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
“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想挣大钱,总得冒些险。”
刘跃进突然改了主意:
“要去你去,我是不去。”
青面兽杨志看看刘跃进,看看桥下的瞿莉,又看看四周,仍毫无动静,便说:
“我一个人去也行,钱取回来,可就不是对半分了,得三七。”
又说:假U盘(3)
“这样也好,假盘我就先不亮了,免得她怀疑;我就说,盘在你身上。”
一把攥住刘跃进:
“但你不能闪我。大家都知道,U盘就在你身上,待会儿我叫你的时候,你得站出来让她看一看。”
事到如今,刘跃进哆嗦着点点头。同时他也想接着观察一下,如生意不成,他挨着集贸市场,拔腿就能跑;如生意做成,他把身上的真U盘拿出来不迟。留着这东西也没用。青面兽杨志便一个人向桥下走去。这时他也改了主意,刚才对刘跃进说的话,也是假话。他看瞿莉没有开车,一个人坐出租车来;下车,出租车就开走了;证明她有诚意;既然有诚意,提包里的钱就是真的。瞿莉是个女的,青面兽杨志是个男的;事到如今,青面兽杨志不准备敲诈了,改为像甘肃那三男一女一样:抢劫。虽然没有技术含量,但也是情势所迫。既然身上的U盘是假的,他也不准备骗人了,双方也不用白费口舌了;见到瞿莉,二话不说,或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抢到那提包就跑。贼擅长跑路,一个女人哪里追得上他?窝囊胆小的刘跃进,青面兽杨志只好甩了他;虽然不仗义,也顾不得了。让他回去继续找他的包吧。
算盘打定,抖擞一下精神,又像球星登上球场一样,全身的肌肉和关节,都到了临战状态。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待他接近瞿莉,猛地把包抢到手,还没来得及跑,从大桥桥墩后,闪出几个大汉,为首是严格的司机小白,几个人猛虎扑食,将青面兽杨志捺到地上。但这些人明显不是瞿莉安排的,不但把青面兽杨志吓了一跳,也把瞿莉吓了一跳。瞿莉见自己的交易被小白等人搅了;被小白搅了,就是被严格搅了;原来严格又派人在跟踪自己,要先下手为强。青面兽杨志还在挣扎,瞿莉上去扇了小白一巴掌:
“这是我的事,你们给我滚!”
但小白不滚,小白带的几个人也不滚;小白挨了瞿莉一巴掌,开始报仇到青面兽杨志身上;照青面兽杨志身上、脸上,一顿暴揍。青面兽杨志马上鼻口出血;肋骨也被踹断一根,钻心地疼。小白:
“操你妈,把U盘拿出来。”
青面兽杨志知道自己上了当;不是上了女主人的当,是上了另外人的当;不管上了谁的当,肋骨都断了。但他身上并没有他们要的U盘,便说:
“我没有U盘。”
又是一顿暴揍,又断了一根肋骨。青面兽杨志只好把身上那个假U盘掏了出来。小白和瞿莉一看,共同说:
“假的。”
这时瞿莉也跟青面兽杨志急了:
“你到底是谁?”
小白等人又踹青面兽杨志。这时青面兽杨志哭了,看着集贸市场:
“妈的,我上厨子的当了。”U盘里藏的竟是这个(1)
“听到没有,滚!”
马曼丽这声把门外的人吓了一跳。原来门外站着的人,是刘跃进。马曼丽跟刘跃进的关系,有点不同。刘跃进时常来坐,但两人并没上床。没上床并不是两人不是一路人,而是刘跃进想上床,并不知怎么上床。刘跃进说话不幽默,但也不骗人;起码大事不骗人;有些鬼心眼,但凭这些鬼心眼,成了不事,也坏不了事;一句话,就是个老实;或者,他也想弄些大事,但不知怎么弄;想跟人好,却不知怎么跟人好;干脆,他就是一个厨子。或者,马曼丽这么想,刘跃进不这么想,他觉得两人早晚会上床,否则也不会常来磨叽。刘跃进有什么心里话,都告诉马曼丽;马曼丽有心里话,却不告诉刘跃进;但刘跃进觉得两人无话不谈。那天深夜,刘跃进到发廊来,她就看出刘跃进失魂落魄,与平时不一样;似有满肚子话要对她说;但当时她忙着与前夫赵小军打架,倒把刘跃进的失魂落魄给吓回去了;最后刘跃进将赵小军架走,马曼丽哭了,对刘跃进还有些感动。那天过去,又是几天没见刘跃进;现在见到,刘跃进比几天前还失魂落魄。一头的汗,“呼哧”“呼哧”喘气。刘跃进只顾着急,忘了自己的失魂落魄,马曼丽倒吃了一惊,问他:
“抢人了,还是被抢了?”
马曼丽本是一句玩笑话,刘跃进感慨:
“真让你说中了,被抢了,也抢人了。”
将马曼丽推进发廊,关上门,插锁;关灯;又将马曼丽拉到里间;马曼丽以为他要干什么,挣把他;刘跃进死死把她拽住,也不干什么,而从七天前自己丢包开始,怎么找这包,找包的过程中,怎么又捡到一包;本来是在找人,怎么又变成被人找;怎么没找到这贼,恰恰又被这贼找到;本来丢了钱,怎么又变成敲诈;刚刚,在四季青桥下,那贼被人捉住,往死里打;自己吃了害怕的亏,也沾了害怕的光,才抽身逃脱;等等,说了个遍。急切中,也说了个乱。也是事情头绪太多,刘跃进不说乱,马曼丽也会听得一头雾水;刘跃进说乱了,马曼丽只听出刘跃进焦急。马曼丽:
“你从头再说,我没听懂。”
刘跃进焦急:
“来不及了。听懂你也没办法。”
这时从怀里掏出一个U盘,问:
“你懂这玩意吗?”
马曼丽点头:
“这不是U盘吗?过去,烦的时候,我也上网聊天;这半年,没心思了。”
刘跃进拍巴掌:
“那就太好了,咱赶紧找个地方看一看,里边都说些啥。”
马曼丽穿上外衣,两人匆匆出了发廊。转过两条街,找到一个网吧。网吧藏在一居民楼地下室里。走进去,灯光昏暗;几排桌子上,摆着十几台电脑;每台电脑前,同时涌着几个夜不归宿的中学生,在打古代战争游戏。奇怪的是有一老头,躲在角落里,守着一台电脑,也在琢磨什么。
马曼丽和刘跃进顾不上这些,匆匆买过上网卡,挤坐在一台电脑前。马曼丽将U盘插进电脑,打开文件,屏幕上先是空白,好像几个人在说话,时不时有人“咯咯”笑。但话语嘈杂,说的都是刘跃进和马曼丽不熟悉的事,一时难以听明白他们说的是啥。接着开始出现视频,好像是一宾馆房间,先出来的是严格,刘跃进一愣;接着是严格分别向人送珠宝,送字画。收东西者,总是两个人,一个是老头,一个是中年人;从穿戴,从神情,好像是当官的。但每次送东西都是分开,老头和中年人并不碰面。除了送珠宝和字画,还送帆布提包;每次或一个,或三个五个不等;严格弯腰拉开拉链,里边竟全是钱;送中年人往往是一个提包,送老头或三个,或五个。不是送一回两回,十多回。屏幕下方,有跳动的日期和几点几分几秒的字码。
刘跃进和马曼丽惊了。几十提包钱,加在一起,到底有多少,一时真算不过来。更让俩人吃惊的是,播过这些,还是这个房间,或这个中年人,或这个老头,正在床上与外国女人干那事。也不是一回两回,十多回。下边也有跳动的日期和几点几分几秒的字码。每一次,中年人都干得满头大汗,与不同的外国女人大呼小叫;老头不叫,干得不紧不慢;也不是不紧不慢,好像不行了;老头是个尖屁股,看着不行了,但还努力抖动和挣扎;或者他干脆躺那不动,让外国女人含他下边。不看这些还好,看过这些,两人脑袋“嗡”地一声全炸了。没看之前,刘跃进只知道这U盘值钱,有人想买;看了才明白,U盘里藏的竟是这个。两人钻出网吧,来到地面,蹲在网吧门口,刘跃进突然大叫:U盘里藏的竟是这个(2)
“那么大一提包,能装一百多万吧?几十提包,不快上亿了吗?”
突然又大叫:
“收人这么多钱,这叫啥?大贪污犯呀这叫,该挨枪子呀这是。”
突然又明白:
“我说这么多人,紧着找它呢。这是钱的事吗?能要他们的命呀。”
马曼丽愣愣地看刘跃进,脸开始变得煞白。刘跃进还在那里愤愤不平:
“我给顺义老李送泔水,来回一百六十里,才挣几块钱;他们轻易而举,就收人这么多钱;这是人吗?狼啊,吃人哪。”
马曼丽仍看刘跃进,这时哆嗦着说:
“你就别说别人了,说你自个儿吧。”
刘跃进不解:
“我怎么了?”
马曼丽:
“捡了不该捡的东西,又让人知道了,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刘跃进突然想明白这点,“呼”地吓出一身汗:
“我说刚才在桥下,那贼被人往死里打呢。”
又“呼”地站起:
“原来以为他们是找这盘,谁知是要命啊。”
又蹲下,一把抓住马曼丽的手:
“我明白了,他们除了要盘,还要杀人灭口,那贼被他们打死了,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又用手拍地:
“丢个包,就够倒霉的了,谁知又牵出这事。”
马曼丽突然想起什么:
“我也看了这盘,不也裹进去了吗?”
忙推刘跃进:
“咱可说好了,人家抓住你,千万别供出我。我在老家,还有个女儿呢。”
也是物极必反,大祸临头,刘跃进突然像老袁一样幽默了,对马曼丽说:
“这样也好,从今儿起,咱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马曼丽急了,上去掐刘跃进的脖子:
“操你大爷,我现在就把你掐死!”这U盘不是钱的事而是命的事(1)
如刘跃进还没离开北京,韩胜利知道他会躲在两个地方;不在这里,就在那里,头一个地方韩胜利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就是“曼丽发廊”。韩胜利决定去“曼丽发廊”一趟,以探虚实。来到“曼丽发廊”。因是傍晚,大家该吃晚饭,店里没有客人,马曼丽也不在,就剩下洗头按摩的胖姑娘杨玉环,把两条胖腿伸到理发台上,身子躺在理发椅上,摁着手机在发短信。店里很平静,并没有异常。但韩胜利多了个心眼,没等马曼丽,给杨玉环使了个眼色,直接进发廊里间按摩。身上有严格刚给的一万块钱,腰杆子也硬了。一时三刻,成就完好事,杨玉环欲起身,韩胜利又抱住她的光身子不放,似无意间问:
“玉环,这两天刘跃进来过没有?”
他知道杨玉环讨厌刘跃进;刘跃进天天来发廊,坐着不走,耽误她按摩的生意;现在突然提起,杨玉环不会袒护刘跃进。杨玉环并没有袒护刘跃进,但也推开韩胜利,起身穿衣服:
“没见。”
韩胜利:
“知道他去哪儿了?”
杨玉环瞪了韩胜利一眼:
“他又不是我男朋友,找他,怎么问上我了?该去工地食堂呀。”
韩胜利便知道,在杨玉环这里,并不知道刘跃进出了事。穿上衣服到外间,马曼丽提着一塑料袋鸡脖子进来。“曼丽发廊”还是老规矩,老板娘做饭,打工的杨玉环吃现成的。韩胜利又作出发愁的样子:
“也不知刘跃进哪儿去了?”
又说:
“我发现偷他包那贼了。”
偷眼看马曼丽,听到“刘跃进”三个字,马曼丽并无显出异常;也没搭理韩胜利,径直到水池子那洗鸡脖子;似乎事情与她毫不相干。韩胜利便断定,刘跃进没躲在这里。再说,发廊巴掌大一块地方,里间又是杨玉环的天地,刘跃进想躲,这里也没地方。
刘跃进另一个可能藏身的地方,韩胜利能想到,别人想不到,就是在魏公村三棵树街边开河南烩面馆的老高处。韩胜利离开“曼丽发廊”,又去了魏公村三棵树。到了老高的烩面馆,老高不在,买菜去了,韩胜利先查看烩面馆的里里外外,并没有刘跃进。韩胜利以为老高把刘跃进藏到别的地方去了,等老高买菜回来,韩胜利一把拉住老高:
“刘跃进多长时间没来了?”
老高想了想,惊叫一声:
“可不,都半个多月了。”
又奇怪:
“他欠你钱,不该躲我呀。”
看老高的神色,也不像装的。韩胜利彻底泄气了,不再跟老高啰嗦,抓起桌上的二百块钱,转身出了河南烩面馆。
“曼丽发廊”没有,老高的河南烩面馆没有,韩胜利便断定刘跃进已不在北京,逃往外地。
刘跃进失踪了,但并没有离开北京;如青面兽杨志所分析的,没有离开北京,并不是为了U盘,而是为了找到他丢的那包。那天深夜,马曼丽与刘跃进一同看了U盘,就劝刘跃进马上离开工地,离开北京,逃往外地;他们知道的U盘,与青面兽杨志知道的又有不同;青面兽杨志只知道它值钱,不知道它为啥值钱;知道被人打,不知道会要命;刘跃进过去也不知道,和马曼丽看过U盘,便知道这不是钱的事,而是命的事;马曼丽劝刘跃进,连河南老家都不能回,防止有人顺藤摸瓜,在河南抓住他。马曼丽这么劝他,既是为了刘跃进,也是为了她自己;因为她也看了这U盘。
但刘跃进没有听她的话。表面听了,背后没听;当面听了,两人分手后,又改了主意。也不是完全没听,听了一半,从工地失踪了,但没离开北京。他虽然害怕U盘,但更害怕欠条丢了,那个卖假酒的李更生不认账。包虽然丢过两回,但找包的线索并没有丢。如不知这包在谁手里,刘跃进也许不找;知道这包又被甘肃的三男一女抢走了,上次他跟踪青面兽杨志,也去过东郊那三男一女的小屋,知道贼的老窝,不找有些可惜。一边是命,一边是自己丢的东西,孰轻孰重?这U盘不是钱的事而是命的事(2)
刘跃进掂量半天,取了个中间数;既不能不找,又不能找的时间过长;三天,再找三天,找到自己的包也好,找不到也好,他都离开北京。但离开工地,总要有个落脚处。刘跃进的想法,又与韩胜利不同。韩胜利以为他会去“曼丽发廊”,或者是魏公村老高处;这两个去处,刘跃进都想到过,但都没有去。没去不是觉得这两个人不可靠;或者他答应马曼丽离开北京,又没离开,马曼丽会跟他急;而是事到如今,如今的刘跃进,不是过去的刘跃进,怀里揣着几条人命,觉得那两个地方都不保险。哪里最保险?不是朋友的住处,而是人想不到的地方;不是人少的地方,而是人多的地方。哪里人最多?火车站。人多,有躲藏处;有个闪失,也好喊人。所以,这两天,刘跃进除了找包,就躲在北京西站;和南来北往的陌生人,杂睡在一起。
但曹哥鸭棚的人,抓住刘跃进,却不是在北京西站。青面兽杨志想了许多地方,但和韩胜利一样,没有想到火车站。但他想到一个地方,韩胜利没想到,却和刘跃进想到了一起,就是甘肃那三男一女过去的老窝。就在这个老窝,青面兽杨志被甘肃那三男一女抢了。青面兽杨志又去这小屋报仇,刘跃进也跟踪到这里。刘跃进的心思,果然让青面兽杨志猜中了。这天夜里一点,刘跃进鬼鬼祟祟,来到东郊那条胡同。从这条胡同转到另一条胡同,到胡同底,到小屋前,见门上挂着一把锁,刘跃进还有些失望;但他不死心,还想再蹲守一会儿;但没来得及蹲下,早被已蹲在那里的光头崔哥等人给抓住了。
刘跃进有些猝不及防,以为曹哥的人找他,是为别的事,刘跃进还想急;别因为别的事,耽误自己的大事;但看光头崔哥只管抓人,并不问话,又不敢惹他;待到了鸭棚,曹哥说起来,也是为了那个U盘,刘跃进才恍然大悟,寻找这盘的人,又多出一拨。曹哥做事讲个师出有名,慢吞吞地对刘跃进讲,听说刘跃进捡到一包,而这包出自贝多芬别墅;贝多芬别墅,也在他的辖区;偷出这包的青面兽杨志,也是他派出去的;现在让刘跃进把包还回来,也算物归原主;包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有一个U盘,拿出来就行了,大家好说好散。刘跃进听曹哥这么一说,就知道曹哥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