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找揍
黄御使刚刚拿起筷子,一听这话倏地瞪起了眼睛,屏住呼吸道:“什么什么?杨大人你再说一遍,你……你是说由本官坐镇济南,你去山东各地寻访一番?”
夏浔看他这副德性,还以为他不同意,毕竟自己实际上是去干私事,不觉有些忐忑起来,干笑道:“是啊,呃……大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如果不妥当的话,咱们可以再商量、再商量。”
黄真“啪”地一摞筷子,连声道:“妥!妥啊!太妥了,谁说不妥啦?杨大人克己奉公,忧心国事,老夫怎么能拖你的后腿呢?若不是老夫年纪大了,身子骨不俐落,我也跟你一起去了。啧啧啧,杨大人此举,令人钦佩啊,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夏浔摸摸鼻子,心道:“这事儿……好像跟后生可畏扯不上关系吧?”
黄真激动地握住夏浔的手道:“杨大人,你就放心地去吧,济南府这边,你只管交给老夫好了,杨大人……什么时候走?”
待得早餐吃罢,回到自己房中,黄御使忍不住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祖宗!你可算是走了!”
他立即喜气洋洋地唤来一个驿卒,打着官腔儿吩咐道:“啊……这个……昨日老夫与怡香院的若冉姑娘讨论琴艺,志趣相投,甚是和谐,奈何天色已晚,不得不请她离去。咳,老夫现在忽然有了兴致,你去代老夫邀请若冉姑娘过来,嗳,慢着慢着,上午老夫要去提刑按察使司回访回访,你请若冉姑娘下午再来。”
夏浔回到自己房间,同样喜不自胜,他匆匆收拾好衣服,打起一个小包袱往身上一背,胸前一系,脚步轻快地出了房门,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赶去青州,见到梓祺,夏浔就忍不住的激动。
驿夫已遵嘱备好了马匹,夏浔牵着马走出驿馆,飞身上马,打马一鞭,便向东城门飞驰而去。
“就在这花好月圆夜,两心相爱心相悦,在这花好月圆夜,有情人儿成双对,我说你呀你,这世上还有谁,能与你鸳鸯戏水、比翼双双飞……”
这一天,青州城西彭家庄,一人一马飞驰而入。
庄中的百姓几乎都是彭家的眼线,不过这人衣着打扮像是个士子,而且是孤身一人,又不是赵推官当初来彭家那种阵仗,所以彭家庄的眼线们都没有什么动作,没人向庄子里发出示警讯号。
夏浔赶到彭家庄前,翻身下马,往门楣上看了看,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走上前去抓起门环“砰砰砰”地叩了起来。
门开了,只开了一道缝,一个庄丁手把着大门,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他。
离家多日的大小姐刚被大少爷带回来没几天,大小姐一回家就和她爹彭庄主大吵了一顿,双方吵得很凶,具体吵些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大小姐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以及娘亲、姨娘、婶婶、大娘们全都赶了去,到底是谁帮着谁,吵些甚么,他一概不知道,只知道这些人吵得整个彭家鸡飞狗跳,最后很少露面的老祖宗从后庄赶来,这才平息众怒。
第二天,出家为尼很少回来的二姑奶奶不知什么原因也突然回了门,又和她哥哥彭大庄主一通争吵,最后不欢而散。
而且最近官府到处抓捕白莲教中人,风声很紧,府上的大爷、少爷们都从淮西赶回来了,老太公吩咐下来,家中老少轻易不得出门,免得招惹是非,那些血气方刚的大少爷们没有事做,整天在庄子里晃着膀子没事找事,他可不敢放些不三不四的人进宅。
夏浔拱拱手道:“劳驾,请兄弟进去向贵庄庄主传报一声,就说秣陵杨旭求见。”
庄丁白眼一翻道:“秣陵?秣陵是哪儿?你有拜帖吗?”
夏浔道:“拜帖没有,不过……只要你报上名去,相信彭庄主一定会见我的。”
“哦?”
那庄丁听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夏浔到了青州先去馆驿挂了号,安顿下来后精心打扮了一番这才赶来的,虽经一路疾驰,可他发丝一丝不乱,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看起来还真像个有身份的人。
那家丁还道他是自家哪位大爷的知交好友,态度便也不敢那么倨傲了,他又问道:“公子说你尊姓大名是什么,请再说一遍。”
“秣陵杨旭。”
“成了,请公子候在这儿,小的马上进去传报。”
那庄丁“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撒开双腿进去报信了。
彭家的二十几位大少爷此刻正在演武场上练功,因为朝廷严厉打击的缘故,彭家的主事人大部分都调回来了,教坛的传经授徒暂时全部停止,他们没有事做,又不准出庄子,闲来无事,兄弟伙们便在一起切磋技艺,较量武功。
彭子期正在场地边上舞着石锁,见他一溜小跑地过来,便道:“丁小浩,急三火四的,跑什么?”
那庄丁连忙站住,规规矩矩地道:“少爷,庄前来了一位客人,说是秣陵杨旭,也没说是庄上哪位爷的好朋友,只说小的只要把姓名通报上,庄主自会接见。”
彭子期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一只百多斤的石锁被他高高地扔到空中,待那石锁落下时,微微一沉,用肩膀稳稳地接住了石锁,又向上一挺,将那石锁挺起两尺来高,翻滚着落向另一个肩膀。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一听秣陵杨旭四字,彭子期的目光不由一厉。他的手臂陡地一震,那石锁落到肩头,顺着肩膀翻滚下来,滚落到手腕处,正好被他握住手柄,彭子期沉声喝道:“你说谁?他叫什么?”
“他说他是秣陵杨旭!”
“杨旭!这个混蛋还敢追上门来!”
彭子期怪叫一声,手中石锁向地上愤力一掷,铿地一下砸出一个大坑来,泥土飞溅起两尺多高,吓得那个庄丁急急退了几大步。四下里的彭家肌肉男们不管是舞刀的弄棍的,练镖的耍花枪的,呼啦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瞪起牛眼,七嘴八舌地问道:“杨旭?就是欺负咱家祺祺的那个杨旭?”
彭子期没理他们,他摆了摆手,瞪着家丁问道:“说,姓杨的带了多少人来?”
那庄丁心道:“怎么这口气啊,难道那姓杨的是咱们家的仇人?”
丁小浩不敢怠慢,连忙应道:“没有旁人,就他一个!”
彭子期呼出一口大气,走到校场边上,伸手从兵器架上取下衣服,一边穿着,一边虎虎生风地向前庄走去,那些彭家兄弟招呼一声,立即紧随其后,二十多个肌肉壮硕的大块头走动起来,仿佛一座人肉屏障,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
“姓杨的,你还敢来!”
彭子期一脚踢开大门,腾身跃了出去,一见果然是夏浔找上门来,不由得火冒三丈。
这几天因为一个杨旭,彭家可是闹了个天翻地覆。先是爹爹和妹妹吵,然后是叔叔伯伯和婶子大娘们帮腔吵,再然后是爹爹和姑姑吵,接着是老爹迁怒于老娘,说老娘教女无方,有辱门庭,爹娘二人继续吵起来,最后爷爷又跑出来罚老爹的跪,说老爹教女无方,所以妹妹才做出有辱门庭的事来。
虽然都是彭家人,兄弟们没人嘲笑他,可他这亲大哥却也觉得脸上无光,臊得不行,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杨旭,这个混帐东西居然还敢找上门来?
夏浔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一片赤诚打动彭家人,他神情庄重地走上前去,向彭家众兄弟团团一揖,神情湛湛、一脸凛然地道:“我为什么不敢来?诸位,我对梓祺,确是一片真心。自从令妹被彭兄弟带回来以后,杨某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日夜兼程赶来相见,只怕梓祺会想不开。子期兄,各位彭家兄弟,念在杨某一片赤诚,你们就让我见见她吧。不然,让我见见彭庄主也使得,我杨某人对天盟誓,一定会三媒六证,娶梓祺过门,绝不会亏待了她。说起家世身份,各位不会觉得杨某如此不堪,羞辱了你彭家庄吧?”
夏浔说着,高高挺起了胸膛,那坚毅的神情、忧郁的眼神,紧抿的嘴角,还有那风中凌乱的头发……很有一代情圣的气派。
咦?
夏浔忽然发觉有点不妙,彭家兄弟们正在散开,对他渐渐形成包围之势,人人面色不善,眼神阴沉,那模样不像是被他的言语所感动,倒像是想要揍他一顿似的。
彭梓祺的一个堂兄恶狠狠地道:“你这狗官,仗着有权有势,花言巧语骗我妹妹,现如今仗着官身,还敢欺上门来,你当我彭家真怕了你吗?”
夏浔急忙道:“不敢不敢,这件事确是杨某有错在先。我此次登门,只为梓祺而来,一不着官袍,二不仰官势,各位兄弟,我知道我做的事有些欠妥当,不过我与梓祺是真心相爱的,我相信你们爱护梓祺,也不希望棒打鸳鸯……”
“我们不打鸳鸯,我们只打你这种花言巧语、诱拐良家妇女的贼子色狼!”
夏浔赶紧后退一步,拉开架势说道:“且慢且慢,诸位兄弟不要冲动,杨某此次登门,可是来讲理的……”
一个彭家大汉喝道:“我们彭家的人,一向是用拳头讲理的。”
“杨某此来一片真心!”
“我们要打你,也不是虚情假意!”
“揍他!”
第172章 难如意
夏浔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肉屏风围了起来,无数双拳头雨点一般倾泻下来,仅仅一呼一吸之间,夏浔就被打倒了,然后是无数双大脚丫子,没头没脸地向他踹下来。
彭梓祺坐在后宅自己的闺房里正在生闷气,她的门前屋后,都有人守着,她根本出不去。这几天她什么手段都使尽了,哭,没人信她,从小就跟假小子似的随着哥哥们疯,爬墙头玩弹弓掏鸟窝下河泡子无所不做的梓祺会以泪洗面?骗鬼呢。
“闹?闹吧闹吧,咱彭家地方大,一座庄子就是一个村落,随你闹,不闹还不热闹呢,闹累了还能多吃两碗干饭!”这是她老爹跟她说的。
“上吊?你别逗了,你上吊了她都不会上吊。”这是她爷爷对她奶奶说的话。
万般无奈之下,彭梓祺终于使出了杀手锏,她向她的姑姑婶婶、妗子大娘们郑重宣告:“我已经怀了杨旭的孩子!”
这一着果然奏效,片刻功夫,她老爹和她爷爷就像踩着风火轮似的,一溜烟儿地跑了来,两个人一人握她左手,一人握她右手,给她号了一会儿脉,彭老爷子把袖子一甩,找他亲爹彭老太公下棋去了。
彭梓祺的亲爹彭宇宁彭大庄主则吹胡子瞪眼地向她吼道:“生!你给我生!你这个臭丫头,你想气死老子是不是?你有本事就生!你能生出个蛋来,老子就算你有本事!”
彭梓祺很幽怨:“唉,跟郎君在一起的时候,不说夜夜恩爱吧,好像也没清闲几天,怎么还没有呢,要是有了孩子……还怕老爹不就范?”
彭梓祺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只能埋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了。
彭梓祺没怎么伤心,她是个很乐观的姑娘,压根儿就觉得夏浔既然已经答应娶她为妻,自己家里就不可能再有什么阻力,或许老爹只是气不过自己与相公私奔,逾越了礼法吧,等他过了气头,自然就会答应自己的婚事。
彭梓祺却没想到,因为夏浔的锦衣卫身份,这件事已经连老太公彭和尚都惊动了。彭莹玉一代枭雄,就连徐寿辉那位天完帝国皇帝都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如今虽无江山可保,却有偌大的家业、许多的子孙,这都是他最为重视的,又岂能在意一个小儿女的婚姻之事?
他立即下令:梓祺不得再跟那个大明御前带刀官有任何往来。
嫁女以借官威,彭和尚不屑为之,他可是曾经跟朱元璋掰过手腕的人。同时以彭家永远也洗不脱的白莲教烙印,也的确不宜和官府的人建立如此亲密的关系。这时候的白莲教徒与官府还是壁垒分明的,不像后来正德年间,屡屡遭遇失败之后,白莲教首李福达干脆买官潜入了朝廷,再到清朝时候,他们干脆直接发展朝廷官员入教了。
可这一来,对原本把事情想得很轻松的夏浔和彭梓祺来说,便成了一道难过的坎儿。
夏浔苏醒了,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天空湛蓝,白云朵朵,还没弄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紧接着视线里就出现一张硕大的马脸,那张马脸凑过来,伸出舌头,很亲昵地舔了舔他的脸,然后“噗”地打了一个响鼻。
鼻青脸肿的夏浔艰难地爬起,看了看面前紧闭的彭家大门,暗暗苦笑一声:“本想以情动人,哪知道彭家兄弟都是不看言情片的,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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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不要走!”
济南府,闹市街头,一队巡检捕快率领大批民壮突然冲过去,包围了一幢宅院,片刻功夫,打斗声便从宅院中响起,从里边冲出一群人来,突出重围后向城门方向冲去,后边捕快们大呼小叫紧紧追赶。
前边街头突然转过来一队巡街的官兵,一见如此情形立即包围上来。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那些身上带伤的汉子跑不了了,两下里一番激战,那些穿民装、持棍械的人难敌官兵精锐,死的死伤的伤一轰而散。
有的人痛哭流涕弃械投降,也有人悍不畏死被官兵当场格杀,到最后只剩下三人背靠背地倚在一起负隅顽抗,此时四下里已然全是官兵和捕快、民壮,根本逃不掉了,三人眼中不禁露出绝望的神色。
一位推官大人在捕快的护拥下走上前来,厉声道:“你们就是牛不野手下的四大金刚吧?四大金刚只余其三了,你们还不弃械投降!”
其中一人举起血淋淋的钢刀,高声呼喊道:“我们会总爷立香堂收弟子,为的是替天行道,普渡众生,只以剪恶为本。你们这些朝廷爪牙自知有君,岂不知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乃仁人之天下也,为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黄天当死,苍天当立,用不了多久……”
“住口!”
推官大人厉声喝道:“你们说的好听,难道当今皇上无道吗?想想几十年前天下是什么模样?民不聊生,易子而食!再看看现在,天下太平,百姓安乐,你们不好好过日子,偏要用些旁门左道的术法,蛊惑人心,诱骗裹挟士绅良民加入邪教,逼迫他们捐献财物供你等享用,还说什么替天行道!呸!立即放下刀枪,听候国法制裁!”
那大汉忽地看到推官后面站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员外,正是本坛座下弟子,叫做李思逸的,登时明白他们何以暴露了,不由勃然大怒,骂道:“呸!李思逸,你这个狗叛徒!会总爷是不会放过你的!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杀杀杀!”
说着举起钢刀,向那推官大人急冲过去。
推官大人大怒,脸色一沉,手掌向下狠狠一斩,喝道:“执迷不悟,杀了!”
众弓手立即放箭,那人将手中刀舞得车轮一般,奈何却达不到水泼不入的境界,先是他的左眼挨了一箭,深入眼窝,紧接着又是几箭,射中他的面部、胸部,这人意有不甘,却再也支撑不住,一头仆倒在地。
“大师兄!”
后边两个白莲教徒急扑过来,民壮挥起手中挠钩便向他们脚下斩去。这民壮用的挠钩仿佛一柄长把的镰刀,镰刃极其锋利,在身上一划就是一道口子,被它割中足踝,一下子就可以把脚筋切断。
七八柄挠钩探来,两个人如何化解?这时候什么黄天将死,苍天当立,什么勒弥佛祖庇佑,入其教者可免一切水火刀兵灾厄全都不管用了,挠钩临体,二人惨叫一声便倒在地上,那些民壮哪管他们死活,直接把锋利的挠钩往身上一搭,便把人硬生生地拖了过来。
捕快们立即凶狠地扑上去,以铁链绳索将他们熟稔地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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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抓获的教匪被官兵们押解起来,方才远远避开的普通百姓又呼啦啦地拥过来,指指点点地看起热闹来。
济南刘府的二管事徐焕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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