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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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东流-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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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慎道:“我若出战,你可愿同往”
元贵朗声笑道:“将军持弓,我持矛,千军万马在眼前又有什么?”
他这话说的如出胸臆,毫不显做作自大,全然只有仗义豪气,赵慎心中不由一热,涌起一阵悲壮之气,点头笑道:“说的好,快意沙场,就当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青追啊,我持弓公持矛啊,嗯,光荣属于秦王殿下……
以及,尉迟哥俩其实是一对相声演员(你够了……




第7章 薄帷鉴明月
营中纷纷扰扰,陆攸之在内帐却全然不知。到了傍晚正倚在榻上发呆,见赵慎突然进来倒惊了一跳。
赵慎虽没穿盔甲,却是一身精干窄袖打扮,陆攸之见他直走到自己跟前坐下,也便起了身。
赵慎并不说话,两人沉默许久。陆攸之暗自叹了口气,到底先开口道:“将军这是从何而来?”
赵慎道:“带着青追溜溜腿脚。”
陆攸之十余日没见着赵慎,此番相见,只觉他饶是神色坚毅,面上的憔悴之态却遮掩不住。暗自踟躇不愿太过露出关切,可终究禁不住心中隐隐忧虑,半晌道:“眼下守城……”
他话未说完,就听赵慎冷笑打断道:“源长,你已不是营中参军了,这事倒不劳你费心。”
陆攸之见他听得“守城”二字便面色不善,心下立时猜得几分,便闭口也再不言。
赵慎盯他一刻,道:“你也不问问我怎样?”
陆攸之听他这话大有质问之意,一下戳中心中隐痛。心想,赵慎想得的便是他在此低眉顺眼的献温存么?他是真把自己当是笼中雀,与他父亲养在此的琵琶女一般了。刚才他婉转关怀的意思赵慎全没注意,被一番抢白也便罢了,此刻更觉受了羞辱,不由语带讥讽,淡淡道:“将军便齐全的坐在这里,还能有什么怎样?”
赵慎被他噎得一愣,“你……”了一声却不知回什么话去,张口结舌半晌直有些急了。他这几日里一直心绪焦虑,今日听闻朝中不肯派兵,更是受了沉沉一击。人前强自支持,内里早觉心力交瘁。他本想着十几日不见,陆攸之或许已经转过了心思,能陪他说一两句宽心话,却不想还是一头撞在钉子上。
他两人各自揣着心思,全然只觉是对方无理,一时冷冷相对,都上了固执倔劲。
陆攸之见赵慎词穷,自是不再搭话。
赵慎不由堵气冷笑道:“你何必这样苦着脸;有桩好事正要告诉你——洛城现下盼不来救兵,你们的西燕军可要急着破城了。”
陆攸之听了这话也是一惊,心中暗道麻烦。可转念又想,这事现下与他有什么相干,自己还道是军中幕僚吗;况且他为赵慎担忧,赵慎可又买帐?他自嘲这自作多情,不住摇头一笑。
这一笑落在赵慎眼中却只以为是讥讽之意,不由火气愈加盛,道:“只是你别觉得这样便能逃出生天,你是生是死西燕军也做不得主。”
陆攸之本不预多言,可这话听来却觉郁愤难耐。今日赵慎所言;句句阴阳怪气不讲道理,言语间竟如无知孩童般刁横任性,不由反唇讥道:“将军这话可笑;我并不畏死;却不知强留我性命的究竟是谁?”
这话出口;赵慎脸色刹时惨白。陆攸之见他如此,却只觉身后有人大力推搡,止不住要继续说道:“再说将军就算到了抵不住城外之敌的那一日,了结我亦是易如反掌,当真是英雄手段。”他这般冷嘲热讽,一时口不择言。然而内中积郁却并未因而减轻,只愈发心底作痛。双耳中嗡响不止,终于冲口说道:“可笑我从前错看你,你到头来便只有在我这废人面前使强耍横的能耐!”
一语未了,赵慎霍然而起;面色变了几变,咬牙惨笑道:“是了,我当然入不得你法眼,可今日我也叫你知道什么叫使强耍横!”他一时火气上头;旁的全想不起,只一把将陆攸之推在条案上,撞得其上的纸笔书册散了一地。在身上一摸正及别在腰间的马鞭,当下也并多想只扯出来便抽打下去。
那马鞭最是柔韧,锐痛重击之下烈马尚受不住,陆攸之生生挨了这一鞭,痛得猛然仰头。他硬将后半声惨叫咬在唇内,那疼痛却已从肌肤蔓延到腰背肺腑,又直痛到心中。又不知心里痛什么,为着赵慎还是为着自己?
他未及多想赵慎已又连连击下,却似与第一击不同,并不是那般如剔骨似的锐痛。只是陆攸之一时也无暇分辨,只想着咬牙不肯示弱求饶。那一厢赵慎打人也无甚章法,陆攸之不一时便冷汗涔涔。他只觉这姿势难堪,奋力想撑身起来。赵慎下手极快,他连喘息之机都没有,直把嘴唇都已咬破。疼痛之下两臂不住颤抖,终究支持不住向前一栽,一口气呛在胸口,止不住咳得满脸通红。
身后赵慎终于停了手,陆攸之喘息粗重,声气发抖,只觉周身火辣,指尖足尖都似有锐器扎刺,不由愈发咬牙皱眉将双拳紧紧握住。
赵慎见陆攸之脊背上衣衫都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回想刚才怒气冲上头时又没把持住脾气,还把一腔悷气全撒在了陆攸之身上。此刻懊悔之余,力气似也给抽尽了,半晌颓然道:“你起来吧。”
陆攸之自是恨不得立时起来,可两腿仍有些打颤,直又蓄了一刻的力气方挣扎起来,谁知抬脚踩在自己袍角上,脚步一晃眼见就要摔倒。堪堪此时,他胳膊被人稳稳一托,终于立住。
他知是赵慎,只低头欲将手臂抽出,不经意间却看见,赵慎手中攥着马鞭鞭梢,却是鞭柄垂在下头。他忽然明白为何刚才挨打是便觉有异,原来赵慎只有第一下用了鞭梢,之后打他用的都是鞭柄。
陆攸之挨过马鞭,知道软家什的厉害。鞭柄虽硬,却至多是根木棍罢了。他想起“鞭做法刑,扑做教刑”,此刻来说虽不贴切,终究知道赵慎盛怒之下还是存着关心不愿太伤了他。又见赵慎握着鞭梢的手掌中有一道血痕,原来这鞭梢粗糙,不比鞭柄适于握持,大力摩擦蹭下掌心也受了伤,不禁有些动容。
那一厢赵慎已将马鞭扔在地上,也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恼恨陆攸之时只想活剥了他,可也没料想竟如个无赖般真动起手来。他想对陆攸之解释他并非存心,然而既明知这不是君子所为,何必又抽他这一顿?再转念想,营中诸事俱已够烦忧他还在这里纠结这些事,更恼自己无用,只觉心乱如麻。
两人这般相对无言,赵慎突然转身,背对着陆攸之负手而立,沉声道:“我不再逼你,你若愿意走,我放你走便是。”
身后沉默良久,终听闻听陆攸之问:“却是为何?”
赵慎涩然苦笑道:“我从前以为,只要尽心便可护得他人周全,原来竟是错了。”他语气似是平淡,然而背后双手却握得铁紧,直挣得青筋突起。他心中阵痛,相形之下指甲刺入掌心,竟觉不出疼来。
突然手腕一凉,赵慎猛一回身,却见陆攸之跪坐在他跟前,托着自己手腕,一点点将握住的手指扳开,又将前些日剩的伤药涂在自己掌中伤处。赵慎只觉掌中清凉;想要抽出手时,却不意陆攸之的手指饶是有力,赵慎竟挣脱不动,不由惊诧。
此时只听陆攸之淡淡道:“你如何错了?更何况此刻才想起赶我走;却已是不能了。”
赵慎闻言双唇一抿,忍不住反手将那素手扣在自己掌中。
陆攸之只觉赵慎手掌愈握愈紧,伤处的温热血液直灼得他的双手发烫,似是直欲将他自己熔进那掌心之中。赵慎双臂用力,将陆攸之一把拉起,陆攸之撞进赵慎臂弯之中,只觉耳边尽是赵慎的温暖气息;心中激荡再难把持;只靠在赵慎胸前,随他倒在地上。

身躯倒下的一瞬,陆攸之只觉晕眩,半生漂泊似在眼前流过。
他幼年时身遭大变,因此对人对事常怀戒心,后来虽被尉迟氏收留却也是寄人篱下,为求存身自学得察言观色小心慎行。他跟着尉迟否极数年,所见所习皆是争权夺利的心机谋算,从不信人心有情,世道沧桑。
他虽年轻,却已见过太多阴谋卑劣的手段,仿佛乱世中不如此便无生路。他以为此生色彩便只能这般清冷阴沉,不意却撞上个赵慎。以致如今种种,便是于那时草蛇灰线,伏延至今。 
他来到洛城四年余,赵慎当初如何扛住高元宠的威压,保全下两千多铁骑,他是跟着亲身经受的,也算共过患难。赵慎因他那时的鼎力相助看重于他,一腔坦诚相待更是他从前从未经过。若不是他存身在此另有图谋;这一番知遇信任的情义他本应当好好报答。
外间人都道洛城赵慎广招贤士,其实若只是参谋军事,赵慎又何需这样多幕僚。这些人在,都不过是为了提点他如何看清人心。他懂得再多如何进攻退守,懂得如何冲杀设伏,却总是不够懂人心的险恶。而不懂这,在这乱世,过得要比不懂兵法的人艰难太多。 
陆攸之这些年也见赵慎学着制衡人事,抑异扬己,像模像样。可每每此时想起的总是他初见时心无芥蒂的坦诚模样。他不由得想,廿年卅年之后,赵慎身上是否依然能见少年时的赤子情怀?
如今他是他围城敌军的奸细,他是他杀父仇人的儿子,他们本当割袍断义,方是干净;陆攸之心中雪亮:无论他们如何做,自赵慎从刀下留下他的性命,他们今生纠葛已是再难分清。
可笑他半生求而不得的慰藉竟是由面前这人给予;然而情知荒唐,事至此时,陆攸之不想再抗拒。他从前处事要衡量无数利弊,而到头来亦算不过天命;若非命运玩弄,他为何竟不可抗拒的对这人生出如斯情愫?赵慎囚他是痴情爱重也好是强求贪嗔也罢,他只要想通自己心底真意不再违拗便已够了。纵然人世间妄为之事皆须因果偿报,他亦只想抛却种种牵挂,随心所欲。人生苦短,况且乱世中朝不保夕,难得有些事此刻尚能握在掌中,他已不想再耽搁错过。

他倾靠在赵慎怀中,脊背正贴着赵慎胸前,自那胸膛便可感知到他的血脉搏动。陆攸之闭上双目,只等他为自己解开衣带。
然而赵慎终是将他放开。陆攸之双眼迷离睁开,轻声问道:“怎么了”
赵慎低声道:“我怕负你。”他擎起陆攸之脸颊道:“我是不知何时便会战死的人;亦什么都无法为你安排。”
却听陆攸之笑道:“我与你欢好,何曾是为了托付什么?”
这话中大有慨然洒脱之气,赵慎见他这一笑如春风吹皱春水,这样的神态他已经久未在陆攸之面上见过,一时只觉其明艳不可方物。
夜色阑珊,正是两情缱绻,一宵缠绵。 




第8章 识曲听其真
帐中只燃着两只蜡烛,陆攸之伏在赵慎膝上似睡非睡,也不作声。赵慎看他这样疲累之态,不觉歉然。他饶是如何小心,可真到意乱情迷深处时也顾忌不上,陆攸之毕竟是刚捱了打,这一番折腾怕有些吃不消。
一时又忍不住将手伸进陆攸之中衣之内,却听陆攸之低低呻吟一声,赵慎住了手问:“怎么?”
陆攸之微微一笑,摇头道:“无事 。”他头枕在赵慎膝头,只觉心底柔软,但愿这一刻永不改变。他痴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遂起身道:“我一径压在你腿上,压得你腿脚麻了明日没法骑马。”
赵慎却按住他道:“你莫起来,我……与你多呆一刻。”
陆攸之眼波一转,似猜到几分,问道:“你是要去做什么?”
赵慎淡淡道:“朝中不肯派救兵,唯今之计便是我亲自出城求援。”他这厢说,手下无意中加了三分力道,陆攸之微微吃痛,方才迷糊缠绵的心思骤然也清醒了,不由问:“你要找谁去?”
赵慎道:“周遭近处兵力足够的不多……我思量,阳城的刘敖……”
陆攸之断然道:“你可愿听我一言。”说罢便以手撑地就要挣扎起身。
赵慎见他神色郑重,心中一动。当下也不急着回答,抽了手出来为陆攸之将中衣整好;又扶着他起来;道:“你靠着我说,身上轻松些。”
陆攸之道:“不,这话要正经说。”他四下看去,起身取过一只棋罐,拈出数枚棋子,置于地面,指道:“此为洛城,你求援处不外邺城,阳城,许都三地。”他将犄角上一颗拾起抛回罐中,“邺城断去不得,乃是有去无回。”
赵慎道:“这我省得,高元宠必扣下我另派他人来此。他正愁除不得我。”
陆攸之道:“你取阳城而弃许都,是因为高元安是丞相亲弟又曾被你顶撞,而刘敖是你父亲故交?”
赵慎道:“是。”
陆攸之道:“可刘敖断不会应你。”
赵慎蹙眉道:“为何?”
陆攸之道:“刘敖这人一向明哲保身,他与你父亲那点交情值的什么?况且,”他手指一划,“若得了洛城,西燕军往何处去?”
赵慎道:“自然是邺城方向。”话未了已然明白,“你说阳城不在进军路上,倒是许都却与我是唇齿相依?”
陆攸之微微一笑:“正是,此刻你出去求援,拉旧情是没用的,要劝说得当,凡事都要讲说出利字。事不关己,他为何要帮你担着利害?”
赵慎尤迟疑道:“可高元安若想着坐看我与敌军争斗,待两下都力有不济了,才来捡便宜,此刻也未必出兵,何况,他与我赵氏的过节……”
陆攸之道:“既往过节这事不足虑,那都是因为利害倾轧,算不得什么恩怨。倒是你说的前一半……”他思忖片刻道:“这便要赌了。”
赵慎问:“赌什么?”
陆攸之冷然道:“赌他高氏兄弟嫌隙,赌他见你兔死狐悲!”
赵慎听这话,不由竦然心惊。默然半晌道:“我可要与他说什么?”
陆攸之摇头道:“只说唇亡齿寒的道理,别的便不要说。”他见赵慎面色沉重,又劝道,“这当口唯有高元安有胆量出兵,他的为人我也有些耳闻,奸滑是奸滑,却不是个小人。高元宠见死不救自是因为忘不了打你骑兵的主意,他却没这些计较。所以坐山观虎斗这节上,未必如你所虑得那么要紧。”

次日,赵慎把久在自己跟前的心腹将官幕僚聚到主帐中。众人见他神态郑重,知道他昨夜一夜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只听赵慎道:“你们也都知道了,丞相现在派不来兵,就要靠着我们自想办法。我亲自往许都高元安将军处走一趟,这期间城中事就靠各位。”
他话音甫落,李守德在座下高声道:“将军出去求援已经是只身犯险,现下又说要往许都去,万万不可!”
诸人也纷纷应声,有说高元安不会来救的,有说这人油滑不可信的。赵慎待他们七嘴八舌说完,只道:“今日找你们来,不是问你们同意,是计较怎么做。”
他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有人轻咳了一声,原来是老将程础德。只听程础德道:“许都离洛城也颇近,快马加鞭几日也是一个来回,即使不成也不耽误许多功夫。况且丞相不出兵,各地守将唯丞相马首是瞻,必也观望。倒是高元安在丞相那里说的上话,若是说动了他,也不定他就去丞相那里劝说几句,于我们处境也是个转圜。”他在军中资历最老,讲话自有分量。诸人素来也知赵慎言出必行,此刻又见老将开口,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便也都不再纠结。
有人道:“将军此去为求稳妥,需多带着人马。”
程础德忙道:“人多引人注意反而不妙,我看将军在骑军里挑十几个精干的随行,再带一个员勇将随身保护。”
赵慎听了这话,目光往下一扫,正落在元贵身上,笑道:“那日你说我持弓公持矛,千军万马而往矣,这话可还算数?”
元贵起身笑应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当然算数,元贵愿为将军驱驰。”
一厢谢让点头道:“如此很妥当。待西燕军开早炊时,从城东北处出城,那边营盘扎得不密,快马冲杀也便过去了。”又道:“今早听斥候报,西燕军中似是要来个监军,到时候尉迟远恐怕便不能再这样围而不打。将军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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