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块上,饶是这样还不解气,他又向那石头上踢了一脚。谁料这气极的一脚,竟把那堆松动的石块踢动了,只听呼啦啦一阵滚石乱响,萧素寒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就已被出腿的力道甩了出去。
石头后面不是坍塌一半的密道,竟是万丈深渊,萧素寒直直向下摔了下去,他下落的势头极快,根本由不得反应。那悬崖上峭壁突出,擦过他背后,痛得他几乎晕过去,就在这时,一股力量突然缠上他的腰间,将他提住,减缓了落势。
萧素寒被石壁撞了几下才伸手攀住,他看见缠在自己腰上的是边旭的腰带,赶忙抬头向上一看,只见边旭趴在他上方的峭壁上,仅凭着剑刃插在悬崖上的力量支撑着自己。
等到两人费力从峭壁上下来之后,萧素寒才惊觉边旭左肩上一大片血迹模糊,他之前受了刀伤,又在危急时跳崖相救,两个人的重量几乎全挂在他握剑的左臂上,可想而知伤口撕裂得多么厉害。
萧素寒想到自己朋友虽多,可方才那情形之下愿意舍命相救的绝没有一个,不由大为动容,向边旭道:“你快把衣服解了,我这有上好的伤药,用上立时就能把血止住。”
边旭只是摇头:“不必了。”他脸色十分苍白,眉宇间倒舒展了许多。
萧素寒看出他伤得不轻,不由奇道:“你为何不肯上药,是怪我方才莽撞连累了你么?”
“不,”边旭轻轻笑了笑,“我说过我不受药性,少庄主的伤药再好对我也没什么用处,何必浪费。”
萧素寒这才想起他之前说的话,想到这人竟不能仰仗药石,只能靠自己体质慢慢恢复,不由得十分怜悯,口气也更加和善:“那我给你包扎一下。”说着,就从里衣上撕下一条雪白的衣襟。
边旭又笑了:“不妨事,我自己来。”
萧素寒见他笑得奇怪,问道:“我们掉到这山谷里,还不知如何出去,你为何竟会如此开心。”
“出路么,总能找到的,”边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我之所以高兴,是因为方才救了你。”
“嗯?”萧素寒更为奇怪,皱眉看向他。
“你之前冒险救我,我如今也救了你一次,大家扯平了。”边旭说到这,轻轻摇头道,“我最不喜欢欠旁人人情。”
听了这话,萧素寒方才心中的感激和怜悯顷刻间烟消云散,反而变成了一肚子的没好气。
边旭发现他脸色铁青,显得很是疑惑:“萧少庄主?”
萧素寒瞪了他片刻,突然站起身:“你受了伤不要乱动,我去周围瞧瞧。”
见他面色不善,边旭也不再多问,只点了点头。
到了天黑时分,萧素寒才回到这里,他这一行显然收获颇丰,衣摆里裹了数枚野果,手上还捧着盛了清水的蕉叶。
边旭显得有些吃惊,而后笑道:“没想到萧少庄主在这荒郊野外,也有谋生的手段。”
萧素寒将水和果子递给他,也笑了笑:“我闲来无事常和手下去野外打猎,若是手边有弓箭,我们晚上说不定还能有几只野味果腹。”
他们二人难得地坐在一起谈笑了几句,萧素寒起先还状似无意地说着闲话,眼看边旭将那几枚野果吃完,这才站起身,冷笑道:“边少侠,这世上还从未有人喝过我萧某人取的水,也从没有人吃过我亲手摘的果子,你现在可是欠了我一份莫大的人情。”
此言一出,边旭不由得怔住,萧素寒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心中大快,上前一巴掌拍在他左肩伤处,恶狠狠地道:“说什么不喜欢欠旁人的人情,我告诉你,我要让你欠我的情一辈子也还不清!”
第4章
边旭被他这一巴掌打得闷哼了一声,而后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却终究没有笑出来。
萧素寒起先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话惊得哑口无言,故而十分得意,然而片刻后想起当下的处境又心情大坏:“我们到底掉到什么鬼地方来了?我方才去取水,见周遭皆是悬崖峭壁,还不知要怎么上去。”
在他埋怨的时候,边旭已站起身,拖着伤臂从四处捡了些干柴枯草,看样子是要生火,然而还没等他掏出火石,只听萧素寒大喝一声:“你住手!”
“嗯?”边旭不明所以,抬头询问般看向他。
萧素寒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火石,手法生疏地打了十几下才终于打出火星,等到费力地生起那堆火之后,才把火石扔还给边旭,张口正要说话,边旭已了然地点头道:“我知道,萧少庄主这是头一次给人点火,这个情是我欠少庄主的,还不清了。”
见他这样善解人意,萧素寒倒是一愣,过了片刻又觉得哪里不对,却听边旭又道:“这里应该是神鹰堡下的山谷,我们明日再四处瞧瞧,多半还是有路可以上去的。”
“神鹰堡?”萧素寒听见这个名字,微微一怔,“原来神鹰薛氏的老宅在这里么?”
边旭听到薛氏二字时,神色有一瞬的恍惚,轻轻点了点头:“不错。”
萧素寒没有瞧出他的反常,自顾自地道:“听说当年神鹰堡与我落梅山庄并立于江湖,可谓显赫一时,谁料江湖纷争风起云涌,竟一夕之间惨遭灭门,可惜了。”
边旭似乎没听见他这番感慨,只盯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出神。
萧素寒想了想,又奇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在神鹰堡的山下,你来过这里?”
边旭轻声答道:“我师父屋内的密道原本就是通往神鹰堡的。”
萧素寒微微一惊,也不好细究天月先生与薛家究竟何等关系,只好调转话头道:“说来杀害薛家的究竟是什么人,你知道么?”
边旭忽然抬起眼睛,看向萧素寒,他本身眼眸就亮,此时更是锐利如剑:“萧少庄主没有听过江湖上的传闻么?”
“传闻?”萧素寒有些莫名其妙,“那件事距今已有二十来年,我那时才刚刚出世,哪里知道什么传闻。”
边旭盯了他片刻,这才垂下目光道:“当日堡内的人皆是被一击致命,而那致命的痕迹看起来正是出自我师父的天月剑,所以那时很多人都以为师父就是屠杀薛家满门的凶手。”
萧素寒震惊地瞧着他,半晌才道:“其实不是天月先生,是么?”
边旭低声道:“当然不是,不然……”他忽然闭上嘴,过了片刻才道,“师父与薛家的交情非比寻常,他的至交好友被人杀害,而这罪名又落到了他的头上,这种冤屈常人怎能忍受,所以他终其一生都在找那个元凶,找那个剑法与他一样的人。”
萧素寒此时已听得入神,赶忙追问道:“他找到了么?”
边旭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他几乎与这江湖上所有有名头的剑客比过剑,却从未寻到剑法与天月剑相似之人,直到临终前仍在抱憾此事。”
萧素寒怔了怔,问道:“所以你四处奔走,常与人论剑,也是想找出那个人?”
边旭微微一顿,而后才点了点头。
萧素寒轻声叹息了一声,道:“等我父亲出关,我可以带你去拜会他老人家,说不定他知道那剑法的出处。”
边旭摇了摇头:“不必麻烦萧老前辈,我已追查到一些下落了。”他轻抚上腰间长剑,低声道,“原来我和师父一直都错了,杀害薛家之人使的根本不是什么剑法,而是刀法。”
萧素寒吃了一惊,他猛然反应过来:“你是说今天在屋子里埋伏你的那个人?所以,也是他杀了魏家刀的人?”
边旭点了点头:“若我猜的不错,就是此人,”他说到这,忽然问道,“萧少庄主,你起先怀疑杀魏家刀的人是我,对么?”
萧素寒愣了愣:“没……没有,”他支吾了两句,突然觉得不对,大声道,“我若是怀疑你,还出手救你做什么!”
“我也正想问你,”边旭拨了拨手边的木柴,轻声道,“为何后来又相信我不是凶手。”
萧素寒皱起眉头道:“我自然知道。”他说完这句,才发现自己连个相信他的理由都找不到,只得嘀咕一句,“相信你你还不高兴了。”
“不,我很高兴,”边旭来回拨着那火苗,火光映在他脸上,有些微苦的笑意,“师父被人冤枉半生,连从前的朋友都不相信他,我知道那滋味很不好受。”
萧素寒抬起下巴笑了一声:“怎么,你这是想拿我当朋友了?”
边旭蓦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而后把那根木柴丢进了火堆中央,低声道:“不,我不需要朋友。”
萧素寒出自名门世家,向来眼高于顶,哪曾有人这么跟他说话,若是放在以前早就勃然大怒了,只是这几日他对这人的古怪脾气已知晓一二,何况现下两人又被困在谷底,需要相互扶持之际,故而只是冷哼了一声,不去计较他的无礼。
第二日边旭肩上的伤处仍未完全结痂,他的外衫被血浸透,已然干硬,黏在伤处的皮肉上,萧素寒看着都替他害疼,他本人却仿佛毫无知觉,一早就提了剑向山谷深处而去。
这山谷中多是密林山涧,兼之是初夏时节,葱翠浓绿,景色很有几分宜人,他二人却都无心赏景,只因这山谷比想象中还要大,他们在密林中穿梭了大半日,仍未寻到可以出去的道路。
眼看已是过了午时,萧素寒心焦之下更觉干渴,草草在附近寻了一条山涧,边掬水痛饮边抱怨道:“我如今过得野人一般,不会真要在这里困一辈子吧。”
边旭也在他身边捧水喝了两口,摇摇头刚要说什么,只听溪边扑棱棱飞过一只惊鸟,当即捻起水边石子,真气贯指弹将出去,将那鸟射落了下来。
他这一手十分麻利,萧素寒也收起愁闷,点头道:“正不知这顿要如何果腹,它倒送上门来了。”
边旭轻掠两步,越过溪水去捡那猎物,谁知过去之后不知看到了什么,竟顿住了,过了片刻才转头道:“萧少庄主,你过来瞧瞧。”
等萧素寒来到他那里,放眼一看,不由得大喜过望,原来这溪涧后的山壁比别处坡势缓了许多,上面还有数根长藤垂落,他上前便抓了一根藤蔓在手中掂了掂:“我们多半可以沿着这些藤蔓爬上去。”
边旭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萧素寒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他肩上的伤处道:“你的伤不碍事么?”
“不碍的,”边旭仰起头向那山壁顶上看了看,“我们这就动身吧,若是再耽搁怕是天黑也到不了上面。”
萧素寒也向上望了一眼,只见深壑险峻,确实耽误不得,当即点头道:“好。”
他一手抓住那根手臂般粗细的长藤,提起真气向上一跃,便跃上了数尺,借着那石壁又一蹬一跃,如此几番,很快就离开了谷底,边旭也紧跟其上。两人不知花费了多久,才终于来到山腰处,这攀爬峭壁本就是极耗体力之事,饶是他们二人内力不弱也略感疲惫,只得借着一处石缝作片刻歇息。
“依你看,我们天黑之前能爬上去么?”萧素寒微微喘息着问。
边旭点了点头:“多半可以,不过,我瞧你方才几次气息紊乱,脚下也有些虚浮,还是当心些为妙。”
萧素寒一直对自己的轻功十分得意,见他这话有些暗指自己轻功不济的意思,当下便有些恼火,也不愿歇息了,抓过藤蔓道:“我自会小心。”
他有意要显露本事,双足在那峭壁上虚虚一踩,随即纵身而上,如同飞鸟,正是他的家传轻功一剑穿云,这一招自然是漂亮,只是他在半空中不慎岔了内息,一个失足竟翻落下来。这一惊非同小可,连他下方的边旭也变了脸色,飞身过来抓住他靴底向上一托,这才使他借了力,忙抓住手边一根长藤稳住身形。
这已是两天里萧素寒第二次受此惊吓,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正要向救了他两次的边旭道谢,却见边旭满脸失措,正定定看着山崖之下。
“你怎么了?”
边旭没有回答他,仍然看着下面黑洞洞的谷底,额头上全是汗珠。
萧素寒上上下下看了他半天,忽然惊道:“你……你的剑掉下去了?”
他自然知道对于许多剑客来说,心爱之剑如同性命,此番边旭多半是方才为了救他才不慎掉落了佩剑,他心中自然有些愧意,忙安慰道:“等我们上去了,我带你去我父亲的剑库里,务必让你寻一把跟先前那把剑……”
还没等他说完,边旭已抬起脸,沉声道:“少庄主请先行上去,我下去一趟。”
“什么?”萧素寒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这里,怎能为区区一把剑就折返回去,“边旭你……”
他说话间边旭已抓了一根藤蔓在手,纵身一跃便落了下去。
“你疯了!”萧素寒在这半空中突然觉得十分绝望,咬咬牙也跟着跃了下去。
等他们落到谷底时,天色已然昏暗,边旭失魂落魄地在乱石堆里寻觅了半天,最终找到了那把跌落的佩剑。萧素寒冷眼看着他手里的剑,瞧着乌沉沉的,确实是难得的利刃,然而也算不上绝世珍稀,依他来看是万万不必为这么一把剑费这样大的周折。
边旭直到拿了剑在手,才想起身后的萧素寒,他似乎十分奇怪:“少庄主为何要跟着我下来?”
萧素寒皱眉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弄掉了剑,难道我要丢下你自己上去么?我萧某人也不喜欢欠旁人人情。”
边旭微微一怔,不再接话,只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
这一夜自然还是要在山谷里度过,两人就着篝火将白天那只鸟烤了,勉强也可填饱肚子,萧素寒没精打采地嚼着寡淡的鸟肉,一双眼睛仍盯着边旭的佩剑:“你那剑到底什么来历,看你方才那个样子,好像为了它连命都不要了。”
边旭抬起眼睛看向他,沉默了半晌才道:“剑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穗子。”
萧素寒这才注意到那剑柄上拴着一簇短穗,他自己的剑上也拴着剑穗,紫金丝线绞织,拴着一块碧绿的水青玉。边旭那剑穗与他的相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寒酸,不过是普通丝线编织而成,色泽也透着老旧。
“你那剑穗……是谁给你的么?”他试探地问道。
边旭小心地将剑穗握在掌心里,眼神有些飘忽,缓缓答道:“这是亡妻之物。”
第5章
萧素寒这才突然意识到他是个鳏夫,看他对那小小一个剑穗都看得那么重,想必从前与妻子也是恩爱甚笃,然而眼前这冷冰冰的面孔与别人浓情惬意的样子,萧素寒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两人各怀心事地在火堆边静默了许久,边旭忽然道:“明天就是十日之期,我们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就动身离开这里。”
“什么十日之期……”萧素寒喃喃地问了一句,忽然想起之前诳他,说与手下侍卫定了十日后重聚的事。其实哪有什么十日之期,他在沿路留了落梅山庄的记号,那些侍卫定然是一路跟随而来,只是记号在南阳郊外便断了,这两天侍卫们不知已急成什么模样。
想到这里他赶忙打了两声哈哈:“是……是啊,等明天爬出这山谷就可以去与他们会合了。”
边旭似乎没在意到他言语中的异样,只点了点头道:“那么,明日我们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萧素寒刚要跟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我走后你要去哪里?还找那黑衣人么,你好像不是他的对手。”
边旭轻轻冷笑了一声:“我现在打不过他,难道永远都打不过么?”他来回抚摸着腰间的佩剑,眼神也冷了,“再说,他若是当年那件事的元凶,我定然要想方设法取他性命。”
萧素寒对他的自负很是不以为然:“我瞧他的刀法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