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和季华鸢先后下了马,一边顺着马儿的鬃毛一边漫不经心地对季华鸢说:“说吧,跟我出来什么事。”
季华鸢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晏存继就是那招人讨厌的性子,你不用……”
北堂朝笑了一声:“我应该为这个生气吗?”他说着,看着季华鸢的眼睛:“其实我不知道你来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你之前说得死死的要和我分开,现在晏存继提了一句,我不觉得有什么是需要你跑过来解释的。”
这话太直白了,戳得季华鸢半分含糊其辞的余地都没有。他低着头看着地上枯色的落叶,半响没说话。许久,季华鸢低声道:“三叔的人已经混进来了,我收到了通知,要我……”季华鸢咬了一下唇:“要我快些勾上晏存继。”
北堂朝冷哼一声:“这还难得倒你吗?”
季华鸢有些窘迫,但他也只能叹口气,小声道:“我和晏存继说一下,叫他配合就好了。只是这两天,你……我们可能看起来会……你知道的,他这个人,做起事来夸张没分寸,也不会在乎你我的感受……更何况……”季华鸢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说不下去了。北堂朝冷笑一声,接口道:“更何况他本来就乐得看我难堪,更加会当着我的面与你好得蜜里调了油,对吗?”
季华鸢不知该接什么,只能说道:“大概吧……”
“呵!”北堂朝嘲讽地笑了一声:“这些,我都能预料得到。既然我一早便说了要你随便怎么周旋,我绝不插手,我便不会度量那么小,因为这个而阻拦你……只是季华鸢,我不明白,你既然已经一口咬定要和我分手,又为什么来解释这一大通?”北堂朝说着冷笑,眼底有一抹失落的寒光闪过,他缓缓道:“刚在殿上我还以为我那些话——即便不说能让你服软向我低个头,怎么也能感动你些,叫你懂些事。但没想到,你却连反驳晏存继一句的心都没有。”
季华鸢有些难堪,他有些滞涩地解释道:“我是想,即便我解释了,不也还是要马上做戏与你分开、与晏存继在一……”
北堂朝打断他:“我知道,姑且不说你们想的这个笨法子好不好用。反正你早晚都要佯装着和我分开、与晏存继在一起,你刚才即便是再反驳他一次又能如何?反正现在谁不知道,你季华鸢脾气大得很,什么时候想和我吵就什么时候吵,我一句话说不对了,你立刻就能说分手!”北堂朝说着,冷冰冰地看着季华鸢,一字一句道:“你说怕晏存继不在意我的感受,分明是为自己开脱,你又什么时候在意我的感受了!”
北堂朝一口气说完这些,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声音竟然提到那么高。他骤然住了口,季华鸢一直低着头,罕见地没有凶巴巴地反驳他。安静的山林里好像还回荡着他的怒气一样,北堂朝看着沉默的季华鸢,突然又有些没出息的惴惴。过了许久,季华鸢也没说话,北堂朝轻咳了一声,缓下声音却还是板着脸:“说错你了吗?”
季华鸢顿了片刻,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北堂朝。北堂朝居然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好在季华鸢看了他一会便开了口,他先是低叹一声,而后将视线飘渺地移开去,低声问道:“北堂朝,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因为那些你觉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你说分开吗?”
作者有话要说:
☆、剖心(二)
北堂朝的心砸了一下,他面上闪过一丝迷茫,似是没有想到季华鸢瞬间就把话题扯到这么令人紧张的点上。然而季华鸢眉眼间却没半分厉色,他只是叹口气,缓缓地往林子里头走去。北堂朝跟在他身后,季华鸢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子,他安静地走了一会,突然笑了,他的笑有一些无可奈何:“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北堂朝有些发懵,他连忙说道:“我们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
季华鸢摆摆手,笑着打断他,缓声道:“不,北堂朝,你一直以为我们是从十年前开始的……其实不是,我们,最多算是刚刚开始而已……”
“什么?”北堂朝觉得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季华鸢叹口气:“你要承认,我们分开的这两年,即便你或许对我有思念,但更多的,却是怨恨。”他说着,阻止下张口欲言的北堂朝,轻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两年前是一场误会,你即便再恨我,现在误会解开了,那些恨也没有了……可是北堂朝,恨也许会没有,但被恨阻隔了这么久的那些情分,当真还会如从前一样完整吗?”季华鸢无奈地苦笑着,缓缓摇了摇头:“我想是不会的。当然了,我知道我们成长的环境不同,你一直都是那样温暖的一个人,所以我不知道那些我认为难以忘怀的伤痛会不会对你而言却可以轻易撇开。北堂朝,你记不记得我曾经问你,如果我没有回帝都,你会不会回去找我?”
北堂朝沉默着,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点点头。季华鸢笑了:“嗯,我也记得,我还记得你说,也许不会……”
“可是……”北堂朝有些着急了。
季华鸢又一次打断他,他脸上的笑容淡淡的,没有那些冷漠,也没有那些自伤,只是平静,带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宽和。季华鸢笑着摆了摆手:“没什么可是,你说也许不会,但其实,就是不会。这怨不得你,我在出口问的时候心中就有答案了,只是……”季华鸢低笑了两声,对自己有些无奈似的:“只是,还抱了一丝不切合实际的幻想而已。但其实我知道,你若真的有回头寻我的心,又怎么会能等两年?两年啊,七百多个日夜,再强烈的冲动也会淡了。更何况,你身边,一直有那样善解人意的……”
“我没有爱过他!”北堂朝终于找到一个能反驳的切口。然而季华鸢却依旧只是平和地笑着面对他的虚张声势,季华鸢叹口气:“是啊……其实有没有爱过,真的很难说。只不过你说没有,我便愿意相信你。只是北堂朝,即便你真的爱过他,那又能怎么样呢?”季华鸢说着,手掌贴在树壁上,细细地摩挲着:“你总觉得我任性,但其实,我曾无数次地把自己放在你的位置上去替你想。如果是我,当所有的迹象都暗示着是被最爱的人算计了,如果是我身负重伤,一觉醒来是另一个人坐在床边。他笑得很温暖,很平静,像是在告诉我,你其实没有受很重的伤,有我照顾你,你很快就好起来了。而我后来又知道,正是这个人将我的命从鬼门关抢了回来。这个人永远都温柔,永远都善解人意,哪怕我对他说我不会爱上你,但他还是安安静静地留在我的身边,不争不吵,只细心地照看着我……这样一个温暖的人,即便我爱上他了,我又有什么错的?”
“华鸢……”北堂朝无奈却又心疼地低声唤他,他无处反驳,却实在心如刀割。
季华鸢笑了:“你不必觉得我这样把话说开是委屈了自己。这些事情分析来,入情入理,而你却偏偏没有这样做,我又有什么可委屈的”季华鸢说着,突然拍了拍树干,笑道:“还记得你院子里的那颗最粗的海棠树吗?”
北堂朝下意识地心一紧,有一种微妙的预感——季华鸢果然笑了,似是云淡风轻地说:“就是你吊着我的那棵树。”
“华鸢……”北堂朝不愿去听,伸手就要去捂季华鸢的嘴。然而季华鸢却笑着躲开了,他眨眨眼睛,目光中带着些许狡黠,却更令北堂朝心颤了。季华鸢低说道:“听我说完,好不好。”
“一定要这样吗?将过去的一切全都撕开……”
季华鸢笑:“撕开有什么不好,你知道在那两年里我自己撕开伤口多少次吗?连我都能承受得住的,你还怕什么?”
北堂朝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渐渐地没了那些不忍和逃避,北堂朝末了沉叹一口气:“你说吧,我听着。”
季华鸢故作爽朗地拍了拍北堂朝的肩膀:“嗯,好样的!”
北堂朝只是严肃地看着他,毫无笑意。季华鸢也不在意,只是耸了耸肩,眯起眼睛回忆着说道:“北堂朝,你相信吗?那天我被你吊在树上,听着屋子里你和云寄快活的声音,其实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季华鸢说着,仔细想了想:“现在想起来,或许觉得很难受,但是当时,我的心里真是空荡荡的,没有一点情绪。实话说,在我决定回帝都找你前,我便已经知道你这两年来过得是什么日子了。而那时的我,以为我们早已走到了绝处,连一丝相见的善意都保不住的时候,我又哪里会那样在意你的身体搂上了谁呢?”
晚风很凉,季华鸢说着有些累了,他缓缓地屈腿靠坐在树下,北堂朝脱下外袍披在他的肩上,挨着他坐了。季华鸢低头淡笑:“知道吗?嬷嬷欺侮我那天,我当真是认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那嬷嬷的手段大概超过你的想象了,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但我当时想的却是,就这样吧,以后乖乖的蜷缩在你身边,哪怕再也做不了你的唯一,至少还能留下。我想,我试着低一次头,往后可能便不会再感到那么屈辱。总比……总比明明那样想回到你身边,却撑着那几分骄傲次次惹你恼火、让你离我越来越远要好很多。”
“难怪……”北堂朝用有些低哑的声音喃喃道。他低头,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苍凉的笑意:“那时我也想,怎么一次调☆教竟然就当真让你软下来了,原来,你早就这样打算……我若不给你任何机会,你就继续做你嚣张恣意的季华鸢,而我若是肯给你一些机会,你却愿意折一折自己的骄傲变得温顺一些?”北堂朝说着,低声笑了:“傻……”
“是啊,傻……”季华鸢也笑,“但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回帝都前,是做了两手打算的。当时我想,你若恨我到了真的不会改变的地步,我即便软下来又能如何?但你若是肯借着往日情分让我留在府里——哪怕做你众多公子中的一个,那我……我也愿意……退让一步。”
“如果当真是那样,你会一直戴着面具对我吗?”北堂朝侧过头看着季华鸢,声音愈发地哑了。
“会吧……但其实,我也不确信自己能不能忍得住自己的烈火性子……”季华鸢笑着摇摇头:“不争不吵,留在你的府里,你若肯来看我,我便备上好茶好菜,笑着陪你说话。你若不来,我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安安静静地等你……”
北堂朝听不下去了,他的语声有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哽咽:“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季华鸢笑了:“你觉得我做不来这些是吗?北堂朝,你只知道我是个太骄傲的人,永远不会为任何人折了傲骨。但你却永远看不清,你对我有多重要。”季华鸢说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早就落山了,是以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你是天上的太阳啊,从我最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真的很喜欢你。我抓着你在手里,一辈子都不想放开。你觉得我骄傲,可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才要傲一点,生命已经至此,若是连自己都轻贱了自己,要这人生还做什么呢?而你,你是我拥有过的最好的。我那些骄傲即便全部用来换你,又有什么不值的?”
北堂朝抓紧了他的手:“华鸢,忘了那些吧,全都忘掉。我对你,不是依然很好吗?”
季华鸢苦笑着摇头:“问题就是,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远远超过我回帝都之前的任何一种期待,甚至超过了我的奢望。”
“有什么问题吗?”北堂朝的眼底罩上一丝迷茫。
“有啊……”季华鸢长叹:“当然有。我会不安啊,我不知道为什么两年相隔没有抹去你对我的半点浓情,你对我越好,我越觉得虚飘飘地抓不住似的……慢慢的,好像所有的事情都陷入了一个怪圈,我越来越不能容忍自己有一点瑕疵握在你手里。就连身世被揭开,我也要怕,我怕你会不会为这个看轻我了。还有你包容我的错误,我也怕,我怕你只是在忍着,而终有一天会毫无预兆的爆发……”季华鸢说着,苦笑,抬头怔怔地看着夜空:“我不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就如同瞎子走在夜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一步踏空,然后就此,万劫不复。”
北堂朝看着季华鸢的侧脸,晚风微微有些迷眼,而他却不肯错开视线去。季华鸢轻轻一低头,那唇角淡淡的笑意却那样让人心疼。北堂朝朦朦胧胧之间好像突然有些懂了,季华鸢说了这么多话,其实是在解释,不仅解释他的愤怒由何而来,更在解释他为什么那样看重那个素未谋面的生母——竟然不是为了王妃本人,而是为了他呀。
他总以为这个人惊才绝艳,目空一切。却原来,他心里也是那样傻里傻气的,会怕那些有的没的的小事。
北堂朝叹口气,他转瞬又想:也许,对季华鸢而言,这也绝对不是小事吧。只是这个人似乎早就习惯了,天生就不会把自己的感情露给别人看,他把那点不安和难过都藏起来,只肯给别人看他耀眼的光华。那华光晃晕了人的眼,便不会有人知道,季华鸢,其实也只是个同样会畏缩的孩子啊。
可叹他爱了他整十年,却直到今天,季华鸢肯对他零零碎碎地说一些,他才开始慢慢地琢磨透眼前这个一直以来都隔着一层雾似的人。
季华鸢低头轻笑:“你看清了我这个人,没有你想得那样耀眼不可一世,反而只是一个单薄软弱的影子。你,会不会觉得失望?”
北堂朝注意到季华鸢看似放松的肩膀轻轻地颤了一下,只这一下,好像就将那些酸楚都抖进了他心里似的。北堂朝长叹一口气,他的手贴着地面摸索着握到季华鸢的手上,抓紧,慢慢地十指相扣。
北堂朝低声道:“我听明白了,也看懂了。以后,再努力对你更好一点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迷惑(一)
季华鸢低头轻笑:“你看清了我这个人,没有你想得那样耀眼不可一世,反而只是一个单薄软弱的影子。你,会不会觉得失望?”
北堂朝注意到季华鸢看似放松的肩膀轻轻地颤了一下,只这一下,好像就将那些酸楚都抖进了他心里似的。北堂朝长叹一口气,他的手贴着地面摸索着握到季华鸢的手上,抓紧,慢慢地十指相扣。
北堂朝低声道:“我听明白了,也看懂了。以后,再努力对你更好一点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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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华鸢愣了一下,北堂朝穿插在他指缝间的骨节那样温柔而有力,让他感到舒心,却难以免除那些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失落的情绪。他澄澈的双眼看着北堂朝,就这样吗?我说了这许多,鼓起勇气将自己的一颗心一点一点剖干净了捧给你,你只说这轻飘飘的一句话?
北堂朝叹息一声,抬起手抚过他如云的黑发,将厚厚一捧长发抓在手心里,握紧:“你说的这些,算是真心话,但并不都对。我知道无论我现在说什么,你心里都没有自己表现的那么洒脱和大度,那我还能说什么?我只有一点一点让你明白,你无需洒脱,更无需故作大度。”
七百多个日夜的分离,我身边人来去更迭,这颗心却从来没有填下别人,就连空,都没有空过。十年前你在这颗心上嚣张地烙上了自己的名字,任我揉搓涂抹,却再难更改。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感谢未来漫长岁月,总有一天,我们将骨血相融。往日笑泪,都只是凭说。
季华鸢,我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