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和叶安也跟在他的身边,他们先是看见风裂炎叫人找出普通的牧人衣服、准备肉干和饮水,又看见他跑到辎重营来,不禁莫名其妙,两人心中暗暗存疑,却只是冷眼旁观,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三千大军过八百里瀚海,人吃马喂,需要大量的食物和饮水,所以辎重营里备了几百峰骆驼,几乎把敦煌一大半可以征用的骆驼都带来了。骆驼负重能力强、在沙漠戈壁这种地域又适宜活动,是最好的交通工具,如果不是因为士兵们大多不习惯骑骆驼,而且没有足够的骆驼,出发时他就建议三千将士全改成骑骆驼了,那样的话也不用携带这么多辎重。
风烈炎到了辎重营,绕着一头头骆驼转来转去,驼队不需要每峰骆驼一个骑手,只要叫一个人骑着头驼,再把缰绳连在一块儿,就可以牵着一长串的骆驼行进,因此照料骆驼的人并不是很多,风烈炎把他们都找了来,仔细询问哪些骆驼食欲差、不爱吃草,甚至不吃不喝,反刍停止,总是昂着头站在高地向风处,尤其是一些口吐白沫、不断磨牙,尾巴上气味特别大、比较难闻的公驼,都被他挑了出来。
陈东看着他这些诡异的举动,实在忍不住了,上前问道:“风将军,你这是在干什么?”
风裂炎低声道:“我们无法掌握敌人的动向,就只能等着敌人主动进攻,当他们全力进攻的时候,就是我们突围的最好时机,我挑些骆驼出来,作为国公及其随行人员的骑乘,万不得已的话,总也要尽最大可能保证国公的安全!”
叶安瞠目结舌地道:“这……这些不肯吃草、口吐白沫的骆驼就是你选出来的骑乘?骆驼走得这么慢,能骑着它们突围?”
风烈炎瞟了他一眼,哼道:“你懂什么,骆驼平时走得慢,可是真的奔跑起来,在这大漠戈壁里边,比马还快!我挑出来的这些骆驼,都是正处于发情期的公驼,这个时候的骆驼,奔跑起来速度比平时还要快上一倍甚至两倍!”
风烈炎看着被他挑出来的三四十头骆驼,沉声道:“国公能否突围,要靠我们誓死一搏,要靠运气,还要靠……这些发情的骆驼了!”
第776章 十三骑
那一直蹑隐于后的敌人终于在次日黎明时分发动了攻击。
不知敌人何时会来的明军已经严阵以待了一宿。
往复冲杀,鏖战激烈。
与刘玉珏对战的,是一个在中原绝不可能见到的骑士,夏浔对这种装扮倒是并不陌生,那人的穿戴完全就是他在有关中世纪欧洲骑士电影里所见到的那种骑士,身穿着式样奇特、晶亮如银,却丝毫不影响他活动的全身式板甲,手执一柄双刃大剑,左臂上套一面圆形皮盾。
这个欧洲骑士所使用的剑术大开大阖十分凶猛,刘玉珏一开始不太适应他的打法,尤其不适应他那种全身的板式护甲,接连几剑砍在他的身上,却只划出一道剑痕,激起一串火星,并未对对方造成大的伤害。同时,刘玉珏的武功虽得名师指点,实战经验却不足,一开始心慌意乱之下不免落了下风,但是斗了一阵,他的状态渐渐恢复,便开始占了上风了。
夏浔见此这才放心,闪目又向整个战场望去。
战场所在地就是夏浔的营地,敌人于黎明时分发动袭击,经过大半个时辰的鏖战,付出重大牺牲后突破了明军防线,双方展开了肉搏。现在就连夏浔的身边也开始出现敌踪,形势已岌岌可危。来犯之敌有六千之众,比明军多出近两倍。早已身心俱疲的明军,人数上又有如此大的差距,已经渐渐招架不住。
夏浔发现,对方这支人种混杂的军队,在骑射上竟丝毫不比他这三千精骑逊色,显然也是从精锐中选拔出来的精锐。整个西域,谁有能力从一支精锐之师中选拔出足足六千名第一流的骑士,而且中亚、欧非各色人种俱全?
答案已呼之欲出:帖木儿!
问题是,帖木儿怎么可能如此准确的掌握他的行程、路线和时间?如果对方的情报工作做得如此缜密扎实,而且拥有如此有效率的传递速度,这场东西方最强武装的大碰撞,恐怕明军要付出重大牺牲。
当然,这只是夏浔心中的一闪念,当务之急是突围出去。
西琳、让娜和唐赛儿已经整理好装束,她们全换了普通军人的装束,骑在高大的骆驼上面,由陈东、叶安率人护持着,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夏浔游目四顾,找到了一个敌军的薄弱点:西南方。
西南军是辎重营的方向,那个方位一些辎重粮草正在起火,双方交战的士兵最少,夏浔目光一亮,拔刀出鞘,喝道:“玉珏,速战速决!”
刘玉珏用一声叱喝回答了他,随着叱喝,陡地一连三刀,刀势连环,迫得那骑士舞刀急退,当他左手皮盾刚刚举起,正要护住面门要害,右首大剑高高扬起作势欲劈的刹那,刘玉珏双腿一振,猛地从马上跃了起来,手中刀化刀为剑,笔直地向前刺去。
那欧洲骑士左手盾往面前掩,右手剑往前方劈,中间只露出一线破绽,而且是马上就能用他的动作予以弥合的破绽,但是刘玉珏的刀却像毒蛇吐信一般,偏偏就抓住这一线机会,紧贴着他的盾缘刺了过去,对面的骑士也正张着大口呼喝,这一刀直接从他的大嘴里刺了进去。
“噗”地一声,抽刀,那个欧洲骑士带着一身板甲铿地一声砸到地上。
“西南方,杀出去!”
夏浔一声令下,塞哈智率数百死士齐声响应,连人带马如狂涌的巨浪,向他所指的方向杀将过去。
夏浔因为突围的事,已经和风烈炎发生了一番冲突,依着夏浔的意思,是叫塞哈智护着几个女人突围,伺机向哈密王搬兵,而他与大队人马一起,且战且退,吸引住敌军。
但是风烈炎反对这个计划,如果可能,他当然希望亲自护着夏浔离开,可问题是,敌人这么狡猾,无声无息地斩杀五百精骑所展示的力量更是惊人,整个大队转移简直就像黑夜中的一支火把,根本无从逃遁,别的不说,光是那千军万马践踏过的路面,只要留下哪怕一丝痕迹,就足以叫经验老道的沙漠中人始终像附骨之蛆般追上来。
而小股人马行走的痕迹,却很容易被风沙消弭掉,同时也更加的机动灵活,因此在这种特殊的战场条件下,小股部队突围实际上最不引人注意。
在史书中,中原军队以压倒性胜利对战北方游牧民族的战例中,经常会出现对方的大汗只带数骑仓惶逃至某处的记载,这倒不是对方被杀得各奔东西,以致兵士们连君主都跟丢了。堂堂大汗,划拉三五百个残兵败将总还容易吧?原因就在于,数骑突围,在大漠草原地区,逃生的希望是最大的。
塞哈智也不同意夏浔留下,坚持要保护他趁战乱离开,风烈炎说的更是明白:“国公,对方的目标就在于你,国公只要走掉,我们自可四散逃命,再到哈密集合,若国公不走,那咱们就不是同生共死,而是弃生共死了!国公说过,此番作战,全权交由风某负责,言犹在耳,就要反悔么?”
这话声色俱厉,说的已是极重了,夏浔也知道他说的是道理,无奈之下只得同意。
风烈炎安排了五路人马突围,以求疑兵之效,这五路突围人马,尽可能地配带了食物和一些普通牧人的衣服,为了御寒,有些士兵是在军服之外另携了民服的,所以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五路人马中的主要人物都配了正处于发情期的公骆驼。
当日五百精骑遇伏的凹谷,细作斥候是仔细勘验过的,虽然对方尽量打扫了战场,甚至携走了所有尸体和马匹,以防被明军从死者的情况和身上的创伤推断出他们大致的人数、所使用的兵器,从而对他们做出比较准确的预估,但是,打扫的再干净,痕迹也是不可能完全泯灭的。
当时细心的探子就已发现现场有骆驼足印,只不过他们已精心打扫过战场,撤退时又把掳获的战马拖着尸体走在最后,将痕迹破坏的比较彻底,无法预估骆驼的数量,不过既然知道对方的目的所在,就可推断出对方军人的身份,军人使用的一定是军驼,而军驼是要骟掉骆驼蛋子的。
睾丸是男人的发动机,于公驼亦然。不过,虽然公驼在发情期奔跑速度会加快一倍到两倍,但是作为军队,协调配合性最重要,是不可能养未骟的公驼的,要不然打起仗来,这几头骆驼健步如飞,那几头骆驼落后老远,忽然看见母骆驼,又死活不挪地儿了,连蹦带蹿的要把主人掀下来,这仗不用打,自己就先乱了套。
而风烈炎军中的骆驼不是用来做军驼的,而是牧人饲养的牲畜,征调来做载货之用的,如此一来,一旦能突出重围,它就是摆脱追兵的关键,在这种地形下,马跑得没有骆驼快,你纵然也有骆驼,我却比你快一倍,逃生的希望就会大增。
眼下,风烈炎率领甘凉精骑,竭命与敌死战,双方缠斗,阵形散乱,机会已在眼前,这是将士们用命给他争取来的机会,夏浔岂敢贻误战机,一声令下,塞哈智一马当先,已率领铁骑护拥着西琳、让娜和唐赛儿几个女子向西南角冲去,夏浔则率领刘玉珏、陈东、叶安等一群人紧随其后。
五组人马同时行动,分别向五个方向突围了。
每一组人马都在大呼:“保护国公突围!”
夏浔与西琳和让娜她们是同一路,他冲在中后段,这本是塞哈智刻意的安排,要把他放在最安全的位置,可是当锐锥形队伍突出重围的时候,夏浔却忽哨一声,与刘玉珏、陈东、叶安等人不约而同勒住了马匹,拨马反向,扬刀在手,做出了反冲锋的姿势!
人虽然冲过去了,可追兵就在身后,他们的骆驼或许比追兵的战驼跑得更快,但是他们并不擅长骑骆驼,这速度必然大受影响,能否真的摆脱追兵,也许只需要有人多拖延追兵片刻,这件事谁来做?
他当仁不让!
只因为,他的队伍里有女人。有女人,他作为一个男人,就得有所担当!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曾经有些大英雄,把女人,而且是他深爱的女人,在残酷的战场上当成了食物;曾经有些大英雄,把女人,而且是他的妻子,在残酷的战场上随手便推下车子,只为加快他逃跑的速度。
他们依旧是英雄,因为在书写历史的人眼中,也不觉得女人可以等同于男人、可以等同于男人的功业前程!在他们眼中,女人只是床上的一个玩物、传宗接代的一个工具,随时可以找到她的替代,当她陷身战场,成了累赘,那便随时可以丢弃。
可夏浔与他们都不同,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很久了,很多习惯、理念都随之而变了,但是一些深入骨子里的价值观念,没有变!他可以不做英雄,不做一个四大皆空的大英雄,但他要做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夏浔知道如果事先说出自己的安排,一定会招致塞哈智的强烈反对,所以,他只知会了刘玉珏、陈东、叶安、老喷等几个绝对会唯他之命是从的人,一共十三个人。
扬刀拨马十三骑!
十三骑,悍然挡在蜂拥而来的无数追兵前面!
第777章 败也萧何
“啊!”
塞哈智杀得浑身浴血,好不容易突出冲围,猛一回头看见夏浔竟勒马拒敌,登时连眼珠子都红了,他不敢喊出“国公”两字,只要拨马来救,夏浔回头,大喝一声:“速走!我来断后!”
这一声大喝,夏浔用足了丹田之力,再配上他久居上位而形成的不容质疑的气势,竟喝得塞哈智身形一震,不由自主地勒住了缰绳。他也清楚,此时此刻,夏浔无暇也无法多说什么,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已表达了太多的东西,那语气中充满了焦灼,却又斩钉截铁。
国公既已做此决定,此刻真的是不能犹疑了,如果再纠缠下去,恐怕国公更难脱围,如果叫敌人发现此人是极重要人物,说不定反而集结重兵全部向此兜围过来。于是,塞哈智只得把牙一咬,强行回头,为几女开路,落荒逃了下去。
临行之际,塞哈智留下了几头带足了水和食物的骆驼,这些骆驼性子被留在那儿,只是高高昂着头站立,并不四散逃走。夏浔等人突围时没有骑骆驼,本来就没骑过骆驼,光是骑乘着它全力奔跑就有些受不了,如果要骑着它作战,仓促之间更难得心应手,因此他们是携了骆驼而行,骑战马而战的。
夏浔见塞哈智领着西琳她们已经逃去,心中顿时一宽,扭头再看,敌骑已近眼前,夏浔双腿一磕马镫,举刀大手,大喝道:“杀!”
十三骑立即反冲上去,呈扇面,截住了追兵。
“噗噗噗!”
夏浔手中一口刀就仿佛长了眼睛,对方的骑兵不管是穿皮甲、穿半身铁甲、亦或只穿皮袍的,他的刀劈出去又快又狠,却又灵活如蛇,总是能穿过对方的刀网,劈中对方的脖颈,人借马势,哪怕只来一招拖刀,也能将人削成两半,何况是这样力劈要害。
刹那之间,他已突进敌丛,彻底阻住了他们的攻势,在夏浔身后,已经冲过去的几个突厥骑士全都变成了无头骑士,脖腔里呼呼地喷着血,身子一时还未栽到马下。
“铿!”
一声巨响,一个穿欧式全身甲的骑士仗着甲胄护得周全,甲片又坚硬,悍然向夏浔猛冲过来,夏浔自料以自己的速度和手中的这口宝刀,定能劈开他的头盔,却也怕卷了刀刃,大战这才刚刚开始呢。
他的掌心一颤,刀在手中就转了向,劈出去时已然换了刀背,“铿”地一声响,夏浔以刀背磕开那骑士手中长矛,跃马扑进,一刀背砸在他的头盔上,又是“铿”的一声巨响,那骑士被震得两眼发直,一缕鲜血从额头流下,滴到鼻尖上时,他的身子晃了两晃,便一头栽下马去。
人向下落,与他擦身而过的夏浔已然还刀入鞘,抢过了他手中锋利的长矛,“嗤嗤嗤”,一杆长矛在夏浔手中毒蛇吐信一般吞吐,格架拦挡,、扫砸刺挑,一杆长矛可作枪使,可做棍砸,方圆两丈,敌人纷纷栽下马去。
多年的苦练,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身居高位多年,夏浔却没养尊处优,体力正臻巅峰状态,只一人前冲,硬生生便豁开了一条路,奔涌而来的追兵仿佛潮水遇上了一块坚硬的礁石,向两侧荡然分开。而两侧,刘玉珏、陈东、叶安等人也正悍不畏死地扑来,展开如翼的追兵被他们不失时机地抓住,翅折、人亡!
“不宜恋战,杀出去!”
眼看因这一阵阻隔,塞哈智已护着西琳、让娜她们突出视线之外,夏浔立即下达了命令!
一十三骑,刹那间击倒了数十追兵,待夏浔一声呼喝,再转身时,却也成了七个人。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剩下这七个人,业已浑身浴血,有自己的鲜血,也有敌人的鲜血,刘玉珏溅了一脸血,那张俊俏的小白脸竟也因此凭添了无穷杀气。
七骑转身,狂奔,夏浔喝地一声叫,双腿一振,猛地甩开马镫,纵身跃离马背,扑向一匹骆驼,与此同时,一杆投枪呼啸而来,“噗”地一声正贯入马脊,若是夏浔跃起稍慢一些,这一枪就要扎他一个透心凉,把人和马穿在一起了。
这投枪长不足两尺,却是整体都用精钢打制,极其沉重,三棱的锋刃非常锋利,哪怕是重甲也能贯穿,这一枪贯入马脊,深没一多半,直刺入那宝马的心脏。
据说是帖木儿大汗的父亲曾经骑乘过的,转赠与大明天子的这匹西域宝马,猛地长嘶一声,回光返照般狂飚出七八丈距离,轰然仆倒在地,激起一地黄沙。
几乎在夏浔落稳驼背的同时,眼看敌人将逃的帖木儿骑兵纷纷掷出了短矛,刘玉珏的马也被刺死,他纵身下马,一道纤细翩跹的身影,如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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