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而一提到朱棣,津津乐道的就是他入南京城这几个月内清洗政敌的“劣迹”,此后他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丰功伟绩远迈汉唐,有谁提起过?在历史教科书上,就连下西洋的功劳,都归功于他的打工仔郑和了,却把朱棣这个真正做决定的大老板抛到了一边。
“诛十族”的民间传说,连编出张献忠入四川,大杀几千万的清朝时期的明史专家们都不敢承认它是真的,因为老方家不要说旁系、娘家、朋友、学生……里边有太多的人当时还活蹦乱跳的,就是他自己的四个嫡子都活了一半,可是这评书传说偏就取代了真正的历史,被传唱、传唱……
还有铁铉,只有二子,没有女儿。老婆自尽了,两个儿子逃到关外铁岭去了,清朝的时候他的后代还当过二品的道台,结果也被编出个全家死绝,这还不够,还非要给他编出两个女儿来,用吸引眼珠的妓院来描写朱棣如何邪恶,甚至还编出了栩栩如生的圣旨来……
再比如朱允炆宫中纵火自残后,朱棣进了南京,当时在京不在京的气节之士是怎么做的?榜眼王艮服毒自尽,景清怀揣利刃准备刺驾,卓敬坚贞不屈求死被杀,在外募兵的黄观闻大势已去投河自尽……这都是气节之臣。
然而,在外募兵的齐泰、黄子澄呢?是被抓回京城,名正典刑的。是和皇帝自残了,燕王进城了,他还好端端地呆在自己府里被生擒活捉的方孝孺一起押上刑场公开处决的,当时已是朱棣登基七天之后了,朱棣入城之前就把他列为了战犯之首,居然有人编出朱棣要他草诏,而他不肯答应的事来,还编了一段很生动的金殿对话。
这里经不起推敲的地方更多,道衍大师突然神棍了,早在燕王离开北京时就料定他一定能攻进南京,所以特意嘱咐他,对方孝孺这样一个腐儒、对他这样实干的政治家来说根本不可能看得上眼的鼓吹井田和复古的理想主义者,对一个大加迫害他们佛门弟子的方孝孺,千万要留他一命。
因为方孝孺太重要了,孔圣孟圣死了都没天塌地陷,例来改朝换代总有忠于先帝的臣子们殉节,全都没关系,但是老方死了会绝了天下读书种子。
你让后来的于谦、王阳明、杨继盛、张居正、史可法这些人情何以堪呐?
这些根本经不起推敲的事,偏有人当真。
《明实录》中说方孝孺曾有乞饶之举,有人就说假的,是朱棣污蔑,也许吧,也许真的是假的。可民间传说的就一定是真的?朱棣虽然杀了卓敬,却给了他一个相当高的评价。无论是《明实录》还是《明史》中都有朱棣说的这么一句话:“国家养士三十年,唯得一卓敬”,到了方孝孺这儿,就开始污蔑了?
诸如此类,一言难尽。还有许多许多破“腚”百出的所谓历史,我在故事中一一演示吧,这里就不全列举了。
毫无依据的民间传说占了主流,成了历史。真正的历史固然未必全如朱棣修的史,可是野史中对建文及其一党的美化不嫌有太多荒唐和经不起推敲的地方吗?
朱棣是一个封建时代的帝王,他有他的历史局限性,我没打算按照现在的人文观来美化他,可也不应以偏概全,否认他的功绩,不应以他登基前后几个月里清洗政敌的事情,掩盖他一生的丰功伟业。
写作,也总得有点理想吧。
我想根据我搜集的大量资料,推敲的诸多漏洞,写出我印象中应该是那样的一段靖难,所以,在靖难结束前,我不会妄加让主角改变历史的东西,以影响我对还原的努力。想要主角威风八面,弥补历史遗憾,永乐登基后再说。
以上,俺的辛苦,俺的思想。
第392章 天罗
朝阳门外就是孝陵卫的卫田,车队出了城,向前走了约两里地,夏浔便向徐茗儿递个眼色,说道:“我去旁边方便一下,你们先走着,马上赶回来。”说完便向路旁的庄稼地走去。
“我……我也要方便一下!”
徐茗儿脸蛋儿微微红了一下,忙也跟着跑过去,其他人并没在意,大家都混到这份儿上了,全是干脏活累活挣口饭吃,赚点少得可怜的花销而已,眼下活都干了一半了,你赶都赶不走他,谁还会自己溜掉不成?
夏浔到了路旁庄稼地里,便站在两片庄稼地的中间小径上不动了,片刻功夫,徐茗儿跑了过来。
“快走,这边!”
夏浔向她一摆手,沿着那条小径急急奔去,等他跑到尽头,便看见一条灌溉的小河,河旁栽着一排杨柳,过了小河仍旧是一片庄稼地,夏浔抬起头分辨了一下方向,向徐茗儿一招手,又往西边赶去。
沿着田埂跑了大约一里多地,便见一个农夫打扮的人正蹲在河堤上使一根渔杆垂钓,一见他们跑来,那人立即丢了渔杆,一闪身钻进路旁庄稼地里,片刻功夫又挎了一个大筐出来,那是农家拾粪担土的柳条筐子,不过里边很干净,只放着两套衣裳。
“快!马上换上!”
那人只是奉命接应,却不知道眼前这个被通缉的杨旭就是自家飞龙秘谍的龙头老大夏浔,他把两套衣服拿出来递到夏浔和徐茗儿手里,夏浔接过衣服对徐茗儿道:“快,到庄稼地里把衣服换了。”
“哦!”
徐茗儿答应一声,捧着衣服跑进庄稼地,等他们再出来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精神奕奕的小伙子和一个俏丽的小村姑,都是农家打扮,只有肤色还没变。那人仔细打量他们几眼,松了口气道:“好了,这是你们的路引,不过应天府现在风声太紧,搞不到本地出发的路引。
这里有三套路引,以备万一,看情况更换。第一套是经乌江、江宁,到了秣陵关的路引,目前最适用,你们现在跟我走,前边还有人接应,带你们经淳化去溧水,到了那儿另有人安排去处。”
说着,那老农打扮的人打个手势,便急急向前走去,夏浔和徐茗儿紧随其后,这人带着他们一会儿钻庄稼地,一会儿走田间小路,后来又趟河到了小河另一边。
夏浔发现,所谓不管经过多么激烈的运动,始终仪态万千、头发一丝不乱的美女,原来只有古龙小说里才看得见,旁边的小美人儿现在已经跑得钗横鬓乱,香汗涔涔了。夏浔向她伸出了手,徐茗儿只稍一犹豫,就把汗津津的小手递到了他的大手里边,被他一带,整个身子都轻快了许多。
小手被一个男人的大手握着,傍着他这么跑动着,茗儿心里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迷迷蒙蒙的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霍然出现一片树林,林边停着一辆骡车,有个车把式站在地上持着鞭子正翘首望来,跑在前头的老农向他打声招呼,那人便跳上车子,急急招手道:“快些,快些。”
夏浔和徐茗儿钻进车子还未坐好,那车把式便一甩鞭子,骡车急急向前驶去……
※※※※※※※
安立桐安大胖子正在孝陵卫地面上。
锦衣卫能动用的人手全都动用起来了,泡了一年多病号后宣称已经治愈的安胖子也被差派出来。他大哥就是锦衣卫的人,当年锦衣卫权势熏天的时候,在孝陵卫这边弄了几块地,还盖了一处别院,安胖子和大哥就奉命监视着这一带地区,也算熟门熟户。
锦衣卫在这一片的人只有他们两个,另外那些人都是金陵城里的泼皮混混。罗克敌能动用的锦衣卫的力量有限,要讲认真卖力,他又信不过那些惯会阳奉阴违、钻营敬利的巡检差役,便利用官府的力量,逼迫许多老字号的帮派力量协助,充当耳目。
派给安氏兄弟俩的人大概有四十多个,大多是丐伙中的兄弟。这丐伙儿也就是丐帮了,所谓的丐帮其实三五十人就是一帮,并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每个团伙的老大一般就叫团头儿,控制着几条街巷,在这片区域里乞讨的叫花子都归他管,不是他的人就算想讨饭也只好去农村走街串巷,大城大阜里边都是有人控制地盘的,哪能容你抢食。
这些人只要官府说一句他们有碍观瞻,那就可以把他们赶走,想告状都不可能,对官府的要求又焉敢不从?再说罗克敌又开出了极高的赏额,所以这些叫花子们三五成群,散落在各处必经的道路上,凭着他们多年乞食练就的一双火眼金睛,盯着每一个行人。
朝廷当然不会只在城中安排搜检人员,城外也有大批的流动巡检,不过摆在城郊各处关卡的巡检差捕都是摆设,真正倚靠的却是这些毫不起眼的帮派人。
夏浔能顺利出城,主要是站在锦衣卫的角度,从他们的能力,考虑他们对缉捕力量的分配,这其中又涉及到了锦衣卫在实施抓捕和人力分配时考虑问题的心理。而罗克敌把他真正倚重的力量安排到城外,恰恰是在无论如何严密,必定有漏洞可钻的现实基础上,充分考虑了夏浔急于脱逃以及一旦出城就会戒心大减的心理,而且经过梳篦之后出城人员的动向,更容易露出马脚。
这是一场双方首脑揣摩着对方心理展开的猫鼠游戏。
桑家浦村南头的大碗茶铺子里边,安立桐灌着那味道并不怎么样的大碗茶,拿汗巾不断地擦着汗。还没进入夏季呢,可他不但体胖,而且体虚,就是喜欢冒汗,只是坐在那儿,就已汗如雨下。这是一个消息点,就像蛛网上的一个结点,这样的结点还有许多,任何一个结点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四面八方的散骑、官兵、巡检、民壮,就会迅速地扑过去。
“杨旭,还真是人物啊!”
安立桐放下大碗,感慨地叹了口气。
知道杨旭真正来历的,这人世间大概只有他一个人了,秘密藏在心里不能与人分享,真是一件挺难受的事,不过他不敢说,这欺瞒上官之罪,他哪敢对人提起。再说,这件事说不说也无关紧要了,现在这个杨旭是钦犯,是神通广大的飞龙秘谍,已经是个叛逆,那并非青州举子的身份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徒然给自己惹麻烦。
这个小子,还真是胆大呀,当初怎么就没看出他是个亡命之徒呢?不对,从冯总旗、张十三他们莫名其妙地死去时,就知道这小子胆大包大,颇有心机,也……颇有本事了。可这一遭儿,他闯的可是弥天大祸呀。徐大都督是他杀的么?未必!不过他夜闯中山王府应该不假,上一次燕王的三个儿子被他救走应该也不假……
想到杨旭干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安立桐甚至有些羡慕了。至于抓到夏浔可以封为世袭百户,他并不敢想,他的志向一向很卑微,再说,这么大的雨点儿,哪就能砸到他的头上呢。
安胖子想着,又倒了一大碗茶水,他捧起茶水的时候,一辆骡车正从店前经过……
※※※※※※※
骡车里面备了几套换洗的衣服,还有假发套等简易的化妆用品,此外还有一些钱。夏浔很满意,他的手下现在办事非常细心,再也不是一年前刚到金陵城时遇事只会喊打喊杀的傻大兵了。
徐茗儿取出路引仔细看着,上边盖着的圆的方的各种关防和衙门的印信,红彤彤的都是真的,从路引上看,他们已经走过许多地方了,三分路引上的名字各不一样,至于关系……
徐茗儿的脸蛋又红起来。
一份是兄妹关系的,而另两份,是夫妻关系,夫妻……
她偷偷瞟了一眼夏浔,有些羞窘。
夏浔的人考虑的确实很细致,以这两个人的年纪,扮父女实在相差太远,夏浔已经剃光了胡子,看模样只比她大个七八岁而已,扮兄妹倒还可以。但是考虑到逃亡路上条件有限,如果扮成兄妹,在住宿出行各个方面都不容易,所以三份路引中倒有两位是写成了夫妻关系。
徐茗儿倒不是个见到这样一份东西,便心生什么绮思旖念的小花痴,她的羞窘只是脸皮薄的女孩儿家本能的反应而已。
大清早,从皇宫之西的浣衣局走到朝阳门儿,再从乡间小路一路奔波,直到上了骡车,这一路下来,两个人小心谨慎,路上也仅仅是下车方便了一下,途经的官府关卡都由小路绕了过去。
这里就在南京城下,虽然朝廷缉捕的榜文上压根没提小郡主,而且通缉的人包括曾出没中山王府的三个人(小郡主除外)、还有赶车的一个,以及三友阁酒店的那七八个人,并没有点明是一男一女,但是公人中品秩较高的人必定受过提醒,知道抓捕对象中有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因此还是小心为上。
可是即便如此,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怀疑,这个有心人怀疑他们的理由恰恰是因为他们太小心了。这是一个乞丐,他们停车方便的时候,那乞丐看到了,当时对他们并未起疑,但是那个乞丐向前溜达的时候,却于不经意间发现这辆车上的人没走路口,而是抄小道绕过了关卡。
夏浔万万没有料到官府是正大光明抓人的一方,可官府的人居然比他扮的角色还要隐秘,居然会是路边一个乞丐,夏浔的眼光再毒辣,又如何识破一个本来就是乞丐的乞丐?
很快,一队人马就追了上来。追上来的人正是安立桐那拨人,安立桐还不能确认要追的人是不是他要找的人,或许并不可疑,或许是个挟带私货的,但他总要确认一下的。
那车夫忽地听到后边蹄声如雷,扭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立即扬鞭猛抽,车子马上像飞起来一样向前奔去。车是从金陵方向朝外走的,而车上的这两个人,他们的路引上却没有金陵府的官防印信,这是一个重大疑点,一旦被人抓住,后果不堪预料!
可是这一逃,后边的人便也确定了其中有鬼,追的更急了。
“离接应地点还有多远?”
夏浔一手扶着厢壁,一手扶着茗儿问道。
郊外道路不平,茗儿被颠起来,头撞了一下棚顶之后,她就乖乖抓着夏浔的手臂不放了。
“还有十来里地,那儿有咱们三个人。”
现在三四个人已经是极限了,不管你扮成农人还是商贾,人数稍多一点的队伍现在都会受到官兵的反复盘查,再三盘问。
夏浔探头向后看了一眼,路上干燥,十多个人策马狂奔就在身后扬起了漫天尘土,声势骇人。
夏浔急急思索了一下,又问:“水路那条线距此有多远?”
车把夫一面挥鞭如雨,奋力驱赶着车子,一面气喘吁吁地答道:“由此向东走,大约二十里外有条河,溯河而上,那里有个码头,咱们有艘船停在那儿……”
夏浔断然道:“绕过前边那个坡马上停下,放我们下去,你赶着空车引他们走。”
车把夫吃惊地道:“要放弃这条线么?”
夏浔冷静地道:“追来的只有十几个人,却难保后边没有别的人,更难保前边没有受命堵截的人!再说,你这骡车载着我们,只怕跑不到地头就被追上,必须换线!”
“好!”
那车把式倒也果断,车子拐过山坡,他便猛地一勒缰绳,骡马长嘶着,又冲出去四五丈远,这才缓缓停下。骡车还未停稳,夏浔便一个箭步跃下了车,徐茗儿很机灵,不等招呼便跟出来,刚一猫腰,还未跳下去,便“嗳”地一声,被夏浔抄住了她的纤腰,把她像只小猫儿似的挟在肋下,箭步如飞地向路旁密林跑去。
那车把式望了他们一眼,一扬马鞭:“驾!”车子又急急向前赶去。
“这真的是我们要找的人?杨旭就在车上!我……我发达了,发达了!”
安胖子骑术不错,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颗心因为兴奋已擂鼓似的跳起来。一旦抓到杨旭,那就是世袭百户,世袭的啊!不只是他要官升百官,而且他的子子孙孙,总有一人一出生就注定了是锦衣卫的百户军官,哪怕挣下一座金山银山,还有给子孙后代挣下这样一份家当更贵重的么?
“雨点真的砸到我的脑袋上,我这颗大头没有白长,我安家的祖坟冒了青烟呐!”
安胖子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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