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头,赵左已经不见了。只有他原来的位置旁边的饼干盒半开着留在那里。
颜洛卿霍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四下张望,只见深蓝的天幕之下一片幽黑和空旷。
操了一声,他坐回椅子陷入了烦躁之中。
冷不丁一道凉而软的东西从身后套住了他的脖子,勒紧。
赵左的声音从他身后幽幽响起:“老实点儿。”
颜洛卿摸着勒着自己脖子的那根领带状的布条,默不吭声。
僵持了几秒,赵左终于放弃似地叹口气,把领带抽掉。
听到他慢慢离开的脚步声,颜洛卿冷笑了声:“你真不记得了?”
赵左停了一下,奇怪地看向他,“记得什么。”
颜洛卿一字一顿地低道:“我那么好糊弄?”
赵左奇道,“你他妈跟了我一晚就为了说这?”
颜洛卿两只眼睛瞬也不眨地直直盯着他,像要穿过他的皮肤,灼进他的骨头里。
赵左迎接着他的视线,整个人像卡了壳一样不自在,连动作都不利落了,半晌终于郁极反笑:“你高中就是一神经病,现在还没治好?”
“这几个月你哪去了。”颜洛卿不理会他的嘲讽。
“我怎么觉得,”赵左也不打算理会他的询问,“一年多没见,你这儿,”他指指脑门,“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你以前能不跟我说话,绝对不会跟我说半个字。今晚神神叨叨的,是不是吃错药了?”
脑子出问题的是谁啊。
颜洛卿压了压火气,挤出一个笑容,柔声道:“你现在住哪儿。”
赵左像看到一只苍蝇化身奥特曼似的,满脸防备地道:“想干嘛。”
颜洛卿呵了一声,“真不记得了?想清楚了再说话。”行,你给我继续装。我陪你玩儿。
赵左怔了怔,半天嘀咕道:“。。。。。。你该不会是想说那幅画吧?”
画?
颜洛卿一怔。
月光斜斜地照进颜洛卿的眼眸之中,映出一些陈年的色彩,脑海里哗地一声打开了一道时空隧道之门。
这事儿他差点给忘了。
他突然想起来为什么这些年来他一直这么讨厌赵左了。
第78章 第78章
十年之间可以发生很多事。
十年之前,也可以发生很多事。
颜洛卿在高中时最自豪的不是他的数学满分,而是他的画。
没错,颜洛卿喜欢画画。虽然这一点从现在的他身上完全看不出来。
他最擅长的是国画中的山水画,有一幅画得过省级的二等奖,画的是双子峰。后来被学校收藏在了学生作品博物馆里裱着。那是他高中时期最满意的画作,没有之一。
高中一年级下学期的一次家长会,老师把颜洛卿的画拿出来挂在了教室的后墙。
隔天,颜洛卿一来到教室就感觉到了同学们诡异的笑容。
他循着大家的视线看向了挂满学生作品的后墙,看到了自己的画作正静静地悬在那里。定睛一看,他倒吸了口气。那两座雄浑秀丽的双子峰已经被涂抹成了两只丰满的乳|房,两枚乳。头骄傲地挺立着。
颜洛卿随即就查到了凶手。
确切地说,是凶手自投罗网。
赵左2逼呵呵地在众人面前炫耀说,“那幅傻逼画不知谁画的,特没劲,看我神来之笔,立马化腐朽为神奇。”
颜洛卿从记忆中抽出神来,看向赵左。
赵左自顾自地说:“一幅画而已,你记到现在?至于么。”
“而已?”
从那儿以后,直到现在,颜洛卿都没有再画过画。因为他只要一拿起画笔,就会想起那对乳房,顿时灵感全无。
到了现在,他已经对画画没什么兴趣了。偶尔想起来,那只是一件很遥远的事。
赵左感受到他的寒意,往后退了退,忿忿道:“你那天差点把我淹死,还害我被误会自杀,被关到精神病院做了一个月心理治疗,这还不够?”
颜洛卿耸耸肩,凉凉地笑了:“我没救你你能站这儿跟我吵?你后面坑我的事还少了?把我饮料换成颜料?在考试前把我的笔芯偷换成空芯?。。。。。。你自己数数,想算帐?要决斗吗。”
“芝麻大的事儿你记得倒清楚,”赵左靠上身后的树干,也笑了,他说,“再怎么着,也是十年前的事儿了。现在你们公司跟我们杂志有合作,抬头不见低头见,每回为这些事吵一轮有劲儿么?”顿了一下,“要不然……你银行帐号多少?”
次日早上,颜洛卿突然收到短信银行的提示,说帐户多了两万。
汇款人:赵左。
附留言:赔你的画,两清了,拜拜。
颜洛卿啼笑皆非地把手机摔到一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觉得那股黑咖啡的苦味从嘴里延伸到了心脏,直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回忆像倒处逃难的游民,从脑海里的这个角落飘向那个角落,居无定所,却始终逃不出那个圈。
他曾经非常珍爱那幅画。
那天,被毁掉的不仅仅是那幅画,还有他年少时的骄傲。
尽管它早已被年少时的自己烧得一干二净,可是它永远裱在记忆的深处。
可是一看到这新转进帐户的两万,颜洛卿忽然觉得那幅画不那么重要了。
或者说,他忽然发现,如果时间可以回到6个月前,那他宁愿这幅画从来没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第79章 第79章
颜洛卿没花多大功夫就弄到了赵左的地址。
但这完全是一个笑话。
他躲在花圃背后看着赵左跟他的同事们谈笑风生地走进楼里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做这种事只能让他越来越悲哀。
尤其在两个星期后的某天傍晚,当他看到赵左跟一个女人边说边笑地上了公寓楼的时候,他这种心情愈发地强烈。
他把两手揣裤袋里,在楼下踱来踱去,反反复复。从红烧云烧起,到天空整个变得深蓝,再到月牙升起。
手表上的时针指向九点半,那个女人依旧没有下来。
也许她夹在出来的人流中自己没有注意到?
颜洛卿掏出手机,对着那个号码看了又看,却始终没有按下去。
他操了一声,转身走向地铁站。
半个小时后,路人惊讶地看到地铁站飞快地跑出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以类似于膀胱即将爆炸的姿态冲入一栋公寓之中。
站在802室门口,颜洛卿开始模拟着敲开门后的情景。
1。半天后才开门,奸夫淫妇衣衫不整。
2。立马开门,奸夫独自应门,浴室里传来娇滴滴询问:达令,是谁啊?
3。开了门,只有奸夫一人,淫妇已离去,满地的。。。。。狼藉
。。。。。。。
深呼吸,按了门铃。
门立马开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好奇地看着他,转头叫了声:“爸爸,有人找。”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应声而出。他随手拿起上衣口袋里的眼镜戴上,狐疑地看着半石化的颜洛卿。
颜洛卿挂上职业微笑,“先生,您需要买保险吗?”
砰。
门在他面前用力关上。
颜洛卿怒气冲冲地转身快步离去,也顾不上追究韦诚给的地址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他突然觉得,他受够了。
回到家,对着镜子解下领带,颜洛卿看着镜中的自己,满脸颓靡,不由陌生起来:怎么一身发霉的气息?这几个月我都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多少天没有安心入梦,多少餐没有好好吃?
没错,自从跟那小子在一起后,自己就没好过。
赵左究竟有什么好的?这傻逼,既白痴又无能,自私又可笑,连句贴心话都说不好。他没有胸,没有长发,光有脾气。他有为我做过什么?值得我朝思暮想、神魂颠倒、神经失常?
颜洛卿对着镜子思索了很久,都找不到答案。
他走了不是正好吗?衰神出户,应该放鞭炮欢送才对。自己死乞白赖地往上贴是找虐么?
瞬间幡然醒悟:没错。你相貌堂堂,身份体面,头脑清醒。。。。。。犯得着在这么一棵虫子蛀满、叶子掉光、根基枯死的树上吊死?想要什么样的找不着?
呵。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泛起轻蔑的笑意。
你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像个傻逼一样被另一个傻逼耍得团团转。
赵傻逼,去死吧。
他打开水龙头,沾了些凉水洗了洗脸。
在一周之内,颜洛卿就把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顺带换了一套风格截然不同的家具,甚至连咖啡的牌子也换了。
顺带着把车换了。
那辆体弱多病的小夏利已经明显承载不起他的工作量。
张清桥匪夷所思地绕着他的熊猫转了一圈,捉摸着说:“。。。。。。虽然看着很萌,但是我一直以为这种车型不符合你的审美。”
颜洛卿耸肩,“资金有限。”在钱面前,审美什么的都是浮云。有多少钱就住什么档次的房子,泡多少档次的妞,这是他的处世原则。
张清桥同情地看着他笑了,仿佛无法相信他的捉襟见肘,于是适度地展现了一下自己的古道热肠:“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
颜洛卿瞟瞟张清桥停在隔壁的兰博,揶揄道,“要不,咱们换着开”
张清桥大方地同意了。
但是当晚他就把颜洛卿的小熊猫弄成了死熊猫。
颜洛卿也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把车开到护城河里的。
张清桥给出的理由是,他以前的车都可以在撞上护栏前自动刹车的。
作为补偿,第二天,张清桥颇为诚意地腾出了他家闲置已久的一辆商务车。
颜洛卿欣然接受。
于是,颜洛卿用一辆熊猫的钱,搞到了一辆八成新的二手名车,后者算上折旧费后市价依然比前者高了五倍以上。
齐韩看过车后,久久地只说了一句:“那傻逼家里还有没有别的车?把他介绍给我,赶紧的。”
回家坐着新的软皮沙发,喝着新牌子的咖啡,看着新买的年刊,颜洛卿的心情逐渐明朗起来:没错,这才TM是我想要的生活。
门铃冷不丁地响起。
这几天并没有收到什么来访通知,知道他家住址的人也不多。
颜洛卿狐疑地起身走到玄关去看猫眼。
颜晴?
他来做什么,难道又来传达老太婆的旨意?
颜洛卿不太想在下班之后的夜晚招待这个人,于是径直回客厅继续看书。
颜晴的笑声传了进来:“表哥,我知道你在。”
我不在。
颜洛卿试图用意念传达这个讯息。可惜失败了。人类在这个世纪并没有进化到这样的程度。
在门铃响了半天后,颜洛卿不耐烦地把门开出一条缝,从门缝里瞟出去:“有话直接说,有东西直接给我。”
可门外站的是张清桥。
颜洛卿怔了一下,才看到颜晴站在张清桥后面。
这俩连串门都要在一起么?
颜洛卿只得开门让两人进来。
两人毫不客气地坐在颜洛卿的沙发上。
颜晴环顾了一周说:“这公寓有点旧了吧?房子也小,你要不搬回外婆家。”
颜洛卿翻了个白眼:“那你怎么不跟你亲爱的外婆一起住?”
颜晴咳了两声,“那什么,外婆对我管得太严,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了,你这有没有汽水?我好渴。”
颜洛卿脸抽了抽,“你以为我这是便利店?”
颜晴不以为意,自顾自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颜洛卿扫了一眼一直在边上翻他那本年刊的张清桥,“你跟他来干嘛。”
张清桥从杂志中抬起头,“刚刚我们约打保龄球,完事他说要过来你这一趟,我顺路。”
颜晴端着半杯水过来,“表哥,你最近家族聚会的时候也不回来吃饭,也不怕外婆想你。”
那几周正好在某人的公寓下徘徊来着,把这事给跳过了。
颜洛卿皱眉:“你来这就为了说这事?还是说老太婆发话,少去几趟遗产就少一半?”
“表哥,你这么说有点过了吧。”颜晴一直是软包子一样的脾气,难道脸上浮出一丝愠色。
“恭喜你,你又可以去告状了。”颜洛卿咧开嘴。
“外婆表面上是对你最严,实际上她最疼的是谁,家里谁不知道。”颜晴忿忿道,“别在我面前一口一个老太婆的。你还真以为那辆奥迪是清桥给你的?我TM告诉你,那是外婆心疼你,让我们把熊猫卖了,骗你说是掉水里了,再把好车换给你的。”
颜洛卿愣了愣,看看张清桥,张清桥低下头假装看杂志。
“她还怕你发现伤自尊,故意让我们把新车弄旧才给的你。哼,一熊猫换一奥迪,你还真信了。”
颜洛卿目瞪口呆地看看他,百感交集:故意弄旧了给他?真是闲的。老太婆跟这小子一样,有时候脑子就是轴得不行。他要是自尊这么容易伤到的话,早在护城河自杀几百回了。
“那你告诉她,我想要一辆新的法拉利458。”
目送着气冲冲的颜晴摔门而去,颜洛卿原本还不错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一扭头,姓张的竟然还在。他翻着那本杂志看得津津有味,似乎真的入迷了。
颜洛卿踹了他一脚,“你的使命结束了,滚吧。”
张清桥惊讶地从书中惊醒:“你们吵完了?他人呢,走了?”
颜洛卿坐下,跷起二郎腿,他狐疑地打量了张清桥几圈,“你跟我奶奶该不会还有什么协议吧?比如你之前借我的钱也是她老人家的什么的。”
张清桥赶紧澄清:“我当时哪儿认识她啊。上次才被我老爸介绍给她的。”
颜洛卿道:“得,我们也合作这么久了,算熟人了,明人不说暗话,当初那些钱是不是那小子让你给的?”
张清桥挠挠头,未置可否,“。。。。。我要是有这么一个表弟,我一定会感谢他。”
颜洛卿冷笑:“我谢他十八代祖宗。”
张清桥愕然失笑道:“你们不是同一批祖宗?”顿了会儿,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当时小晴他找我说这个事的时候,我原本也没想答应。他就说,你能力不错,应该可以把公司搞起来,以后老太太迟早会把你调回颜氏,他想办法把公司股份拨给我,这样一个已经被打理得差不多的公司就归我了。我算了算,不亏。后面,你懂的。要是他直接给你钱,你一定不会接受。”
其实颜洛卿接受他那笔钱的时候也料想过各种可能性,听到这个解释毫不意外。他只是觉得点儿到了该把事儿挑明,彼此帐目更清晰,合作更透明罢了。
于是他笑了笑,给张清桥倒了杯咖啡:“新磨的。”
“你跟他什么关系?”颜洛卿也懒得拐弯,虽然他一向不太喜欢探人八卦,但毕竟这两个都是身边的人,弄清楚也有个分寸。
张清桥一脸不解,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他说:“什么什么关系?同学,朋友,死党。你不是早都知道?”
颜洛卿笑得很内涵:“虽然我对我表弟有些成见,但是如果你成了我的。。。。。弟媳的话,我是不会把成见带到你身上的。如果成了一家人,以后做事也方便。”
张清桥闻言,脸上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慢慢浮上一种诡异的神色,他大笑起来:“凭什么我就得是弟媳?”
“如果你喜欢弟夫这个称呼的话,我无所谓。”
“入赘你们家,最少得要多少嫁妆?”
颜洛卿认真地回答:“我们家嫁娶一向不收彩礼嫁妆,你非要给的话,怎么也得这个数吧?”他拿出一个计算器,按了个数字给张清桥看,“不过你跟颜晴结婚的可能性为0,老太婆是不会同意的。”
张清桥啼笑皆非地说:“你还真他妈跟我算起来了。。。。。。。。你表弟只喜欢女人,你真的不知道?”
颜洛卿瞟了他一眼,颇表同情:“继续努力。”
“。。。。。。。”张清桥无力了,吃力地在脑海中寻找着合适的词汇,“这不是努不努力的问题。”
“他喜欢芭比娃娃,最爱的颜色是粉色,喜欢的明星全是男的,比起汽车杂志,他更爱时装杂志;比起运动,他更喜欢宅家里看种马小说。”颜洛卿列出一堆,得出一个结论,“这样的娘炮,女人是给不了他幸福的。”
张清桥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他,半天笑出了声:“他喜欢芭比娃娃?!”
颜洛卿笑,“你去过他家的话,会看到他的收藏室里摆满变形金刚之类的手办,但是那些只是障眼法,他真正的珍藏是地下室的芭比娃娃。他有所有芭比限量版,个个都价值不菲。”
张清桥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他还说你小时候喜欢抢他的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