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全都落在不远处山坡上萧摩诃和李荩忱的眼中。
大队的南陈兵马正从两个人的两侧呼啸而过,扑向山坡下的北周营寨。李荩忱微微侧头看向站在自己前方的萧摩诃,此时的萧摩诃手按佩剑伫立在山坡上,面无表情看着山坡下的战场,嘶吼声、马蹄声还有刀枪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仿佛山下的一切都和萧摩诃没有关系,此时他就是一个端坐在桌案前的弈棋者,而他的对手则是王轨。就在这山坡和山坡下吕梁水岸边那座中军大帐之间无数将士舍生忘死厮杀的战场便是他们两个博弈的棋盘,任何的棋子存亡,都是为了整个棋局的胜利。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萧摩诃的果敢狠辣和雷厉风行的确出乎李荩忱的意料,在吴明彻那里取得指挥大军的资格之后,萧摩诃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转身前往中军大帐动用吴明彻的大印和令牌下令各部按照命令出动。
对此吴明彻只是面带微笑站在萧摩诃身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很显然他的这一切动作都表示了他对萧摩诃的默许。
南陈大都督的命令和武毅将军的命令当然不一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吴明彻会没有升帐点将就下达进攻的命令,但是毕竟军令上的“十万火急”是确确实实标注的,而且上面吴明彻的大印也没有什么错,更重要的是关于军令上突围的吩咐和安排,对于下面的众多将领们来说,可谓是等候多时了。
毕竟和萧摩诃一样,这些统兵将领也都不是傻乎乎向前面冲杀不管其余的家伙,自然都把这吕梁战局看的清楚,只是以萧摩诃武毅将军的身份尚且没有办法说动老将军,他们这些将领自然更说不上话,所以只能焦急的等着,现在命令下来了,并且是萧摩诃这个大军的副统帅亲自率军顶在最前面,谁都明白,这一次是来真的了。
纵观整个吕梁之战,萧摩诃带领前锋突进,哪一次不是来真的,又有哪一次不是大获全胜?
所以有了之前经验的将领们信心满满,并且争先恐后的率领所属军队按照命令向前发动进攻。
有一点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南朝的精兵政策,其优点只要发挥出来确实足够强大。在这茫茫黑暗中,李荩忱宁肯选择两千精锐部众,也不愿意要一万乌合之众,毕竟古代行军打仗,很大程度上讲究阵列的完整性,一旦有人临阵脱逃,就有可能牵动周围数人甚至数十人逃跑,进而导致整个阵列彻底崩溃。
而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无疑一支由乌合之众组成的军队更大一些,尤其是在这黑暗之中。
也难怪南朝能够和北朝抗衡三百年之久,甚至其中不乏以少胜多的战例。
就在这时,伫立不动的萧摩诃缓缓抽出佩剑。而李荩忱也意识到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熊熊大火冲天而起,交织在一起的火把和光焰将整个黑暗彻底照亮,而此时已经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这血肉战场上的惨况。黑暗之中以骑兵先行突击河滩的南陈军队显然还占据优势,尤其是上来骑兵吸引了北周大部分的注意力,使得后来从另一个方向进攻的南陈步卒正正好好打在北周军队的软肋上。
无论是从排兵布阵还是从南陈军队的进攻力度上来讲,萧摩诃和这些南陈将士都做的尽善尽美。
只不过说到底他们的对手不是来挨揍的,王轨的反应不可以不说快,随着军中将旗升起,中军快速拉出,直接顶在已经被南陈步卒冲击崩溃的前军后面,不惜一切代价防守营寨甚至是每一个营帐,显然他们是接到了死命令的。
也正是因为南陈步卒原本势如破竹的进攻受到阻碍,所以占据人数优势的北周军队方才能够趁此机会舒一口气,稳住已经支离破碎的阵脚,甚至两翼军队已经重新开始集结,随时都能转身杀入战场。
李荩忱站在山坡上,将战场上正在发生的变化看的一清二楚,对于他来说,这是前世今生第一次身临如此战场,无论是从经验上还是从历练上,对于李荩忱都可以说是意义非凡。
不过萧摩诃此时已经顾不上站在身后的李荩忱,沉声说道:“来人,备马,传令裴子烈,整顿中军,随某冲杀!”
“诺!”传令兵飞快的转身去了。
而李荩忱此时也隐约揣摩到萧摩诃的意思。南陈军队失去了进攻的突然性,再加上人数劣势,所以在战场上已经逐渐和北周军队形成僵局,可以想象随着北周各部逐渐稳定下来,之后的战况变化肯定对南陈更加不利,尤其是北周重新集结的两翼军队,随时都有可能兜过来将南陈大军包围在其中,到时候对于南陈大军就真的是进退不得、陷入绝地了。
现在萧摩诃所要做的,就是带着中军将北周左右两翼这两柄王轨手中的利刃斩断。
为了能够阻拦南陈大军的进攻,王轨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中军投入到第一线,利用一条条货真价实的人命为其余各部争取宝贵的整顿时间。而为了打破僵局,萧摩诃显然也不打算留后手了。
“贤侄,可愿同走一遭?!”萧摩诃霍然回头。
空气中弥漫着的鲜血气息让李荩忱神情一震,就是山坡下这一支王轨统率的大军打破了村子的宁静,让村子两百多口人死于非命。这血仇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李荩忱都不会忘。
更何况敌人近在眼前。
微微一笑,李荩忱拱手说道:“自当从命!”
萧摩诃霍然翻身上马,而一名年轻将领策马直到萧摩诃身边:“武毅将军,您统率大军,不易以身涉险,属下统军前往,亦当不辱使命!”
第六十八章 裴子烈()
李荩忱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顿时明白,来的应该就是吴明彻中军的主将裴子烈了。李荩忱对于裴子烈的印象停留在史书上他和吴明彻处于一个分卷之中,不过之前萧世廉倒是也跟他提到过这个年少将军。
裴子烈出身将门,年少丧父(作者按:史书记载,少孤。),作战勇猛,从军之后就一直在吴明彻麾下效力,主持吴明彻的中军,时常在作战的时候奋勇冲杀在前,有“大军先登”之美名,可以说是一个和萧摩诃一样喜欢率众冲锋的勇将。
此时的裴子烈官任电威将军,虽然只是一个杂号将军,但是在他二十多岁的年龄能够做到杂号将军,本来也算得上异数了,由此裴子烈的勇猛和赫赫功劳可见一斑。
南陈大军之中一共有两支骑兵队伍,人数多的一支在萧摩诃前锋当中,而还有一支也有将近一千人,则在裴子烈所统御的中军。中军是一支大军的核心所在,也是在战场上保护将领安危的军队,往往都是各军之中的主力和精锐且装备精良。毕竟中军的存在就是主将安全的象征,中军崩溃,一支大军距离崩溃也没有多远了。
之前王轨就孤掷一注将中军拉了上来,依靠中军将士的战力和无畏精神,硬生生的挡住了南陈有如潮水的进攻,方才为北周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因此裴子烈统领的中军,其战力可想而知。
见到裴子烈突然抗声,萧摩诃眉毛一挑,他知道以裴子烈的刚直性格——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他方才得到吴明彻的赏识——必然是发自内心为自己的安危担忧,但是此时此刻萧摩诃很清楚整个战场的关键在什么地方,这一击关乎到这一场突然爆发大战的胜利与否,所以萧摩诃绝对不允许假以他人之手:
“毋庸多言,听从将令!”
裴子烈这一次没有犹豫:“诺!”
萧摩诃狠狠一拽马缰,手中长剑猛地扬起:“弟兄们,我们已经打跑了梁士彦、打败了宇文忻,现在又来了一个王轨,送上门的军功能不要么?!”
“不能!”身后的步骑轰然吼道。
“那好,跟着某,杀!”
战马长嘶一声,刨动尘埃,萧摩诃率先向着山坡下冲去。
一骑当先。
“杀!”裴子烈大吼着挥动马槊,中军步骑和他一起紧紧跟上萧摩诃的身影。足足万人的军队从山坡上倾泻而下,在火光之中,无数的刀光闪烁。
有若银河落九天。
李荩忱策马狂奔,紧紧跟在千军万马之中。在这一刻他已经不是一个单独的李荩忱,而是千千万万呐喊着向前冲杀的将士当中一员。在山坡上滚滚而下的浪潮之中,分不出来谁是谁,但是缺一不可。
无数的将士构成了这难以匹敌的力量。这是萧摩诃留在最后的撒手锏,也是要决定这一战胜负的撒手锏。
大地在千千万万人整齐的奔跑和呐喊之中颤抖,不远处奔流的吕梁水甚至都感受到了这种实实在在的震撼,在这沉重的声音之中不断颤抖着、波动着。
转瞬之间,以萧摩诃为首的骑兵队伍就一头扎进了北周军队仓促集结起来的右翼当中,马蹄践踏大地,右翼步卒大阵脆弱的防线被这典型的骑兵突击三角阵轻而易举的撕裂,无数的北周将士惨叫着向后方退却,而步卒也在裴子烈的率领下从另外一侧抄近路杀到,正好堵住右翼步卒向营寨一侧中央大阵汇合的道路。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王轨牺牲中军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右翼反击力量就被萧摩诃带领的步骑彻底绞碎,这些刚才还威胁到南陈军队的北周士卒,不是在哭喊着逃窜,就是已经变成了亡魂。
一如之前对付北齐军队和北周宇文忻部,萧摩诃展现出来他无与伦比的勇猛,而即使是王轨麾下的军队,也和他们的“前任”们一样,不可遏抑的崩溃。
面对这从地狱里重生的修罗夜叉,他们只有逃跑的份。
而到了这一刻,亲眼看着这萧摩诃一手造就的奇迹,李荩忱才相信为什么之前北齐和北周都会败得那么惨,也明白为什么历史上整个吕梁之战只有萧摩诃率领骑兵突出重围。
这个萧摩诃,还真是一个天生的勇将!
萧摩诃没有恋战,在击溃右翼之后,旋即调转马头,同时一道道命令在他挥动马槊之间已经有条不紊的传达下去。显然跟在萧摩诃身边的亲卫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即使是在乱军之中依然能够将命令准确无误的传达到每一个将领耳朵中。
萧摩诃和他手下的这些亲卫就像是轰然运转的杀人机器,只要运转起来,敌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是麾下统率的不是自己带出来的骑兵,只要萧摩诃还在,整个军队依旧可以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敌人。
“快,都给老子跟上!”就在萧摩诃率领中军横扫北周军队右翼的时候,吕梁水岸边,萧世廉也朗声下令,旋即调转马头。在北周乱兵之中冲杀的骑兵没有丝毫的犹豫,紧跟在萧世廉身后脱离河边的混乱战局,调转马头直扑向大火熊熊燃烧的北周中军所在的位置。
北周军队的中军和左右两翼都在集中对付南陈主力大军,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支拉开整个混战的南陈骑兵竟然没有在意阵势已经混乱不堪的北周后军,而是直接向着中军杀来。
不得不说,作为北周名将,在南陈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面前王轨还是做得很不错的。先是不惜以后军和中军的牺牲为代价,阻挡南陈军队的进攻,使得南陈军队原本引起的恐慌和崩溃终止,紧接着又调集左翼和右翼军队随时准备反击,同时下令后军且战且退,尽最大可能将萧世廉率领的人数并不多的南陈骑兵纠缠住。
只是王轨终究还是忽略了一点,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的一点。那就是对面统军的并不是吴明彻,而是萧摩诃。
王轨摆出这样“丢车保帅”、扎住营盘步步反击的阵势,如果对上的是吴明彻指挥的南陈大军,恐怕会给吴明彻带来很大的麻烦。只是可惜王轨今天晚上的主要对手不是南陈的大队步卒,而是萧摩诃和萧世廉父子统率的两支轻骑。
实际上在萧摩诃的眼中,南陈步卒的主要任务就是牵制和迷惑敌人,真正致命的就是这两队骑兵。
第六十九章 王轨()
正是因为萧摩诃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以骑兵为撒手锏,所以王轨布下的这个面对步卒滴水不漏的防御阵势,在有着完全不同进攻方式和进攻速度的骑兵面前,顿时显得漏洞百出。
南陈步卒大队在第一次进攻受阻之后,并没有着急发动下一次进攻,而是不慌不忙的退下来集结,同时向着已经被萧摩诃率领的中军所冲散的北周右翼发动进攻,本来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右翼军队面对突如其来的南陈步卒主力,很快就成了一盘散沙,再也难以集结,黑暗之中、跳跃的火光之中、南陈士卒的呼喊声里,一名名位于右翼队中的北周士卒仓皇逃窜,溃败之势已经难以挽回。
不过王轨虽然在排兵布阵上出了差错,但还是很快做出了反应,损失惨重的中军和左翼同时收缩,并且向吕梁水岸边且战且退,至于右翼的乱军王轨此时已经顾不上了。
毕竟整理乱军需要很多时间,而现在王轨最缺少的就是时间。至于将乱军放入还算整齐的中军和左翼阵列中,王轨想都不敢想。这一支由不少临时抓来的壮丁和北齐降兵整编而成的军队可没有像北周正常的折冲府、鹰扬府等屯驻军队那么强的战力和意志,能够凭借人数优势占据上风就不错了,王轨可不敢想象在现在这样混乱情况下,贸然将这一股乱军放进来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危险。
北周朝廷的难处,王轨当然也知道,在宇文忻战败之后,能够短短半个月之内凑出来这么一支军队已经算不错了,毕竟国情摆在那里,刚刚经历吞并北齐大战的各路大军确确实实需要修整,一直到现在方才陆续开拔前来吕梁支援。
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局,哪怕是征战四方、赫赫有名的王轨,也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南陈这变幻莫测的进攻方式超乎王轨的意料,可是偏偏麾下的士卒指挥起来一点儿都没有得心应手的感觉,先是左右两翼上来就被击溃,费劲千辛万苦方才集结起来,结果右翼慢吞吞的前进,还没有来得及合围南陈的步卒大队又被击溃;紧接着南陈步卒和骑兵分开,一路奔向左翼,一路奔向右翼,南陈的统帅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让王轨难以捉摸。
吴明彻这员老将王轨也不是没有研究,自从上了年纪他行军布阵素来都是求稳,之前迟迟不肯进攻王轨所部,就是因为没有把握。可是今天晚上这一场大战,从迅猛的进攻再到诡异莫测的阵型变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稳重的老将指挥风格。
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王轨手按佩剑站在点将台上。这里是整个营寨最高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战局的变化。营寨外围的营帐和栅栏已经被点燃,将半边天空烧的透亮,而双方青色和赤色的旗帜在吕梁水岸边交织着,怒吼声和厮杀声从未停歇。
周围的亲卫们大气不敢出一下,追随将军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王轨脸上竟然会浮现出如此凝重的神色。
王轨出身世家豪门,祖上是赫赫有名的东汉末年司徒王允,曾经担任北周武帝宇文邕的贴身护卫队长,追随宇文邕刀山火海、出生入死,一直从一个小小的前侍下士升到了上大将军、剡国公,是北周的擎天之柱。
这样一个血火磨砺出来的大将,已经很少遇到如此惊险的局面了。
南陈军队在北周的营寨中纵横肆虐,而北周军队不断地崩溃、不断的退缩,一面面青色的旗帜无奈飘落,一名名士卒惊慌失措的四处逃窜,王轨一生征战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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