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沉声说道:“季华鸢的身世,我最近又陆陆续续听到了不少消息,现在,也算是摸了个透……”
北堂朝闻言急道:“皇兄,他与西亭绝无……”
北堂治伸出手打断了他,低叹口气说道:“朕知道,朕与他交往不多,但是也算认识了他十年。这十年来,他的喜怒哀乐、起起伏伏,他的那些大事小情……说破大天来,也不过都是围着你北堂王和你北堂王府转圈圈。这样一个孩子,朕又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皇兄……”北堂朝的声音有些难掩的激动,他没有想到,北堂治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然而北堂治再一次伸出手掌,拒绝了他的感激之辞。北堂治看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说道:“真要说开来,他与西亭王室也可算是一点血缘都没有。至于他爹,事出另有隐情,也说不上是南怀的叛徒。这孩子除了命苦些,身世倒也算是清白,退一万步讲,即便叫西亭王知道了他的存在,他也终不过只是一个西亭王想杀的人罢了。这样一个人,南怀还不至于护不下……”
“皇兄!”北堂朝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坚决:“您不必再多言了,您的回护臣弟和华鸢都看得明白,臣弟向您发誓,我和华鸢一定不负爱重,来日西南战场上,我们……”
“得得得。”北堂治笑着抚了抚额,摆手说道:“别在这和我表决心了,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就爱在我眼前现……哎……你管好你的家里事和东门事朕就万事大吉了。朕日理万机,虽说你北堂王最近也不清闲,但是朕还是不希望再听到你的王府后院失火。即便季华鸢在西亭和南怀之间周旋着能帮我们不小的忙,但毕竟是你的人……”北堂治说着,略带些促狭地瞄了北堂朝一眼:“季华鸢虽不是女人,但也算是你半个媳妇……自己媳妇,就别放在外面奔波来去。更何况,那晏存继什么心思,连朕都看的明明白白……”
“臣弟知道了。”北堂朝羞透了,他低下头不情不愿地咬着牙说道:“这些事,皇兄就别再操心了……”
北堂治哈哈笑了两声,连日的操劳,这才第一次当真有了几分开怀。他笑了几声后又收敛了表情,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沉声低喝道:“怕朕说就少在一起胡闹!你都过了而立了,还从早到晚就知道给朕添乱!”
“知道了知道了!”北堂朝有些急了,他急匆匆地说道:“皇兄要是没事,臣弟先退下了……”
“就知道躲!”北堂治笑骂了一句,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噢……你要是闲着,就去看一眼晏存继伤得怎么样……”
“嗯?”北堂朝迷茫地抬起头,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反问道:“臣弟还算……闲?”
北堂治长叹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朕怎么有你这么个蠢弟弟……”
“哦……哦!”北堂朝这才反应过来北堂治的言外之意,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连忙找补着说道:“最近忙昏了头……”
“快走快走,少在这碍眼!”北堂治被他烦的气笑出声,连推带踹直接把北堂朝赶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顶牛(三)
晏存继被安置在西凉殿养伤。西凉殿位置很偏,但贵在清净且阴凉,非常适合养这种外伤。北堂朝知道晏存继没有向西亭上报这次遇刺后,虽然明白是季华鸢起了作用,但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庆幸。是以,他原本当真打算去看看晏存继伤得怎么样,也算是南怀的一点礼数。
然而,北堂朝刚一脚踏进西凉殿,就被里头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唱曲声惊得懵了一下。他一只脚明明已经迈过了门槛,却生生地退了回来。他向后退了几步,非常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匾额。那匾额上龙飞凤舞地烙着“西凉殿”三个烫金大字。于是,北堂朝刚刚轻松了几分的面色又一次阴沉了下去。
殿里刚好出来一个端着茶碗的小太监,北堂朝直接将人拦了下来,努力无视那托盘上堆成小山的瓜子皮和花生壳,却还是忍不住拧起了眉头。他沉声怒问道:“里面闹闹吵吵的,干什么呢!”
这小太监无缘无故撞上了北堂王的怒气,吓得茶碗都端不稳了,连忙回道;“是西亭王储,在……在……在休息!”
北堂朝挑眉冷笑,讽刺道:“噢……他可当真是伤重了……”他说罢,径自大步进屋,直接穿过外厅朝内房走去。朱雀抢快了一步在内房外替他掀开水晶帘,而后非常明智地留在了外面。北堂朝一进房,那股子靡秽的脂粉味就扑鼻而来,花枝招展的姑娘或躺或坐歪了一地,五颜六色的裙摆几乎要晃花了他的眼。北堂朝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低头一看,歌姬舞姬、抱琴的奏笙的、揉腿的递水的但笑不语的,各式各样,全了!
晏存继正老神在在地躺在人家姑娘的怀里,脸贴在那雪白的酥☆胸上,本因失血而惨白的一张脸,两颊上却生生晕出两朵幸福的红晕。晏存继一手搭在自己腰间的绷带上,闭着眼睛嘟囔着抱怨给他捶腿的女子道:“哎……你能不能用着点劲?南怀是不是穷得连个女子都喂不饱……”
北堂朝才不信,自己都站在他眼前了,他还能不知道自己在?他这话分明是故意气他的。然而北堂朝也不揭破,只是冷笑了一声,高声说道:“听说王储殿下被人砍了两刀,本王来看看,你这命可还稳妥?”
晏存继嘿嘿一乐,北堂朝以为他要睁开他那双让人看了就想戳瞎的狐狸眼,然后又吐出什么混账的荒唐话来回击,已经做好了准备严阵以待。可是晏存继却只是仍旧紧紧闭着双眼,咚地一声翻了个身。别看他身上两道伤,那动作可当真是行云流水,毫不拖拉。他直接将脸埋进歌姬的胸脯里,把屁股对着北堂朝,十足像是根本没他这个人在。
北堂朝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然而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后暴怒,晏存继那夸张的呼噜声已经响了起来。
“呼噜……”
于是,整个大殿都安静了。晏存继打呼打得格外畅快,变着调打,北堂朝依稀觉得自己听出了帝都街头巷尾的童谣。
北堂朝气得生生地把拳头攥出了声,然而,他转念一想,晏存继不搭理他也好,他本也只是为了能和季华鸢“偶遇”才过来的,他正好还懒得搭理这个小人。于是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只是挑眉冷笑了一声,便转身就出了殿。
北堂朝在空荡荡的外殿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失落地发现季华鸢居然不在这。他忍不住在心中纳闷这人又跑哪去了,竟然让他白白受了一番晏存继的气。他一边想着一边抬脚出门,一个侧身,却和正要进屋的季华鸢撞了一个满怀。
季华鸢“啊”地低呼一声,一抬头却看见是北堂朝,脸立刻就垮了下来,转身就要走,北堂朝这回反应可快,他一把就抱住季华鸢的腰,将那纤纤细腰死死地揽在自己怀里。他低头看着季华鸢愠怒的眸子,低声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松手!”季华鸢非常强硬地挣着。朱雀跟在身后,北堂朝若是硬不撒手也有些难为情,便俯身在他耳边道:“我松手,但你要好好地站在我眼前跟我把话说完。”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季华鸢气鼓鼓地抬眼瞪视着他。然而北堂朝避开了他话语里的针尖,只是执着地道:“你答应,我就松手。”
季华鸢忍无可忍,却又别无他法,只能咬牙低声道:“放——手!”
北堂朝叹口气,松开手,看着季华鸢恨恨地使劲抚弄身上被他抓出的褶子,低声道:“我为了来看你一眼,无端受了晏存继好一通气,你还这么对我。”
季华鸢哼了一声:“少胡扯吧!晏存继重伤,怎么就能给你气受了!”
这话北堂朝就听不下去了,他的声音扬了起来,他指着殿里头说着:“你自己进去看看,他那是重伤吗?我看他快要在女人堆里快活死了!翻跟头打把式的,我可没看出来他哪里重伤了!”
季华鸢心里当然也知道晏存继是什么德行,他刚才就是看不下去了才出去躲了会清闲,但他又哪里肯和北堂朝服软,便强辩道:“他那是烦你!我刚才在的时候,他脸都是白的!”
“呵!”北堂朝气急反笑,指着自己问道:“那你看我呢你看我脸是不是白的?!”
“懒得理你!”季华鸢有些没理,直接便要推开他走人,然而他用力,北堂朝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季华鸢不信邪,又加了一把力,北堂朝咬着牙站在原地,手上什么也没扶,却偏着被他狠推依旧岿立如山。季华鸢气急了,直接就要绕开他,北堂朝大步一迈,再一次挡在他身前。
“你怎么这么死缠……”季华鸢抬头吼道,然而北堂朝突然厉声打断了他,他一把抓起季华鸢的手腕,面色阴沉:“怎么?他不过受了两道伤,你就心疼得不行了!季华鸢,怎么从来都是我讨厌谁你就向着谁呢!”
“我什么时候心疼他了!”
“还说没有?你话里话外句顶句的都是帮着他攮我!”北堂朝说着,余光瞟到朱雀已经飞快地闪人,便更加不顾忌,一把拽过季华鸢狠狠地抵在墙上,说道:“我知道今天我可能误会了你一些事,但是这件事即便你做得再对,你在做决定前连声招呼都不和我打,你就是做错了,你自己承不承认!”
季华鸢冷笑一声:“我承认!”
“好!”北堂朝点头:“你要是真的承认,就痛痛快快地跟我道个歉——我也不为别的,就为你刚才口口声声偏向晏存继的那些伤人话,你说了,我就揭过!”
季华鸢冷笑几声:“你做梦吧!我不过话硬了几分,你就要恼,那你口口声声指责我、侮辱我娘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我心里的感受呢!”
“你!”北堂朝气绝:“一码归一码,你先道歉!”
“呵!”季华鸢讽刺地笑了一声:“好,我没有事先跟你说,这是一码。我要和你从此分道扬镳,这是另一码。你说的,我们一码归一码,所以北堂朝,你别再缠着我了!”
“你敢!”北堂朝气得脸都涨红了,若是常人见了北堂王这样怒发冲冠的样子,一定吓得站都站不稳,而季华鸢却毫无畏惧,他挑衅地抬眼逼视着北堂朝,说道:“我怎么不敢!我告诉你北堂朝,我们两个现在,半点关系都没有!”他说着,顺手飞快地解开自己领口的两枚扣子,拉出那枚玉佩就要往下拽。北堂朝双瞳骤然缩紧,他大手一把按死了季华鸢的手掌,他的神色那样冰冷锐利,带着强大的不容抵抗的气势。季华鸢不信邪,使劲挣着,然而他再挣,又哪里能挣得过北堂朝?北堂朝的大手仿佛是铁打的,铸死了在他心口,将那玉佩狠狠地按在他胸口,像是要按得嵌进去。那掌心烫如火,然而那双深邃的黑眸却冷若冰。北堂朝沉声道:“季华鸢,你别惹我发火。”
那声音里令人窒息的威胁感让季华鸢的心跳缓了一拍,然而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抬起头不屈地对上北堂朝的眼睛:“北堂朝,你已经让我失望了。即便这玉佩我不摘,你又能左右得了什么呢?你不是觉得我的所作所为都是我存了心的要与晏存继暧昧不清吗?不怕告诉你,在我和三叔的协定里,还真的就是我去勾搭晏存继、把他的一颗心绑牢了栓死了在我身上!怎么样,你要不要直接再补骂我一句贱!你决定要爱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可能就是这么一个贱人!”
“你!”北堂朝怒气冲头,他一把挥起铁掌,掌风呼啸,眼看着就要劈手抽下去。然而季华鸢却毫无惧色,他倔强地仰起头,目光如炬,直盯着北堂朝。
时间仿佛静止了。过了片刻,那只悬在空中的铁掌依旧举在那里,仿佛定住了一般。季华鸢面上的倔强丝毫不退,而心里,却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是怕的,他怕北堂朝那一巴掌甩下来,自己本来没有当真破裂的心,真的被他打碎,万劫不复。然而他刚刚松下这一口气,北堂朝便突然凶猛地一手握着他的肩头将他整个人翻了个身正面推按到墙上,紧接着,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只举在空中的铁掌带着掌风直接扇在了他的臀上。
剧痛,他几乎能感受到衣裤下迅速肿起的火红的巴掌印,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北堂朝手掌的轮廓。几乎要打碎他骨盆的一掌,火辣辣的胀痛席卷了他的感官,季华鸢剧烈地挣扎起来,他一边咬着牙骂道:“你……啊!”
北堂朝又一掌毫不留情面地落下,这一下更狠,季华鸢整个人直接被拍在墙上,半天都没喘过气来。他难以相信,那样沉闷的声音,怎能制造出如此炽烈的痛。季华鸢喘着粗气,却突然感觉到北堂朝将他又翻了回来,季华鸢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眶已经红了。
北堂朝看着他猩红的眼眶,顿了顿,却依旧沉声说道:“第一下,罚你轻易提分手。第二下,罚你那样轻贱自己,也侮辱了我!你今天前前后后冲我飞扬跋扈了这么一大通,别的我都忍了,只这两条,我绝不会纵容!我每条重罚你一下,也不算屈了你!”
“北堂朝你……”季华鸢又气又羞,然而他再一次被北堂朝打断,北堂朝突然松开了紧紧攥着他肩膀的手,冷风飞快地带走了那里的温度,刻骨的寒凉。北堂朝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字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刚才那些低声下气,你就权当没听见。季华鸢,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再不管了!你不想回王府,可以,你就继续以一己之力搅在这潭深水里吧,等你操控不住局面了——记住,别回头来找我,我绝不会管你!”
季华鸢的心,像是漏了一拍,然而他很快就咬牙回道:“北堂朝,我既然揽下这麻烦事,就有把握能周旋明白。倘若真的是我高估了自己,就算是隔日被人杀了抛尸街头,也是我自作自受,从来也没指望让你管我!”
他说完这一句,已是气喘吁吁,身后真的很疼,分明是那么沉重的痛,却又尖锐得像是要裂开一样。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疼,即便是当日嬷嬷一连甩了他十几下小羊皮鞭也绝不是这么个痛法,他已经有些站不住了。然而,季华鸢永远都是倔强的,他理智的时候可以把刺暂时收起来,但他的刺一直都在,尤其当对方是北堂朝的时候,他,绝不会低头。
季华鸢知道自己这句话狠了,撂狠话给了他一种莫名的痛快,他冷笑着等着看北堂朝又一次暴跳如雷。然而这次,北堂朝没有,他只是用那双平静得如同冰冷海底的眼睛看着他,缓缓点头:“好,你好自为之吧。”北堂朝说完这句话,便竟然真的转身走人,大步消失在院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顶牛(四)
季华鸢气鼓鼓地回到晏存继分给他住的小偏殿。这里面长久没人住,虽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是什么都没有。季华鸢强耐着心在柜子里头翻了一大通,连一瓶跌打损伤的药膏都找不出来。让人无奈的是,他又不能公然去找太医,更不想去向晏存继讨药——总不能让他告诉晏存继,他被北堂朝打了这么丢脸的事。
一想到刚才北堂朝那凶巴巴的表情,季华鸢就觉得身后的伤更加叫嚣地疼起来了,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他分明感受到那里的肿胀,他稍微加些力气触碰,便疼得倒吸一口气。
他已经不想去看那一定斑斓的伤了,气恼加上羞愤,他干脆一头扑倒在床上,咬着牙攥着被角,心道,不过就是两巴掌,他还不信了,自己能让北堂朝打死了不成!
所以,季华鸢再一次做出了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