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1-10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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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1-1016章)- 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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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品咂了一番,突然脸色大变:“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这到底是甚么意思,只是一句描述鸟儿觅食、人捉鸟儿的童谣么?俺刚刚踏足京师,街头便有这样的歌谣出现,一旦被有心人利用,皇上那里……”

朱棣怵然而惊,再向人群中看去,那疯道人已不知去向了,朱棣的掌心已沁出汗来,但是片刻的惊慌之后,他便迅速冷静下来:“此番回京,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那几个狗贼不使手段才奇怪了。管你用些什么手段,任你明枪暗箭,俺朱棣自有一定之规,尽管放马过来吧!”

朱棣思忖已定,嘴角慢慢绽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冷笑。

※※※※※※※

“皇兄,早朝已过,咱们今日来不及见驾了,这便去东耳房歇着么?”

依着规矩,朱棣要先和建文帝叙君臣之礼,然后才能叙叔侄之情,因此,他应该先以藩王身份入朝见驾,因为今天已经过了早朝,他虽在京中也有自己的府邸,今日却是不能回去的,得去奉天门外东直门的耳房里暂住,候着明天一早临朝见驾之后,才得自由。

朱棣沉声道:“不,先不入皇城,在城里走一走吧,我想看看金陵,一别多年了啊。”

安王有些诧异,可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哪有什么主见,一听这位貌相威严一如乃父,叫他看着就有些畏惧的兄长吩咐了,连忙答应一声,仪仗便绕着金陵内城,在南京城里游走起来。

这一番游走,许多市民闻讯赶来观燕王入城,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等到最繁华热闹的城区都走遍了,已围着皇城绕了半圈,朱棣突然吩咐:“自朝阳门出去,登钟山,为兄要先去孝陵祭扫先帝陵寝。”

“皇兄……”

安王没想到燕王突然做出这个决定,这个行程可不在皇上的嘱咐之中,不免有些犹豫起来。

“嗯?”

朱棣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朱棣的相貌与朱元璋相似,本来那方面浓眉,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久在边关,饱经磨砺,不但有一种天皇贵胄的威仪,更具一种百战沙场的杀气,安王好似一只安乐窝里养大的金丝雀,哪见过这般气度,被他冷冷一瞥,心里慌起来,忙不迭便应道:“啊!好,好好,我们去孝陵。”

夏浔跟着燕王的车驾走了一阵,以为燕王该去皇城内暂住候驾了,正欲拨马赶回锦衣卫衙门向罗大人覆命,忽地见燕王仪仗居然向朝阳门而去,一打听,居然是要去祭扫先帝陵寝,夏浔不禁有些意外。

他职位低微,上一次朱元璋出殡,他没有机会随行,想起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老人,夏浔心中也不禁生起一丝感伤:“燕王既要祭扫先帝陵寝,不如我也去一趟吧,拜一拜这位驱逐鞑虏,复我汉室江山的帝王!”

夏浔一提马缰,便也随着燕王的仪仗出朝阳门,往钟山孝陵而去!

第257章 孟姜女哭长城

“停车!”

车到孝陵前的下马坊,朱棣突然一声厉喝,随即起身,也不待人放下脚蹬,便一步跃下车去。安王慌忙起身跟了下去。

朱棣眼望钟山,紧抿嘴唇,脸上的线条好像刀削斧刻的一般,渐渐凝重起来,聚拢到安王身边的那些皇室宗亲都有些茫然,彼此窃窃私语着,不知道燕王到底要干什么。

燕王忽然摘下了王冠、扯开玉带、解下蟒袍,顺手弃与地上,就在钟山脚下,褪去了准备入朝见驾的一身隆重袍服,里边赫然露出一身洁白如雪的麻布衣衫,他又取出一条白布,往额上一系,便成了一身扶灵出殡时才穿戴的麻服重孝。朱棣目中漾着泪光,沉声喝道:“走,随俺祭拜先帝!”

“遵命!”

燕王府随行而来的侍卫们轰然一喏,唬得皇帝派来的仪仗官兵尽皆一愣,就见他们齐刷刷扯去冠戴衣袍,里边赫然竟都是一身重孝,紧接着就见他们从袖中取出白绫,一个个系在头上,然后紧随燕王身后,头也不回,浩浩荡荡直奔朱元璋陵寝而去。

皇帝派来接迎燕王的仪仗官兵们俱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安王一身隆重而华丽的朝服,这副样子颇不自在,可四哥已经上山了,安王无可奈何,只好拔足追去,一众皇族和仪仗侍卫见状,忙也跟在后边,一起向上涌去。

神道两旁,洁白的巨石雕就的狮子、獬豸、骆驼、大象、麒麟,还有骏马,俱都两跪两立,夹道迎侍,默默地注视着赶向朱元璋陵寝的朱棣。朱棣的步伐越来越快,后边的燕王府侍卫们紧紧相随,再后边的安王等皇室宗亲只能提着袍裾一溜儿小跑了。

“父皇、母后!父皇啊,母后啊,不孝儿朱棣,回来啦!”

安王朱楹气喘吁吁地赶到“宝城”前面,就见朱棣长跪于地,正放声大哭,后边齐刷刷地跪着燕王府侍卫,安王一见这般架势,连气儿都没喘匀,忙也追上去,紧贴着朱棣,跪倒在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合葬墓前,随之叩头……

※※※※※※※

“什么?燕王去了孝陵!他竟去了孝陵!”

朱允炆听罢禀报,看看愣在一旁的方孝孺、黄子澄等人,脸色先是刷地一红,犹如泼了一层鸡血,随即又变得铁青,额头青筋都绷了起来,看着实在有些骇人,一旁侍立的小林子公公见了禁不住双腿哆嗦起来。

朱允炆使劲一拍御案,一声巨响,震得手掌都麻了,气愤之中的他却似全无所觉,只是厉声吼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当儿子的回了京,去祭扫先帝陵寝,这没错!应该!可是你用不用这么急呀,你这当臣子的就不能先见见我这当皇帝的,然后由我这个当孙子的陪着你这个当儿子的一起去祭拜,也好给天下人一个一家和睦、尊尊亲亲的印象?

当今皇帝你还没见,就先跑去哭陵!我这个侄儿皇帝到底让你们受了多大的委曲,齐王是这样,你燕王也是这样,你们一个个的一回京就跑去向先帝哭诉冤屈?真是欺人太甚了!

朱允炆脸上火辣辣的,只觉自己受了莫大的屈辱,全然忘了当初他不准人家儿子回京奔丧,对别人又是一种怎样的屈辱。

孝陵,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合葬墓前,朱棣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地道:“昔日元人窃主中原,皇纲覆坠,神州陆沉,中原板荡,灵秀之胄,杂以腥膻,种族几乎沦亡,幸有父皇应时崛起,廓清中土,日月重明,河山再造,光复大义,重塑汉人江山。”

朱棣痛哭道:“父皇啊,你深知创业维艰,守业更难,故而封建诸子,藩屏天下。儿臣不肖,承父皇委以重任,定藩北平,戍土守边,唯一憾者,从此不能尽孝父皇膝前,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儿臣唯有将孝心尽忠于国事,自风华少年而两鬓斑斑,驻守北平,数度领兵扫荡漠北,殚精竭虑,不敢稍有疏忽……”

朱棣这通哭,既有真,也要假,要说真,对父亲和母亲,他的确有很深的感情,如今到了父母灵前,那种悲伤是发自内心的。同时,他也是在发泄委曲、悲愤的情绪。此外,他也是故意哭给皇亲国戚、众多的侍卫随从们看的,这么多人看着,消息一定会传出去。

即便没有人传,他也早已安排了人,会把发生在这里一切,包括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散布到大街小巷。现在外边已经有传言说他早有反心,说他在王府里打造兵器,这些漏洞百出的谣言,却已渐渐置他于不利的局面,他知道朝廷在制造舆论,一俟民心所向,就会对他骤下杀手,他今日所为,打得就是一场舆论争夺战。

安王等人陪跪在一旁,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只好默默低头,时不时地拭一拭眼角,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朱棣却是哭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了,他以手捶地,涕泪俱流地道:“儿臣亦知,天道无常,人寿有尽,惜父皇骤去,儿臣终不能一谒慈颜,至今深抱憾恨。父皇啊,儿臣何能承此伤痛啊!儿在北平,梦寐萦回,念念不忘的,便是再也没有机会尽孝于膝前,儿不孝、儿臣不孝啊!”

接下来,朱棣说的话却是让这些皇亲国戚目瞪口呆、人人惊骇,再也无法在那儿陪着哭天抹泪了,因为朱棣开始骂人了。可是灵前所跪诸人,以朱棣位份最尊、年岁最长,一时间哪里有人敢上前制止他,就听朱棣慷慨陈辞,寂寂山陵之上,无人不闻。

“父皇啊,你盛德弘施,知人善任,外攘内安。御宇乾坤,历三十一载,始有今日,政和人兴,国泰民安。不料父皇尸骨未寒,朝中便有宵小作乱,他们立跻显要,玷列卿行,播弄是非,葛籐不断,蛊惑今上,钳制百官,构陷藩王,颠覆父皇遗制……”

安王朱楹听得冷汗涔涔,却又不敢制止,唬得跪在那儿,只是簌簌发抖,夏浔听见朱棣这番言辞,不由暗暗吃惊,心道:“燕王这是怎么了?他刚回京,就痛骂方孝孺、黄子澄之流,这不是作死吗?他不会是觉得如此下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痛痛快快地找死吧?不对呀,历史上,他可没死,莫非史书记载有误,燕王从这个时候就要开始装疯了?”

夏浔正在寻思,朱棣却是越骂越痛快,这位王爷不愧是在战场上熬炼出来的人物,嗓门真是够大,也不用麦克风,大概是“宝城”周围的建筑本来就有聚音的效果,人人听得清楚。

就听朱棣破口大骂道:“这些奸佞之徒指鹿为马、钩党诛连、广开告讦、残害忠良!父皇在时,严于臣子,宽与百姓,是故上下太平,中外守法;而今这些奸佞把持朝政,不图报国,专事钻营,先皇在日,未之有也。以先皇之明、先皇之威,先皇在日,此等宵小安敢胡为……”

这番话虽未明着指责朱允炆,却是连他也骂进去了,安王朱楹脸色苍白,轻轻扯住他的衣袖,颤声哀求道:“王兄,王兄慎言,王兄慎言呐。”

朱棣大概也是骂够了,声音停顿了片刻,忽又转为悲伤的哭声,再度伏地道:“母后啊!母后您慈亲茹苦,泼墨难书,惜乎体弱命薄,未曾多享儿女之福,即辞世而去。人言母慈子孝。母固慈也,儿何称孝?母后赐我生命、衣食、品行、教养。儿未曾进母一饭一粟一丝一缕,慈母哺儿三餐,儿何曾报母一羹?而今生死隔于两界,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悲痛,莫过于斯……”

“得,哭完了父亲,这又哭上母亲了。”那些皇亲国戚面有苦色,悄悄看看彼此,只好继续陪跪,陪哭。

“母后早逝,儿定藩北平,身限异乡,每逢清明洒扫,唯有思之念之,却难为母一掬坟前三尺青蓬。而今,儿回来了,儿要劝谏皇上,远小人,除奸佞、正朝纲,若能成功,儿臣当再来告慰父皇母后在天之灵。若是失败,儿必被奸臣所害,五尺长绫,送一缕忠魂,穿越阴阳,达于母后膝下。在朝,不能为国尽忠,儿便去母后膝前尽孝吧!”

安王听得冷汗淋漓,心中暗道:“早听说四皇兄武功了得,横扫漠北,群枭胆寒,想不到四皇兄的言语也是如刀如戟,锋利逼人,可是……只图口舌一快又有何益呀,四皇兄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朱棣哭完了马皇后,挪膝面朝东方,双手扶地,又是一声大哭,这一回,他又哭上先太子朱标了。朱标做皇太子的时候就病故了,朱允炆登基后,追封父亲朱标为大明兴宗孝康皇帝,他的陵墓就在朱元璋夫妻的陵墓东面。

“皇兄啊,手足之爱,平生一人。四弟还记得,弟弟幼年之时,父皇征战在外,四弟幼学无师,顽劣成性,都是兄长呵护怜惜,教诲带领,你我兄弟亲密无间,人之恩亲,莫如兄弟之厚啊,迄今想起皇兄壮年早逝,臣弟都痛心疾首,一腔悲情,两行热泪,痛苦涕零,难于言语……”

朱棣声声血、字字泪,哭完了老爹哭老娘,哭完了老娘哭大哥,一众本来只是负责接迎他回京的皇亲国戚哭丧着脸跪在那儿,跪得腿都麻了,还得陪着他担惊受怕的。

朱棣这一通哭,一直哭到夕阳西下,其情也惨,其状也悲,简直都要谐美孟姜女哭长城了。

后来,那些皇亲国戚实在忍无可忍了,挪着双膝一点点蹭向前去,蹭到安王朱楹面前,与他悄悄耳语几句,把个毫无经验的小王爷给提醒了,连忙起身招呼一众皇亲上前搀扶朱棣,众人好言劝解一番,朱棣这才半推半就随他们下山,一路之上一步三回头,犹自垂泪不已。

安王把朱棣送进皇城,皇城内务司的宦官赶来接迎,安王等人如释重负,马上一哄而散,宦官把燕王送到东直门耳房暂且住下。迎接燕王的人中本来就有朱允炆的耳目,燕王在东直门刚刚住下,有关他在孝陵哭祭太祖、哭祭马皇后、哭祭皇太子朱标的全部讲话,便已一字不落地送到了御前。

朱棣那边刚刚跨进浴桶,准备洗一洗一路奔波而来的风尘,仍然等在宫里的黄子澄等人就和朱允炆看完了他那番痛快淋漓的《哭陵骂驾致词》,捧着这篇朱棣讲话记录,在座的每个人都能找到他对号入座的地方,自朱允炆以下,所有的人都像是去非洲混了一把血,脸都黑了。

第258章 天下有好名者

夏浔来到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正见到指挥佥事罗克敌。

罗克敌很清闲,他本以为新帝登基之后,锦衣卫很快就可以借削藩之事重新崛起,奈何削藩大业一直掌握在黄子澄、方孝孺等人手中,这几个儒生对锦衣卫根本就不待见,只有他们需要打打下手、揩揩屁股、或者有些下作手段实在不屑为之的时候,才偶尔用一用锦衣卫,比如这一次他们就琢磨出一首狗屁不通的童谣来,吩咐锦衣卫进行传唱。

不过罗克敌并没有感到沮丧,锦衣卫最艰难的时候他都熬过来了,还在乎眼前的小小挫折吗?这么多年的锤炼,罗克敌的性格早已磨练得极为坚忍。他的父亲是锦衣卫最早的创建人之一,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已投身锦衣卫,这一生从此与锦衣卫牢牢地绑在一起。

荣,共荣;辱,共辱。

他唯一的理想和信念,就是在他有生之年,让他和他的父亲父子两代人为之奋斗的事业:锦衣卫,能够重新崛起。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他一直在准备,他坚信,这个机会一定会来。

直到燕王进京,他的希望终于破灭了。

诸王之中,唯一可以对皇帝具有威慑的,就是燕王。燕王居然出昏招,自己进京送死来了。一进南京城,燕王就是笼中之鸟,皇帝只要一道诏令,两个狱卒就能随意摆布燕王。燕王如果这般轻易地死去,那朝廷削藩就容易多了。

虽说宁王朱权也领兵多年,同样对朝廷具有一定的威慑性,可是朱权远在辽东啊,辽北兵马,全靠车拉马驮的从关内输运给养,只要北平落入朝廷之手,掐断了宁王的粮道,宁王纵有百万虎贲之士,也要不战而溃,根本不是朝廷的对手。

所以,只要燕王一死,也就意味着朝廷削藩可轻易为之,再无重大阻碍。这也就意味着,锦衣卫再没有重新崛起的可能了。他能继承父亲的事业,为了锦衣卫的振兴而付出一生,其中不乏许多对锦衣卫忠心耿耿的老部下的支持,如果在自己有生之年不能有所作为,那么他把这份责任再交出去的时候,锦衣卫还有复起的可能吗?

罗佥事一向好茶,极少饮酒。夏浔进房的时候,却见到罗佥事正在喝酒,炉上正煮着水,桌上却摆着酒,罗佥事冠玉般的脸庞已经带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微微有些酒气。

看到夏浔进来,他捏着酒杯,只淡淡地问了一句话:“为什么不把我给你准备好的投名状交出去,取信于燕王?”

“因为不需要!”

夏浔在他面前盘膝坐下,从容说道:“大人,卑职到北平,发现燕王如今已是草木皆兵,杯弓蛇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个时候,卑职若是主动投靠他,如此冒失的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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