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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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小说家-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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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非常遗憾,大奖得主是矶贝久。让你们等到这么晚,辛苦你们了。”
    耕平轻轻地低下了头。盐谷出版部长紧绷着嘴角说道:“这还是初次入围嘛,我们下本书再冲击直本奖吧。”
    冈本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说道:“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到《空椅子》的闪光之处呢?太奇怪了。不好意思,青田老师,我打个电话行吗?我之前叫人准备了获奖绶带,得告诉他不用拿过来了。”
    耕平点了点头,冈本便起身离席而去。他给自己调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一口喝下,这才终于喝出来酒的味道。虽有遗憾,也有不甘,但结果仍需自己来承受。既然有胜者,就必然有多倍于其的败者,这是世界之常理。此时,许久没有动静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片平新之助。
    “嘿,耕平。真是遗憾哪,你今晚打算怎么过呀?小久说他搞定记者见面会就过来跟我们会合。”
    反正今晚必将是个不眠之夜。岳母在家留宿,小驰明天的早餐就不用操心了。
    “好。我等下就过来。”
    此刻,耕平只想狠狠地把自己灌醉,哪怕直到不省人事。因为等待他的黑夜,无比漫长。
    04
    随着耕平落选公之于世,等待直本奖评审结果的餐会也陡然失色,自然地走向了尾声。围坐在圆桌旁的三位编辑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和耕平的视线相汇。他们不知道,这种关心方式过于极端,反而让人很受伤。一行人走出饭店,来到赤坂大街上,英俊馆的冈本说道:“接下来去哪里呢?要是你想喝到天亮,我一定奉陪到底。其他出版社的责编都在银座等着,一个电话他们就能过来。”
    耕平想一个人待一待,那种低沉压抑的气氛,他已经足足忍耐了四个小时了。虽然他不曾奢望初次入围就能一举夺得大奖,但他也不曾想,落选的冲击就如撞打数次后的钟摆,现在仍让内心和身体震颤不已。
    “等下我要去一下索芭蕾,青友会的朋友们都在那里等我呢,听说矶贝也会去。但去之前我还得跟一些人联系一下,你们不用担心我,让我一个人待一待吧。”
    冈本在挎包里找了找,掏出一张的士票:“那你拿着这个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耕平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丝笑容。他无法想象,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笑容。
    “呃,没关系的,我等下就去跟他们会合了。各位,回见了,虽然结果令人遗憾,但我还是得感谢你们。”
    耕平轻轻点点头,在赤坂一本木大街上,出版部长盐谷却深深低下了头:“请不要气馁,下次一定会有机会的。”
    直本奖主办方文化秋冬的米山一脸轻松乐观,乐悠悠从旁插话到:“就是,下次就用我们出的那本新书一举夺奖吧!”
    《空椅子》的责编冈本语带愠气:“什么啊,对其他出版社的书只保留好感,把自己出的书却捧上奖台。你们也要适可而止!”
    “噢……对不起。其实也没有啦……”
    冈本或许对落选心有不甘吧,毕竟她所从事的工作使她比作家更深入书的内核。耕平呆呆地望着他们,最后说道:“各位,索芭蕾见。今晚我要大开酒戒,你们可都做好心理准备噢。”
    七月中旬,晚上九点稍过。白天吸足了太阳光热的柏油马路此时正微微地散腾着热气。耕平脱下夹克搭在肩上,解开衬衫胸口的钮扣,穿过一本木大街,走上了青山大道。这时他双腿突然一阵发软,似乎身体轻飘了许多。大家应该都已经通过电视新闻得知自己落选的消息了吧,没有必要给谁打电话来分享这种遗憾和不甘了。
    (落选了!)
    耕平茫然伫立在城市中心空出租车飞驰的大道上,望着来来往往的远多于寥寥行人的高级轿车,一份刻骨铭心的失落灌满了全身心。虽然他深知不论是实力、人气,还是对出版界的贡献,直本奖还轮不到自己,能入围都已算是荣幸之至。但他无法抑制那份失落。
    (失败了!或许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了!)
    历经十年的惨淡经营才好不容易首次冲入重围。那下次呢,会不会又是一个十年?可那时自己已是天命之年,而且以目前的状态,自己果真能坚持到那时么?狂欢后的空虚和无助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第一百四十九届直本奖已经尘埃落定,大奖得主是比自己年轻五岁、品格好、长相好、人气旺、作品更是好评如潮的矶贝久。虽然同期出道,在青友会的聚会中也时常碰面,但耕平内心的遗憾和悔恨并没因此消退半分。十年滞销作家生活的煎熬和忍耐已让他看透许多作家的性格、教养往往与才华相去甚远,而像矶贝久这样面面俱佳的作家确实极为少见。但一想起实力不敌的自己将当着众多编辑的面向这个年轻的直本奖得主寒暄应对,他便又胆怯犹豫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但是,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就算败,至少也应该败得风度翩然。)
    沿着青山大道茫然漫步了半个小时,耕平终于得出一个极简单的结论。人,就是一种只会关注他人失败的动物。这个国家只教给孩子成功,却对失败不屑一顾。若自己仍坚持留在出版界,就必须做好面对无数次失败的准备。做一个有风度的败者,就必须抓住下一个挑战权。他昂起头,挺起胸,站在人行横道的一端,向夜晚的出租车流扬手示意。
    “‘欢喜也只得中庸’么。耕平,真遗憾哪。”
    耕平还未在深蓝的沙发上坐定,就听到历史小说家片平新之助充满惋惜的粗犷嗓音。小林一茶的这句俳句,应此一人得奖一人落败的情景恰如其分。角落处的席位上,青友会的成员们齐集团坐,除了矶贝。各出版社数十名编辑围坐在旁边的几个席位上,小声地谈论着什么。椿快步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加了少许水的威士忌:“给你。对了,小驰刚发给我一条短信,让我告诉你,继续努力,下一个就是老爸了。真是个好孩子啊。”
    那小家伙平时强装镇定,原来他知道入围后各种压力纷至沓来,一直都在担心挂念着自己呢。恋爱小说家山崎玛莉亚拍拍耕平的肩,说道:“据说《空椅子》留到了最后决选呢,另外两个是矶贝和神山。这不是很好嘛,给评委留下了好印象。”
    鹰派小说家花房健嗣双手抱在胸前,说道:“那样的话,胜负就在第二、第三次啦。神山静菜入围六次都没中,估计很难再入围了吧。”
    局外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耕平无名火骤起,他一口喝下威士忌,让自己静静地听他们的对话。虽然最终以落败告终,却有种从直本奖重压之下解脱的快感,酒似乎分外甘醇。
    “椿,再来一杯。”
    文艺吧女招待把手轻放在耕平的膝盖上:“好的。不过我说,你的那套彬彬有礼准备坚持到什么时候呢?轻松点,乐观点嘛,不管怎么说,你好歹也是全国入围者之一呀。”
    虽说如此,让他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简直难过登天。即使拿到了大奖成为了畅销作家,他也羞于报此一箭之仇。这便是耕平。
    大概一小时后,一直在吧台惬意地喝着酒的年轻编辑一手拿起手机说道:“矶贝说他刚搞定记者见面会,正在往这里赶。”
    记者见面会设在日比谷的某个会馆大厅,开车到银座都不用五分钟。耕平正提醒自己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并不宽敞的吧厅里顿时掌声雷动,不知谁高声喊道:“新直本奖作家、矶贝久老师出场啦!”
    一副大学生般童颜的矶贝,今晚依旧一身T恤牛仔裤,却如整个昏暗吧厅的聚光灯全打在他一人身上一般闪亮夺目。莫非这就是明星作家和文学奖的叠加效果?矶贝扬起一只手臂回应着热情高涨的欢呼声,一边径直走向青友会的朋友们,在和编辑们一同鼓掌的耕平面前站定。
    即使天下大乱也泰然自若的年轻作家一脸认真地凝视着耕平,整个吧厅突然如潭水般安静下来。耕平感受到他强烈的气场,不觉站起身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正当耕平莫名其妙时,矶贝久伸出了右手。原来是来握手。耕平紧紧握住那只手,只觉得第一百四十九届直本奖作家的手圆润而又温暖。矶贝久低声说道:“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
    05
    (这个当红作家到底在说什么呢?)
    耕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众编辑和青友会成员们屏息凝视着两位作家定格的两只手。店里安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新直本奖作家继续说道:“我把你们一家作为原型写进了《蓝天深处》,因为在我眼里,你是一个好父亲,小驰也是一个好儿子。你应该经常跟小驰出去玩吧。”
    自久荣死后,一些作家朋友便经常约耕平和小驰到处游玩,赏樱花、逛游乐园、看电影首映……虽有悲伤,但现在想来,却是弥足珍贵的回忆。
    “如果真是这样,我其实应该先跟你说一声的,只是那时我怕被你拒绝,所以就……没想到竟在直本奖评选中和你同台竞争,让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今晚诞生的直本奖作家矶贝久不仅才华横溢、年纪轻轻且人红气旺,连品性也无可挑剔。真是个令人头大的男人。此时,被他的作品和文学奖所征服的耕平心里,那份初读此书时的芥蒂与隔阂已经烟消云散。他明白,世上有一种人纵使嫉妒艳羡也始终无法企及。他用力紧握住胜者的右手:“没什么,我读的时候就知道你写的是我们家。说实话,我都震撼到没法专心修改《空椅子》了。但是已经没关系啦,就算我来写,我想我也写不出那么棒的作品,哈哈。祝贺你,作为青友会的朋友,我感到非常骄傲。”
    山崎玛莉亚感慨至深地大叫道:“你们两个,都太完美啦!”
    四周响起缓缓的鼓掌声,玛莉亚起身站到他们中间。编辑们纷纷拿出相机开始拍照,一时间,闪光灯的“咔嚓咔嚓”声响彻耳际。
    “都说女人嫉妒心深重,看来男作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啊。现在小久好好地道了歉,耕平也好好地道了贺,真是太完美了!”
    历史小说家片平新之助走过来,似乎醉得不轻。他一把抱住两人的肩膀,说道:“小久,虽然我心有不甘,但还是得祝贺你,你的确货真价实。喂,耕平,赶紧地,下次把奖给我拿回来。我虽然与奖无缘,但出书数量上绝不会输给你们。过一段日子,我就去海边买栋别墅。哇……今晚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耕平忽觉他声调怪怪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双眼红红。“不知是否上年纪了,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呢?喂,椿,‘嘭嘭’,再开一瓶粉色香槟,我虽然当不了直本奖作家,也要当个让直本奖作家买最多香槟账单的作家。”
    东京平民区出身的新之助不亦乐乎地搬出自著历史小说中朗朗上口的台词。
    “好了,好了。各位老师,都先坐下吧。”
    女招待椿敦促着,让大家都落座。因为耕平他们不落座,众编辑也只好陪站。
    大家刚落了座,吧厅处处便荡漾起阵阵笑声来。椿递给耕平一只香槟杯,说道:“这次真是遗憾。但您刚刚对矶贝老师说的那番话,让我不禁心生恋慕。”
    虽然还没有酒醉,但耕平的脸颊却不由得泛起一圈红晕。学生时代自己就没有什么女生缘,现在居然撞上如此直接大胆的告白,简直就跟天上哗啦啦地掉大洋一般。若是矶贝那样的畅销作家倒也无须大惊小怪,只是入行以来从没有女人主动投怀送抱的自己,怎么想怎么不真实。
    “呃,谢谢。”
    文艺吧女招待轻轻摇摇头:“人家说喜欢,你却答谢谢,太不像男人说的话啦,青田老师。”
    椿的手,极自然地放在了耕平大腿上。掌心里的温度,牵动着耕平的每一条神经。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耕平先生。”
    是文化秋冬的米山辉,一张圆溜溜的脸呵呵地笑着。一旁的出版负责人大久保高志也端着酒杯站起身来。米山说道:“评审会期间还让您连载《父与子》,真是辛苦您了,不过我想,它丝毫不会逊色于《空椅子》的。”
    身材魁梧的大久保躬身道:“我也有同感,这将是您初次入围后的一部决定性作品,我们一定会努力做好这本书的,也请您多多配合。”
    米山作为《all秋冬》的编辑只负责连载小说的收稿工作,成书则交给了第二文艺部的大久保。小说杂志的连载小说都是经过这样的流程,最终出版成书的。
    “另外,下周校稿就会从校订那边拿过来了,您看我拿到您府上还是……”
    转眼间新书又来了。虽说每年只能勉强出版两本,却似乎整天都在围着校稿打转。但这的确是无可奈何之事,两部单行本加两部文库本校稿都需要修改,因此一年里大概三分之一的时间他都在往校稿上添改红字中度过。米山说道:“这本书我们出版社可是下了大力气喔,文艺部的评价也不错呢。”
    直本奖入围作品的选定表面上是由文艺振兴会进行,而实际操作的其实就是文化秋冬的编辑们。
    “嗯,那就做成一本好书吧!”
    文化秋冬的编辑微微一鞠躬,向对面的沙发走去。正想着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喝口酒时,另一位编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青田老师,这次真是可惜呀!”
    看到那张久别的面容,耕平差点大叫出来。
    正是独步企划的编辑桥爪浩一郎。他应该已从文艺编辑部调到营业部去了吧。如今在独步企划里,已经没有自己的责编了。
    “我们公司之前真是对您太失礼了,您还愿意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吗?我们会为您找一位新责编,不是我这样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而是年轻漂亮的女孩。”
    或许这就是入围直本奖的效应吧,已无责编的出版社居然再次主动找上门来。说起来,这些年各个出版社的年轻文艺女编辑日益增多,大多数不但容貌靓丽得几乎让人错认为是电视台女播音员,而且头脑灵活,做起事来有条不紊,引得许多男编辑都自叹不可轻视。
    “好的,那就拜托了。”
    或许,许多作家会以此作为讽刺出版社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口实而对这个邀请不屑一顾,但耕平选择了应允。虽说入围了文学大奖,但初版后再无加印十年的事实还没能改写,必须死死地趴在绝壁上坚持写下去。
    (今晚把直本奖忘到九霄云外去吧!)
    拿起酒杯,抿上一口微甜的粉色香槟。
    (为了自己,为了小驰,必须继续坚持!)
    这时,冈本拿着手机快步走了过来,双眼闪闪有神,看上去相当兴奋。
    “恭喜你!”
    “都落选了,还恭喜什么呀?”
    冈本仍满面笑容:“或许这也是入围直本奖的连动效应吧,《空椅子》要再版啦!虽然只有两千本,但我们也会努力的!”
    久违十年的再版。耕平激动得差点当场跳起来。
    “谢谢!我真的太高兴了,冈本小姐,谢谢你!”
    “没有啦,是我该谢谢您。今晚辛苦您了。”
    银座的俱乐部里,年轻的女编辑深深地向耕平鞠了一躬。
    06
    被窝里,味噌汤浓浓的香味飘了进来。耕平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紧紧抱住羽绒枕头。
    (这不是久荣煮的味噌汤么?哇,莫非久别四年,她又回来了?)
    这个瞬间,他深信久荣其实只是出了趟远门。
    “喂,老爸,外婆已经做好早餐啦,快起来一起吃吧。”
    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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