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锦兮失忆了?”这是见礼后太后跟我说得第一句话。
“是。”被问到,我有些坐立难安,偏头望向柴秀。我是不是应该站起来答话?
柴秀却噗哧笑了出来:“奶奶,锦兮把什么都忘了。您这一提,可把她吓坏了呢。”
“堂堂男儿胆子这么小。”太后不悦道,“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选女婿的。还有阿容,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儿子来。”
好半天,我才反应过了太后口中的“阿容”说得是我的公主娘亲。虽然老人家抱怨的是自己的母亲,我也只有在一旁赔笑。说实话,比前次见着皇帝舅舅还让人害怕。但这又并非是太后可怕,而是担心自己做不好得不到太后的认可会让柴秀失望。我已经是她的夫君,她对我又情深意重,我无论如何都想为她做些什么。
“小秀呀,你确定就是他了?”太后执着柴秀的手,完全不顾及我这个当事人还在场。这就是皇家,偏偏我还抱怨不得。不管太后怎样,秀秀对我却是极好的。
柴秀看向我,眼里的情愫已经说明了一切。真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也能回报给她相同的情感。
“唉,冤孽!”太后长吁短叹,最后瞪向我,“卫锦兮,既然你已经将过去都忘了,那以前的事也就算翻篇。以后,你再敢欺负小秀,老太婆绝不饶你。别以为你是阿容的儿子就能特殊。”
“是,锦兮再不敢了。”我忙起身,又朝太后行了大礼,“皇祖母,以前是锦兮顽劣。以后,定不会再犯了。”
“嗯。”太后的一个“嗯”字拖了老长,“你过来。”
我依言上前。只见她拍了拍柴秀的手,将那柔荑交到我的手中:“卫锦兮,别以为哀家不在朝中就没人给小秀撑腰。此番若不是小秀为你求情,且看你态度还算端正,哀家岂会如此轻易宽恕了你。你需记住,小秀是我皇家的稷和长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比。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我生生受了一个多时辰的太后教诲,才好不容易到了饭点。饭食又是素的,但好歹比我原先的要长进许多。用膳之后,我随秀秀回房。只是回去之前,太后又再次出声教导:“佛门圣地,你们切不可冒犯了佛祖。尤其是你,卫锦兮。”
“锦兮记下了。”我老实答应。因觉出太后对秀秀是真心喜爱,就算老太太对我颇有微辞也不会再觉得委屈了。谁让曾经的我伤了秀秀呢?
与柴秀一同回屋,公主殿下心情愉悦的哼着小曲,曲子是今朝曲技大家宋文书宋大家谱的,词却从先秦时代传诵下来,名《采薇》。这又让我不确定了柴秀的心思。这曲这词,怎么都不会让人觉得欢喜。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公主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突然为了最近的行径感到担忧。这样不知底细地、贸贸然放纵自己对一位公主的喜爱,到底是好是坏呢?
“锦兮。”
我还在评判自己最近不够稳妥、过于随心的行为时,柴秀停止了哼唱。她转过身来,将头轻轻靠在我肩膀。她的手搭在我的腰间,轻声说:“锦兮……我拥有父皇的宠爱、能轻易得到太后的溺爱。我是公主,拥有让平常人羡慕的全部。可独独不能掌控你我的命运。这一次,你是真的决定要和我一同走下去么?不会再推开了我么?”
“我……不会再推开你了。”嘴上的承诺,并无任何意义。可如果能让你安心,我便多说几次好了。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
我甚至能想像到她出嫁那天的忐忑与欣喜。那时的心情,定然和鸳鸯锦帕掀起,眼中看到卫锦兮那张无情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不知道她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发现自己对那个冷漠夫君的爱意。她就像一只高傲的孔雀,积极梳理了自己的羽毛想以最好的姿态迎接那个在心里的爱人。可惜,那个人给她以及唯一能给她的、只是当头棒喝和深深的不堪。
以前的自己,到底是知道了什么呢?以我现在的认知,绝对不是因为不动心。连对柴秀一无所知的我都忍不住心生怜爱,又何况是自小一起朝夕相处的她?卫锦兮,你如此冷待自己的发妻,到底是为什么呢?真的只是因为她是那个人的女儿?因为她有可能是来毁灭卫氏的么?
不、不对!皇帝舅舅,早就抓住你的弱点了——他从你出生开始就决定了你的一生。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投湖?
“锦兮。”柴秀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她紧紧拥抱我,却只是将自己更深的埋进我怀中。“如果这样,就能直接穿透到你的心里生根发芽该多好。”她说,“我会保护你的……别怕……不管怎样……”
穿透到我的心里?呵,你可知道你这段时间的行为何尝又不是一种强势的占领呢?你的身份和我的身份、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你的家族和我的家族……对于一片空白的我来说何止是恐惧?爱上皇家的女儿,到底要付出多大代价呢?
“秀秀,能跟我说说以前的事么?”我想我应该和柴秀一起为两个人的未来努力。就像我之前说得那样,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她一个人面对一切、不会再逃避了。
“以前?”柴秀却似乎不太想谈,只说,“你指的是什么事?”
“就是,咱们的……家族。”那个地方,应该不是家吧?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和秀秀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真正意义上的家。
“家族?”柴秀听到这个词以后收起了那些柔情。她的语气很轻,好像与我谈论的都与她无关:“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长乐姑姑没有告诉你?你若不是知道了什么,会一直犹豫着不肯靠近我?卫锦兮,你当我是什么?说忘了我就忘了我、说靠近就靠近、说远离就远离……还有那个什么静修先生,你说、你是从哪里弄来那么一个道士?”
“秀秀,静修先生……不是我……找来的……”怎么感觉秀秀一提起静修先生老火大了呢?果然是,有仇吧?
“哼。”公主又哼了一声,显然不太相信。
“真的不是我啦。”我扯着她的袖子,“秀秀,我是觉得静修先生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放心吧,他肯定不是坏人。”
“好像?”柴秀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对陌生人那么信任,让我这个妻子如何自处?”
“呃。”我完全没想过这一点。
“锦兮,咱们、准备回京城吧。”
“这么快?”
“哼。”柴秀耸耸鼻子,好不可爱,“免得本宫的驸马,被其他花花草草勾走。”
“才不会呢。”我否认道,心里盘算着抽时间跟静修先生说一声准备启程。
令我没想到的是,启程那天出了寺门的秀秀在看到静修先生与我骑马并行的时候,脸刷的沉了下去。只听她冰冰凉凉地说道:“卫锦兮!你好样的!”然后就扭身上了马车。
“秀……”还是完全不给我机会说话嘛。
“哟,公主殿下的脾气果然是……”静修先生却难得笑了起来,“如此看来,贫道跟随两位进京,倒是不枉此行。”
“先生,难道你把我们当猴戏?”我皱眉问道。
静修先生一脸无辜:“这可不是贫道说的呀,驸马爷。”
唔……我瞥了一眼公主銮驾,决定闭嘴。
等一下,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给太后诊脉什么的果然只是个借口!
作者有话要说: 柴秀:卫锦兮,你好样的!
锦兮:秀秀,反正咱们家房子够大嘛。
柴秀:(这是房子的问题吗?)
———第一人称后的画外音———
小卫驸马心思太多,毕竟她什么都不记得,心里是十分恐惧的。我们可以说这叫胡思乱想。
而柴公主又因为总被拒绝非常恼火,现在有点草木皆兵非常敏感。
☆、第九幕
回去的路上公主殿下开始各种不舒服,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怎的。按着方子给了药也没见得多少成效,我有些着急。尤其是想到她大病初愈不久就奔波到皇城几百里外的泰恩寺吃斋。而她本不必这样的,无论是病痛还是斋戒,全都是因为我。而且在泰恩寺的时候,也不知道她为了我在太后面前说了多少好话才让太后松了口见我一面。这样劳心劳神的为了我,你倒叫我如何报答?倒如今,我已经完全没办法再用什么怀疑的眼光去看待柴秀了。以前的我,定然是被蒙蔽了才没有发现这个女子在私底下几乎豪不隐藏的感情。
为了给柴秀足够的休息时间,我们放慢了行程。虽然知道将一个抱病的公主带回去可能会受到皇帝舅舅的惩罚,可我却怕耽搁太久延误病情——再没有比我们的师父逍遥王更好的大夫了。
“驸马爷,这是公主今日的汤药。”每日侍奉在车里的是镜月,公主的侍婢。至于我的跟班玉笛,为了避嫌,此时与静修先生一道在车外的随行队伍里。
“秀秀,喝药了。”我接过汤药,准备给柴秀喂下。这几日,回京的队伍都会根据秀秀的服药时间安排休息。只是并不是每次都能运气好的找到人家。风餐露宿虽不至于,但少不得要在野外搭造升火。开始觉得这“野炊”有趣,我还想去凑凑热闹,但秀秀病后不知为何十分粘我我总不敢久离。
柴秀听到喝药,本就苍白的面孔上赫然皱出一个小山包来。我揉揉那蹙起来的眉头,小声说:“喝完给你吃糖。糖人张新出的奶糖。”
“哼,夫妻本是同林鸟,苦口药前各自飞。”柴秀把头偏到一边,就是不肯用药。
“那、那,我喂你?”我劝了半天无果,只好拿出杀手锏。公主的意思,不就是让我和她一起苦么?喝了那么多苦药水,我才不怕呢!哼!
“嗯。”柴秀这才轻哼了一声,眼睛却瞟了一眼一直立在车门边的镜月。镜月知趣地告退:“奴婢就在外面,公主有事唤一声便是。”
“再坚持坚持,最多还有六个时辰咱们就回京了。”我说着,将她扶了起来。
“难受。”柴秀只说难受,形如弱柳扶风、飘飘欲坠。我将勺子递到她嘴边,她却不肯张嘴。
“多少喝一些。你这晕症来得突然,我一时也无良方,只寻到些对症之法。”
柴秀白我一眼,半天不张口。
我一急,觉得脸颊都发烫起来:“你、你再这样,我可、我可……”这个坏心的公主,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么?昨天明明说好了今天自己吃药的!
“你怎样?”柴秀靠在我肩上,气若游丝——好像我不答应她马上就会昏过去一般。
我哪敢真将公主怎样?只得应着头皮将那苦的嘴皮子都发麻的药含在口里,在柴秀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将药渡给了她。果然,这一次公主殿下顺从了许多。
明明人都是醒的,干嘛要这样喝药!公主殿下,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你说你,堂堂长公主殿下,怎么这么体弱多病?”等公主喝完药,我才数落道,顺手将奶糖塞进她嘴里。
柴秀蹙着眉,面色稍稍红润了些。只见她嘴唇一抿,脸颊上鼓起一个糖包,嗔道:“哪有。”
“怎么没有?我醒来以后还不到一年,你看你都病了两次了。”
柴秀在听到我这么说以后脸更红了,最后她干脆埋入我怀中,轻声说:“我想睡会。”
我下意识接住那柔软的身子,一边掀开车帘嘱队伍休息好了便继续行进。
其实马车上的颠簸并不适合睡觉。不过既然公主想休息,作为一个负责任且具有爱心的驸马,怎么得也得创造条件让她睡不是?说实话,我这几天给柴秀诊脉,其脉弦细,是肝气郁结、脾气不足之象。而年纪轻轻的公主之所以会出现这个脉象……我推测,多半是因了这段时间遭遇了太多不顺,一来有怨怒不得疏导、二来思虑过度所致。
药石所医不过躯体,要根治心病必须去除心结。我在想,公主如果能暂时离开京城、离开那些引得她忧心忡忡的人或事,应该会不药自愈吧?
“秀秀,要不,咱们暂时不回京城吧?”我埋下头靠近柴秀的耳,轻声问。
柴秀微微睁眼:“不回京?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咱们大殷山青水美,你不想亲自去看一看?”
“可是,我已经派人给父皇传讯了。”柴秀揉揉我的脑袋,宠溺地笑道,“山青水美和父皇之怒,驸马如何选择?”
“那、那等回京以后,我再带你出来好了。”柴秀是皇帝舅舅最喜爱的女儿,又是寄予了厚望的长公主,我若这么不声不响地贸然把人带走果然会惹他不快吧?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可是,我若将秀秀的情况和我的判断告诉很疼爱秀秀的皇帝舅舅,他会不会允许呢?
“嗯哼。”柴秀轻哼一声,眯着眼道,“回去之后便是春闱,春闱过后是秀女大选。父皇已经命我协助宫贵妃挑选新人。一时,怕是没有机会再离京了。”
真是的。哪有让女儿给自己选女人的皇帝。我心里微微不舒服:“怎么又选秀女啊。”
“从建元元年到如今永和七年,整整十七年。这是父皇登基以来第二次大选。”她的神色中似乎有藏着些我现在无法明白的情绪。我想起稷和长公主的生母孝纯皇后,也觉得沉重起来。我父母双全,怕是无法全然理解秀秀的心情。但只要想到她年幼失母便觉得心疼起来。
或许是那沉重太过显露,柴秀居然来了精神与我说笑:“怎么?驸马有哪位意中人也在本届秀女之列?要不要本公主帮你,留下她?”
“我的意中人啊……”除了柴秀,还能是谁呢?不管是因了什么原因,我的这一生都只得柴秀一人。我摇摇头——我的确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对一个女子动心。这次心动来得突然,让我有些不知所措、难以承受。明明知道这一步的踏出之后,迎接我的未来将会布满坎坷与荆棘。
“怎么?你还真有意中人?”我那一顿,却让柴秀怏怏不乐起来。她微微挣了一下离开我的怀抱,坐在了我前方背对着我。
“呵。”小闹怡情,可若公主大人老是这般期期艾艾,我怕我俩都得不到好。我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与她四目相对。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向自己的妻子告白什么的,根本不需要扭捏与害羞。虽然没有酒壮胆,我还是大胆将吻落在了公主嘴角:“秀秀……我意中人是谁,你还不知么?”
柴秀挑挑眉,没有因我的失礼孟浪而生气:“哦?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虫,你想什么,我如何知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刚说完,公主大人就用她那纤葱玉指在我脑门上一弹:“不许乱用反问句。”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我捂着额头,可怜兮兮看着她。柴秀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仿若雨过初晴,却又似乍暖还寒。我不太肯定自己的表现是否得她满意,但笑了总归是好的吧?只是……
“秀秀,你还头晕么?”气滞郁结为忧思所致,莫非以此为基础,对症以药石再加以疏导才是正确的方子?
正当我以为得到正确的治疗方法时,公主却又变了脸色。她说:“你不提起我倒没仔细。如今一提,方觉得头晕目眩。”
是……这样吗?枉我最近读了那么多书,却也只是纸上谈兵。这医术什么的,难道已经与我无缘了么?
“锦兮也毋须难过。”柴秀大概是承受不住那晕眩感,又闭上眼睛。她的额上腾起一丝薄汗,两片唇瓣抿成一条笔直的线。她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却依然在安慰我。我从没有比这一刻更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