,淡定地转过身,像是在仔细观察雕栏的图案。然而北堂朝却立刻绷不住了,他大步踏上前一把抓住季华鸢的胳膊,低声喝道:“你当真和他……”
季华鸢无畏地抬起眼睛看着他:“做过了,又怎样?”
“你!”北堂朝握着他肩膀的手骤然收紧,可他咬牙切齿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季华鸢哼了一声:“说分开的是你,莫名其妙大半夜跑过来发疯的也是你,北堂朝,你能不能想清楚了再做事情!”
北堂朝狠狠地放开他,粗声道:“季华鸢,说分开的是我,但我们至少好说好散,你也不至于如此糟践自己!”
“我怎么糟践自己了!”季华鸢长眉如剑,轻挑入鬓,说道:“晏存继哪里比不得你?至少,他比你珍惜我看重我百倍!”
“呵!”北堂朝气急高笑一声:“珍惜你看重你胜过我百倍?好,好……”北堂朝话音未落便狠狠地转身抬脚便走,季华鸢有些愣怔怔地看着他一反常态连一句话都没吼完就走人,却不料他还没迈出去三步,就更加凶狠地扭回身子,指着季华鸢恶狠狠说道:“随你便!你愿意怎样就怎样!你要是喜欢,我明天就叫人开了最大最好的温泉房供你们取乐!季华鸢,我真是看错你!”北堂朝说完,愤懑又颓然地摔下手,转头又走。
季华鸢在背后看着他转身,突然松下表情,低声唤道:“北堂朝。”
北堂朝的脚步顿了一下,季华鸢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脆弱:“既然不爱我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让我觉得你在乎。”
寒风呼啸着从二人之间卷过,北堂朝许久后叹了口气,沉声道:“我从来没有说过不爱。”
季华鸢轻笑:“那这又算什么?你只是不能容忍我对你母后的冒犯,就当真要从此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北堂朝摇头:“不是因为你对我母后的冒犯。而是你,真的,已经做了太多……”
“即便我做了太多——”季华鸢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就当真需要这样吗?”
北堂朝许久没有回答,季华鸢向前几步,说道:“至少,你现在能不能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北堂朝依旧没有动,过了许久,他突然叹息一声,冷声道:“我不管你到底和晏存继有没有什么,等这件事了了,你就回王府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帝都了。”他说过后,不顾季华鸢在他背后瞬间停滞的呼吸声,径自抬脚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季末(三)
季华鸢知道,无论如何,自己的情绪都不应该露给晏存继看。他平躺在床上空洞地瞪着天花板,一直听到旁边地上那个男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才攥住自己的胸口蜷缩起来。
或许眼泪可以忍得住,但是心痛不会。心痛不仅仅是一种心情,它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心口像是破了一个洞,冷风刮过似的疼。季华鸢用脸颊狠狠抵着玉枕,无声地呜咽。
他是为了什么啊,爱恨嗔痴十载,壶心观那两年,从日出到月落,还有这大半年来,受了那么多苦,流了那么多血泪,辗辗转转,就是为了让北堂朝指着鼻子赶出帝都的吗?
他做错了什么啊,他是犯了多大的错误,要值得北堂朝彻底与他翻脸?他是没有母亲,他理解不了北堂朝的愤怒,但是,即便是天大的愤怒,难道会比他们之间的爱还多吗?
北堂朝,你还想要我怎样呢?过去你讨厌我不信任你、讨厌我桀骜不驯,如今,我两次近乎哀求地问你,你却一次比一次冷绝。
什么烙在心口的硃砂痣,天大的笑话。
地上的晏存继嘟囔着翻了个身,半梦半醒地喃喃道:“白痴,白痴。”
季华鸢朦胧着眼屏住呼吸探头去看,昏暗的房间里,晏存继撅着嘴睡得猪一样香。他松下一口气,缓缓躺回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