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旭拧起眉头:“何时见过?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今年在洛阳我外祖家中,南北剑派论剑之时。”萧素寒一咬牙,索性全都说了,“素月自打瞧了那场比剑,便对你一见倾心,这可不是我胡乱诌的。”
边旭低下头,沉思了片刻,低声道:“是半年前在王老令公府上那次比剑么?”
萧素寒见他想起来了,忙点头道:“正是那次,听说你还夺了魁首……”
不等他说完,边旭已抬头看向他,一双眼眸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在强自忍耐着什么,压低声音道:“所以,你后来与我相遇,寻了百般借口与我同行,数次涉险,甚至以性命替我担保,这些都是为了与我论上交情,好带我来见你妹妹?”
萧素寒觉得他隐隐有些发怒的征兆,然而又不仅仅是怒气,话语中还有些伤心的意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怔怔地与他对望着。
他这个样子,无异于承认了边旭的猜测,边旭看了他许久,最终只低下头,喃喃地道:“萧素寒,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萧素寒瞧他这个模样与往日大异,心下顿感不安,忙按住他肩膀道:“我起先与你相交确实别有目的,可后来……”
边旭一把推开他的手,站起身便走出了假山,他脸色十分难看,低声道:“你让我独自待一会。”
萧素寒忙追上去还要再解释两句,却见两名侍卫满头大汗地寻了过来,一见他便道:“少爷你去哪了,可让我们好找,老爷正找你呢。”
萧素寒一听父亲寻他,只得停下脚步,向其中一人道:“你去找边少侠,就说我应付完父亲就来找他赔罪。”
那侍卫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立刻答应着去了。
萧素寒赶到太华楼时,萧天逸已满脸不耐烦在那等着了,见了他就道:“逆子,你又去哪胡混了,好不容易柳家姑娘来了,你不去好好招呼,白白冷落了人家半日。”
萧素寒被骂得摸不着头脑,奇道:“她一个姑娘家,我怎么好去招呼,让素月带着她玩两日便是了。”
“什么事都指望素月,将来素月给你娶媳妇么?”萧天逸伸出手就想给他一下,想想还是忍了,只道,“那柳静柔温婉贤淑,十分难得,你年纪不小,也该娶妻了,我与柳家前些时候便商议定了,年底便下聘,明年年初就可娶她过门了。”
萧素寒顿时大惊:“好好的,为什么就要娶妻了?”
萧天逸终于忍不住,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子,怒道:“大丈夫成家立业,天经地义,难道真由着你整日胡混么?废话少说,快去陪柳家姑娘说话。”
萧素寒拗不过父亲,只得蔫蔫地应了一声,刚要告退,又被萧天逸叫住道:“言行稳重些,别让人家姑娘厌烦了你。”
萧素寒出来后心中暗自想,这便是现世报了,我设计了边旭,我爹就来设计我,老头子不好好闭关悟剑,整日想着法子治我。
他这样一路嘀咕着走到山庄后花园时,柳静柔已在那等着他了,萧素寒既然知道她是自己将要过门的妻子,神色便不由得尴尬了起来,咳了两声才道:“柳姑娘,天色渐晚,后山都是嶙峋怪石不便前往,我带你在这湖边走走吧。”
柳静柔文文静静地应了一声,小步跟在他身后,萧素寒瞧她确实形容秀美,不由想到与她成婚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一转念又觉得她如此寡言,两人连话也对不上几句,将来如何共处。他想起边旭起初也是沉默寡言,没想到后来相处久了,竟成了知交。边旭,这个名字在萧素寒心头徘徊了片刻,让他不自觉叹了口气,暗道也不知边旭现在气消了没有。
他正出神,衣袖忽然被拉了一下,回头看时,却是柳静柔微蹙眉头轻声道:“萧家哥哥,你走得好快,我有些累了。”
萧素寒一抬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绕湖走了大半圈,竟没顾上身后这个姑娘,顿时露出歉意道:“对不住,你先歇息一下吧。”
湖边依水是一条曲折长廊,正好可以歇脚,萧素寒扶柳静柔坐下来时,不期然碰到了这姑娘手指,只觉十分冰凉,忙道:“吹了半日风,你定是冷了吧?”他伸手脱下外袍替柳静柔披在肩上,正要说话,忽听头顶一阵风响,像是有鸟飞过似的。他觉得有些蹊跷,赶忙走出廊外,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柳静柔没察觉到他的奇怪举动,待他回来时,只微微一笑:“萧家哥哥,你这次远走关外,遇到什么趣事没有?”
萧素寒想了想,也不愿说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给姑娘家听,只把那捉羊引路的事说了一遍,又不免带了几分吹嘘在里面,把柳静柔听得十分入迷,正在说笑时,忽听长廊外有人带着哭腔喊道:“哥哥!”
正是萧素月的声音。
萧素寒不知出了何事,忙出来问道:“怎么了?”
萧素月似乎是边哭边一路跑来,抽抽噎噎地道:“方才边少侠独自一人离开山庄了,谁也拦不住他。”她眼睛通红地看着萧素寒,“你不是说他会留下来的么?”
萧素寒心里“咯噔”一下,只道是他方才贸然求亲惹恼了边旭,故而负气离去,忙道:“我这就去把他追回来。”
萧素月噘着嘴道:“那你快些,他轻功那么好,再晚就追不上了。”
她这显然是嘲讽自己轻功不如边旭,萧素寒却已顾不上与她理论,足尖一点,便向山庄外跃了出去。
萧素寒原本以为要追上许久,谁知出了庄门没多远便已瞧见了边旭的身影,他独自一人牵着一匹马沿路慢慢走着,背影在月色下格外寂寥。
“边旭!”萧素寒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他知道以边旭的耳力,应当早就听见他追来的脚步声,却不知为何这么冷漠,竟连头也不回。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就算你不愿意娶我妹妹,也不用就这么一走了之啊。”萧素寒说着说着,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不是故意和你论交情。”
边旭脚步一顿,惨然笑道:“萧素寒,是我没有拿你当朋友。”
萧素寒嗐了一声,上前拉住他道:“别说这些气话,我不都给你道歉了么。”
边旭被他拉住,这才转过头来,一双眼眸清亮如水,他就这样看着萧素寒,神色难以捉摸,过了半晌才道:“萧素寒,我不会娶你妹妹,我也不会再娶任何人。”
萧素寒叹气道:“我明白,你心里记挂着亡妻,所以不肯再娶是不是?这也没什么,往后我们兄弟相称,你仍留在落梅山庄便是。”
“你根本不明白,”边旭笑容凄然,“你那次问我,心中除了晚晴是不是再容不下别人,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了另个人,只可惜那人从不自知。”
萧素寒微觉奇怪,他发现边旭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结巴:“你……你说的是谁?”
边旭一把握住了他抓着自己的手,将他向前一带,迫使他与自己四目相对,而后轻而缓慢地道:“是你,萧素寒。”他把萧素寒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一字一句仿佛从齿缝中吐出,“我心里整日整夜想的都是你,你知道么?”
萧素寒仿佛被他胸腔的温度烫伤了,仓皇地要收回手,心里却又发慌,他不敢去看边旭的脸,头脑中一片混沌,呆滞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边旭,你别开玩笑了,”他用力抽回了手,别开目光道,“你只是从没交过交情深厚的朋友,所以一时弄错了吧,我也整日记挂着你,不过这只是兄弟之情不是么?”
边旭脸色忽然变得无比苍白,颤抖着嘴唇轻声笑了笑:“兄弟之情?兄弟之情会想对你……”他说到这,忽然一把拉过萧素寒,揽过他后颈向他唇上吻去。
萧素寒猝不及防,只觉边旭的胳膊硬如钢铁,而落到自己唇上的触觉却是柔软微凉,那是边旭的气息,陌生却又无比熟悉,让他一时竟忘了挣脱。
边旭只轻轻吻了他一下便放开了他,他望着满脸惊慌的萧素寒,苦笑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永远也不说出来,只伴在你身边,什么也不做,每日能见到你就好。”
他最终叹息了一声:“可是瞧见你和那位姑娘在湖畔信步闲谈,我才知道,我根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与别人成亲生子,我……我做不到,”他十分酸涩地低声道,“萧素寒,现在你明白了,我为什么要走。”
萧素寒从方才起便呆在了那里,直到此刻仍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震惊地望着他。
“你回去吧,”边旭转身上马,一策缰绳,在朦胧月色里低声道,“我们后会无期。”
第23章
少庄主的侍卫们这些日子都有些发愁,按理说这位少庄主一路有惊无险平安归来已是万幸,可他自中秋之后便很不对劲,再不像从前那样每天玩笑度日,反而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高羽猜测萧素寒此番性子大变多半和那个叫边旭的剑客有关系,那边旭是大小姐的心上人,大小姐为他突然离去之事也不知私底下哭了多少回,萧素寒竟能忍住不闻不问,可见蹊跷。另有件怪事,那柳家姑娘将来多半是要做落梅山庄的少夫人的,这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萧素寒却把她晾在一边,再也没去瞧过,即使被老庄主斥骂了无数次,依然如此,也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
其实不止高羽,连萧素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主意,他自那夜回来之后便一直浑浑噩噩,急切地想忘记边旭说的那番话。可是越想忘记,越是忘不掉,他清楚地记得边旭说的每个字,然而却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从好好的兄弟情义变成如今这样。
这日黄昏之后,他没精打采地推开屋门,屋内竟有个人影,看样子是特意在此等他的,他直觉以为那是边旭,心下又是慌乱又有些欣喜,半天才期期艾艾道:“你回来了?”
那人站在阴影里,看不清面目,然而笑声却是熟悉的:“萧少庄主。”
萧素寒一惊,这才发现此人身形并非边旭,他低呼一声:“沙漠蝎子,你……你果然没死?”
沙漠蝎子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唇边始终带着一抹笑意:“我没死,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萧素寒如今见了他,早没有先前的嫌恶之意,反而觉得有几分亲切,他忍住笑,故意道:“你的死活与我何干,我又何必不高兴。”
沙漠蝎子哈哈大笑:“我先前用计绑过你,你不记我的仇了?”
萧素寒摇头道:“要不是你,我也死在大漠里了,咱们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他指了指椅子,“不妨坐下聊聊,告诉我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沙漠蝎子与他相对而坐,微微笑道:“我那日救了你之后,义父大发雷霆,他废了我武功,把我埋到沙坑里等死。不过这都没什么,沙坑是我活命的地方,我是沙漠蝎子嘛,怎么会死在沙里。”
萧素寒恍然大悟:“你从沙底挖密道逃走了?”
沙漠蝎子点了点头:“我从沙漠里逃了出来,知道自己已是义父的弃子,他既然不再用我,往后我便可以为自己而活,不必再替他办事了。”他看向萧素寒,“我那时很虚弱,也不知你身在何处,根本救不了你,不过我知道落梅山庄势力巨大,定有救出你的本事,所以向你家里传了讯息。”
萧素寒点头道:“我手下告诉我传讯之人拿着我的玉带钩,我就知道那人是你,”他转念一想,又问道,“莫非你当初向我要那对带钩时,便有这个打算?”
沙漠蝎子连连笑道:“我那时根本不知自己会背叛义父,那带钩不过是……不过是我想要一件你的贴身之物罢了。”
萧素寒大为奇怪:“要我的贴身之物做什么?”
沙漠蝎子止住了笑,一双狭长双眼直盯向他,低声道:“因为我瞧你十分顺眼,想和你多亲近亲近。”
萧素寒嗤笑了一声,以为他又在故意说笑,只道:“你在中原无亲无友,不如暂且留下,况且你武功已废,将来总要有别的打算,我改日替你筹谋筹谋。”他想了想,又道,“你若有什么要求,只管开口,我尽力替你去办。”
沙漠蝎子忽然站起身,向他走近两步,微微笑道:“我确实有个要求,还请少庄主应允。”
萧素寒抬头看向他:“你说吧。”
“我想……再摸摸你的手。”沙漠蝎子说着,脸上尽是狡黠笑意。
萧素寒奇怪地道:“我的手有什么好摸的。”
沙漠蝎子却不再回答,一把拉过了他的手握进掌心里,沿着指尖慢慢摸索到手心,翻来覆去地,把他的手来回摸了几遍。萧素寒被他摸得有些发毛,终于忍不住抽回手来:“你怎么也这样,莫名其妙的。”
沙漠蝎子微微一怔,随即勾起唇角道:“也这样?还有谁对你这样了,”他眼珠子一转,轻声道,“边旭?”
萧素寒微微一惊:“你怎么知道?”他问完,自悔失言,忙掩了唇别过头去。
沙漠蝎子冷冷笑道:“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出来,我在初见时便觉得你们的关系着实不一般。”
萧素寒登时大怒,脸都涨红了:“胡说八道!我和他只是至交好友,哪有你说的那样龌龊!”
“我有说什么龌龊的话么,让你这样恼羞成怒。”沙漠蝎子咬着牙笑了笑,试试探探地问道,“还是你们已经做了什么?”
萧素寒再也忍不住,喝道:“闭嘴,滚出去!”
沙漠蝎子被他这样怒骂,倒也不生气,只笑了笑便向门外走去,临走时仍回头道:“萧素寒,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萧素寒气得不轻,又被沙漠蝎子的一番话说得十分心虚,他想起了边旭那个轻如点水般的吻,不由得掩住嘴角,只觉脸颊发烫,心里更是纠结得如同乱麻。
接下来的几个月,边旭再无消息,更不见踪影,连同与他大有关联的武林大会也没有露面,到场的倒是有许多别的门派弟子,萧素寒不期然又遇到了一位旧相识,正是陀罗刀的少主南宫翼。
南宫翼的伤大约修养好了,双臂瞧着与常人无异,仍然是嬉皮笑脸的做派,在各派前辈面前巧言令色,哄得那帮老头子十分开怀。萧素寒远远瞧着他就忍不住皱起眉头,正想找借口避开,却已被南宫翼瞧见了,老远便喊道:“萧少庄主留步。”
萧素寒被许多人看着,自然不好再走,只得转过身来,勉强抬起眼皮拱手道:“南宫少侠。”
南宫翼却笑意一敛,将他拉到一旁,口气郑重地问道:“你这些时候见到边旭了没有?”
萧素寒听到这话,心里便不自在起来,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南宫翼眉头立刻一皱:“他似乎不大好。”
萧素寒怔了怔,奇道:“他怎么了?”
“我上个月在南阳与他见了一面,”南宫翼摸着下巴缓缓道,“当时瞧他脸色十分不对劲,所以寻了借口摸了摸他的脉门,只觉他体内内息乱走,似有走火入魔之像。”
走火入魔一事,自是非同小可,萧素寒浑身一凛,忙问道:“他又没练什么邪魔外道的功夫,怎么会走火入魔的?”
南宫翼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他们天月剑的心法与练剑之人心意相通,若是心生杂念,很容易真气逆流……”
萧素寒想起边旭说过这样的话,忙道:“这些我知道,可他以往都能冷静自持,怎么这次竟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南宫翼苦笑道:“我就是不知原因,才来问你,原来你也不知道么?”他转过身,自言自语道,“我原以为他把诸事都看淡了,也不知究竟为何事执念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