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时候,便也只找过梁相福问过一次,知道云彧生命无虞,便也没再上心。
直到有一日早朝,一份奏折呈上后,他才有些变色。
同时裴通出列,“罪逆云彧,已于昨日在刑部过堂之后,自承三年前在东钟出使期间,私纵人犯凤逐天,并勾结凤逐天,在京中大肆散播谣言,诋毁帝王,最终导致盛京内乱,罪无可恕,刑部已经依律判处云彧因受绞首之刑,并与三日后午时,于朱雀门处刑……”
裴通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而凤离天眼光落在奏折上,心中却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这个人……已经认罪了?
自承勾结凤逐天……散播谣言……诋毁帝王……这一桩桩一件件或有或无的大罪,他竟然这么快就承认了?都一力扛下来了?
在众人眼中,皇上只是脸色比先前难看了些,但在梁相福眼中,皇帝眼底,几乎是瞬间就燃起一抹怒气!
凤离天端坐在龙椅上,身子挺得笔直,大臣看不到的地方,指尖一阵颤抖,仿佛又看到数日之前,那个人在监狱之中,微笑着对他说道:“求求你,杀了我……”
他就那般盼望着离开朕!
凤离天牙齿咯吱咯吱作响,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几乎就要站起冲到刑部大牢之中,掀起那人衣领怒声喝问那人!
你到底是多么看不上朕!就连朕这么多日子来的照顾也完全不能体会吗?
而下面裴通的声音,却还在继续,“……恳请皇上批复。”
凤离天没有说话,只是用手缓缓翻开了奏折。
里面除了刑部侍郎的上奏,还有一页供状。
在大殿的一片死寂声中,凤离天手指落在了供状上,缓缓打开,供状最后方,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映入他的眼帘。
突然,皇帝嘴角轻轻翘起一个弧度。
早该知道的,早该是这结果的。
从那人三年前潇洒离去开始,两人之间,便再也没有未来。
早知道事会如此,争如不见,起码那人,还可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残喘一生,而不是如现在……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算差。
对那人来说,或许便是求仁得仁罢。
至于自己……或许也能一了百了?
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对殿上众人而言,皇帝的沉寂和轻笑,也不过就是极短的时间。
“皇上?”
凤离天猛然回过神来。
“既然刑部已经审查清楚,那……便按律处理。”
这句话恍惚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一般,只是讲出之后,凤离天奇异的觉得,自己的心,突然死寂一般,再无知觉。
闭了闭眼,他猛然拿起朱笔,狠狠在那奏折上写了几笔,猛然掷了开去。
是夜,皇帝睡得很不安分。
半夜时分突然醒来,只觉得喉咙干渴,他低声唤了两句,外间却没有一点动静。
心头顿时火起,皇帝从重重帷帐中爬起来,穿了鞋子,才发现外间的大殿竟然空无一人,不但上夜的太监宫女通通消失不见,就连值夜的太监总管也没了踪迹。
这些奴才实在太没有体统了!明日定要让梁相福狠狠斥责。
愤怒中的凤离天,并没有发觉诡异之处,他快步走到一旁的案几上,单手拎壶倒了一杯茶,正要送到口中,背后却传来一声呼唤。
“离天。”
这声音好是熟悉,凤离天疑惑的转过身子,却看到身后不远处,一个修长单薄的身影,正站在两扇打开的门扇前,月光下那人乌黑的发丝不时被夜风吹动,衬着那身月白色的衣衫,竟很有些谪仙的味道。
“云……云彧?”
凤离天有些吃惊,更多却是一种欢喜。
果然就是那人,只见云彧面目一如三年前那般,温和中带着一股矜贵,此刻正淡淡笑着看着自己,目光中全是温柔情意。
凤离天只觉心中一阵欢喜,不自觉的就迎了上去。
“怎么突然来了?”
那人却不说话,只是笑,到凤离天离他还有两三步距离时,才轻声说道,“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话一入耳,凤离天简直不敢置信,但看着云彧含情看着自己的眸子,一股安心欢喜,填满了他的整个身心。
“夜间风大,你要来通知我一声,我好安排人接你,怎么自己就来了……”说道这里,凤离天突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人现在,好像不应该在这里。
不待他想明白,对面的人却动了。
“我惦记你,等不得了,”云彧面上的笑容始终不变,只是此刻更多了一份释然,“要上路了,你也别生气,好歹全了我这个心愿罢。”
“上路?”凤离天一惊,“你要去哪里?”
那人的眼波在凤离天身上一转,刹那间的光华流转,顿时狠狠咬住了凤离天的心,“时辰到了,就要去该去的地方,你也别惦记我了,原本就是我对不住你,现在也是求仁得仁,只是舍不得你,特特再来见一面,你……别见怪……”
他这番话没头没脑,凤离天却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猛然间想起日间批复的奏折,他骇然的抬起头,去看到这个月白色的身影,正慢慢向屋外走去。
“站住!你不能走!你别走!”
那人似乎听见了,在门前站定,轻轻回过头来,深深的看了凤离天一眼,下一瞬,却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皇帝大惊,提脚就要追上去,却不知为何,浑身上下竟如被绑缚了一般,丝毫无法动弹,情急之下,他大声的喝叫起来,身上更是冷汗频出。
“皇上!皇上!”
就在他睚眦欲裂之时,身上却传来一阵晃动,下一刻,他猛然坐起,却对上了梁相福惊骇的双眼。
“皇上,你还好吧?”
看着梁相福的脸,凤离天猛然清醒过来。
原来是个梦!
一切的感觉,瞬间都回到了凤离天身躯里面,汗湿的内衣冷津津的贴着他的肌肤,并不舒服,但那种切实的感觉,让凤离天心头为之一松。
他长长的吸了口气,身边梁相福却早已经端了茶盅过来,“皇上可是魇到了?快喝杯热茶吧。”
凤离天顺手接过,狠狠的灌了下去,被冷汗浸湿的身子才好过了些。
“几更天了?”
他疲惫的问了一句。
梁相福从来没讲过皇帝脸色如常难看,当下便更多了几分谨慎,“才过二更天呢皇上,要不奴才换一炉安神香,皇上再休息一会?”
想起梦中的那人,凤离天只觉得一阵神情恍惚。
“那人伏诛,是明天的事情?”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脑,但梁相福很快回答,“是的,就在明日午时。”
既然一心求死,却又为何入梦?既然舍不得,却又何必承认罪过?这般不清不楚不干不净,莫非真是当朕是好戏弄的吗?
凤离天狠狠咬牙,但心底冒起的一个念头,却突然无比的浓烈。
“不睡了,吩咐暗卫安排两个人,随我走一趟。”
梁相福一愣,自从登上皇位后,凤离天启用暗卫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今日这般到时奇怪。
但想到之前的问题,他心中便有了几分明白,当下应了一声,下去安排不提。
大半个时辰后,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刑部大牢附近,车上下来了三个黑衣人。
凤离天看着眼前的青砖红瓦,深深吸了口气。
自己为何会做出这般荒谬的事情?身为一国君王,何等事情不能做,此刻却要偷偷摸摸潜来大牢,只为了探望那个把自己一番心意抛到泥地里的人?
但是……若是不来,心头始终觉得有些不舍……
既然不愿让臣子们知道自己的心意,那便也只有这种办法,可以了却心愿了。
“主子?”
准备停当,暗卫之一低低唤了一声,头部轻点,向上方微做示意。
凤离天眸色深沉,缓缓点了点头,下一瞬,三个身影已经无声无息的上了墙头,消失在了黑暗里。
第88章 酷刑
此刻的云彧,却正陷于水深火热里。
当再一次被从牢房里拖出来,来到那个熟悉的刑房,云彧心中清楚的知道,新的一轮折磨要到了。
被人粗鲁的往地上一扔,反剪了双手的身体,顿时感到一阵疼痛,云彧不由低低的咳嗽了两声,才缓缓抬头看向四周,当前方坐着的人影映入眼帘时,他的不由自主的将眼睛一闭。
“云公子为何要闭上眼睛?前两天不是傲气十足吗?此刻这般示弱,却是为了那般?”钱鸿宝轻笑着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匍匐在地的云彧。
青年虽然比前几日虚弱了许多,但惨白的肌肤越发衬的那双眸子黑亮乌漆,透着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让人一见心底就蠢蠢欲动。
“卑鄙小人!”
云彧看着这个想尽办法折腾自己的人,狠狠的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他心意虽然坚决,但面对种种折磨,始终也觉得难以支持。
若不是答应了凤离天,要他点头应允自己才会死去,只怕早已经熬不住寻了短见,但就算心念再坚决,几天下来的折磨还是让他说话都透露着一股虚弱,因此这句责骂不但没让对方感到害怕,反而涌起了一种面对猎物挑衅的兴奋。
“这话说的好,我喜欢听。”钱鸿宝眼中闪过一抹兴奋,他半蹲下来,轻佻的用食指挑起云彧的下巴,“只盼着等一下,你也有这般硬气。”
等了许久,他期盼对方露出的怯弱之色,却久久没有到来。
云彧只是咬紧了牙,一言不发。
钱鸿宝似乎有些失望,他手掌不轻不重的在云彧脸色拍了几下,利落的站起身吩咐道:“先把人绑到刑架上去。”
被狱卒架上刑架,用绳索绑了,云彧眸中,隐隐有些悲凉。
到底还要坚持多久,才是完结?
“云公子,今晚或许是你最后的机会,还希望你聪明一点,何苦为了别人折腾自己呢?”
钱鸿宝笑吟吟的站在他身前,看到云彧射来的愤怒目光,却一点也不生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彧敏感的觉察出了钱鸿宝话中的深意。
“哦,忘了你还不知道。”钱鸿宝转身,从身后的桌上拿起一纸文书:“皇上已经批示了,判你明日在朱雀门外绞刑处置。”
硕大的朱批,悬挂在云彧面前,云彧呆呆的看着那纸上的文字,眼中突然涌起一抹狂喜。
钱鸿宝却没注意到,看云彧看了个清楚,才慢条斯理的将文书又放回了小桌上。
“云公子,时间不多,但今晚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若是肯好好的招认,我们也是可以向皇上求情,让你将功补过,你才这么年轻,若是为了旁人伤了性命,岂不是划不来?”
钱鸿宝坐回椅子上,饶有兴趣的看着云彧的神情,口中不停的劝说。
云彧心中,却是一阵阵的波澜翻涌,哪里有精神来管他说什么。
文书上有凤离天的朱批,那字迹自己再熟悉不过,看来,对方是真的点头要杀了自己,那么也应该代表,对方已经不再将自己放在心上了吧。
心头在涌起欢喜的同时,也有一种浓浓的酸涩。
求仁得仁,何必这般作态,云彧狠狠骂了自己一句。
正在这时,门外却响起了脚步声。
“两位大人,这边请。”
随着狱卒的声音,两道身影缓缓踏入了刑房。
钱鸿宝跟一干狱卒忙跪下行礼,云彧被绑在邢架上,虽不能正面直观,但从周围人的行为中,也知道来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犯人还是不招?”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云彧还不能想起是谁。
“犯人冥顽不灵,纵然受了几天的刑罚,还是不肯招认。”提起此事,钱鸿宝面上有些无光,但旋即又补充道:“不过下官今天已经想出了新的办法,一定能逼得犯人招认。”
他这话一出,云彧不由打了个冷战。
“几天的刑罚?”而这时,另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人云彧倒是立刻分辨了出来,正是蒋平大将军,“我看这犯人身上好好的,一点受刑的影子也没有嘛。”
提起此事,钱鸿宝不由苦笑。
“这……将军有所不知,皇上之前下了命令,不许动刑逼供,每日柯玉山都要来检查一番,因此要留下伤痕的刑罚,下官并不敢动用。”
“不留伤怎么逼问?皇上也实在太仁慈了。”蒋平不满的说道。
两人走到桌前,自有狱卒搬了凳子供两人坐下,云彧一看之下,便认了出来,其中一人果然是蒋平,而另一人,也在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左相裴通。
蒋平大马金刀的坐了,看到前方吊缚在刑架上的云彧,眼中闪过一抹畅快,旋即看到钱鸿宝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心头顿时起了好奇,“之前是怎么办的?今日又打算怎么办,你先说来听听。”
“回禀大人,之前倒也是一些寻常方法,不过是盐水反手绑缚等等,并不稀奇,因此这人才能熬的过来,不过今日,下官一定让这人老实招认,两位大人只管放心。”
他的话轻描淡写,但云彧脑海中,不由闪过了这几日受的苦头,指尖不由一颤。
“听你这口气,很是自信啊,不过也要小心,千万别让人寻了短见,不然可是麻烦事。”
“大人放心,下官已经有了完全准备。”
钱鸿宝自得的一笑,旋即说道:“那两位大人,下官就开始了?”
裴通不动声色,蒋平微微颔首。
其实就两人而言,裴通的意思是再审问云彧几日,看看能不能有转机,但蒋平报仇心切,加上家里的夫人成日想要云彧给其儿子偿命,闹得蒋平不胜其烦,因此在找裴通说过几次后,对方便也妥协,同意将云彧之前的认罪供状交了上去。
而今晚,也确实是想最后一搏。
钱鸿宝转身走到云彧面前,抬起下巴,戏谑的看着云彧:“云公子,想好了没有?”
云彧自知今日一番苦头不可避免,便看也不看钱鸿宝。
他越是这般自傲,钱鸿宝越是心中冷笑。
“既然如此,也怪不得我了。”
向左首一人微一示意,便有一个身材瘦小的汉子走上前来,伸出手在云彧身上按了几记。
一股疼痛,猛然从云彧的腰间升起,初时还可以忍受,但渐渐的,那股疼痛竟转进了骨髓里,全身上下,竟如被利刃割开一般,且越发强烈。
双手忍不住一把抓住绑缚住自己的绳索,上齿更是狠狠咬上下唇,但尽管如此,那个蚀骨般的痛楚,也丝毫没有半点退却,云彧紧闭双眼,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哀嚎声。
“这时世间有名的分筋错骨手,用来折磨凶徒最是有效了,不但让人痛楚难当,且从外面看来,竟是一点伤痕也没有,下官听说曾经有最凶悍的江洋大盗,在这种招数下也只能支撑半日,最后活生生痛死在了当场,因此下官才想着试一试,看看有没有办法撬开这人的嘴。”
钱鸿宝含笑替两位大人介绍。
裴通依旧一言不发,蒋平却说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堵了这人的嘴,万一要是受刑不过咬舌自尽,可就糟糕了。”
“大人之言极是,只是小人已经给他灌了药,此刻他那双牙齿是一点力道也使不上,因此若想要咬舌自尽,却是万万不能的。”
几人之间的对话,云彧是一点都没能听进去,此刻巨大的痛楚蔓延了他的全身,他恨不得能晕死过去才好。
钱鸿宝回完了话,又走到了云彧身前,得意的看着眼前的俊俏青年,被强迫着沉浸在那极端的痛苦中,无助挣扎和呻吟。
过了半刻钟,看到云彧挣扎的力道减小,而身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