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醒来,却是一个难得的大好晴天,云彧也来了精神,让人收拾了日照极好的西花厅,坐在窗前练字。
练字是一种打发时间兼稳定情绪的极好途径,因此云彧每天都坚持练上一两个时辰,这日连着写了约莫半个时辰,感到有些手酸了,云彧方才抬起头来,还没说话,一盏冒着热气的普洱茶就送到了他手边。
“这次的温度极好,樱兰你沏茶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合我心意了。”云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由交口称赞。
耳边顿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青年笑声。
云彧一惊,忙抬起头,却看到眼见竟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墨玉?”
云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墨玉早热泪盈眶,听了这声交换,止不住的就跪了下来。
“公子!”
两人对望一阵,俱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激动之情,呆了一会,还是云彧先回过神来,让墨玉站了起来。
“你……你如何会在这里?”
云彧又惊又喜,他近来虽在凤离天照拂下吃好住好,但心底的失落感依旧存在,这种失落来自各种方面,既有远离故土的悲伤,也有躲避现实的无奈。
但此刻见到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书童,却是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墨玉脸上激动之情依旧未曾褪去,从云彧偷偷离开那日,他心中就无比煎熬,本待也跟着去投案,但被王嬷嬷拼死拦了下来,后来还是忍不住,百般打听到云彧的下落后,跟着来到了盛京。
当知道云彧被判了绞刑后,墨玉心如死灰,本一心收敛了主子的尸骨后就跟着去的,却不想刚到了刑场,就被凤离天的人拦了下来,之后被送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关押起来,到了今日被送到这里,方才知道主子并未死去。
“奴才……真是一言难尽。”
挑挑拣拣的将事情告诉了云彧,墨玉心中的激动,方才平复了许多,“公子,那日我还想着皇上实在太心狠了,但如今看来却不是那样,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罢,日后公子还是多听着皇上些才好。”
他并没亲眼看到云彧受到那些罪,此刻见主子被好吃好喝的供着,想起前事,便有些愧疚。
云彧脑海中不由浮现起凤离天的脸庞,不觉脸上就带了笑,心中更是柔软。
“我自理会的。”
第96章 离宫
这边主仆二人相聚欢喜,另一边的凤离天,却在批阅奏折的空隙中,问向梁相福。
“人已经送过去了?”
梁相福微微欠身,“已经送过去的,听回报的人说,云公子欢喜的不得了,就连今日的午膳,也多用了半碗。”
既然欢喜,就代表自己走的这一步作对了。
“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吧?”
梁相福正了正脸色。
“皇上放心,老奴早安排调教好了,樱兰也会盯着,不会误事的。”
凤离天微微颔首,“这样就好,不过也不可轻忽大意,云彧他……”他沉吟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总之先好好看着,不要出纰漏就是了。”
梁相福忙低头应了。
皇帝随着登基日久,心态也不复以往,对许多事情都报了怀疑的态度,若是之前定然对已经在囚笼中的云公子无比放心,但现在,虽然面上百般宠溺,私底下却依旧戒备重重,从为君之道来说虽然不错,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着实让人唏嘘。
不过就算如此,他一个奴仆,也说不上话,凡事也只能听主子的了。
时间飞逝而过,云彧因有墨玉伺候,心中安定了许多,加上墨玉从旁劝诫了许多话,渐渐的也宽心起来,身子骨一天天的恢复,甚至已经快赶上当年出使东钟时的样子。
看到这一切,最开心的莫过于凤离天。
国家政令清明,爱人乖巧听话再无二心,是他在皇帝任上最惬意的时光。
这日料理完公事,已经是天色渐暗,他到长信宫用了晚膳,不理会皇后幽怨的眼神,抬脚就来了落闲榭,时值初冬,还算不得寒冷,但云彧畏寒,因此凤离天早吩咐落闲榭里燃起了银霜炭,他迈步进屋,便是一阵暖意袭来,夹杂着一股松石的清香,浑身的困乏顿时消除了七八分。
凤离天随手解了外衣,扔到梁相福手上,抬脚就向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云彧正歪在西边屋子的软榻上,身前燃了一组蜡烛,甚是明亮,那人随手翻看着一本书册,面上却全是一片百无聊赖之色。
“这么晚还看书,眼睛不要了?”熟练的抬起云彧的下颚,在脸上印了一记,凤离天才挨着云彧坐下,“若是无聊,就让他们陪你说话,要不多出去走走也好,这两日园子里的梅花开的正艳,你上次不是还说想画一幅红梅图么?只是有一件,衣服披风可都得带好,手炉也要备上,千万别被冻着了。”
两人私下虽然什么动作都做过了,但当着一众宫人的面,这般亲昵还是让云彧有些红脸,他嗔了凤离天一眼,“算了,还是不去吧。”
“为何不去?”随手捡起云彧放下的书册一翻:“南缘游记?怎么今日倒有兴趣看这个?”
云彧笑容微微一僵,旋即迅速恢复了正常,“随手捡了一本罢了,且外面怪冷的,那园子里也就那十来株红梅,能有什么看头,不去也罢。”
平日间他虽然不出门,但外间将这落闲榭流传的多不堪也不是不知道,媚主惑上,独占恩宠,简直将他说成了狐狸精一般。
墨玉上次就因气恼而说漏了嘴方才让他知道自己的处境,既然被人忌惮,现在又何必去出去招眼,真碰上了什么事,对着女流之辈自己也不好做声,但若是平白任人数落,却又何必自讨苦吃,还不如避过罢了。
听了这话,凤离天丢开那本游记,眼光落到了云彧脸上,心中一动。
“那我们去京城西面的小周山过冬如何?那里有一处离宫,还有好几口温泉,到那里过冬,定然不错,那里还有一处梅林,数百株红梅扎根该处,你要是画红梅图,有着数不清的美景可参考。”
云彧本有些意外他突然说起这些,但随着越往下听,便越发心动。
“朕还记得那里温泉上方有一处暖阁,采光极好,到时咱们还可以在暖阁里烫酒烹茶,等到天色渐晚,那暖阁下面几十步,便是一处极好的露天温泉,我们便可以天为幕地为床……”
本来津津有味的听着,到了此处,云彧渐渐觉察出不对来,对上了凤离天煞有意味的眼睛,心头猛然一跳,脸不受控制的热了起来。
“胡诌什么呢,你可是皇帝,还要不要为君的风范了!且你的公事怎么办?”
云彧白了皇帝一眼,那股眼波横流,让凤离天心中一荡,忍不住拉住了云彧的手,下一刻,已经将人扯到了怀里。
虽然也常相见,但每一次,凤离天都觉得这人的吸引力比上次更大,越发让他确定之前将人收入后宫的做法,是何等正确。
挣扎着从凤离天的亲吻中起身,云彧气喘吁吁,脸色绯红,眼波中既有热情,又有羞恼,同时还偷偷的看了眼原本墨玉等人站的位置。
却只见那里早已经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的踪迹。
“他们比你机灵呢,哪里还会呆在这屋里,不怕我杀了他们的头?”凤离天一把将人扯回怀里,却没有再占便宜,只是缓缓摩挲着云彧的脸颊,“公事也没甚关系,带到离宫去处理就是了,且朕养了那么多臣子,也不是白搁着好看的,没道理做个皇帝还成日兢兢业业劳心劳力的,想过个逍遥日子也不成的道理。”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但可以和心悦之人过一个惬意的冬季,还可以暗地里收拾一下或许会乘他不在京城而蠢蠢欲动的一些势力。
云彧没注意到凤离天眼中闪过的精诡眼神,只是想着若是去了离宫,自己便也可以不用再拘束于小小的四面墙内,天知道他盼望能出去透气,已经有多久时间了。
两人既然都已经心动,很快就将事情定了下来,只是凤离天看到一脸兴奋计划的云彧,心中早蠢蠢欲动,最后更是按捺不住,狠狠的将人抱到怀中,迈步进了内间的寝室。
十一月初十,皇帝正式前往离宫过冬,随行却没带一名妃嫔,只有在宫人的流传中,说是带了一名名叫玉公子的男宠随行。
顿时众说纷纭,也有大臣隐晦的向皇帝提及此举不当,却被皇帝好一番呵斥,并重罚了那名大臣,当下便再也不敢有人当面质疑皇帝,只是案台之下,却不免议论纷纷。
裴通得知了此事,便匆匆递交了折子,要求面见皇后娘娘,第二日便被皇后宣召入宫。
“父亲。”
待裴通行过大礼,皇后屏退了左右,方移步到了裴通面前,盈盈一礼。
裴通半侧了身子避过,“娘娘身份尊贵,君臣有别,如此行为切切不可再有。”
皇后脸上闪过一抹难过,“纵然如此,在女儿心中,父亲依旧是女儿最尊敬的人,且这里也没有外人,父亲又何必拘束。”
两人分了主次坐下,裴通看了看上首,不由叹了口气,原本娇俏的女儿入宫才短短几年,那原本明媚的面上却依旧有了沧桑之色,心头不禁唏嘘,“早知如此,当年却就不该应了皇上。”
端着茶杯的皇后手指微微一顿,旋即俏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父亲糊涂了,皇上九五之尊,一声令下,又何来我们不愿的余地,何况进宫这些年来,女儿过得也不算差,宫中大权都在女儿手中,无人敢慢待于我,且最近皇上虽忙于政事甚少流连后宫,但每逢初一十五,皇上也还是循旧例来我宫中,并不曾驳了女儿颜面,父亲只管放心就是。”
说到这个,裴通眉宇间就有些许怒色。
“若不是小人作祟,我裴家的女儿,又怎会如此!”
皇后柳眉微蹙,眼睛微微闪动,“父亲此话,女儿有些不懂,可是有什么事情?”
裴通叹了口气,见室内并无外人,便将云彧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早知如此,当日我就不该心存他念,直接将人杀了,也不会落下今日的祸患。”
皇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云彧的身份,被凤离天施为极高的机密,早下了死令要瞒个结实,不但知情的几人闭口不言,就连不知情的宫人,也被严密监视,平日间侍卫也是将落闲榭围了个结实,因此皇后竟是今日才知。
“烟儿,你要多加提防才是,这人本身虽没有多大本事,但奈何皇上对其颇为看重,日后如何,还很难说,且你现在膝下也没有个一男半女,时间一长……”
皇后身子微微颤了颤。
原来如此!
从成亲当日起,她见到掀起盖头的皇帝第一眼,整个心就完全陷落到了皇帝身上,虽然对方态度颇为冷淡,甚至只是为了在面上维持帝后的和睦才踏入长信宫,但她心中却并不在意,因为她嫁的的当今天子,是最尊贵的人,是最出色的人,这样的人,怎能被儿女私情绊住脚步,自然是将江山社稷放在首位的!她虽有些落寞,但看到皇帝也并未将心思放在后宫任何一位美人上时,心中还颇为窃喜,因此越是这般,她这个皇后娘娘的地位,就越发稳固,她就越能和他携手,一起走下去!
但到了今天,她看到的这一切,却原来通通都是假象!
皇帝不是没有热情,也不是没有爱意,只是将所有的感情,都给了当年背叛了他的那个人,那个贱人!
甚至到了今日,还依旧将全副爱情倾注在那人身上,冒天下之大不韪,欺骗着百官黎民的眼睛,将人偷偷弄到了宫里,这种种行为,却是将当年那人的罪行,将那人对他的羞辱,又置于什么地方去了!
而她这个皇后,又算什么?
皇后狠狠咬了咬牙,勉强看向裴通,“父亲,你要帮我。”
电光火石间,皇后已经决定,要对付云彧。
若皇帝只是一时的兴致,她可以忍受,反正没有云彧也会是别人,但若是皇帝动了心……
她绝不允许那样的人,继续存活。
裴通可谓老奸巨猾,一看到皇后的目光,就大致明白了自己女儿的想法,但他只沉吟了一下,就说道:“娘娘,此事若要办理,需从长计议,切不可露出一点痕迹,不然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狠狠的抽了一口气,俏丽的脸色显得晦暗不明。
“父亲放心,女儿不是不知深浅的人,皇上既然对其念念不忘,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藏下那人,可见其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但也因此而看出,必须让皇上对其熄了心思,若不然,只怕日后事情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因此,还请父亲帮忙,将云彧这人的所有资料细细查了,送到长信宫来,既然以明谋无法杀死他,那就以后宫的阴暗,来谋了他的性命吧。”
父女两人又商议了许久,裴通方告辞而去。
皇后送走父亲,独自站在长信宫的台阶上,脸色阴沉的想了很久,最后慢慢转向离宫的方向,徐徐的望了出去。
云彧,你既然有了皇帝的宠爱,就怪不得本宫了,你日常在宫中倒也罢了,既然去了离宫,就休怪本宫不手下留情了。
第97章 重逢
在离宫的日子,是云彧近几年来最喜欢最自在的日子。
有了凤离天的陪伴,就算只是赏个雪做幅画,也都是不同以往的甜蜜,更何况这里没有宫里的森严和妃嫔,云彧可以将自己现在的尴尬身份抛在脑后,只管静心休养。
这一日,他更是意外的见到了故人,慕阳公主。
去年初夏,慕阳公主嫁给了敬侯的次子柯和歌,柯和歌仪表堂堂才华高绝,慕阳公主很是满意,而柯和歌也对慕阳公主的明艳豁达颇为倾心,虽然因尚公主让柯和歌无法涉足真正的权势,但柯和歌却丝毫不在乎,两人婚后的日子可谓情投意合羡煞旁人。
而自从今年六月慕阳公主就检查出了身孕后,便多半留在了公主府中休养,连府门也甚少出了,若不是这一日突然奇想要到离宫赏花,也不会遇到云彧。
两人相见之下,都是大惊。
云彧自不必说,当年在东钟,慕阳公主可是少数对他极好的人,此番相见,颇有些惭愧,而慕阳公主则是因为见到本以为已死的人,自然难免心惊。
两人对望良久,还是由云彧先开口。
“公主殿下多年未见,不知一向可好。”
慕阳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本宫还好……世子爷怎会在此处?”
听到这个阔别多年的称呼,云彧心头顿时涌起了百般滋味,“在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世子了,公主唤云彧名字便是……”
慕阳看到面前青年脸上浮起的一抹失落,心头不免有些酸涩,当年云彧舍命救她,多少触动了她一番少女心思,却没想到不久之后,便知道对方竟和兄长已经两情相悦,她虽然伤心,但也慢慢的收起情意,只是多少还有些无法释怀。
事情到了后来,云彧背叛离去,看到兄长掩藏在完好外表下的痛不欲生,她也曾经深深恨过这人,只是随着时光流逝,她也有了新归宿后,当年的一些情绪,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到最后当得知云彧被擒而被判绞杀时,心头隐隐恨意,突然便烟消云散,她也曾想过给云彧求情,但忆起皇兄的痛楚,便只能装作不知,忍下心不闻不问。
纵然如此,在云彧处刑当日,慕阳情绪也很是低沉,最后还是忍不住,吩咐了最亲信的丫鬟,去了刑场祭拜了一番。
本以为一切都画上了句号,却不想今日在这离宫之中,这个早应该不在人间的人,竟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