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伯忙点头,“那你快去吧,你给夫子说,回头要是有啥用的到我老王的地方,叫一声就是。”
墨玉应了一声,快步走开了。
不多时,便沿着青石板小路来到了一处小院,这处院子围墙不高,却极为清幽,隔了老远便可看到那五颜六色的蔷薇从墙内探头出来,引来好些蝴蝶翩跹驻足。
墨玉围着围墙走了半圈,便来到了正门处,他叩了几下门,不多时便有人来开门。
“回来啦,怎么去了这么久?”
来开门的,却是王嬷嬷,她如今的面目也苍老了许多,不但脸上多了许多皱纹,就连头上,也是满头雪白。
“还不是因为东钟的大军越发近了,现在进出城查的可严格了。”墨玉小声的说了一句,才回身将门扉关好。
王嬷嬷却听得一愣,旋即叹道,“没想到还是来了,早知如此,当时又何必回来。”
墨玉眼中也是闪过一抹懊恼,旋即说道,“嬷嬷,还是先把药给公子煎了吧,其他事情,也不是我们可以做主的。”
王嬷嬷应了一声,便提了药包去了厨房,这边墨玉洗完手脸,才迈步进了房间。
一进房间,便看到了西屋那头花窗下正提笔书写的白衣男子。
阳光从侧面照进来,越发显得那人瘦削的脸如同玉雕一般柔和,那白皙的肌肤下几乎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血管,整个人透出一种淡然的儒雅隽秀气息。
“回来了?”
云彧抬了抬眉,看向墨玉。
“是,回来了。”
墨玉应了一声,见云彧又低下头去落笔,心中一阵犹豫,好半响才吞吞吐吐说道,“公子,局势越来越不好了……听说东钟大军……只怕还有一月就打过来了……”
云彧笔下微微一顿。
“朝廷的事,轮不到我们忧心,自然有专人负责,这些事情,听听也就是了。”
话语声中丝毫没有情绪起伏。
“可公子,怎么能不关心,要不是当年王爷听了那些人挑唆,我们也不会……万一东钟真打过来……”
墨玉一急,顿时嚷了出来。
“住口。”这一下,云彧的声音多了几分冷意,墨玉闻言便知道公子是真的有些怒了,当下便噤声再不敢言。
“当年的事情,怨不得他人,且我也不悔,你刚才所说的,再让我听到,定不轻饶,还不快退下去。”
“是。”
墨玉咬了咬牙,缓缓退了出去。
书房中便只剩下了云彧一人,虽然四周一片静谧,但他的心,随着墨玉刚才那番话,却再度起了波澜。
墨玉只以为自己是为了端阳,原本他也是这样想的,但许多日子下来,他已经慢慢明白,自己当年所为,并不是为了端阳,而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内心的好过。
在家国和凤离天之间,他是真的觉得端阳更重要,因此才背离了凤离天,做下那些事后,悄然而回,只是没想到,他算计了凤离天,却反过来被他人算计。
三年前,他带着墨玉王嬷嬷,漏夜回国,本以为能和家人团聚天伦,却不想进了烈城后,才知道平南王妃早在三月前就已经撒手西去,自己唯一的胞弟,也被父亲送到了宫中念书,而王府之中的事物,早已经被父王的侧妃陈氏把持,自己作为嫡长子,在这硕大的平南王府中,竟无自己立锥之地。
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却不想回府半月,竟有许多文人写诗做赋,大肆宣扬嗤笑自己当日在东钟被折辱之事,满城沸沸扬扬,自己声名扫地,只是对这些外人所为,云彧并不过于伤怀,而让云彧感到真正伤心的,却是连自己父亲平南王,也对自己百般不满意,日日挑剔时常责骂,竟半点没有父子亲情,若不是有一日被墨玉无意中察觉,那蒋氏日日差人送来的银耳汤,只怕早要了自己性命去。
那毒汤一事被发现后,云彧便向平南王告发,不想平南王不但没有处置蒋氏,反将云彧苛责一顿,若不是异母妹妹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偷偷告知云彧,云彧才知道内情,原来是平南王觉得云彧污秽了门楣,那银耳汤,竟然是其暗自首肯了的。
云彧那一番伤痛,可谓刻骨铭心。
早在送自己去东钟做质子之时,父亲就应该想到这些,此番既来嫌弃,却又何必当初百般催自己回来,更不要提那封封书信中,反复提起的父子亲情了,说到底无非是现在目的已达,便看自己这个棋子无用罢了。
想明白了此点,云彧找机会再见了自己胞弟一面后,就带着墨玉和王嬷嬷,在一个清晨,悄悄离开了平南王府,来到了母亲墓地附近的一个小村庄住了下来。
天下虽大,自己却已经无处可去,若是能在母亲附近了却残生,又何曾不是一种福气。
小村庄里人口不多,村民们却极为质朴,对外来的云彧几人也很和善,到后来云彧见村中孩童都无法念书,而在家中开设了私塾后,村子里的人,对这个读书人的崇拜,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相对的,也让云彧有了些改变,刚到小村庄之时,云彧遭逢大变,整个人也变形了一般,不但冷淡如冰,连脾气也孤拐了许多,这个事情直到很久之后,因为开设了私塾后,被孩童们感染,才微微热气了些许。
教书育人,读书练字,随着孩童们的童趣之语,云彧的心,也慢慢的静了下来。
本以为时间就此慢慢过去,谁知道半年之前,局势竟又有了变化。
具体情况,云彧并不得而知,只是从墨玉从城里带回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东钟在经历了一年的内乱后,国力又慢慢强盛起来,只是比以前还更有侵略性,对外的策略,更是霸道嚣张,短短半年之后,东钟开始向端阳进军,且想出了浮桥一策,大军星夜越过了临水河这道天堑,出现在了端阳守军面前,直打的端阳军队溃不成军。
端阳王再度求和,却被东钟所拒,凤离天三次驱逐回端阳王的使者,亲自带着东钟大军,迅速的向端阳都城烈城攻打了过来……
凤离天那样的人,骨子里头何等骄傲,端阳称臣后又反复,还插手挑起东钟内乱,那时凤离天自顾不暇倒也罢了,此刻缓过气来,如何又肯再接受端阳的求和?
云彧想到这里,心中也不知是何种滋味,只是心底深处,有一处地方,猛然痛了起来。
他缓缓按住胸口,不能再想下去了,这些家国大事,此刻又与他何干呢。
他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且被家人遗弃,又再背叛了爱人的罪人罢了……若真有那一天……
抿了抿唇,云彧缓缓提笔,再次书写了起来。
时间又过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零碎的消息不断的传来,越发惹得人心惶惶。
日上三竿,平时正是农汉们忙碌的时候,但今日田里却没人做活,村头的大榕树下,几个农汉在围坐说话,都是一副惊惧的神色。
其中一个中年黑脸大汉,正眉飞色舞的说着,“哎呀,今早我不是说去都城买点盐么,结果隔了老远,就看到了一片烟尘,吓得我都不敢走了,后来爬到山上看了看,原来真是东钟的大军到了,好大一堆人!我远远的看了一眼,根本就望不到边,真是吓死人了。”
“那现在什么情况?”另一个干瘦老头磕了磕烟灰,满脸都是担心。
“谁知道呢,我吓得要死,还认真去看啊?这不是赶忙就跑回来了。”那大汉也是面带忧色,“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会不会四处杀人啊,我们要不要先躲到山里去?”
“应该不会吧,我那吴家庄的表叔说了,这东钟的军队啊,还算规矩,一般都不随便杀人,也不随便抢俺们百姓的东西,还听说东钟国内赋税比起我们这里来,低的太多了,你们说,要真是真有,这被东钟占领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一个瘦巴巴的青年后生,怯生生的说道。
另一个圆脸青年听了这话,不耐烦的嗤笑了一声,“狗子,你说笑吧,这当兵的能不杀人也不抢东西?咱们端阳的军队每次经过我们村,都要闹得鸡飞狗跳的,何况这是敌国,敌国!当兵的不抢东西,不比猫不偷腥更夸张?要真是能这样,我还巴不得被东钟打过来,总比被这逼死人的赋税压榨要好。”
说起来,这两年因战乱连连,端阳的赋税比前两年,多了许多,加上其中官吏刻意盘剥图利,虽不至于卖儿卖女,却也是无比艰难。
“这话可说不得。”还是那老头谨慎,忙不迭的打断了那青年的话,“你这年青后生,嘴上可不要没遮没拦的,刚才这话万一被人听到,小心你脑袋搬家。”
“怕啥!”那圆脸青年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满不在乎的往四周一看,口中同时说道,“这时候能有谁关心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就说几句话,我还不信……”
刚说到这里,青年的话戛然而止。
第58章 惊变
不远处的小路上,云彧正负手缓步走来,青年瘦削的身子在晨光薄雾中看去,更添了几分儒雅的意味。
今日是初一,而每月的初一十五,惯常是云彧去陵墓的日子,去的时候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去,也总是一个人回,却不想今天回来时经过村口,却听到了几人的谈话。
此刻避开却也来不及了,那几人已经看到了他,还纷纷站起来向他打着招呼。
“云先生早。”
“云先生又去后山啦?”
“随便走走。”云彧含笑点头,温和的看向其中那个老头,“张二叔,小石头的伤可好了?”
小石头是他的学生之一,聪明伶俐却活泼好动,前几日淘气去爬树掏鸟窝,不小心掉下来把腿摔了,目前正在家里养伤呢。
被乡民心目中的文化人点名,张二叔布满皱纹的脸上,微微有些局促之意。
“大……大夫说再养半个月就大好了,不让动,不过我看那小子倒是皮痒的很,一点都不听话,今早还不安分想要出去玩呢,被我骂了一顿才好的。”
结巴了几下,后面的话倒也顺溜。
“小孩子都是坐不住的,也别怪他,回头我找时间看看去。”
云彧含笑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告辞往自己家里走去,留下了一干乡汉,坐在村头的大石上继续嚼舌头。
“云夫子真不愧是读过书的,看那气派,就是不一般。”
“你们知道吗?前儿不是有个当官的从这里走吗,那家的女儿见了云夫子,听说就看上了,后头还托了人来说亲,也不知道成没成。”
“成什么成啊,没听到那天媒婆走的时候,一脸铁青吗?这事估计是黄了。”
“这么好的姑娘,云夫子怎么不应呢?换了我,怕是睡觉都要笑醒了。”
一干汉子聊得欢喜,却没发现不远处的一处大叔下,一个青衣少女,正一脸柔和的看着云彧远去的方向,怔怔不语。
……
不过几天,局势却越发的乱了起来,京城自不必说,就连他们这种城郊的偏僻小村庄,也有了兵士的踪迹,渐渐的,张二叔这些汉子都不怎么出门了,连每家的小孩子,也更多的拘在了屋里,不让外出。
同时,粮价菜价,也大大的涨了起来,城内是一片怨声载道,到后来关了城门不让进出,只怕就更糟了,而王家村都是自给自足惯了的,因此反倒赶了巧,一时间并没有缺粮的危险。
这样杯弓蛇影战战兢兢的过了大半个月,就在一个下午,一个从京城逃回来的乡民,带来了一个震撼的消息。
京城破了!
烈城失陷,守城军死伤惨重,平南王以身殉城,战死在城墙之上,之后东钟皇帝率领大军进入城内,围住了皇宫,抓住了端阳皇上和一干嫔妃,不日将要问罪。
至此,端阳算是灭国了。
噩耗传来之时,云彧心头猛然一紧,颓然跌坐在了椅子上。
虽然已经千百次告诉自己,这一切已经和自己无关,但多年来爱护的国家终于灭亡,加上生父战死沙场,让云彧自觉心如死灰的心,还是感到了揪心的痛楚。
“公子爷,节哀啊。”
墨玉也是一脸的忧色,心底深处,还有惶惶的不安感。
“无妨……”好半响,云彧才轻轻说道,“父亲……也算求仁得仁吧……”
虽然和平南王感情不算亲密,甚至对云彧而言,平南王像一个王爷更多于像一个父亲,但云彧还是了解对方的,平南王是将家国看的极重的,这种看重,甚至超过了他的妻儿身家,因此,父亲战死城头,也算是求仁得仁,以他的骄傲,未曾亲眼目睹端阳的灭亡,也算一种幸事。
“出去打听一下,皇上……还有云琰如何了……另外,平南王府现在的境况……”
父亲既然不在了,那么幼弟可谓他世上最嫡亲的血脉,他的平安,自然让云彧挂怀。
墨玉踌躇了一下,还是应了下来,心底却有些没底。
据回来的人说,此刻城内全被东钟军队接管,若没东钟的通行手令就连进出城也是难事,而城内更是守备森严,大街之上,除了是不是巡查的东钟守卫,可谓人迹罕至,至于皇宫和平南王府,自然是对方守卫的重中之重,要想打听消息,可谓难如登天,只是为了自家主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也别着急,慢慢来。”看出了墨玉的为难,云彧又嘱咐了一句,“安全是最重要的。”
墨玉点了点头。
随着时间流逝,王家庄的日子却渐渐的不平静起来,流言越发嚣上,村民们也随着人心惶惶了起来。
这边刚有说东钟大军胡乱杀戮的,那边便有说东钟大军军纪严明的,但不管如何,在经历了几日的流言后,越来越多的村民,偕老扶幼的跑到村后后山开始躲避起来。
“云夫子,云夫子!”
次日清晨,云彧刚刚起身,就听到外面院子的门板被拍的震天响,随着拍门声,还有一个女子清脆的嗓音,只是此刻那嗓音中带了一丝惊惶。
“来了来了。”王嬷嬷快步走去,打开了门,只见一个俏生生的青衣少女站在门口,一脸慌张。
“杏花?”王嬷嬷一愣,“你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杏花是村中的少女,她父母双亡,身边只有一个幼弟,偏又生的聪明好学,几次跑来云彧这里听课,后云彧见其家中困难交不起束脩,免了他的学费,只让其课后帮助洒扫来替代学费,只是杏花为人却极为好强,并不愿平白占了别人便宜,便经常过来帮王嬷嬷料理家事,时间一长,便和几人也熟悉了起来。
“我……”杏花犹豫了一下,又偷偷往室内瞄了一眼,才小声说道,“我刚才从后山回来,看到好多当兵的往……往那里去了……”
她虽说的不详细,但话中的意思,还是让王嬷嬷扑捉到了,当下心中一凛,忙让了杏花进来,又关好门后才问道,“往哪里去了?”
“就是云夫子常去的那处陵墓……”杏花怯生生的说了出来,王嬷嬷脸色便是一变,刚想再问,一个男声却响了起来。
“姑娘说,有官兵往后山去了?”云彧从室内走了出来,脸色有几分凝重,“可否仔细说来听听?”
杏花还是第一次被云彧这般问话,蜡黄的小脸透出一抹红霞,小声说道,“我今早想早些上山采些野菜,经过三道坳时,就听到了脚下的山谷里,有许多人说话的声音,我心中害怕,就躲在山上看了看,结果看到好多士兵,他们在一个骑黑马的将军的带领下,往山谷里云夫子常去的那处陵墓去了……我听他们说,要在那里找什么人……”
王嬷嬷和墨玉都惊得呆了,只有云彧,脸色平静如常,“那些士兵穿着如何?姑娘可认得?”
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