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怒异常,杨业斥责道:“世上有多少人想求仙缘而不可得,而你唾手可得,跟随你的师兄几年,想必自然也是神仙一流的人物。”
“这凡俗世界有多少险恶,有多少肮脏隐藏在下,你好好的神仙不作,为何偏来搅这趟浑水?”
沉默了半晌,杨业胸膛起伏不定,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的时候,杨宏道:“我不想做那无情之人。”
“什么无情?!”
须发皆张,杨业继续怒斥道:“你俩兄长牺牲了那么多,他们的付出,所求为的不就是杨家子弟能够活的富贵吗?你想让他们的付出,所有的这一切,付之东流吗?”
杨宏摇头,平静说道:“朝堂之上暗流涌动,父亲你这些年的布局现在已经实现,如今论起这北周天下,谁是第一门阀,我杨家自承为二,无人敢称第一!”
“父亲,你难道不懂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的道理?”
“表面上富贵,一朝就会倾覆!”
“这不是危言耸听。”
“当然,父亲你宦海多年,毋需我多言。”
“只是成了他人眼中钉,肉中刺的我杨家,使得天子寝食不安的我杨家,下一步该如何?父亲,你心底究竟有打算?”
深深的低垂下头,大力的咳嗽,完全看不出来之前还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杨业精神健硕,眼光锐利。
“观史书,览古籍,我杨家走不出一朝换天的轮回”
杨业低沉的喘气,他张嘴欲言,最后归结化为二个字,“慎言。”
被这儿子给盯着,杨业抬头起来正视着他,摇头叹息道:“弘儿,你难道看不出为父真的老了吗?权倾天下,你兄长位及人臣,这样一副家业已是我能力极限,再多,也无福去享受。”
愣了半晌,听着这样的话,杨宏忽惨笑道:“父亲,你这一生骗了多少人,我都不会怪你,可你为何当着我面说出这样的话?”
低沉的喘气像是野兽,杨业摇头,用苍老的声调讲道:“野心是没有止尽的魔鬼,为父这么多年深受其害,宏儿,你要防备。”
“为父现在说的话不是假话,而就是真话!”
抬起手来,伸向杨宏,杨业握住了杨宏的手道:“鸿儿,你想听真话?如此,为父就把真话告诉你听,望你莫走入邪途。”
杨宏点点头。
记忆在这个时候浮上心头,杨业慢慢的开口讲道:“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穷酸书生,家徒四壁”
说了好长一段往事,总算提到了结识了当年微服私访的太子殿下。
“陛下当初与我兄弟相交,由是感恩,为父竭尽所能扶陛下登上皇位,由此我杨家才兴盛起来。”
“富贵迷人心,为父也曾沉沦,为父也收受过贿赂,然后链接成一党,独霸朝堂”
“宏儿,你以为是父亲心甘情愿这么做的吗?”
“陛下初登皇位,诸多事宜颇为掣肘,我若不为之,何人敢为?”
“建兴一案,人头滚滚,整个朝堂少了一半”
“其中有好人吗?”
“当然有”
“但更多的是那些贪得无厌之辈,杀了的不足为惜!”
“这样的事,我从没在你俩位兄长面前说过,今天为父告诉你,就是想要你知道,比起你的两位兄长,我失去的更多,为父,为父失去的是作为人,最为基本的良知啊!”
双手颤抖,老泪纵横,不敢睁眼看杨宏,压抑着喘气声。
杨宏怔怔发愣。
第639章 使然()
“人前坦荡君子,背后就是魔鬼。”
杨业把话讲了出来,收不住的倾泻而出。
“陛下念我不易,屡次擢升,我都一一推却,不是别的原因,不是别人传的那样,为父就喜欢砍他人的人头,而是在这镇抚司,我才觉得心底的那头魔怪不会冲出来,择人而噬!”
“只有在这里,为父才会小心谨慎考量,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
“为父谨言慎行,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不会改变了。”
“但随着你两位兄长名冠京城,扬名天下,我欣喜的同时,也忧虑起来。”
“福气,看不着摸不着的东西,但确确实实存在。”
“我杨业何德何能,竟能生出这样出色的子女?”
“为了保住家业,为了将来,我狠心拆散了他们”
“这或许是为父这一生当中,唯一几件做错的事情。”
“随着长公主下嫁,我杨家已经已经”
当年的事情杨宏记忆犹新,全城百姓都来观看这一场盛大的婚礼,这场婚礼足足举办了近一个月!
就算是夏南听闻此事,国君亦遣人来为贺。
“事情失去了控制,杨家已经不是为父心目中的那个杨家了,但为父不得不维持着,之后薛鼎权,李如书两位阁老倒下了”
“扫清了障碍,你兄长顺理成章上去了。”
“一步一步,我为父走上不归路。”
“陛下震怒,他开始防备我,他开始忌惮我,已经不像之前君臣相见之时,坦诚相待。”
“恰在那时,你二兄声名鹊起,我索闻明公主有贤名,便促成了此事。”
“事情到了这一步,为父活的窝囊,但看你们三兄弟还算富贵,也就释然了。”
“然而,就在此刻,朝廷在你兄长的主持下,开始肃清奸党,接连把你的两位叔伯送进了监狱,是为父我亲手监斩的”
“谭鸿,粟同,是为父的左膀右臂,陛下是什么心思,都到了这份上,难道我还不清楚吗?”
“他俩所犯下的罪过,都是在我的指使之下做的。”
“首恶不除,尽干些剪除党羽之事!”
杨业呵呵惨笑着,他望向杨宏,继续说道:“你能体会到我的心情吗?弘儿?”
“谭鸿谭文章,就是他帮着取了你这样一个名字。当时,你诞辰宴,我记得还清楚,他畅快大笑着,就像当初攀附上了天家太子的我,那么开心,谁会料到,不到二十年之后,我这个他的上司,就亲手断送了他的一条性命。”
“你兄长年轻气盛,想要干一番大事业,我不拦着,我也不怨他,我只是心里有些空荡荡,好好的一家人,就在这皇家的这一趟浑水中被拆散了!”
“从那时候开始,我低头,我默默无为,好像人畜无害。”
“就是在这样的局势下,我有意促使培养让你败家”
“我杨家已经出了二位惊天动地的子弟,我,为父可不想你,鸿儿,当初我真的想的是你能尽量坏一点,好让天下看看,我杨业根本无意与陛下作对啊!”
苦笑,带着一点苦笑,杨业怔怔看着完全说不出话来的杨宏,满心欣慰,外带苦涩的讲道:“我杨家到底怎么了,我杨业又得上天老子看中,所生的三个儿子,竟一个比一个厉害。”
“你大兄出生的时候,人家道贺的时候,说道是文曲星下凡,为父私底下还暗好笑,当年上京赶考,为父前三榜都没进,你大兄将来若能探花题名,也能告慰在天之灵的你祖父了。”
“你二兄出生的时候,我更是没有半分大的念想,谁会想到他竟像沾了仙气,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可现在回头来看看,鸿儿,这一切,我杨家的这一切,原来只不过是为你的诞生在准备着!”
“你从小就没不良爱好,只想看书,一本、二本,一屋、二屋,根本不够你看。”
“等到你学有所成,为父不是自夸,当初要是我准你去科考,出来成绩肯定也在三甲之内,说不准也能和你兄长一样无二,同样以状元之身为陛下钦点。”
“几年的京城艳华,使得你看淡了世态炎凉,见识过所有漂亮的女子,为父以为你会相中一位心爱之人,这一回,为父不想再挡了你的路”
“可人呐”
杨业感慨良多,唏嘘叹息不已。
一炷檀香早已燃尽,只余香灰在案。
杨宏思绪万千,如此袒露心腹的对话,在与父亲之间,这还是第一次。
以前的事情,有些杨宏隐隐有猜测,有些则根本不知晓,只有当父亲把一切原原本本讲给自己听了之后,他才感到沉重。
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有些话必须要讲,杨宏斟酌起来,缓缓道:“父亲,做下的不会更改,但错了就是错的,我会为你弥补。”
杨业苦笑着,点头道:“不用你多说,有些事,为父早已经开始吩咐去做了。”
“宏儿,现在的朝廷很好,一切都是陛下在把持,你大兄是朝廷顶梁柱,可见陛下除了防备为父之外,对于你们兄长并无忌惮之心。”
“为父只要糊糊涂涂过完我剩下不多的年月,就能让陛下去了戒心。”
“等到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宏儿,不管你是否已经是神仙之流的人物了,我只想你能回来看望我一下”
“父亲!”
徒然坐下,杨宏满心烦躁,浑身难受。
“解开心结是好事。”
伸手抚摸着杨宏,杨业道:“宏儿,若不是你的出现,若不是有你那位袁兄出现,为父肯定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成王败寇,不管胜算有多大,都也比不起能看到你们生活如意来的快乐。”
“处心积虑,躲在暗中算计着他人,这样的事就由父亲来做吧,而你,宏儿,一如既往,在这人世间,你就陪着我们走完这不多的时间,等到那么一天,我们全都入土了,你就能够自由自在的去做神仙了。”
杨宏苦笑,说道:“神仙也有喜怒哀乐”
杨业哈哈长笑,捋须道:“不管如何,总比凡人过的自由啊!”
神仙真的能自由自在,不用管其他吗?
反正在袁术的身上,杨宏没有看到这一点,他只看到了袁术带着无限的思念陷入无尽的苦难。
他那样的神仙,实际上与凡人有何区别?
不过,这些话就不用在父亲面前提起了,这样会毁了他对神仙美好的憧憬。
第640章 未曾为人先学礼()
翌日朦朦胧胧醒来,袁敏就想照着平日洗漱梳理打扮,不过听闻里面起床声,守候在外的几个小侍女连袂而入。
得过杨宏师叔嘱咐,知道大户人家是这样的,袁敏只好嘟着嘴任凭她们给自己梳洗。
俩大丫头一名淑人,一名宜人,小心翼翼拢起袁敏秀发,慢慢梳妆。
另有俩小丫鬟各举了一条衣裙呈给袁敏看,让她挑选。
习惯了粗布木杈,杨宏又是一大老爷们,一路过来也不知为袁敏添减衣裳,搞的进府的时候,袁敏还是穿着一件布裙。
两件新衣非常华丽有章彩,袁敏看过之后却只是摇头,说道:“我还穿旧裙子,不要这样的新衣裳。”
大丫头淑人劝道:“这是夫人送过来的新衣,小姐不穿的话,不止夫人心底会有想法,奴婢几个也不好回去交代。”
宜人也央了一句道:“小姐,你就穿吧,三公子提点过我们几个下人,知道小姐你是念旧的人,如今你身上穿的衣裳,我们一定代为保管,等你回家的时候再奉上。”
若是强逼着袁敏肯定不会顺从,但这样柔柔细语求起自己来,看这两位姐姐的年纪还比自己大一些,于情于理再倔着也不好,袁敏只好勉勉强强点了一下头。
淑人、宜人欣喜,通过这一事知晓这一位小小姐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便欢笑起来指着俩小丫鬟手中捧的一红一绿的衣裙问道:“小姐,你打算穿哪一件?”
红色太艳,绿色很相宜。
袁敏便指了那条绿色裙子道:“就这一件吧。”
宜人微微颔首,让小丫鬟把一件拿过来,另外一件则叠起来准备装入柜子里去。
袁敏看到了,说道:“不能挂起来吗?摺叠起来会有褶子印的。”
宜人微微笑道:“这俩丫头就是想要偷懒啊。”
“小姐,放在柜子里,她们就毋需担心沾了灰尘要清理,等小姐你想穿的时候直接取出来就行。”
其实原因不是这样的,一般人家有了件新衣裳,也就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穿一下,平常都是粗布粗衣凑合穿着,哪像是大户人家,随便更换新衣裳?
杨家虽然一门富贵,但家主府上,谨言慎行,从上到下无人敢太过张扬。
宜人不说破,也是想着这一位小小姐就是过来住上一段时间就会走的主,有些事情含含糊糊过去就算了。
俩小丫鬟听得宜人话,不敢反驳,只把头低下来,嗫嚅道:“是奴婢想偷懒,小姐,我这就去找个架子把裙挂起来。”
除了袁敏,都知道错不在俩小丫鬟,没把此事当真,淑人、宜人拉着、推着袁敏进后面,隔着屏风把衣裙给换了。
这么被人伺候架着穿衣裙,在袁敏来说是第一次。
非常的不习惯,小小脸涨的通红,粉面上竟点点出现了细细的汗珠。
勉强塞进了绿裙中,腰被勒的死紧,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袁敏叫嚷道:“姐姐、姐姐,能不能松开一点,我快要断气了!”
宜人、淑人都掩嘴而笑,说道:“小姐,都是这么穿的呀,你多担当一些,过了几日也就习惯了,习惯了也就不会觉得紧了。”
袁敏只好听之任之,只是心底越发想念起在山中的日子来,那时候多快活啊,那时候多自由啊,那会像这里,处处被约束着。
穿上衣裙,按照平时的习惯,此时本来是练武的时间。
不过,左右俩大丫头请着袁敏出门。
袁敏不解问道:“这是?”
淑人道:“现在去吃早饭啊,夫人应该等着了呢。”
稀里糊涂被俩大丫头给拉扯往主厅走,袁敏想要撒开脚步跑,被宜人说了,“小姐,你不能这么跑啊!等等我们”
从大夫人那边厢房回来,早饭有没有吃饱,袁敏不知道,反正一肚子的气倒是饱了。
规矩太多了!
太多了!
我情愿回山里去,也不愿留在这种会迫害死人的地方!
当袁敏躲在一颗花树下幽怨嘀咕的时候,杨宏出现了,笑吟吟对着袁敏道:“怎么?敏敏,你好像不太习惯这里的生活啊?”
别人都是平常人,这杨宏可不是普通人,袁敏赤红了双眼,小拳头一紧握,奔着杨宏就是一拳!
气由心发,收发自如。
就算如此,仿似平地起旱雷,闷的一声巨响当中,杨宏被袁敏这一拳头直接砸到了墙壁上。
那墙壁缓慢裂开,然后粉碎掉落下来。
站在隔壁好像观花的一位夫人吓的花容失色,浑身发颤!
大丫头淑人、宜人几个被派来服侍袁敏的丫头更是尖叫起来,“啊”的声响一时间传遍了整座府邸。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家将家丁各个满脸严肃,提剑擎刀奔走寻觅敌踪。
只是那杨宏慢慢的站立起来,然后苦笑着罢手道:“都散了吧。”
杨通当首,向着杨宏一礼,不解瞧着杨宏背后的断墙道:“公子,贼人如此强悍”
望着已经躲到了花树背后的小小人影,杨宏道:“早起练功,一时手痒难却,看着这堵墙有些碍眼,便多使上几分力道”
虽然没有轻眼所见,但从站立的位置来看,公子你是被攻击的那一人。
看这地面上拖曳出来的痕迹,恐怕是从那棵树下,被人一击直接打到了墙壁上,然后
然后,杨通看到袁敏小小身影露出来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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