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会聚集到宫门口等待上朝。
相比之下,李荩忱每次批改奏章,实际上都要推迟到每天的亥时甚至到将近子时,也就是后世十一点左右才会睡觉,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熬夜修仙党了。
“你若是疲倦了,就先去睡吧。”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沈婺华现在已经完全是送到他嘴边的肉了,这一次李荩忱轻车简从前往淮南,身边的女人只带了一个沈婺华,实际上也是乐昌在想办法给他们两个创造机会罢了,当然了尉迟炽繁要照顾自己的女儿,萧湘被乐昌拽着盯住宁远读书,后宫之中也的确没有谁能够跟着李荩忱出来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荩忱并没有着急直接把沈婺华吃抹干净,毕竟这感情还是要培养的,“日久生情”虽然也并非不可以,但是这女人万一心里不情愿、大呼小叫的,让外面的人听见了,李荩忱也觉得丢人。所以现在李荩忱住在内间,而沈婺华以随身女官的身份住在外间,倒也没有什么可以引起非议的地方。
第一二二六章 外儒内法()
“奴婢不困。”沈婺华低声说道。
“也罢,那聊聊天?”李荩忱放下书,否则让俏生生一个女子在旁边看着自己看书算什么事,“朕这很长时间都没读过书了,真的怀念当初,至少孝穆公的书架上的书随便抽一本就能看多半天。”
李荩忱虽然有着对于整个华夏上下五千年的知识面,但是这些只是太多也太繁杂,并且其中的很多或许并不适用于这个时代,因此李荩忱还是需要能够和这个时代相挂钩,当时在徐陵和萧摩诃等人的书房之中看过的那些书,实际上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媒介。甚至李荩忱从中学习到的一些兵法和治国理政的方略,也确实用到了实际中。
这也是为什么在现在李荩忱觉得自己越来越拿捏不住时代的脉搏时候,在努力让自己多走一些路的同时,又再一次拿起了书本。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确有道理。
“《商君书》奴婢也曾拜读过,”沈婺华低声说道,“商君能够以一己之力推动西秦之变法,成就强秦之梦,的确值得敬佩。”
商君,便是商鞅,而《商君书》相传为商鞅所写,记载的自然就是商鞅法家的理论。在后世李荩忱虽然草草翻阅过这本书,却发现书中很多地方都有缺失,在这个时代能够看到完整的版本,李荩忱自然不介意好好钻研一下这位曾经改变了整个战国格局,进而对华夏的一统进程产生深远影响的商君留下来的作品。
“哦?”李荩忱眉毛一挑。
在汉代初年奉行的是黄老之学,休养生息,而后来儒家上位,朝廷“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彻底奠定了儒学在朝廷统治中的重要地位。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其余的黄老之学、法家、墨家等等都开始淡出人们的视线。
现在随着乱世的持续,儒家一统天下的局面自然早就已经被撕裂的不成样子,魏晋后期出现的隐居风尚,实际上就颇有道家“避世”的意味在,更不要说南北朝时期带有明显求和平和反战意味的佛教开始大行其道,南朝固然是“四百八十寺”,而北朝在这上面也不差,后世赫赫有名的莫高窟、龙门石窟等等蔚为壮观的佛教石窟,都是建设于北朝时期。
也正是借助这个机会,各式各样的学说自然也再一次抬头,否则李荩忱想要找到一本完好无损的《商君书》,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沈婺华一个妇道人家,能够看过《商君书》,的确让李荩忱有些诧异,当然了再想想也是,李荩忱这本事也不过就是从皇宫的书库之中取来的,而沈婺华当了十年的太子妃,肯定宫中的大小书籍都有机会接触,看过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奴婢以为,商君之做法过于强硬,无论是身为君王还是去臣子,都不可能真的完全以法纪约束生活之中的任何事,这样的话,道德就会失去其本身的存在价值。相对之下,世上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自然也不可能有真的可以十全十美的法纪。”沈婺华斟酌说道,“因此如何才能够利用法家学说,建立一个完整的能够约束人们行为的法纪框架,却用更加柔和的黄老学问和儒家学问充斥其中,方能够起到一统万民的作用。”
李荩忱有些惊讶的看着沈婺华,换句话说这就是“外儒内法”的施政方针,用法律在制定底线,用道德和教化来提升百姓的整体素质以让他们远离触碰底线,进而达到社会的和谐,在历史上,隋唐时期朝廷就已经开始研究并且颁布成文的典律,虽然在表面上还是以儒家学问治国,但是实际上已经演变成了外儒内法的格局,而这样的格局一直延续到了明清。
对于现在这个在乱世之中摸索着前进的时代和时代之中的人们来说,这实际上也算是一个新鲜的想法了。要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中,这样的想法最终落实到朝堂上,也是经过了几代人的努力。
也难怪一向眼高于顶的隋炀帝,对于沈婺华也颇为青睐,这个女人显然并不仅是简简单单会做一些幽怨的诗词罢了。
“有趣,”李荩忱笑了一声,也让沈婺华轻轻松了一口气,“那你认为商君之死,是自作自受,还是令人惋惜?”
沈婺华怔了一下,李荩忱的这个问题实际上也很刁钻了,站在她这个角度必须得谨慎回答:“奴婢以为······从秦国的角度来说,商君之死的确令人惋惜,因为君臣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而亡名臣,对于当时的秦国本身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但是当时的秦惠王想要安抚那些国内的老旧贵族,并且树立自己的权威,商君又是不得不除去的人,所以秦惠王必然也有自己的无奈和不得而为之。而对于商君本身来说,死于自己制定的法律,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的信仰而死,更应该算是一种殉道,对于他本身,一个以传播法家、弘扬变法为人生目标的人来说,改变了一个国家、又死于自己的理想,算得上死得其所。”
“好!”李荩忱抚掌笑道,“说的有道理,好一个死得其所!”
沈婺华急忙俯首:“奴婢不过是胡言乱语,陛下恕罪。”
“不同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你的看法本身也能自圆其说,没有什么错误,”李荩忱笑道,“何错之有?”
顿了一下,李荩忱敲了敲那《商君书》:“更何况在朕看来,商君一生波澜壮阔,最后之死或许有些可惜,但是也的确是死得其所,更何况这并不妨碍他之后依旧为后人称道,甚至流芳百世。”
沈婺华惊愕的看着李荩忱,陛下很年轻,所以很多新颖的想法他愿意去思考,这是很正常的,但是沈婺华怎么都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还愿意附和甚至是接受自己的想法。
这让她有一种隐隐找到知音的感觉,这种感觉比当初在小楼之上李荩忱吟出来“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时候还要强烈。
十年冷宫,对于沈婺华的伤害无疑是沉重的。
第一二二七章 树干()
沈婺华从来没有妄想有一天能够在这自以为看透了的皇家之中遇到能够和自己交谈甚至欣赏自己的人。
而李荩忱想到了什么,径直摊开纸,微笑着说道:“既然说到这件事了,那朕就来理一理思路。你看,国家之法为根骨,道德教化为肌肤,共同构成我大汉帝王臣民遵从之规矩。而这法者,出刑部;礼者,出礼部,现在大汉之刑部和礼部显然并没有这样的分工,之前的确是朕的疏忽。”
沈婺华看着李荩忱在纸上写上“法律”和“道德”,若有所思。
现在的大汉显然已经开始逐渐从解决温饱状态走出来,而李荩忱的注意力自然也要从解决温饱上逐渐放到怎么为百姓立规矩上,只有这样才能够镇的让整个社会从原来的弱肉强食、森林法则之中走出来,重新回到正轨上。
三百年的乱世,对于这个民族的礼仪教化的伤害实在是太深了,因此现在也是时候逐渐恢复的时候。毕竟一个完整的社会,不仅仅需要物质文明,也需要精神文明,两者都能满足了,才能在最大程度上确保稳定。
现在的大汉虽然还没有实现一统,但是加强思想的控制和制定法律条文来约束社会秩序,也是迫在眉睫,毕竟李荩忱也好,朝廷上的衮衮诸公也罢,都不可能完全客观的判断全国上下发生的所有事情。更何况换个角度来看,收拾人心、稳定社会本来就对于北伐有利无害。
李荩忱依次在“法律”下面写上大汉应该编纂的法律条文,当然大多数都只是一个粗略的概括,而在“道德”下则写上了“书院”、“君子六艺”、“孔孟之道”等等,显然这些是人们学习道德礼仪教化所在。
“这就像是一棵大树,”李荩忱顿住笔,看着旁边研墨的沈婺华,“朕现在能够想到的也就是树干,而想要让这大树开枝散叶,单单凭借朕可不行啊。”
李荩忱自然没有精力确定每一条法律条文、落实任何一项礼仪教化的事情,这都是要交给刑部和礼部去办的,李荩忱能做的也就是给他们指明一个方向。当然了,李荩忱可以做的也只是这样。
身为皇帝,他本来就不应该事无巨细落实下去,因为这样就会导致朝堂上官员过于依赖皇帝的判断,对于朝廷政策的制定和更改绝对没有好处。丧失了自我思考能力的官员们,和一群只能来回行走搬运公文和对其分类的机器人没有什么区别,同时皇帝过问太多也会多少导致官员们意识不到自己的工作价值,工作态度自然也就急转直下,更何况在一些具体事情上,李荩忱的本事不一定就那么大。
后世的那位运输大队长就是明证。
顿了一下,李荩忱笑着说道:“这件事回去之后就交给礼部和刑部分别落实,现在主掌礼部的孔范你应该认识,刑部沈君高就更不用说了,这件事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沈婺华对于李荩忱的吩咐有些惊讶,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直接把这个任务落在自己的身上。
“怎么,不愿意?”
沈婺华急忙说道:“奴婢愿为陛下效劳。”
她只是没有想到李荩忱会如此信任自己,再想到那个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做妻子看的陈叔宝,沈婺华只能感慨造化弄人。为什么自己先遇到的不是李荩忱?
如果那样的话,会不会这十年就不是这样?
而李荩忱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沈婺华神情的变化,他径直走到门口:“船到哪里了?!”
“启禀陛下,马上就到瓜洲渡!”
“瓜洲渡?”李荩忱怔了一下,大笑道,“倒是很快!”
紧接着,他转过身说道:“瓜洲渡乃是广陵城外大渡,此处风景绝佳,可愿意同朕共赏?”
沈婺华还没有反应过来,李荩忱就已经让李平上酒。
无奈之下沈婺华只能盈盈起身:“奴婢自当陪同陛下。”
而她心里则腹诽一句:
刚才不是说要睡觉的么?
当然了,沈婺华实际上还是轻轻松了一口气的。她最害怕的还是李荩忱会直接要求她侍寝。这一次李荩忱前往淮南,就算是时日再少,也少说得一个月往返,而身边只带了沈婺华一个人,自然沈婺华得负责给李荩忱解决一些问题,这都是在预料之中的。
更何况把沈婺华放在这个位置上本身就是乐昌的意见。对于乐昌,沈婺华自然是心怀感激的,乐昌能够在兵荒马乱之中保住她的性命,就已经尽人事了,这一次想要让她能够侍奉李荩忱,其本意未尝没有替沈婺华考虑的意思。
沈婺华素来是逆来顺受的人,否则也不可能被冷落十年还能忍受,要知道这十年是从十三到二十三这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现在的沈婺华虽然也不过二十四五岁,在后世也是待嫁的年纪,但是在这个时代之中大多数的同龄人早就已经生儿育女了。她最美好的年华都消磨在了冰冷的宫殿之中,这种寂寞和孤独是很难忍受的声,可是她依旧还是挺了过来,现在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不过毕竟李荩忱对于她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人,直接就和这个陌生人同床共枕,沈婺华还没有本事泰然处之。
说句实话,她也很羡慕乐昌,有这么一个能够承担起天下江山之重的夫君,尚且还能抽出时间来怜惜照顾她,平日里更是宠到没边际。经历过乱世和皇室争端的女人,一般都会缺少安全感,显然乐昌也多多少少有这样的性格,因此总是在想方设法的拉拢身边人,幻想着有一天李荩忱的身边会出现自己的劲敌。
而对乐昌这样“疑神疑鬼”的表现,李荩忱也从未多说过什么。
皇后者,母仪天下也,按理说乐昌这一点虽然情有可原,实际上做得过火了。
也正是因此,沈婺华对于李荩忱也更多几分好奇,她也想知道,这个比自己曾经的夫君陈叔宝胜出千万倍,能够让自己心高气傲的叔叔沈君高俯首听命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或许也是因为这复杂的心思缠绕,所以李荩忱伸手轻轻握住她冰冷的纤手时候,沈婺华只是微微颤抖一下,却并没有拒绝。
第一二二八章 对酒瓜洲渡()
舱门打开,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凉意。沈婺华感受到肩膀上微微一沉,原来是李荩忱把自己的大氅裹在了她的身上。到底是男人的衣服厚重暖和。
而男人的手也温暖有力。
就像当初自己父亲的手一样。
但是又不一样······
一时间沈婺华也有些出神。
而对于旁边的李荩忱来说,注意力实际上更多的还是在眼前的这一片山水上。
瓜洲渡,的确是一个难忘的地方。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在过去的几年之中他从江南到塞北,再从塞北到江南,一路戎马未曾停歇,还真的如这首诗中所说的那般。而这一切的起点,与其说是淮北,倒不如说是瓜洲渡。
从瓜洲渡外吴明彻遇袭开始,李荩忱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未来将会面临怎样的风险和怎样的挑战,而也似乎就是从那一次厮杀开始,他变得愈发成熟,从此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
瓜洲渡已经不是李荩忱第一次来的时候那般的瓜洲渡了。
瓜州京口一水间,古往今来,从京口到瓜洲,是连接江南和淮南之间最重要的一条道路。南朝盛则兵出京口,北朝盛则饮马瓜洲,这一江之隔、两地之间,见证了南北朝三百年金戈铁马。
而现在的瓜洲渡早就不是当初那萧条破败的景象,要知道甚至就连建康府北面名不见经传的宣化镇都已经热闹非凡,更何况是这自古以来就是南北沟通大道的瓜洲渡。
半边江面倒映着两岸的灯火,即使是快要子夜,江面上也时不时有船只来往穿梭。而码头上着急搬运货物的丁壮们喊出整齐的口号声,马上就要春耕了,这些趁着农闲时候出来打短工的年轻小子们,都着急想要再多挣点儿钱,等到春耕之后再回来,都不知道码头上到底还有没有自己的位置呢。
这样的繁华热闹是李荩忱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更遑论沈婺华了。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李荩忱举起酒杯,指着不远处的万家灯火,哈哈笑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而沈婺华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她能够感受到他身上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