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卫锦兮,许久之后才颤声问道:“你想起来了?”
柴秀的反应有些过度。卫锦兮不管有没有记忆,她的心里装了柴秀都是事实。不管失忆之后,最初的相处中到底有多少情分是真、多少情意是假,在卫锦兮见到柴秀那一刻,都不重要了。
柴秀啊,一国的长公主。在两国交战这么重要的时刻,不顾自身安危为了她到敌国的都城犯险,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体现柴秀对她的感情的呢?
可是卫锦兮的不在意柴秀并未来得及知情,所以她才会因了这个她完全不曾料想到的突变而失了方寸。稷和长公主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卫锦兮失忆之初,她的确太急功近利,才会选择了对旁人的粉饰沉默不语,甚至主动帮有心者圆了那个漏洞百出的“过去”。
“嗯,是想起了很多。”卫锦兮点点头,“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和他们告诉锦兮的,有些出入。”
“锦兮,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柴秀因了卫锦兮的话狠狠颤抖了一下,她张了张口,一把攥住卫锦兮的手之后说道。
“锦兮也有许多话想告诉你。”柴秀对她有隐瞒,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卫锦兮现下已经决定豁出去了——她要向柴秀坦白。就是死,她也要先奋力一搏。
“可惜今日你出来太久了。咱们都先静一静,过几日……”柴秀却在此时突然说道。不知是因为用了心所以胆怯,还是真的怕卫锦兮被怀疑。
“我听你的,你说了算。”卫锦兮望了望窗外,发现时辰的确不早了。她有些失望地点点头,起身:“那我过几日再来找你。”
“嗯。”柴秀轻轻应了,心里却开始害怕自己的感情用事是否已经让自己落入了一个名为“卫锦兮”的温柔陷阱。她能算到一切,却算不透恢复了记忆的卫锦兮对自己的情还剩几分。就算她们已然在情最浓时做了寻常夫妻会做的一切。
卫锦兮对于柴秀此时的冷淡的态度不太满意,她在门边踟蹰片刻,一跺脚又扭身奔到柴秀身边,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落下一个重重的吻:“好不容易才见着面,你可不能一点好处都不予我。”
“好了,你快走吧。”柴秀微微红脸,心情有了片刻放松。
“等这次完了,咱们别再分开了。”卫锦兮又轻轻吻了她几次,声音都带了些恳求,“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向着你。”
柴秀这才绽出全不牵强的笑容:“好。”她没有想到,卫锦兮居然向自己低头了。这一场倾注了太多情感与精力的拉锯战,也终于要分出胜负来。这么想着,柴秀又不自主哂笑。她居然到了这一刻还在计较什么输赢,什么长公主的面子,终究是比不过锦兮活得肆意。
卫锦兮偷香成功,一路哼着小曲儿。待快到了昭阳公主府,她才狠狠揉了揉脸弄出一副很失意、很生气的样子。平日里七驸马虽然很冷清,却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凶狠的表情过。门房远远见了,一哆嗦,忙屁滚尿流地进里面报告公主。等卫锦兮慢慢挪到昭阳公主殿下的寝殿,“驸马爷很生气”的消息已经通过层层通报传到了正在喝汤的昭阳公主耳里。
“没买到?”见卫锦兮如此,殷昭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驸马意气风发的去,怎得如斗败的公鸡一般回来了。”
“那店家没开门。我央了个卖葫芦小哥带我去了店家的住处。哪知店家咬死今日不做生意。”卫锦兮揉揉眼睛,“今日出师不利,算不得的,待我过几日再去会那店家。”
“好啊。”殷昭眼珠子转着,笑盈盈道,“没想到卫郎对昭儿的心也是如此赤诚。以往倒是昭儿误会了你。”
你敢太恶心点儿么,昭阳殿下!卫锦兮忍着心里的不适,扯出一丝笑容:“锦兮对公主的心,公主终于肯相信了么?”她真的很想像合意那样做个温良恭淑的小白脸,说些讨好的话来。可谁叫她平日里是多么诚恳老实的一个人呢?酝酿了半天,也没法让自己说出那种语气腔调的情话来。
“不是昭儿不信你。”事实证明,昭阳公主没去唱戏真的是可惜了,她在这方面的确比卫锦兮有太多的天赋。只片刻间,七公主已经含羞带泪,泣不成声:“平日里卫郎对昭儿总是冷淡,还时常出入烟花之地。昭儿知道卫郎对昭儿是不满意的,昭儿没有稷和姐姐温娴,自知再如何也是比不过她在驸马心中的位置。但想着你我已是夫妻,终究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昭儿也想如那些女子那般抓住郎君的心,可昭儿毕竟是一国公主,实在做不出那种事来。今日昭儿任性让卫郎去买糖,其实心里也是为我二人的关系着急……”
“公主有心了。”卫锦兮轻叹一声。殷昭的话不管真情假意,不可否认这些年她的确尽了她自己的力量保护了卫锦兮。卫锦兮敢肯定,如果她落在了别人手里,断不会有今日的境况。
“明日又是十五,皇帝哥哥大概又会召你。卫郎可用过晚膳?今日还是早些歇息才是。”
“嗯。”卫锦兮应声,看了看殷昭手里的汤碗,“我光顾着和那店主理论,竟忘了时间。晚膳时间已经过了啊……”
“噗。瞧你那可怜样。”闻言,殷昭放下汤药,扭头嘱咐道,“你们这些没眼力的,还不快给驸马传膳?”等几个侍女应声走远了,殷昭才笑眯眯拉扯着卫锦兮坐到自己身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见到娘子了?”
卫锦兮一怔,也笑了起来:“公主这是什么话?锦兮的娘子,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哼,你几时当我是你娘子过。”殷昭也不恼,“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怎样,你对我又如何。到了现在,还要跟我打哑谜,不肯说实话么?”
“有些话,不必说。”卫锦兮轻声道,“公主是聪明人。锦兮可不敢班门弄斧。这些年,多亏公主明里暗中照顾。恩重如山,无以为报。”
“恩重如山,无以为报……”殷昭品味着卫锦兮的话,有一时的失神,“卫锦兮,若有一天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会愿意帮我么?”
“力所能及,莫敢不从。”卫锦兮笑笑,“不过以殷晏对你的看中,怕是用不上锦兮。”
“未来事,何人知晓呢。”殷昭也笑了,“今日心情好,驸马要不要和予小酌几杯?”
“当然。”卫锦兮道,“不若让厨房做些下酒小菜,公主再陪锦兮用些饭菜。”
“可是,方才我已经把她们都支出去了啊。”殷昭含着笑嘟嘟嘴,“你也不早些想出这等好主意来。”
“那咱们便到厨房走一趟如何?”
“现在?”
“当然。”
“虽然……这些年相处得并不是非常愉快……虽然你总是让我去些以我的身份不该去的地方……”殷昭叹气,“不过……反正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便、依了你吧。”
卫锦兮知晓殷昭是在说她为了卫锦兮的安危带着仆从闯进苏幕遮的事,也会心一笑:“不体验下不一样的人生,公主怎能开阔眼界,不像寻常女子那般碌碌呢?”
听了卫锦兮的强词夺理,殷昭噗嗤一笑:“如此,我还应该感谢你了。”
“不客气。公主对锦兮有恩,这不算什么。”卫锦兮厚脸皮地应下七公主的“谢意”,“诶诶,殷昭,不如让厨房烤只兔子下酒吧。”
殷昭跟在卫锦兮后面,看着那清冷又挺拔的背影,突然之间,竟生出了些舍不得。她因此揉了揉眼角,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暗暗告诫:“不要贪心殷昭。不论清溪姐姐还是卫锦兮都只能陪你走过一段,往后的路……还是要自己走下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廿五幕
虽然柴秀的到来和殷昭的态度已经预示了这一南一北两位公主已经做出了想同的决定。但这个光天化日之下在守卫森严的京城弄走一个身份十分敏感的大活人还是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的。
而后卫锦兮又打着给昭阳公主买糖的旗号去了几次虞糖铺子,只是不知什么缘故柴秀居然每一次都不在。只有静修先生一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呀,老板娘不在,今天不能卖客官想要的糖。”后来卫锦兮才知道,这家虞糖铺子不是只卖有情人的。而是除了普通的糖果之外,还专门弄了一种打着只卖有情人的特别糖果。而这种糖果,必须老板娘亲自点头,才会卖出。从静修流落街头背着背篓卖糖开始,这颗糖始终都不曾卖出去。
“所以,今天秀、老板娘又不在啊?”再连续吃了好几次闭门羹之后,卫锦兮开始觉察出不对劲,“先生?你老实告诉我,秀秀她是不是在躲我?”
静修先生听了这话,难得地露出了怯怯的神色。他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驸马爷,你恢复记忆了?”
“嗯?嗯啊。”卫锦兮点点头,“秀秀告诉你了?”
“难怪了。”静修先生颔首,一脸明了,“驸马爷,你这次可让小公主纠结的很啊。”
“可是,我那日已经与秀秀讲明白了啊。不会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的。”卫锦兮还是不明所以。虽然柴秀有时候会故意为难一下自己,可很多时候都只是玩闹罢了。可是如今这档口上,他们可都在敌人眼皮子底下,秀秀不至于不知轻重缓急闹别扭才是。
“嗯……”静修听了此话也抱着臂膀思考了片刻,“如此说来,小公主的举动是有些奇怪。不过啊驸马爷,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小公主独自撑着。她为了做了多少事情,连帝京的小孩子都是知晓的。她压力大,就算这次任性些,你也不要怪她。”
想不到才过了多久时间,连静修先生都被柴秀收服了。卫锦兮听了这话喜出望外,道:“先生还不知锦兮么。我怎么会与她计较这些。”
“驸马爷没听懂贫道的话。你虽然表现的不计较,但你失忆前是那种态度,现在再说完全不计较,小公主如何能不多想?”静修先生叹道,“小公主自小便是思虑过重你又不是不知道。说来你们二人这等性子,能走到一起也算是奇迹了。”
“先生这话从何说起。锦兮与秀秀……该是怎样的性子?”静修以往说话向来直白,卫锦兮有些不理解怎得这次他东扯西扯得就是不说明白。
“驸马爷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静修先生长叹一口气,“这是你夫妻间的事,贫道本不该插手。可你二人毕竟也是贫道的友人,有些话,便是会让驸马爷不满贫道也是要说的。”
“先生但说无妨。”卫锦兮笑了,“锦兮再如何,也不至于生您的气。”
“那贫道可就直说了。”静修清了清嗓子,问道,“驸马爷,你信任小公主么?”
“这毋庸置疑。”卫锦兮爽快答道。
“那么,你可曾怀疑过她?”静修又问。
“这……”扪心自问,卫锦兮不是没有怀疑过柴秀,但是比起“怀疑”,可能“防备”更多一些。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柴秀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否有所察觉,可现在不是坦白的时候。她会把一切告诉柴秀,但必须等到踏入大殷国境。这紧要关头,她不能拿柴秀的安危冒险。
“驸马爷的态度如何,敏感如公主又怎会不知呢?如今驸马爷冷不丁地告诉公主自己恢复了记忆,小公主一时怕是难想明白的。”
卫锦兮这下全是明白静修的意思了。他这是在说,你们夫妻俩都是猜来猜去防这防那的性子,还偏偏什么都喜欢闷在心里连对方都不告诉。你卫锦兮失忆的时候单纯无遮掩,小公主也变得真诚起来。你现在突然又变回以前那个机关算尽的卫锦兮了,小公主的疑心重,自然就开始纠结对你的态度。
如果真是这样,那卫锦兮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做了。如果能够选择,她也愿意一直当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卫锦兮。
然而显然,这两个笨家伙都猜错了稷和长公主的心思。这日,卫锦兮因为和静修这个老道探讨长公主那难以揣摩的心思而废寝忘食。是以柴秀率领那几个推着装满货物的板车的壮汉回来的时候,小卫驸马还捧着已经凉了的茶发呆。
见到这个让自己一再失了理智、忘了形象的讨厌鬼,柴秀原本欲进屋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她听见垂着头的卫锦兮丧气地连连说道:“我是真的想和秀秀在一起的,比皇帝舅舅冠上的那颗大珍珠还要真。先生,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我也不想防备谁啊……可是、可是……我有时候真的害怕因为自己的感情用事害了家人。”
静修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般没精打采的卫锦兮,他这个人性子直率,思想也不弯曲。就算跟在小公主身边多年,事关人情世故他都还不能看得通透。特别是那些身居高位之人,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他虽然活了一把年纪却也是看不明白的。也无怪乎师父会让他下山修行了。他本想安慰卫锦兮一番,不过抬眼看见正主来了,便很快识时务地退位让贤,离开了是非地。
柴秀收到静修传来的为难眼神,在心里暗暗叹了口长气。她走到卫锦兮身边,坐下:“锦兮……”
卫锦兮立刻停止了唠叨,猛然抬头眼中全是委屈:“秀秀,你回来啦。”
“嗯,再过阵子就是端阳。我带着人去街上买了些酒米,改日给你包些粽子。你,当是好些年没尝到家乡的味道了。”
一听吃粽子,卫锦兮双眸一亮,露出期待的神色:“真的?”
“嗯。”柴油柔声应着,抬手捋了捋卫锦兮额前的乱发,“再过些日子也是要行冠礼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什么都说予外人听。你就那么相信静修先生的话,觉着我不见你是在纠结你的态度?”
卫锦兮嘟着嘴,道:“那不然呢。”
“我从来没有把你放在敌对的位置。”柴秀轻声说道,手指在卫锦兮脸上勾勒着,“只有你看不出,我夹在你和父亲之间,是如何苦手。而你不但不帮我,还总是添乱不让我安生。”
看出卫锦兮想要辩驳,柴秀将手覆在她唇上:“我知道你觉得我不坦诚。可是卫锦兮,你可能不知道,若不是因为你在帝京,我是不会再回去的。我知晓咱们现在再去追究什么时间爱上的,谁又爱谁多些有些多余。可我便是这样的,在不知道心意之前想办法变相地护着你,知道心意之后更是不遗余力。你说我不坦诚,可你又坦诚了多少呢?”
“我的确做错了很多事情。”卫锦兮因此更加羞愧,“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我本想等回了家再向你坦白……”
她差一点就说出了真相,若不是柴秀在这时按住了她的嘴。柴秀轻轻摇头:“你既然已经决定到那时再坦白,那么我也不是等不得的。今日咱们也不谈那个。”
“可是,先生说……”卫锦兮也不知为何此刻的自己竟充满了坦白一切的勇气。但柴秀的眼神是那样的坚持,这让她好不容易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好吧。这件事,等回去再说。”
柴秀笑了笑,突然俏皮地向她眨眨眼:“好了,说完了以前,咱们也该好好说说现在了。卫锦兮,你是否还记得有个词语,叫秋后算账?”
卫锦兮哑然失笑:“锦兮虽然顽劣,也不是不学无术的。”
“那么咱们就先来说说,这几年你屡次或路过或出入苏幕遮,次次与我擦肩而过的事情吧。”柴秀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又是这事!?卫锦兮打了个激灵,几乎是跳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一边往门口挪动,一边喊声喊道:“那个、那个老板娘,今日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这糖食锦兮是势在必得的,老板娘既然不肯改口,少不得日后要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