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次公布的那天是星期五,所有人都带着自己的名次回家了,陈超也不例外。他像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战士。母亲的笑容、祖父的笑容、亲友们的夸赞,邻里乡亲的夸赞,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尝到了世界上最美妙的甜品。
第一次月考成绩公布之后,新的班委会选举总算纳入了班会议题。选举的投票规则是这样的:
第一,无记名投票。
第二,每人在票面上写下十个人的名字。
第三,一张票面上有重复的名字,该票作废。
第四,得票数最多的前两位担任班长和副班长。
第五,票数的相对优胜者按各自的才能由老师确定担任何种职务。
于是,同学们开始东张西望,选人。前面几个人还是好选的,就是特别优秀的人,特别要好的人。陈超首先是把自己、叶莉和史凡三个人的名字写了上去。他一直觉得史凡可以担任宣传委员。后面的就犯难了,好像任何一个谁都好,任何一个谁都不好。陈超好不容易,终于凑上了十个人。
写好后,陈超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叶莉本作品由非凡T1XT电1子1书1下载1论坛整理1收藏 。她也写了一大串,陈超悄悄在心里数了一下,叶莉写了九个,还差一个。不对,陈超慌了一下,意识到大事不妙。他又偷偷瞄了一眼叶莉的票面。果然,没有陈超的名字,自己竟然排不进叶莉的前九位。
陈超想发火,但他还是忍了下来,陈超觉得叶莉一定会悬崖勒马,在最后一个名额里写上他的名字。然而,十几秒钟后,叶莉很不满地写上了阿水的名字。没错,是阿水的名字,不是陈超,天哪,竟然不是陈超。
☆、第50章 真勇士
陈超这下真的怒了,他夺过叶莉的选票,激动地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是阿水?”
叶莉被陈超的激烈情绪吓了一跳:
“哎,实在没有人选了呗,拿他来充个数。”
“你知道吗?我写了你的名字,就写在我的名字的后面,你知道吗?”陈超把我自己的票递给了叶莉看。
然而,叶莉连看都没看,笑了笑说:
“我知道,我知道呀!”
陈超再一次咆哮了起来:
“那为什么,为什么这里没有我?”陈超指了指叶莉的票面,他差点脱口而出:难道你的心里没有我?
此时,叶莉脸上的笑容更加猖狂了:
“乖,乖,让我慢慢跟你解释哈。”
陈超脸红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失态。陈超本想打住,不再说话,不再聆听叶莉的一言一语。但叶莉已经不慌不忙地解释了起来:
“正是因为我知道你选了我,所以我才没有选你。你想,万一全班同学都选了我们两个,那么我们的票数就一样多,到时候谁当班长谁当副班长。乖,乖,等我当了班长,你当了副班长,到时候我不会亏待你的。”
陈超听了目瞪口呆,明白了一句话:最毒妇人心。
念票人,算票人,验票人,开始计票了,弃权票有两张。随着得票人一一被念出,陈超和叶莉等十几人的名字陆续被写上了黑板。结果不出叶莉的所料,每一张票面上都有叶莉的名字,而陈超少叶莉一张票,史凡和阿水最后都只得了一张票。陈超想,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班主任宣布班长由叶莉同学担任,副班长由陈超同学担任。陈超对于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只是从班主任那嘴里说出来就觉得不舒服。最后班主任看了看独一票的史凡和阿水,嘀咕了一句:
“哎哟哟,不良少年也得票了,不知道是哪两个笨蛋投的。”
这正是陈超前面所想的,莫大的讽刺啊!
陈超进一步想到,荣誉是可以带来权势。荣誉是一个人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后获得的,但权势一定是别人给予你的。最鲜明的例子是,爱因斯坦因在物理界的成就使他获得了无数荣誉,以至以色列邀请他出任下一届政府总理。
但伴随着权势的是规则,有权势的人按着规则行使他手中的权力。在规则面前,每个人都要做到相同的一面。
然而,陈超终究没有觉悟到的是,他和别人到底有什么不同,和阿水,和史凡。因此,陈超和叶莉之间发生了一件让他捉摸不透的事情。正是这件事,让陈超意识到了他和叶莉的不同。
那是陈超光荣当选副班长后几天的一节音乐课。
他们的音乐课是所有科目里最可有可无的课程。他们乡镇中学没有专业的音乐教师,是一个年轻的物理女教师兼任音乐课。这位物理老师教起音乐课来真是极为的奇葩。她让自告奋勇的几位同学每节课轮流着教大家唱一首流行歌曲。自然,好为人师的叶莉没有落单。
那天的音乐课,老师请假了,改成了自习课。没有老师在场的自习课,教室的气氛十分活跃。叶莉于是行驶班长的权利维持教室秩序。开始,她只是坐在座位上喊:
“请不要说话,保持教室安静。”
大家莫名听到这句话,也就停止了聊天。但就那么一会以后,大家又开始了交头接耳。于是,叶莉又蹦出了一句:
“不要说话。”
这句话显得有些火气,但坐在她旁边的陈超并不觉得她真的怒了,陈超觉得她是装的,他能感觉到她的平静。但陈超还是悬着一颗心,因为说不定叶莉什么时候又会冒出一句,来吓自己。陈超当时正在思考一个几何问题——通过一个不在直线上的点,为什么有且仅有一条与该直线平行的直线?
果然,叶莉又发飙了,比陈超想象中的暴风雨要来得更猛烈一些。只见叶莉慢步走上了讲台,拿起了教鞭,狠狠地在桌面上拍了两下:
“喊你们不要说话,怎么不听,一点纪律性都没有。”
说真的,陈超和所有人一样,被吓傻了。他们听到声音,以为是哪个管事的老师悄悄走进了教室,吓得惊魂,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叶莉。而看着叶莉走上讲台的陈超,是被叶莉的认真劲给吓傻的。何必呢?为什么要把大家都变成规规矩矩的一种类型。你叶莉遵守纪律,不说话就是了,为什么要别人都和你一样?教室是共同拥有的,人家有说话的自由,你瞎横什么劲啊,陈超和大部分同学一样,在心里默默的嘀咕。
这时,叶莉喘了口气,接着训话了:
“班级是我们共同的一个集体,我们要为了班级的荣誉、集体的荣誉,一起遵守校园的规章制度,自习时间是明确要求要保持安静的。”
叶莉说完,看了陈超一眼。陈超冒出了一点冷汗,她说的话像是在回答陈超的质问。莫非叶莉懂唇语,看到了他的嘀咕。陈超惊恐地看了看大家的反应。
教室里大部分的同学已经闭上了嘴。其中几位高高胖胖的女同学还莫名其妙地用手捂住了嘴巴,不知道是被吓破了胆,还是在偷偷着吃着零食。然而,有三位男同学用邪恶的笑容藐视着叶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歪主意。坐在陈超身后的史凡正趴在桌子上,呼呼睡大觉,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当时叶莉站在讲台上,陈超看着她扫视着在座的同学们,觉得她像是女王一样享受着黎民百姓对她的臣服。陈超想当场颁发一座奥斯卡影后的奖座给她,她的演技真是到了演艺界的巅峰。但陈超还在等待着这出戏高潮的到来。
叶莉没有辜负陈超的期望,她果然还想要挑起个人与个人的矛盾:
“身为班长,我不能让某个人的行为毁了整个班级的荣誉。”她是这样说的,好像根本忽略了副班长的意义。
叶莉说着,把眼光又投向了陈超这个方向。陈超立即哆嗦了一下,仔细确认后,这才发现她不是在跟他放电,而是要对梦乡里的史凡放炮弹。
此时,阿水突然打开了游戏机的音量。游戏的背景音乐和打斗声音响彻了整个教室。阿水终于还是借力发威了,而且丝毫没当叶莉的存在。在那个年代,学生可以玩的只有掌上游戏机。史凡也有一个,但一直都是放在宿舍玩。
这下,陈超预感到叶莉的小宇宙真的要爆炸了。他当真以为,此前都可以看作是叶莉的精彩表演,但接下来的一切场面将是彻彻底底的实况,而且充满悬念。而陈超像谢幕小丑一样,友情客串了这出戏的爆笑结局。
只见叶莉仍然一副大将风范,不慌不忙,很有步骤的做了两件所有人都意料之中的事情:
首先,她走到史凡旁边,用教鞭拍醒了睡大觉的史凡,末了还调侃一句:
“没想到城里的猪比乡下的猪还能睡。”
然后,她走到阿水身边,一手夺走了阿水手里的手机。一直忙于玩着游戏的阿水,根本没有想到叶莉竟敢如此无法无天。
阿水站起身来,表现得很理直气壮,说:
“你凭什么拿走我的手机?”
叶莉早就有所准备,回:
“校园管理条例里关于课堂纪律管理办法中规定,学生手机在课堂上一律关机,不得以任何理由使用手机。”
阿水仍然不服气,说: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的话我就TM不信。”
叶莉露出诡异的笑容,好像料中了阿水的台词,她回:
“不信没关系,我这就把有校方盖章的管理办法打印稿找出来给你学习学习。”
叶莉说着,走回到陈超的身旁。陈超仿佛看到了她对我使了个眼色,有骄傲的成分,有鄙视的成分。这让陈超觉得,她好像在跟自己炫耀她的威信,她的管理能力。
只见叶莉站直了身体,握紧了教鞭,她朝陈超的桌面狠狠拍打了一下,说:
“陈超,你是怎么当副班长的,班级的纪律你都不管一下。”
陈超当时被吓得目瞪口呆,陷入一种奇怪的无人之境。那感觉就像光着身体,被捆绑了双手双脚,嘴里还塞着一团抹布,然后叶莉用一条毛鞭温柔地抽打着他。后来,陈超把这种感觉告诉了史凡,他回答陈超说,我知道,那种感觉就叫SM。
当陈超回过神来的时候,下课铃声已经响了,教室里早已经笑成了一团。而叶莉已经找到那份管理方法,应付阿水去了。
叶莉说:
“这就是那份课堂管理方法,我会按照上面所写的,把你的手机交给政治处的叶主任。你想要回来自己去找他要。”
阿水接过叶莉给他的管理方法打印稿,看了一眼后把它撕了个粉碎。之后阿水丢下一句:
“三八,仗着自己的舅舅是政治处主任,嚣张个鸟!”
走出了教室。
之后,史凡递给了陈超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真正的勇士”。
政治处有一支保卫股,里面的成员都是曾经在社会上混过的高年级学生,现在从良了,被学校吸纳为守护校园安全的人。这些人毕业后,学校会推荐他们进入中专警校学习。
政治处的叶主任,也就是叶莉的舅舅,每周一的升国旗后,叶主任通常都会在国旗下用其冷峻的口吻通报上一周学校里发生的违纪情况和处分结果。
几天后,阿水在课堂上就被政治处的人叫走了。
第二周的星期一,升旗仪式之后,叶主任在国旗下通报了对阿水的处分:留校查看半年。
☆、第51章 归去来
往事如烟,转眼间烟消云散。
坐在叶莉婚礼台下的陈超,心里总觉得不可思议,想不到这么快,他们已经成家立业了。
成家立业,陈超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是在两年前,七月份的尾巴,那是一个酷热的夏天。
陈超离开生活了三年的重庆,回到了福建的老家。翻滚了三十个小时的火车轮终于靠了站,抵达建州这个小县城,但只有三分钟的停车时间。陈超提着大大的行李箱,背着一个重重的双肩包,沿着狭窄的走道和阶梯,艰难地走下了火车。大多时候的陈超是向往广袤空间的,但有时候总是不得不把自己囚禁在拥挤的公共车辆和闭塞的出租单间里。在“格子铺”上躺了一天一夜的身子骨,唯一的运动方式便是随着火车摇摆晃动,如今这僵硬的身体终于摆脱束缚,得到了自由的伸展。双脚落地,一种莫名的踏实感油然而生。小说《狼图腾》里所写,狼一旦双脚离开了土地,便好像失去了狼性一般。这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待下车的乘客下车之后,便是等待上车的乘客上车。有人结束一段旅程,另有人开始一段旅程,或者更恰当地说,任何人的一段旅程结束,都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这一个开始加上一个结束都在这短短的三分钟内完成,仿佛这分秒时间可以被无限的放大。当一旁的人流纷纷流向车站出口处,迫不及待地逃离疲倦的旅途,当另一旁的火车缓缓驶向望不到头的前方,朝着下一个目的地进发,陈超就伫足在站台上,抬头望了望故乡的天空。蓝天和白云相互映衬,显得格外的亲昵,真是好久不见。想想他已经有许久没有回到建州,上一次回来是去年的春节,今年的春节没有回来,算算也有十八个月的时间了。之前哪怕春节回来,也只是在乡下呆个八、九天的样子。对这座县城就越发产生一种熟悉的陌生感。这种陌生感应该追溯到七年前,从高中毕业后,前往长沙读大学便开始累积的吧。
县城不大,火车站也就不会大到哪儿去。上下两层的建筑,上面一层是候车室和进站口,下面一层是售票厅和出站口。通过出站口,来到车站的正前方,是一个不大的广场,下了广场的台阶,便是市内公交车站。
这一次,陈超没有给母亲打电话,之前我告诉她会在十二点多到家吃午饭。所以,他走出车站,就直接坐上了前往汽车东站的公交车。车门很窄,前门有个投币箱,箱口上写着:夏季,一票制1。5元。开着空调,涨了价。要是没有开空调的季节,则是一票制一元。车上的座位都是单排的,座位数总共不超过十五个。或许这样的小县城也就只需要这样的小巴士吧。但火车站毕竟人流多,要是上车晚了,也还得是站着。陈超坐在座位上,把行李箱靠在身旁,把双肩包放在了大腿上。公交车驶离火车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陌生的新街道在我眼前一闪而过,熟悉的旧画面却在我道德脑海久久浮现。
这一带是新区,位于水西,因为在一条溪流的西面,这条溪流叫建溪。这一带除了火车站和汽车站以外,他比较熟悉的地方是一个朋友曾经就读的学校,叫芝华中学。但陈超也只是高中的时候去那里玩过几次罢了,如今若要我具体说出它的具体位置来,他还真一时半会的答不出来。
经过水西桥的时候,陈超特意朝桥下一望。现在不是汛期,建溪细水长流,显得特别可爱。韩寒有一本书叫《可爱的洪水猛兽》,可陈超觉得像猛兽般的洪水一点都不可爱。七年前的六月六日,一场肆虐的洪水像猛兽般侵袭了建州,作为四千多名考生之一的我,见证了历史性的一次被延期的高考。如今每次想来,非但没有一丝伤悲的感情色彩,反而觉得,正是因为这样一场洪水猛兽,高考这个在人生中有特殊意义的考试被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我们这四千多名考生的高考又比其他人的显得更加特殊。
过了水西桥,便到了县城的市中心。以南街头为中心的十字路,形成了县城最繁华的商业圈。同时,这里也是县城年代感最久远的地带。建州的地标性建筑鼓楼就伫立在南街头。一千多年前,这里曾经有一个历时短暂的殷国,建州这个小县城也就成了帝都。于是,五凤楼,太和殿拔地而起。这段历史非常短暂,但我们不能美其名曰昙花一现,个人权欲的实现总是建立在万民的痛苦之上的。
公交车直线穿过市中心,前往东站,陈超突然后悔没有搭乘另一路车,绕道前往母校附近转转。他的母校是建州第一中学,位于黄华山脚下。高中毕业之后,陈超便极少去那里了,同学们很少相聚,老师们更是不曾再见到过。在他心底,那里仿佛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他永远回不去的世界。曾经在那读书的他是另一个陈超,老师和同学们认识的他是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