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而来的是彻骨的冰冷。
前世和今生,两辈子的仇人; 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
叶楚恨极了。
但她必须装作自己不知道容沐是莫清寒。
莫清寒极为敏锐; 她若是表现得有任何异常; 都会被他怀疑。
于她而言,现在他只是德仁堂的一个大夫。
叶楚的手倏地松了些。
叶楚垂下眼; 收敛了情绪。
下一秒; 她看了过去,眼底极为平静。
叶楚走到苏兰身边,停了脚步。
容沐并未发现不对,他语气温和:“叶二小姐。”
叶楚淡淡地说道:“容大夫。”
苏兰听见两人的话; 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认识?”
容沐声音平静:“我们曾一同救过人。”
他故意这样说,听上去他和叶楚好像很熟悉似的。
叶楚心里冷笑了一声。
莫清寒心思狡诈; 他想拉近与叶家的关系,她绝不会让他如愿。
叶楚的语气带着疏离:“那时容大夫早就离开了,我独自守在医馆看着的。”
她刻意绕开他的话; 撇清两人关系。
叶楚看向苏兰:“对了母亲,就是我们学校话剧演出的那段日子,我在国泰大戏院那里遇到了一个昏迷的孩子。”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 方才的话题便扯远了。
苏兰本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容沐听出,叶楚是在与他保持距离。
容沐瞥了叶楚一眼。
她的面容清冷,仿佛带着一丝防备。
容沐移开了视线:“叶二小姐善心重,自会有福报。”
叶楚:“哪里的话,我还要多谢容大夫救了父亲一命。”
不论怎样,叶钧钊的病确实是容沐医治的。叶楚在明面上,要表达对容沐的谢意。
容沐淡然地回答:“这是医者的职责。”
叶楚的心里浮起一丝讽刺之色:“希望容大夫日后也能这般宅心仁厚。”
但叶楚面上半分不显,语气极为平淡。
她在讽刺他,云淡风轻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狠毒的心。
容沐打着救人的名义,实则在处处算计旁人。
叶楚垂下眼,情绪遮掩得极好,容沐并未察觉到不对劲。
时间不早了,苏兰便让丫鬟送容沐出去。
容沐离开了房间。
门被合上,叶楚心口一松,不用再应付他的虚伪。
夜幕沉沉落下,光线愈加暗淡,四下漆黑一片。
容沐踱着步子,神情极为清润。
容沐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听说你们的三小姐在北平,不晓得二小姐去看过没有?”
他知道叶三小姐去北平念书,并不在这里。
容沐这样问,只有一个目的。他想知道叶楚最近的行踪。
丫鬟低声道:“二小姐前阵子刚去过北平。”
容沐脚步一滞。
他声线依旧温和:“是吗?”
他想到了火车上和贺洵一同出现的那个女子。
丫鬟离去,容沐的身影被深黑的夜色所笼罩。
周围寂静无声,容沐停下了脚步。
贺洵并未传出与任何女子的花边新闻,但贺洵与苏明哲关系不错,贺洵与叶楚走得近,也并不稀奇。
况且,金门大酒店枪战一事,叶楚和贺洵同在那里。
这样看来,那日在火车上的女子,极有可能就是叶楚。
容沐的神色冷了几分。
容沐知道,陆淮和叶楚去过汉阳监狱,拿到了莫清寒的那份资料。
他们都见过自己的真容。
叶楚在火车上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那时他本就对叶楚起了疑心,话语间隐含锋芒,多次试探。
而她和贺洵联手演了一场戏,让自己暂时放下了疑心。
他又被她摆了一道。
不过,莫清寒认为,叶楚并不知道他做了伪装,顶着容沐的身份,成了德仁堂的大夫。
莫清寒的气息沉沉,他的眸色晦暗不明。
莫清寒知道他不在上海的这段时间,陆淮对她展开了追求。
那样高调,上海滩人尽皆知。
他似乎明白陆淮对她另眼相加的原因了。
叶楚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孩子。
极善伪装,又足够冷静。
天色幽邃,乌云沉沉,无边的暗色缓缓蔓延开来。
莫清寒的身影隐在冰冷的夜里,有些看不分明。
不知怎地,他并没有生气。
冬日的夜晚那样寂静,寒风袭来,凉意阵阵。
云朵渐渐散了,清浅的月光落下,道路被照得雪白。
他忽的笑了。
……
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叶楚一直没有收到陆淮那边的消息。
但此时情况紧急,叶楚回了房间后,立即给陆淮打了一个电话。
夜色。降临,陆淮正从广慈医院回来,便得到了叶楚的消息。
叶钧钊中毒,今日来叶公馆的大夫正是容沐。
两人约好了见面,陆淮立即赶了过去。
待到陆淮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尽管叶楚方才极为镇定,但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在房间中来回踱着步子。
身后传来了声音,有人推开了门。
她的脚步一停,倏地转身看去。
门一打开,陆淮快步走进房间,他带上门,随手扣上门锁。
叶楚心下一松。
陆淮望了过来,他的视线在叶楚身上,他们对视了一眼。
他似是察觉到叶楚的紧张,朝她走来,将她一把拉进怀中。
陆淮的声线沉沉,安抚她:“莫怕。”
叶楚回抱住他,紧贴他的身体,听到他的声音传来。
她紧绷的身体被他的拥抱软化。
叶楚独自一人面对莫清寒,心中仍留有几分后怕。
待到叶楚的状态舒缓下来后,陆淮松了手。
叶楚关上窗,他们坐在屋子里,这才讲起今日的事情。
叶楚皱眉:“原来他早已算好了这一步。”
陆淮:“伯父从商,常年在外行走,想要下毒并不难。”
叶楚:“莫清寒到底想要做什么?”
陆淮:“他千方百计靠近叶家,要么就是叶家有他想要的东西,要么……”
他们同时想到了另一个极坏的可能性:“他是来叶家寻仇的。”
前世,莫清寒用了叶家女儿作为棋子,却借机毁掉了叶家。
若是他只是想要什么东西,或者知道秘密,达成目的后,直接离开便是了,为何要令叶家家破人亡?
除非是两个原因都存在。
今生,莫清寒对上海滩的人下毒,他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
“毒会先从几个百姓开始,众人得知此事,并不会多想。”
“贺兆是第一起死亡案例,上海滩开始人心惶惶。”
“权贵们接连中毒,他救了那些人的命。”
“上海滩很多权贵都会保下他。”
莫清寒回上海后,中毒这件事才全面爆发。
尽管医院也能治疗,但恢复期缓慢,德仁堂的大夫容沐能尽快治好一个病人。
他的医术在上海滩早有名气,不会惹人怀疑。
“叶楚。”陆淮顿了顿,“学术会议上的那群教授已经全部身亡。”
叶楚一惊:“什么?”
陆淮的手覆了上来,握紧她的手,安抚她的心神。
“他们找了一个替死鬼,南洋大学的教授纪彦儒。”
莫清寒走了一步好棋。他同时达成了两个目的,一是取得权贵的信任,二是顺利接近叶家。
叶楚缓了缓:“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陆淮手中温度传来:“你今日做的很好。”
陆淮将她搂紧怀中:“不能让他发现,我们知道容沐就是莫清寒这件事。”
既然莫清寒布了局,那么他们就给他铺一张网,让他自己落进来。
莫清寒尚未现身之时,陆淮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现下局势已经调转,他们早已清楚容沐是假的,但莫清寒却认为自己的伪装瞒天过海。
莫清寒想借容沐的身份行事,那么他们就从这里入手。
一切思路已经清晰明了。
陆淮声线低沉:“敌在明,我们在暗。”
“只要拆穿容沐是假的,这个身份将在上海无法立足。”
叶楚嗯了一声。
细小的声音从他怀中传来,她的呼吸在他胸膛前。
陆淮不由得扶起叶楚的身子,他俯身看着她的眼睛。
昨日不过短短休息一会,他又梦见了她。
陆淮早就已经确定,梦中那个人是叶楚。
他有很多话想要问她,现在这个时候,却不能说出口。
陆淮的目光沉沉,叶楚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似乎要告诉她什么事。
她问:“怎么了?”
陆淮平静地说:“没什么,我记起了一些事情。”
我们前世是什么关系?
你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近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叶楚心思很乱,陆淮不能再扰乱她的心绪。
他只能将那些话化为一个拥抱。
嗯,只是很想她了。
陆淮伸手抚摸着叶楚的脑袋,他的手指穿过她馨香的长发。
他的手沿着发丝的弧度,逐渐向下,擦过她的脊背。
最后落到腰间,又将她搂紧几分。
叶楚怔了几秒:“你……”
陆淮:“检查一下,你是否安好。”
听到这里,叶楚止了声音。
他的话只是借口,她是知道的,却仍然没有任何抵抗,任由他这样抱她。
陆淮一只手搂在她的腰上,伸出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
叶楚察觉到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陆淮的呼吸极近。
陆淮微微直起身,望进她的眼中。
他与她对视,四目相接。
陆淮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清澈明亮。
叶楚忽的一怔,她的心跳骤响。
陆淮开了口:“这件事解决后,我有些话要告诉你。”
她的声音很轻:“好。”
夜色已深,即便陆淮不想离开,仍是松了手。
叶楚透过窗,看着他进了深沉的黑夜里。
……
另一头,贺家的事情极多,琐事缠身,贺洵被绊住了脚。
这天夜里,江洵得了空,驱车离开。
自从那日在医院中看到贺兆的死状,江洵就起了疑心。
贺兆中毒身亡,而在江洵眼中,这件事疑点颇重。
他记得,多年前,魏峥的家人也是中毒身亡。魏峥一直没有找到凶手。两件事是否有什么关联?
江洵去找魏峥,眉头紧锁,开门见山。
“上海滩出现了多起中毒事件。”
“贺洵的叔叔因此而死,这是照片。”
魏峥接过照片,心神一凛,他的眼中浮起了沉痛之色。
“我的家人死时,也是这副样子。”
江洵:“我怀疑凶手是同一个人。”
“我虽没有见过那个凶手。”魏峥咬牙,“但我记得他的声音。”
那个仇人伪装成一个漂泊之人,意外救了魏峥的儿子,在他家借宿。
魏峥是暗阁阁主,身份敏感,他常年在外,家中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回家的时候,魏峥才知道家中有位住客,已经借宿了一个月。
但在他回家的第二日,全家毒发身亡,那个仇人却早已不知所踪。
这种慢性毒,只有亲近魏家的人,才有机会下毒。
魏峥行走江湖多年,仇家很多,更何况那人易容伪装,他仅仅见了一面,并不能确认其身份。
江洵:“凶手已经抓到了,现在被巡捕房的人关进了牢里。”
魏峥握紧了拳:“我能否去那里一探?”
江洵点头:“我帮你同陆淮商量。”
……
江洵和陆淮约定见面。
陆淮一落座,江洵就立即开了口:“关于前段时间的中毒事件已经有了眉目了。”
陆淮神色一凝:“怎么说?”
江洵一回上海,就去了医院,那时贺家还未开始处理后事。
江洵说:“我在医院看到了贺兆的尸体,便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这种中毒事件在以前曾经发生过。”
“我回去后问了魏峥。”
江洵晓得魏峥全家中毒身亡,所以才会怀疑,此次上海大规模的中毒事件有蹊跷。
陆淮皱了皱眉,他知道魏峥的家人全部被人害死,莫非和此事有关?
江洵继续说道:“魏峥告诉我,他家人的死状和那些人相同,而且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仇人。”
陆淮立即问:“魏峥能提供那个仇人的线索吗?”
江洵点头:“纪彦儒现在已经被关进了巡捕房,魏峥记得那个凶手的声音。”
“只要他去一趟巡捕房,就能知道纪彦儒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个凶手。”
陆淮说:“这件事我可以替你安排。其实我和邵督察都认为,纪彦儒只是幕后黑手放出的烟。雾弹。”
“但是我们已经抓捕了纪彦儒,他们定是有所防备。”
“所以,我们将纪彦儒严密地看管了起来。”
陆淮没有接着说下去,江洵也明白他的意思。
通过纪彦儒这个棋子,他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凶手。
和江洵谈话结束后,陆淮就立即离开了。
他马上去联系了邵督察,他准备连夜带魏峥去巡捕房一趟。
巡捕房。
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巡捕房门口。
此时已经夜深,黑夜沉寂,冷风袭来,街上早已空荡荡的。
车内坐着两个人。
正是陆淮和魏峥。
他们身上穿着狱卒的衣服,脸上都已经易了容,不会有人认出他们。
陆淮早就和邵督察打过招呼,邵督察收到通知后,立即打点好了一切。
身上这两套衣服也是邵督察给他们的。
魏峥忽的开口打破了这一刻的寂静。
“谢谢三少。”
让我有机会亲口质问仇人。
陆淮晓得魏峥此时的情绪激动,虽然被魏峥紧紧压下,但是他的脸上仍旧带出几分。
陆淮提点魏峥:“此次行动不能被其他人知道,你不要轻举妄动。”
魏峥慎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陆淮拿出了怀表。
表盖一开,时钟滴答走着。
陆淮看了看时间,合上了盖子:“时间到了。”
陆淮和魏峥立即下了车。
之前,陆淮已经和邵督察约定好了时间。
邵督察会利用换班的机会,将其中一班守卫全部换成自己的人。
这样就能让陆淮他们顺利进入牢房。
纪彦儒关在巡捕房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
那里是间独立牢房,看守紧密。
魏峥一步一步往里走,他的步子迈得极为艰难。
此时,走道光线不亮,只有几盏灯亮着。
四周沉寂万分,寂静之中,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巡捕房黑暗干燥,寂静的走道就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幽幽小巷。
魏峥越往里走,那些过往越是浮现在他的眼前。
家人惨死的模样以及他苦苦寻觅仇人的那些日子,皆成了他的心魔。
魏峥面色沉沉,眼底漆黑一片。
陆淮注意到了魏峥的反应,他知道魏峥的情绪不对。
当他们走至牢房前,停下脚步的时候,陆淮提醒了一句。
“你要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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