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买的都买好后,在扶手梯上无意间瞥到一个男装店,是沈宴从前很喜欢,也一直在穿的牌子。
我远远看着,却愣了神,想起我最后送他的礼物,正是这个牌子的衬衣。
那天一气之下分了手,连看他穿上的机会都没有。后来我发神经喝醉酒,迷迷糊糊把电话叫过来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的男人认做他,甚至花痴似的迷上他裹在那件衬衣底下匀称修长生机勃发的身体……
人心真是太现实,连一点伪装都不肯,才刚装了些不必要的东西,这具身体立马就跟着变得沉重起来。
我现在的状态就是这样,明明逛得也不久,一个多小时而已,哪里比得上从前疯狂的时候还被沈宴拖着逛过一整天都不嫌累。
像个年迈的老翁坐到商场通道的长椅上,无力地垂着头喘息。
我知道跟过去相比自然是不明智,然而事实容不得我不唏嘘感慨。今时不同往日,我失去的,何止是那时候的缱绻痴缠,还有我与日俱衰的体力。
而凭空多出来的,却只有幻觉。
第二十九,意外
闭眼又张眼,终于肯定眼前看到的不是错觉。
沈宴的鞋子,任何时候都锃光发亮,他的西装裤腿,时时刻刻保持中线笔直。他讲究形象,任何时候都是。
在这样的沈宴面前,裹着厚重羽绒服,脸色干瘪苍白的我,简直邋遢到连我自己都心生厌倦。可是有什么办法,撞上他,本来就是意外。
“怎么就你一个人?”沈宴的声音在我头顶上炸开。其实音量不大,且有些冷,只是听在我的耳朵里,莫名变得突兀。
明知道逃不过,我只能抬起头来,调整好心跳望向沈宴。跟我挂在脸上的笑容不同,沈宴一如酒吧偶遇的那个晚上,表情看起来仍有些狠戾。
“怎么是你自己?”他不耐烦地加重语气。
我暗暗吸了口气,往后靠到椅背上,不着痕迹地给自己找了个支撑,然后抬头好笑地看着他:“我一个人有什么奇怪?”
我倒是想问,他沈大律师,这个时候竟也有闲出来逛。不过又一想,我这么问,除了显得自己嫉妒心重外,毫无意义。
忍不住扯着嘴角又笑。
沈宴在我面前站着,脚下一动不动,视线居高临下地打在我脸上,无形中似乎比我高出许多优势和底气,也因此板着脸的一直是他。
其实我认识的沈宴,从前并不这样总板着脸。虽然也不是时时刻刻像个傻子似的乐呵,但至少,在旁人眼里,在我记忆深处,他这张脸,从来都温和平静沉稳有度。
所以这世间也不是完全没有公平。就这比如岁月时光,将我的人生侵蚀得面目全非,它又何尝肯遗忘任何人。沈宴的风度留在了过去,眼前的这个,投射在我眼睛里的,就只剩下陌生。
渐渐地,对望都变得虚空。我笑不出来,收回视线起身离开。
沈宴跟在我后面。很奇怪,他没有伸手拦我,甚至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开口说什么。我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情跟着我。不甘?亦或是对我们的过去,仍有那么一点点留恋不舍?但无论是哪一种,想来一样令人心酸。
懒怠走路,站在人群后头等电梯,两三趟都上不去,这才发觉商场里的人原来还是多,目光所及,个个言笑晏晏。
过年了。喜气像毒雾笼罩我周围的世界。
最后还是乘了扶手梯下楼,出了商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商场突然多那么多人。下雨了,夹杂着雪粒子,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明明出来时还是晴天。
我讨厌一切毫无征兆的东西,比如这场冬雨,还有心里洪水一样溃堤,一发不可收拾的坏情绪。
比沈宴的出现更讨厌的现实是,我没开车,连伞也没有带,身上的羽绒服虽然有帽子,我却没有信心顶着风雨冲出去。能做的,只是混在吵闹的人群里,木然站着。
挤在我左手边的是一对情侣。
人群里有不少情侣,但这一对年纪尤其小,初中生的面孔,穿着带帽子的情侣卫衣,手挽着手头枕着肩,低声说着话,说到高兴处,还会情不自禁地相视笑一笑,亲一口,全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我不是小心眼的人。好吧,也许是的,他们脸上的笑都闪闪发光,而我,只有在记忆闪过的瞬间,仓惶想起我最快乐的时候。
甩甩头,强迫自己闭上耳朵,眼睛只定定地望着前方。冬天的雨,跟春天夏天都不同,树枝上没有新绿,花坛里草木凋零,看着一派萧杀,令人泄气。
身边躲雨的人却越来越多。其实他们这样说说笑笑,好似这一场雨停不停,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关系。烦躁的只有我。
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然后又一个,躲避都来不及。
我身边的小情侣不约而同朝我看了一眼,男孩子皱了皱眉,女孩子到底宽容些,只淡淡扫了一眼,表情有些迟疑,紧接着就转过头去。
又是一个喷嚏。
我忙用手捂住鼻口,讪讪地说对不起。
肩头突然一沉。是沈宴,大概是看不惯我的软弱,挤过人群将他的风衣披到我身上,双手顺势在我肩头压了压。
我闭上眼睛。如果不是这样,我怕它会连我心里最后一点秘密都泄露殆尽。我不想在沈宴面前表现得好像离了他就活不成。
相比狼狈到令他同情,我宁远他是因为我过得快活而嫉恨。像那天晚上一样,威廉在我身边,沈宴朝我伸过来的手,才会在最后一秒愤然离开。
他自己有周越,所以以为我也有别人,这逻辑原本就无懈可击。
“你怎么了?”沈宴的声音在我耳边忽远忽近。
我有点头晕。人群里的空气,还有沈宴笼罩在我身上熟悉的温暖的气息,让我觉得窒息。默然地摇摇头。
“东西给我提。”沈宴又说,语气比刚见面时已经缓和了很多,“冷不冷?再等一等,雨小一点再出去。”
我张开眼望向无边无际的雨雾,真怀疑它什么时候才会停。转头看沈宴,正对上他专注的目光。明明没有淋雨,没有经过洗涤,他却像换了个人,又是从前我熟悉的那个沈宴,深沉的温柔的眼睛,微微挂着笑的干燥饱满的嘴唇。
对了,这么近距离的看,仍能看到上次留在他右边嘴角上方一点点的疤痕。
“你跟人打架了?”我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沈宴疑惑地望着我:“嗯?”
我从他嘴巴上移开视线。
算了,我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太傻。是关心?可谁都知道太不合时宜。或者嘲讽,因为在意所以嘲讽?
的确太傻了!
意外发生在我心绪浮动的瞬间。
从身后突然一声巨响,然后便是玻璃碎裂的声音,人发出来的恐惧的尖叫声,哭声,还有慌乱的奔跑声。
爆炸!大脑瞬间做出这样的判断。
也的确是,因为随着那一声巨响,我脚下的地板也跟着抖了又抖。聚集的人群顿时就慌了,喊得喊,跑的跑,小孩惊吓得大哭,跑不得快的拖不动腿脚慢的,于是骂骂咧咧……
“大家都别慌,尽量往前跑,去开阔的地方,注意别踩到人。”
沈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我紧紧搂在胸前,带着我快步往大门左侧的广场上走。他的声音很大,在这一片惊恐慌乱中,听起来格外沉稳有力。
雨竟越下越大。仿佛刚刚那一声惊雷,不但震碎玻璃,吓破人胆,就连天空也被震出这么个大窟窿,雨柱从天而降。
可是相比不明不白丢掉性命的危险,广场上再没有人在意自己是不是被淋得一身湿透,也没人在意身边因为害怕而抱过来的陌生人。
我浑浑噩噩被沈宴搂着,他很用力,以至于我怀疑自己内脏出了问题,所有的东西都移了位,没一个不是紧紧揪成一团,沉闷地发痛。
隔着雨雾根本看不清商场里面的的状况,只影影绰绰看到很多人影从大门口涌出来,也有人脚步匆忙地往里面冲,生死不顾。
我抬头看沈宴,他紧锁的眉头,紧绷的下颌肌肉,还有抿起来的嘴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得出他其实很紧张。也许是因为担心。
我突然想,沈宴虽然渣,但毕竟仍有他的慈悲。
第三十章,感冒
没有等我提醒,沈宴已经回过神,用手抹了一把脸,转头看了看我,抬手将披在我肩上的风衣拉高一点,盖到我头上。他没说话,却很自然的搂着我,带我到路边等车。
但现在显然不是最好的候车时间,天上下着大雨,商场爆炸事件,又将大批的人赶了出来,人心惶惶,谁都想抢在前面坐车离开。
我和沈宴都不是爱争爱抢的人,何况在我们身边等车的是位老人,之前已经被抢了两辆车,这会儿颤巍巍都有点要倒的意思。沈宴没问我,很自觉地拦下车将老人送了上去。
雨下的急,往年冬天都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雨。我顶着沈宴的风衣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朝他靠过去一点,将他拢到衣服底下来。
沈宴身上只在衬衫外套了件薄背心,这会儿早湿透了,估计是冷,隔着一点距离,我都能感觉到他绷紧的身体。
我们谁也没说话,简直有些小心翼翼,怕破坏了我们之间来之不易的安宁气氛。
等了也就十来分钟吧,终于有空车过来,沈宴抢先拉开后门,待我坐上去后,他也一声不吭的跟上来。
他这是要跟我回去。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他正低头抖手里湿哒哒的风衣,大概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便也望过来,表情有些微妙,似乎是紧张,又略略带着期待。
他动了动嘴唇,却先无声笑了。
下车时我没拦着他,任他跟在身后进电梯上楼。上次在这个电梯里,我们连监控都顾不上,心急地抱着狂啃了一顿,后来……
我站的位置比沈宴靠前一点,从电梯壁里,毫无意外地捕捉到他注视的目光,已经不是刚才的紧张,而是很明显的笑意。
进门我没给他找拖鞋。上次之后我就把他用过的东西全丢了。他也不在意,脱了鞋袜,在门口垫子上擦干水,打着赤脚就进来了。
我刚从厨房倒了杯开水出来,就看到他卷着裤脚,站在浴室门里,手里还摔着水,探头跟我说:“赶紧喝完,喝了进来洗个热水澡,可别又感冒了。”
沈宴从头到尾表现的那么自然,就好像我们根本没吵过架,没分过手,最多算是他出了几天差,如今又回来了而已。
他低头看自己的裤子,应该是已经拧过了,皱巴巴的,一点也看不出一个小时前的光鲜。
“这里没你的衣服。”我捧着杯子暖手。可还是控制不住有点抖。这场雨下得,别的不说,不知道要给医院创多少收入。
沈宴对我的话好像听而未闻,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已经空了的杯子,推着我往浴室里走,又说:“你洗你的,衣服我给你拿过来。”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因为浴室比客厅高出那么一点,我站的位置顿时也高了,他从下往上看过来的视线,在我看来竟那么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我看得心头五味杂陈,只得用推拉门将他挡在外面。
滚烫的热水包裹住身体,皮肤下快要冻结的血液也一点点暖和过来。我靠在墙上,抚着胸口慢慢找回思考的能力。
我很清楚我和沈宴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说白了,跟偷情没什么两样。他有周越,却出现在我家里,而我则默认事情一点点偏离正轨。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预谋已久。
我洗得有点久,直到被热气熏得头晕,才赶紧裹了毛巾走出来。沈宴说要给我拿衣服,但好像已经忘了这回事。
到客厅果然连人影都不见,倒是他坐过的皮质沙发上,还有一小块水渍。我愣了愣,头发也没擦,拿着毛巾去厨房看了一眼,然后是我的卧室。当然,哪里都没有沈宴的身影。
原来已经走了。
我在沙发上他坐过的地方坐下,毛巾绞在手里,拧得太紧了,这时候才觉得有点痛。可事实上,手上的痛还不抵心口憋闷的感觉让人难受,欲哭无泪。
心浮气躁地靠着沙发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感觉到冷,心总算慢慢又静下来。低头无声地笑笑,其实他就这么离开,对他对我,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头发,擦着擦着却又将手拿到眼前来看着,就是这只手,被沈宴牵了那么久,就是它,还记着他掌心里的温度。
突然就难过起来,比刚刚发现他悄无声息离开时还难过万分。只是这一次却只为我自己。走到这一步,我他妈还在失望个什么劲。一难过就觉得冷,身上心里一样凉飕飕的,很应景地马上又是一连串的喷嚏。
真他妈该死的感冒!
摇摇晃晃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还是觉得冷不自禁,身上打摆子似的一直抖,去厨房烧水还差点把水壶打翻。
点了火我把手拢上去,离得那么近,皮肤烫得发疼,却还是觉得冷。
我看着水壶咕咕地冒泡,看着装得过满的水从壶盖里溢出来,浇在炉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火苗摇摇曳曳,将熄未熄地挣扎着。
我闻到了刺鼻的味道。
我是被一阵门铃声惊醒的,怔了怔,眨了眨眼头脑才清醒过来,忙关了火,转身出去开门。
是沈宴。
我有点意外地看着他,他却一边朝着门外抖了抖手里的伞,一边回头看着我,笑着问:“洗完了?感觉好点没?”
“什么感觉?”我木然地问。
“你不一直打喷嚏吗,大概是要感冒了。”沈宴已经走进来,将伞放到鞋架上,又对我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去给你买感冒药了。家里我就只找到止痛药。你怎么放那么多止痛药在家里?”
我抱着这手臂看着沈宴走进去的背影,还没说话,他就突然急哈哈的冲到厨房里去,没一会儿走出来,舒了一口气,问我:“你闻到没,好浓的煤气味。”
我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平静地从他面前走进厨房,往杯子里倒了一杯刚烧好的水,小心地喝了一口,对门边的沈宴说:“感冒了,鼻子好像有点不管用。”
沈宴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那你别用火了。要做什么我来。”
我从杯口望着他,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失而复得的喜悦?也不是没有,只是裹挟在越发沉重的心酸里,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他说什么都让他来的意思,好像他和我还有多少以后似的。
明明就是偷来的东西。
我没说什么,看到沈宴拿回来的还有衣服,知道他是打定主意留下来的,便让他先去洗澡。我感冒了,可不想他也一样,到头再说是被我传染的。
沈宴却不急,忙着从袋子里把药掏出来。他买了好几种,一盒盒翻着说明书先看了一遍,最后选了一盒拆了,给我抠出两粒白色药丸出来。
“吃这个,效果可能没那么强劲,但也没那么大副作用。”
我坐在沙发里,接过来看也没看,就着水仰头就吞下去,然后又灌了大半杯的水。水温有点热,头上竟然微微冒了汗。
沈宴满意地笑着:“我去洗澡,你先去床上睡一会儿。”
我却坐着没动:“不想睡。”
“那好吧。我给你拿条毯子过来。”
沈宴洗澡的时候,推拉门没有关紧,呼啦啦的水流声清晰地传出来。我靠在沙发上,转头望着磨砂玻璃上模糊的影子出神。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很清晰的想过什么,应该是没有,因为脑子里根本还是浑浊一片。流水声小了些。我强迫自己回神,从茶几上拿了遥控器开电视。
无聊地换了几个频道,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