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地大,乌兰图娅突然发现,竟无她容身之地。
四野茫茫,广袤无垠,却似有一座小小的无形的牢笼,紧紧锁着她,让她连腰都直不起、腿都伸不开,让她连气都透不过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幸福、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现在才知道,她真的是太天真、太幼稚了!
伫马高坡,乌兰图娅眼中茫然,心中也一片茫然。
痴立许久,她才扭过头去,望向她根本不想再多看一眼的那一顶顶丑陋的毡帐,和那些影影绰绰的丑陋的人……
慢慢的,她的目光定在那顶明廷使节的毡帐处,定定地望了许久,她突然一扬马鞭,向那顶毡帐泼剌剌地飞驰过去!
费贺炜正在刷洗着战马,忽然马蹄声疾,人马合一如同飞箭,顷刻间射至面前,迎面一阵风浪,费贺炜刚刚抬起头,就见那马前蹄拄地,硬生生向前滑出三尺,泥土野草溅起一蓬,这才硬生生地止住,马背还没有挺起来,马上人就矫健地跃下,稳稳地踏在地上。
这等身手本就高明之极,更厉害的是,这马连马鞍都没有配,这骑术就更令人称艳叫绝了。
“好身手!”
费贺炜一声叫,这才看清是个眸正神清、柳眉杏眼的漂亮大姑娘,不由两眼一亮,连忙丢了毛刷子,笑眯眯地迎上前去,以手抚胸,用蒙古话道:“呼很赛奴(你好啊姑娘)!”然后打个哈哈道:“美丽的姑娘,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我要见你们的钦差大人!”
乌兰图娅俊眼一睃,看到几个马哈木的侍卫正从远处快速赶过来,心中只是冷笑,她现在什么都不介意了,如果因为她的举动,挑起马哈木部和哈什哈部的冲突也无所谓,她曾把阿鲁台的家当成自己的家,也曾把豁阿哈屯的家当成她的家,但现在……如果两边因为猜忌起了冲突,在她看来,不过就是狗咬狗罢了。
“要见我们大人可不容易,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
费贺炜还没说完,旁边突然鬼魅般闪出一条人影,把他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正是辛雷。辛雷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死样子,用呆板的语气道:“我们大人请姑娘进去!”
乌兰图娅靓眉一挑,随手一拍马颈,便向大帐中走去。
辛雷瞄着她的背影,喃喃地道:“好翘的屁股啊!”
费贺炜道:“不是吧,头儿,她穿那么肥的袍子,你都看得出来?”
“你不懂!”
辛雷用一副专家的口吻说:“你注意到没有,她的个子很高,她穿的马筒靴很长,紧束着小腿,从小腿的纤细和修长,可以大致推断出她大腿的长度。还有,她的腰很细,穿着这么臃肿的袍子,腰还显得很细,这说明小蛮腰不堪一握。有一双长而结实的大腿和那么纤细的小蛮腰,屁股一定会很翘。”
“唔……”
“还有,她的胸襟一直鼓腾腾的,她刚才甩马缰的时候,手臂一抻,衣服绷紧了一下,但她的胸襟还是鼓腾腾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的胸很大,而不是袍子虚撑的。”
“头儿,你真闷骚……”
“屁!咱们是干什么的?干咱们这一手,必须要有一个好眼力,要观察入微,要一眼扫去,注意到所有别人都不曾注意到的细节。你也是咱们那儿的老人了,难道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么?”
费贺炜羞愧地道:“训练是训练过的,不过……这等眼力……头儿,你的确比我强多了,厉害!”
辛雷得意洋洋地:“哼,哼哼!”
这时,那几个马哈木部落的侍卫已经冲过来,方才乌兰图娅从远处飞马赶来,他们就看到了,但是一开始并没以为她是冲着明廷使节去的,等发现不妥再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刚刚冲到近前,辛雷和费贺炜就并肩迎上去,高声道:“站住!这是我们钦差大人的行辕,谁敢乱闯。”
一个侍卫指着帐中道:“刚才那位姑娘……”
费贺炜道:“我们钦差大人是奉旨宣抚瓦剌,接见一个瓦剌百姓有什么不可以的?顺宁王马哈木,贤义王太平,安乐王把秃孛罗,三位大人都是当面答应过的,怎么,你有意见?”
“这……”
“哼!给我走远些,莫要惊扰了我们大人,否则你们可吃罪不起!”
几个马哈木部落的侍卫面面相觑,他们还真没胆子往里硬闯。
这时候的大明使节在他们这里硬气的很,虽然不至于像大明使节在朝鲜一样,不高兴的时候甚至可以任意鞭笞官员,但是要蛮横一点儿,他们也不敢对抗,除非他们像本雅失里一样得了失心疯,要拿大明使节开刀,与大明决战。
几个马哈木的侍卫不敢硬闯,只得退下,急急赶去禀报马哈木知道。
费贺炜喝退了瓦剌人,和辛雷往回走,辛雷道:“头儿,那位姑娘找咱们大人有什么事?我看这些瓦剌人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她既急急闯来,应该是有事情。”
“你不知道?钦差大人既然早知她来,叫你等在这儿,没跟你说是什么事吗?”
“谁说钦差大人早知她要来的?我根本没得到钦差大人什么吩咐。不过既然有人主动与我们接触,听听她说什么有什么不妥?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放她进去了。”
费贺炜心悦诚服地道:“头儿不但好眼力,脑子动的也比我快,服了!真的服了!嗳……?”
费贺炜站住,帐前五六匹骏马都在悠闲地吃草,费贺炜挠挠后脑勺,疑惑地问:“哪匹马是那姑娘骑来的?”
辛雷翻个白眼道:“我怎么知道?”
费贺炜:“头儿不是说干咱们这一行要有一个好眼力,要观察入微,要一眼扫去,注意到所有别人都不曾注意到的细节,要……”
辛雷道:“是啊,功夫不到,火候不足,我还要继续努力!”
费贺炜:“……”
第870章 原来是你!
钦差大帐中,赵子衿正与夏浔低声商议着。
赵子衿道:“国公,明日差派队伍,分头采访,下官自带一队,偏往那哈什哈部落中一行。我看那哈什哈与马哈木颇为不合,我若去了,当可吸引更多的注意,以方便国公在这里的行动。”
夏浔颔首道:“嗯,那我就留守营中,留守人员应该是最不被注意的一群了,他们也不大会戒备自己部落中的人,我不知那女子全名,更不可能向这部落中的人打听,只好四处逛逛,等她再来找我!”
正说着,帐帘儿一掀,便走进一个人来。夏浔背对着门口,只道是营中侍卫进帐,所以浑未在意,赵子衿看见从帐门口走进来一个女人,却不禁大为惊讶,忙站起身,奇怪地道:“姑娘,你……怎么进来的?”
夏浔一听姑娘,还以为昨晚那妇人找上门来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兴冲冲转身一看,顿时便是一呆。时隔两年,对于她的名字冷不丁都叫不上来了,但是两个人之间发生过那么多精彩的故事,哪有可能忘了她的模样,夏浔怔了一怔之后,已然想起了她的名字:“小樱!”
帐中光线比外边暗一些,乌兰图娅本未注意夏浔模样,她进来之后,一眼就看到从案后站起的赵子衿,马上便道:“钦差大人?”夏浔一愣之后,已迅速敛去惊容,可是虽只一刹,还是引起了乌兰图娅的警觉,乌兰图娅扫了他一眼,身子登时一震。
夏浔留了胡子,但是留须并不是问题,夏浔本就到了蓄须的年龄了。古代讲须眉男子,胡须也是男子仪容必备的一部分,翻开史书,在写到出色的帝王将相的长相时,通常只用美仪容三个字来描述,如果这个人有一部漂亮的胡须,那么史书中就会多一句描述了:有美髯。
男子二十八岁开始蓄须,夏浔已经到了该蓄须的年纪,只是这两年跑来跑去的总在外边,他自己没这习惯,也没个旁人提醒他,夏浔嫌麻烦,总要剔个光洁溜溜,这次回京后,旁人见他还未蓄须,常有人关切:是不是长不出胡须啊?兄弟认识一个名医,专治……
就连茗儿也常提醒他,夏浔无奈,只好在唇上蓄了一点胡须应景儿。
但是乌兰图娅可不知道这一点,在她想来,杨旭到了如今这个年纪,本来就该蓄须了,至于胡须什么样儿,那就因人而异了,长胡子可不代表他不是夏浔。乌兰图娅之所以犹豫,只因为夏浔的穿着,他穿着侍卫的衣服,这才是乌兰图娅以为自己看错人的原因。
夏浔暗暗叫苦,他在瓦剌,本不该有任何人认得他的呀,这真是天涯何处无“知己”,跑到别失八里那种地方,都能遇到想要他命的于坚,如今来了瓦剌,又遇到了想要他命的小樱。
小樱定定地看着夏浔,眼神越来越古怪,虽然因为蓄须的缘故,夏浔的容貌有了些差异,可是小樱与他相处时间虽短,对他的印象却实比任何人都深,又怎么可能忘记?
小樱迟疑着问道:“你……你是?”
夏浔咳嗽一声,道:“唔叫朱大壮,小娘娥乃啊宁德唔?”
“啥?”
小樱傻眼了,赵子衿也傻了眼:“国公爷怎么突然舌头打卷儿,说起苏州话来了?”
小樱又问了一遍,夏浔还是文文雅雅,舌头打卷儿,一口的苏州话,那声音粗细自然也变了。
小樱狐疑地看着他,似乎仍未就此释疑,赵子衿隐约有点看明白了,国公这是有意掩饰身份啊,好奇怪,难道国公竟然认得这位姑娘?
赵子衿心中生疑,忙解围道:“这是本官的侍卫,叫朱大壮。姑娘,你认识他么?”
小樱目光微微一闪,依旧盯着夏浔,口中却道:“不认得!”夏浔登时松了口气。
赵子衿赶紧又问:“姑娘,你怎么闯进来的,要见本官有什么事?”
小樱放过了夏浔,转向赵子衿道:“恐怕一会儿就会有不速之客前来打扰,本姑娘就开门见山了!钦差大人,你们这次来,为的是查访瓦剌擅立大汗一事吧?”
赵子衿双眼一亮,说道:“不错,那又怎样?”
小樱吸了口气道:“你们这么查下去,休想查得到,这里的人都要仰瓦剌三王鼻息过活,就算是对他们有所不满的,又怎么会告诉你们?就算你们查到了,又如何取得确证?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所查的事是真是假,我还可以给你提供两个人证,凭她们的身份,说出来的话足以作为你们讨伐瓦剌的证据。”
赵子衿探身向前,急切地道:“当真?快快说来!”
小樱道:“但是,我有两个条件,你们办得到,我才与你们合作!”
赵子衿急问:“什么条件?”
小樱道:“第一件,是把那两个重要的人证带到大明去,否则,她们说了就是死路一条,绝不敢为你们作证的!不过我话说在头里,因为她们身份特殊,你想把她们带出草原可不容易。”
赵子衿蹙眉一想,猛一点头道:“既要作为人证,当然得把他们救走,你放心,本官自有手段!这第二个条件又是什么?”
小樱一挺胸道:“第二件,我也要跟你们走,不但要跟你们走,而且……你们还要帮我一个忙!”
赵子衿道:“帮什么忙?”
小樱道:“帮我找一个负心人!”
赵子衿一呆,奇道:“啊?负心人?姑娘……有一位情郎在我中原?”
“正是!”
夏浔旁边听着,隐隐便有一种不妙的感觉浮上来。
小樱在中原有一位情郎?她的未婚夫不是阿鲁台太师的儿子阿卜只阿吗?难道这两年她已有了意中人,还抛弃了她?草原女子没有守节的观念,丈夫死了改嫁是很平常的事,何况是未婚夫呢,她年轻貌美,再寻良人事属寻常,不过……不过怎么总觉得不太妙啊?
赵子衿松了口气道:“这个再简单不过啦。不过,你要知道他的名姓、籍贯才好,要不然本官就是张榜天下,呵呵,也不好寻他呀!”
小樱诡异地笑了笑,说道:“大人放心,我不但知道他的姓名籍贯,我还知道他官居何职呢!”
赵子衿又是一愣,失声道:“他是做官的?”
“不错,他是在你们大明做官的,可他对我始乱终弃,他害得我……”
小樱说着便发出了气声,好像要哭出来了。
“完了!坏了!这丫头对我疑心未消,她在使诈!”
夏浔马上就知道小樱依旧在试他身份了,当初在辽东的时候,小樱在他身边,温柔秀气,小绵羊儿一般,可那都是装的啊!草原上的女子,泼辣大胆,哪有那么秀气的,就冲她以别乞之尊,不惜身入虎穴,意图行刺自己,又三番五次色诱情挑,就可以看出她敢作敢为、泼辣大胆的作风了,她会介意再做一出戏才怪!
夏浔连忙冲着赵子衿挤眉弄眼,可惜……全然没用。
赵子衿的八卦之魂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一个中原的官儿,与一个草原上的美丽女子私订终身,然后……想必是家里另安排了良配,又或者是嫌弃对方草原女子的身份,就把人家给抛弃了,这故事……哇哈哈……最好这个官儿是个京官,是我认得的官儿,那就有乐子瞧啦!
赵子衿根本没顾上看夏浔,马上眉飞色舞地追问道:“他姓甚名谁,官居何职?”
小樱一字字道:“他姓杨名旭,爵封国公,曾任大明辽东总督的便是!”
“啊?”
赵子衿立即站起来,鼓起眼睛,张大嘴巴,仿佛一只特大号的蛤蟆,异常惊讶地看向夏浔。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就算事先看到了夏浔的示意,他也未必就能做得从容不迫,何况他根本没有看到夏浔的示意。
夏浔一只眼睛闭着,嘴角歪着,保持着一个挤眉弄眼的表情,缓缓抬起两只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脸。
赵子衿一看夏浔这样表情动作,心中登时再无半分怀疑,他很同情地看看夏浔,又很同情地看看小樱,然后很同情地叹了口气。
夏浔慢慢放下手,犹自做着最后的挣扎,说道:“小娘娥,乃覅瞎港话,个是要沙头該!”
小樱慢慢转向他,俏丽的脸庞微微侧着,揶揄地道:“你把舌头捋直了再跟我说话吧!杨旭、杨大人!”
夏浔情知装不下去了,只好叹了口气,又狠狠地瞪了赵子衿一眼。
赵子衿又会错了意,忙自作聪明地道:“鹅额国公捞鸭,唉桩事体鹅的的确确帮勿了你哉哇。俄回避下,乃还是自嘎跟小娘娥去讲好哉!”
夏浔的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这个蠢货,还跟我说苏州话,你丫很俏皮吗?”
赵子衿很快乐地走出去了,能够分享国公大人的小秘密,他觉得自己和国公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好多。
大帐里就只剩下夏浔和小樱两个人了,两个人面面相对,站了好久,小樱突然道:“马哈木大概就快到了!”
夏浔道:“如果你要杀我,恐怕指望不上他。小樱姑娘,实话对你讲,如果我现在找到了脱脱不花,马哈木宁可杀了他向大明谢罪,也不敢动我一手指头的!”
小樱怒声道:“你……认准了我要杀你?”
夏浔奇道:“你不杀我?”
小樱恨恨地道:“就算要杀你,我也只会自己动手,绝不假手于人!”
夏浔笑道:“如果那样,恐怕你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小樱气极,道:“人有失手,你可不要太自信!”
夏浔道:“呵呵,好,那杨某拭目以待!”
小樱没好气地道:“你是想跟我斗嘴,还是要办你的皇帝交给你的大事?”
夏浔动容道:“当然是办大事,你说的人证是谁,你……”夏浔盯着小樱红嘟嘟的樱桃小嘴,突地恍然大悟:“人证是昨天那个妇人?昨夜那个穿舞衣的女孩就是……”
小樱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瞪起来,俏美白净的脸蛋上立时腾起一片惊心动魄的红晕:“昨晚那人是你?”
夏浔也道:“原来那人是你?”
“混蛋!”
小樱羞叫一声,一脚踢在夏浔的足踝上,疼得夏浔“哎哟”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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