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裴子烈的神情变化,李荩忱沉声说道:“本来某还得为大将军考虑一下,但是今夜一战,大将军短时间内已经没有能力进攻襄阳城,这个时候某需要淳于量表明态度,如此我一部在城东,一部在城西,已经足够对襄阳城形成半包围态势,接下来应该如何取舍,大将军应该也清楚了。”
“好,这边我会看好的。”裴子烈郑重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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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孝达此时实际上并没有李荩忱和裴子烈想象中的那么轻松,萧摩诃的反扑来的很快,显然对于萧摩诃这样已经习惯了开战之后就压着敌人打的将领,这样骤然受到袭击和突破,可以说对萧摩诃来说也是耻辱。
这亏吃了肯定是要报仇的,萧摩诃亲自率领前锋冲了上来,不过襄阳城上的箭矢密集如雨下,成功拦截了萧摩诃的突进,而出城支援的尉迟顺率军包抄萧摩诃的侧翼,在任忠和鲁广达所部还没有跟上来的情况下,萧摩诃也没有办法贸然前进,只能匆匆撤退。
如此一来今夜这一场混战总算是落下了帷幕,虽然萧摩诃早有防备,不过还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当然了,曹孝达也并没有达到击溃萧摩诃的目的,甚至萧摩诃的反扑还差点儿让曹孝达陷入险境,如果不是尉迟顺及时赶来支援,恐怕曹孝达还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才能将萧摩诃击退。
不过最终的结果变成这样,曹孝达非但没有感到惋惜,反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而尉迟顺也快步走过来,这位少将军的脸色至少比之前的时候好了很多。
如果真的让曹孝达选择的话,实际上今天晚上他并不想出击的,毕竟李荩忱和萧摩诃都不是好对付的货色,就算是他们的注意力更多的落在对方身上,也不会放弃对襄阳城这边的警惕,毕竟他们真正的敌人是襄阳城中的周人。
因此李荩忱和萧摩诃会有所防备几乎可以说是情理之中,这也是为什么曹孝达一开始就会选择一方作为突击的对象,以北周军队能够发动夜袭的这些兵马,可以突破一处防线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更不要说彻底将整个战场搅乱。
毕竟李荩忱和萧摩诃显然在之前排兵布阵的时候也料到过这个情况,顶在前面的都不是自己的中军,无论是陈智深还是鲁广达,都是能战而且敢于牺牲的主儿,如果真的打起来,双方更有可能陷入胶着。
所以虽然是夜袭,但是曹孝达打的很保守,当发现萧摩诃开始组织反击的时候,曹孝达就果断的撤军,最终成功撤入襄阳城的庇护范围之内,在没有打算趁机开始攻城的情况下,萧摩诃显然就奈何不了曹孝达。
当然,对于曹孝达来说,除了削弱萧摩诃,从而让萧摩诃能够和李荩忱持平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襄阳城中的将领之间的关系,更或者说准确一点儿就是曹孝达和尉迟兄弟之间的关系。
无论怎么说,襄阳城的统帅都是尉迟宽,而曹孝达只不过是副手,然而之前的情况却是曹孝达掌控着整个襄阳城,甚至包括襄阳城的兵马粮草调动,尉迟兄弟都是听从曹孝达的,尤其是经过了上一次檀溪之战的惨败,导致尉迟兄弟在城中守军之间的威望受到了明显的影响。
尉迟宽和尉迟顺肯定也都察觉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曹孝达明显的感觉到这两个人在近些时日和自己已经有些不对付,而一些尉迟家的亲信将领接受命令的时候也有些阳奉阴违。
第八百三十章 稍显既逝的笑容()
曹孝达当然得改变这种情况。
他是尉迟迥的部将,当然不能给人喧宾夺主的感觉,曹孝达可还想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正面评价呢,而且从现实考虑,如果现在和尉迟兄弟出现什么难以调和的矛盾,对于整个襄阳城防有弊无利。
因此曹孝达需要一场战斗来证明自己,一来是证明自己身为实际上的襄阳主将,的确有能力可以引导这一场大战的胜利,毕竟对于所有人来说,如何活下去、如何抵挡敌人才是他们最关心的,而谁来领导反倒是次要。
二来这一战曹孝达也不能赢得太轻松,这样只会显现出来尉迟兄弟的无能,这显然只会让现在已经有所呈现的矛盾势头变得更加明显,最终难保尉迟宽和尉迟顺在手下人的唆使更或者挟持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看上去或许有些矛盾,但是只要把握好一个度,还是可以实现的,比如现在曹孝达就做到了这一点。夜袭击退萧摩诃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能力,而之后的步步后退以及尉迟顺的配合则也能够证明曹孝达想要在襄阳城立足,没有尉迟宽和尉迟顺兄弟是不可能的,这也让之前一些人的猜忌不攻自破。
因此曹孝达虽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但是很轻松,而迎面走过来的尉迟顺更是面带笑意。至少今天晚上这一战让他们之前出现的隔阂化解开来。
襄阳本来就是重围之中的孤城,这个时候自然就不能再有任何矛盾,否则都有可能让守军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少将军,”曹孝达急忙拱手,“多亏少将军及时支援,否则这些好儿郎怕都要折损在城下。”
尉迟顺脸上的笑容稍显既逝,他沉声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李荩忱麾下戴才所部已经攻破了樊城的外城城门,守军退入内城坚守,但是意味着樊城那边快要支撑不住了。”
“这么快?!”曹孝达神情一变,难怪尉迟顺的脸色看上去愈发的沉重。
樊城虽然比不上襄阳,但是作为整个襄樊防御体系的另外一个核心,同样也不是说说而已的,整个城池还分为内城和外城两道防线,虽然现在李荩忱所部只是突破了外城,但是也已经足够令人震惊,算起来这只是李荩忱进攻樊城的第三四天罢了,要知道同样是以易守难攻闻名的阳平关,可是硬生生的阻拦了萧世廉将近一个月。
当然了,在守城的时候,并不只是单纯的城高池深就能够决定一切,兵马素质、将领的指挥等等都扮演着很重要的因素,指挥阳平关防守的是韩擒虎,这个虽然现在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将领,在历史上可是站在这个时代顶峰的将领,所以他的能力自然不用说,再加上进攻阳平关的萧世廉实际上是在发动进攻十多天之后才得到了霹雳车的支援等等因素,阳平关和樊城坚守的时间有很大的差距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在旁观者看来的很清楚的事情,身为当局者的曹孝达和尉迟顺自然就看的没有那么清楚了,这就意味着曹孝达他们在得知樊城这么快就被突破外围防线之后,只有惊讶,甚至还有无助。
樊城一旦失守,就意味着襄阳面向北方的最后一个通道被堵上,襄阳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城。
之前有樊城和没有樊城的襄阳是不一样的,只不过这种不一样不是对于守军,而是对于援军、对于现在已经四分五裂的北周朝廷,毕竟对于曹孝达他们来说,樊城守不守得住,和襄阳的防守已经没有关系了,双方之间最后的联系——栈桥都已经被切断。
可是对于北周朝廷来说,救援整个襄樊体系和救援一个孤零零的襄阳根本就不是相同的概念。樊城还在,就意味着北周军队就算是千里来援,也有落脚的地方,甚至还可以和城中守军里应外合,让城外进攻的军队不得不撤退。
可是樊城失守可就意味着援军抵达樊城之后还需要攻城,就算是收复樊城,又还有一条沔水阻拦在前。
如此艰难的救援过程,对于很多名将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而且需要大量的兵马、粮草和器械,这对于现在四分五裂的北周朝廷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因此在救援襄阳、尤其是只有一个襄阳城的时候,任何人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曹孝达沉声说道:“走,我们抓紧回城,樊城外城丢了,守军损失必然惨重,内城估计也守不了太久,这样我们的防务就必须做出调整,樊城的敌人随时都有可能抵达城下。”
顿了一下,曹孝达环顾四周:“至少今日的主动出击,以后必须要慎之又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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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荩忱去见淳于量了?”萧摩诃刚刚走入大营,就接到了消息。这是萧摩诃的亲卫统领陈禹亲自送过来的,显然陈禹也意识到这件事非同小可。
李荩忱在这个紧要关头去见淳于量,显然已经不打算给萧摩诃再多留时间了,当之前李荩忱和淳于量的默契落实到实际,萧摩诃就不得不面对更加严酷的现实。
尤其是今天晚上萧摩诃所部,尤其是最忠诚于萧摩诃的鲁广达麾下损失惨重,萧摩诃甚至都已经没有办法确保任忠的态度,毕竟人中也是一个出了名的老滑头,事已至此,萧摩诃也不能确定任忠依旧会忠诚于自己。
“这是捏柿子找软的捏么!”萧摩诃将这一张纸狠狠地团作一团,丢到旁边的火堆中,当然这句话是骂曹孝达的。显然曹孝达根本没有招惹曾经击败过自己的李荩忱,而是选择萧摩诃作为主攻方向,让萧摩诃多少有些气愤,怎么看都是曹孝达选择了更容易取得突破的地方。
陈禹一时间也不敢接话,而鲁广达身上还带着伤,快步走过来:“末将指挥不当,有辱使命,还请大将军责罚!”
萧摩诃轻轻叹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不少,伸手托住鲁广达:“无须如此,今夜一战,安排不当的实际上某。你先好好养伤,军队整顿好了之后,先撤退到城南,某会抽调一支偏师掩护你的侧翼。”
鲁广达顿时抬起头:“可是?”
第八百三十一章 结束了()
萧摩诃并没有直接回答鲁广达,而是看向陈禹:“传令下去,任忠所部撤退到襄阳城西南,依靠荆山和檀溪下寨。”
“这······”陈禹也有些惊讶,不过还是一拱手,“遵命!”
萧摩诃下达这样的命令,完全就等于告诉李荩忱,萧摩诃即将退出襄阳城的争霸。毕竟檀溪和现在萧摩诃安顿中军的岘山都算不得襄阳城边,相比之下裴子烈所部和淳于量所部几乎可以说是贴着襄阳城下寨,萧摩诃这个时候撤退,自然就等于了放弃。
鲁广达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当然知道萧摩诃有多么想要襄阳,更或者说每一个驻扎在江陵的将领都期盼着自己有一天可以拿下襄阳,拿下了襄阳就等于打通了北上的通道,之后不管再发生什么,这青史留名是跑不了的了。
萧摩诃想要襄阳,那是整个江陵军中人尽皆知的,之前萧摩诃曾经一次次的提兵北上,只不过北周军队的强大使得萧摩诃根本没有能力撼动铜墙铁壁一般的襄阳城,无奈之下每次只能铩羽而归,不过好在襄阳城中的守军也因为局势的变化而不敢贸然追击,因此萧摩诃虽然历经大战,但是损失却并不算多,依旧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而此次发兵北上和以往可就大不相同,萧摩诃的麾下兵强马壮,相比之下襄阳城的城防力量从来没有衰弱到如今的地步,所以这对于萧摩诃来说当真是天赐良机。就算是真的有李荩忱这么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横插一脚,萧摩诃也有攻破襄阳的机会,并且这个机会很大,毕竟单纯的兵力优势有的时候的确可以决定很多。
因此在很多人,包括鲁广达看来,这一次无疑是萧摩诃最有可能拿下襄阳的机会,而此时萧摩诃却打算放弃了。
不过看萧摩诃应该已经下定了决心,鲁广达知道,自己身为部将,就没有权利再多过问。而萧摩诃注意到迟疑的鲁广达,淡淡说道:“或许李荩忱说的没错,之后大陈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在这乱世之中保全自己,这天下的风云已经激荡起来,不过大陈已经不适合走入这风云中,否则怕是少不了要粉身碎骨。”
顿了一下,萧摩诃闭上眼睛:“这是属于年轻人的天下啊!”
鲁广达并没有说话,只是面向萧摩诃,郑重的一拱手,他知道,萧摩诃已经竭尽全力了,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他能够决定和主持的。
看也不看鲁广达离开的身影,萧摩诃步履蹒跚的走到桌子旁边,陈禹此时快步走进来,看到身形佝偻的萧摩诃,险些惊呼一声,此时的萧摩诃看上去苍老了十岁,让陈禹只觉得自己认识了另外一个人,他急忙走上前:
“大将军!”
萧摩诃摆了摆手,叹息一声:“我没事,让我自己歇息一会儿。”
陈禹缓缓松开搀扶萧摩诃的手,他知道大将军的脾气,若是换在平时,早就已经不耐烦的让自己离开,毕竟以萧摩诃的骄傲脾气,才不会允许别人搀扶自己,这无疑是示弱的表现,而萧摩诃从十二岁开始就追随陈霸先转战天下,可容不得自己示弱。
然而今天······萧摩诃的手终究没有动。
陈禹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声,他知道,大将军这一次终于还是承认自己老了,哪怕现在萧摩诃实际上年龄算不得大,但是心态老了,永远要比肉体老了更加可怕。
当萧摩诃这样颤颤巍巍坐下的时候,也意味着他的襄阳之战即将宣告结束。李荩忱的威胁、反击的失败,一层一层的压力打下来,让萧摩诃对于自己能够拿下襄阳、拿下襄阳之后又应该如何已经毫无信心,他现在所想做的和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率军撤退,离开这注定是要属于李荩忱的战场。
这样的决断对于萧摩诃来说,未尝不是一个解脱。
从吴明彻那里接过来大将军的职务之后,萧摩诃一直背负了很多,尤其是当时吴明彻刚刚从淮北败退,军队虽然得以保全,但是士气受到挫败,物资更是损失了很多,更不要说军中老将对于萧摩诃的质疑,毕竟突然出现这么一个相对年轻的将领来统率全军,让他们一时半刻的根本不可能接受。
可以说萧摩诃是顶着这一切,最终取得了江陵之战的胜利,一举打破了北周二十余年来的封锁,使得南陈的大江防线第一次完整。
显然现在更新的一代年轻人已经开始崛起,属于萧摩诃的时代虽然短暂,但是足够辉煌,而现在也到了结束的时候。单纯对于这么一个将领来说,能够在人生中取得这样的胜利已经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了,萧摩诃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接受现实。
只要他还忠诚于南陈,这个时候就不能意气用事,做好江陵的防御才是重中之重。可想而知,之后萧摩诃应该很难有机会在主持大规模的攻势了。
不过还好,至少萧家还有一个少将军。
或许萧氏的荣光,才刚刚开始。
陈禹默默地帮萧摩诃打来一盆水。
身为家臣,自己见证了萧氏的崛起和即将走向辉煌的过程,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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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萧摩诃在营帐之中感慨的时候,淳于量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只觉得背后嗖嗖冒冷气。
李荩忱来的实在是太突然,就在淳于量刚刚收到城西战况的时候,当得知萧摩诃反攻无果之后,淳于量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知道萧摩诃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因此李荩忱前来拜访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淳于量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前脚想着,李荩忱后脚就到了。
这实际上是淳于量第一次见到这个已经名扬海内外的年轻将军,他站在面前,算不上玉树临风,但是仪表堂堂却是称得上的,更重要的是李荩忱的眉宇之间流露出一股英气和自信,这才是最吸引淳于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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