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最让陈顼无奈甚至感到绝望的地方,他甚至都没有办法确定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几个臣子是否依旧可靠,他们的心是不是已经开始偏向李荩忱。
第五百九十七章 可怜()
不过也不是一切都是坏消息。
唯一能够让陈顼感到安慰的,就是从襄阳传回来的奏章。
至少在奏章上萧摩诃和淳于量等明确的表示了对李荩忱这种不经请示就和北周谈判的行为的不满——只是这种不满仅仅是局限在这一次谈判上,对于李荩忱的整个巴蜀之战他们还是保持认可的态度。
虽然如此,这也多少让陈顼感觉自己仍然将萧摩诃麾下的军队掌握在手中,不是一个无兵无权的孤家寡人。
轻轻敲了敲桌子,陈顼看向吴明彻:“其余的功劳和战功按照功劳簿制定,这个交给吴卿家和徐卿家,但是李荩忱的功劳必须要好好商量商量,不知道几位爱卿是什么意见?”
早就已经料到陈顼的关注点在哪里,吴明彻当即说道:“启禀陛下,李荩忱主持巴蜀大局,拿下蜀郡和阆中,并间接控制巴中,将蜀地尽数收入囊中,此为大功之一也;接连击败合州、蜀郡、绵竹之敌人,击退尉迟迥和韦孝宽,此为大功之二也。此皆开疆拓土、追亡逐北之功劳,可比肩当年冠军侯。但是······”
冠军侯都出来了,分明是想要给李荩忱封侯的意思,这不是陈顼想要接受、或者不经过妥协就接受的结果,因此他本来想要开口打断后,但是听到了吴明彻的转折,又硬生生的把话憋了回去。
而陈顼的神情被一直看过来的徐陵和裴忌收入眼中,两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对方眼中的叹息和无奈都尽收眼底。
能够因为一个臣子而头疼和难以取舍成这个样子,陈顼的样子多少让他们有些感慨甚至可怜。
陈顼的身子微微前倾,此时已经能够看见陈顼斑白的双鬓以及眼角的鱼尾纹。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现在已经垂垂老矣,而显然他也已经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难掌握这天下的未来,甚至就连他辛辛苦苦守卫的江山半壁,现在也已经有些动摇。
崛起的李荩忱,手握重兵的萧摩诃、各怀心思的朝臣······这样的末代情形在南朝三百年来已经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整个时代仿佛都陷入了一个死循环,让陈顼觉得自己已经难以把握。
吴明彻抬眼看了一下陈顼,沉声说道:“但是李荩忱不请示旨意便私自与韦孝宽谈判,虽然最终成功拿下了剑阁等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念在其最终有所成的份上,此应该算小过。”
陈顼皱了皱眉,却并没有贸然开口。而吴明彻低声说道:“综上所述,老臣以为对李荩忱应该褒奖多于责罚。按照功劳计算,应当晋大将军,封侯,但是罪折一等,因此臣提议晋镇西将军,封名誉之侯,供给加于俸禄。”
徐陵和裴忌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吴明彻提出的建议实际上已经将李荩忱的功劳大打折扣,但是依旧不是一个小的封赏,以陈顼对李荩忱如此有意见,不见得可以同意这个提议。
以弱冠之龄封侯,古来少之,最著名的肯定就是汉武帝时期的冠军侯霍去病了,只可惜霍去病英年早逝,令人叹惋。李荩忱的年纪在霍去病之上,所以封侯也不算什么不可能的事。
而封侯又有讲究,关内侯、亭侯、乡侯是有级别差距的,对应不同的特权和封邑,比如当初关羽关云长的封号是汉寿亭侯,是汉寿一地的亭侯,而诸葛孔明的封号是武乡侯,封地在武乡。
但是这样的册封依旧有遥领、虚领等等区别,遥领是官员人在京城,但是封地有人管理,而虚领就是一个名誉头衔,帮助你达成封侯的梦想而已。
一般虚领就和南朝的乔迁州郡守一样,会选取不在国内的地名作为头衔,这样实际上也无法领到那个地方的供给。比如当初关羽的汉寿亭侯,汉寿实际上在东吴的地盘,又比如裴子烈身上的谯郡太守职务,作为乔迁州府,谯郡已经名存实亡,所以裴子烈根本就是在身上挂了一个名誉头衔。
显然以李荩忱的功绩,足够加封一个有封邑的侯,不过现在吴明彻很果断的给李荩忱砍了一刀,变成一个只有名义的侯爵。
而实际上大家心里面都清楚,对于李荩忱来说,一个亭侯或者乡侯的封邑供奉并不算什么,毕竟现在巴郡和蜀郡的赋税都还掌握在李荩忱的手中,而李荩忱似乎并没有将其交给朝廷的意思。
之前李荩忱的奏章说的是前线急用,巴蜀自给尚且不足,甚至几次要求朝廷调拨支援——对于这样的要求陈顼一向是无视的,甚至他巴不得李荩忱那里粮草短缺,最后知难而退——现在也不知道李荩忱还能找出什么新的理由来。
不管怎么说,李荩忱将赋税和收获的粮食完完整整的交给朝廷肯定是不可能的,被他截留的那些肯定会远远多于封邑的供给。毕竟巴蜀天府之国,会有多少粮食和赋税可想而知。
因此李荩忱肯定不会在意这个爵位到底是什么样的,而又能够满足陈顼打击李荩忱的愿望,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徐陵和裴忌看着吴明彻,眼神中都带着赞赏神色。吴明彻这个老狐狸还真是把各方心思都拿捏得到位。
陈顼微微颔首,他也清楚这已经是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至少是他心中勉强能够接受的结果:“徐卿家,你觉得什么封爵比较合适?”
徐陵轻轻咳嗽一声,沉声说道:“巴蜀以北是汉中,汉中古来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周人未来注定要严加防守的地方,以汉中之头衔冠在李荩忱的头上,激励其和周人交锋,或许可行。”
裴忌眉毛一挑,本来想说什么,却憋住了。
汉中侯虽然是虚衔,但是这个封号对于南陈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封号,历史上封在汉中的有汉朝的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汉”这个传承了两千年甚至已经作为一个民族名字的字,就是从“汉中”的“汉”转变来的。
而除了刘邦,当初刘备也是自封“汉中王”。
现在将李荩忱封为“汉中侯”,徐陵的意思真的就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么?
裴忌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久,可不信徐陵会平白无故、仅仅因为那么拙劣的理由就将“汉中侯”这个封号说出来。
这个老狐狸的城府,深着呢!
第五百九十八章 光与暗()
陈顼听到这个封号的时候也明显怔了一下,不过他旋即缓过神来,抬眼看向徐陵。
徐陵似乎感受到了陈顼眼神之中的询问和试探,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这一对已经相处十余年的君臣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似乎千言万语都从这眼神的对视之中表达出来。
吴明彻清了清嗓子,向前迈出一步,打破这有些尴尬和令人很不舒服的沉默:“徐相公所言在理,臣附议!”
“臣附议!”裴忌也丝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这个时候他才不想得罪徐陵和吴明彻呢,至于陛下······自从被卷入这个事务的处理之后,裴忌就没有指望自己能够给陈顼留下什么好印象。
更何况李荩忱的崛起已经打破了这天下的平衡,以后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裴忌也得掂量掂量了,甚至得考虑考虑是不是应该和北方的家族取得一些联系。
至少裴忌想要知道现在北朝对李荩忱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样的。
因为到这个时候,南陈朝堂上的诸多臣子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李荩忱和韦孝宽之间签订的和约到底是什么,因为李荩忱只是将和约达成的条件在奏章上告知朝堂,但是谁都不知道在这之外李荩忱和韦孝宽还有没有什么其余没有说出来的和约。
毕竟一些重要的事情都是停留在口头上的,李荩忱和韦孝宽如果达成什么口头上约定,那么李荩忱完全可以不告诉南陈朝廷,因为这样的口头约定十有八九是对南陈朝廷不利的,李荩忱当然不可能全部都告诉朝廷。
尤其是他现在和陈顼之间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所以李荩忱很有可能和北周形成什么约定,这才是裴忌比较感兴趣的。
一旦北周对李荩忱的态度有所转变,李荩忱就可以腾出手来全心全意对付南陈朝廷,李荩忱此人有多么可怕,裴忌从他的赫赫战功之中就已经看了出来。
此人对人心的把握已经炉火纯青,更不要说南陈朝廷之中很多臣子本来就已经摇摆不定,甚至徐陵和吴明彻同李荩忱之间本来就已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旦李荩忱想要全力对付朝廷,真正站出来迎战的十有八九只有陛下一个人,撑死天再加上一个糊里糊涂的太子殿下。可是谁能知道现在这个已经呈现出苍老之态的陛下还能支撑多久,又有谁能知道那个只知道游山玩水的太子殿下能不能在陛下百年之后支撑起来这天下大局,尤其是太子能够信赖的东宫群臣和李荩忱的关系可都不错。
到时候沈君高以及萧摩诃等人如何抉择恐怕还是一个问题。
裴忌可没有天真地以为李荩忱一旦占据优势之后,南陈的这些文武将领官员都依旧能够保证对朝廷的忠诚。毕竟三百年南朝几次改朝换代,最不缺的就是从龙之臣。
陈顼缓缓坐回到位置上,轻轻叹了一口气:“也罢,那就这样。至于具体的赏赐金银丝帛,徐爱卿有劳了。”
这已经是徐陵和陈顼出现明显的君臣不和之后陈顼第一次以“爱卿”称呼徐陵,此间对于徐陵的托付自然不言而喻,或许这也算是陈顼对徐陵的最后一次考验,如果徐陵能够完成这一次任务,应该还能在朝堂上立足,但是如果徐陵对李荩忱步步退让,之后陈顼肯定就要考虑对朝堂进行洗牌了,至少徐陵这个左仆射是要被边缘化了。
只是陈顼的意思表达清楚了,但是吴明彻和裴忌脸上都露出一抹忧色。话虽然说的是这样的,但是谁都知道现在南陈的朝野内外都面对这什么样的情况,这样的内忧外患是南陈开国以来少有面对的,上一次应该是九年之前的华皎之乱。
但是华皎之乱时候陈顼还正值壮年,亲自坐镇前线,徐度、吴明彻、黄法氍等将领人才济济,可是时到今日,已经只剩下吴明彻独木难支,而陈顼也已经垂垂老矣,此时的南陈已经无法再找出一个年轻有为的君主和一群风华正茂的将领来应对这样的危局。
因此现在站在徐陵这个位置上未必就是好事,一旦徐陵走之后,至少裴忌自问在看清楚这天下局势之前,自己是不会贸然向前的,至于其余对情况更加不了解的朝臣,裴忌也相信他们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也绝对不会轻易接过来这个重担。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固然是光荣的职位,也是陛下的信任,但是谁都得考虑考虑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甚至裴忌和吴明彻都觉得,徐陵这个老狐狸现在都巴不得能够将这个棘手的重担交给别人。
毕竟在这之前徐陵就已经几次明确的表达了对陈顼的不满和抵触,而这是已经辅佐陈顼多年的徐陵很少表现出来的态度。裴忌和吴明彻当然没有天真地以为徐陵这是如坊间传闻那样劝谏不成功而和陈顼产生了矛盾。
以徐陵的脾气,这种事情倒不是不可能,但是绝对不会持续这么长时间,徐陵如此刻意而为之,说明他对于自己身上的这个职务也已经有所担忧,至于派遣自己的长孙徐德言进入巴蜀投入李荩忱的麾下,更是说明这个老狐狸早就有所准备。
徐陵深深呼了一口气,向着陈顼一拱手:“臣,遵旨!”
目送徐陵三人拱手退下,陈顼缓缓的靠在身后的龙椅上,这位南陈大权的执掌者看上去苍老了很多,整个人都蜷缩在龙椅的一角。
大殿上的内侍和宫女之前就已经被屏退,因此只有陈顼一个人的身影,孤单而寂寞。
夕阳的光芒透过大殿大门的一层薄纸照射进来,阳光洒在陈顼的脸上,让陈顼不由得眯了眯眼,而阳光旋即消散,整个空荡荡的大殿都陷入到黑暗和沉寂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顼的脸再一次被微弱的光芒照亮。
乐昌公主手中举着烛台,诧异的看着缩在龙椅一角的自家父皇,俏脸上的表情已经凝滞。
她下意识的伸手推了推陈顼,旋即回头对身后的婢女喊道:“快,快传御医!”
第五百九十九章 仅凭这些还不够()
陈顼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景物都有些模糊,只能看清楚轮廓。而乐昌清脆动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父皇?父皇你醒了?”
陈顼霍然睁大眼睛,只觉得浑身乏力,根本没有办法坐起来。察觉到陈顼的意图,乐昌伸手搀扶着自家父皇,靠在已经准备好的床垫上,看着陈顼憔悴的容貌和深深的黑眼圈,乐昌心中一痛,微微侧过身,不想让陈顼看到自己眼眶中的泪水。
陈顼轻轻叹息一声:“乐儿,这是怎么回事?”
乐昌用手帕轻轻擦了擦泪水,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说道:“儿臣煲了些汤想要送来给父皇,却左右找不到,最后得知父皇在大殿,寻过去才发现父皇已经没有了知觉,急忙传了太医。”
陈顼怔了一下,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寝殿,而闭上眼睛之前最后的印象确实是议政殿那边逐渐消散的夕阳。
“或许是这些天太累了······”陈顼喃喃说道,想要起身。
而乐昌急忙伸手拦住他:“父皇不可,太医说了父皇这是神思劳顿,应该静养,这些天不适合见太多的人,更不适合处理政务。父皇昏厥的情况,女儿已经下令暂时封锁消息,只有母后和宫中几位妃嫔知道,现在也在外面等候,不敢进来,害怕打扰到父皇。”
陈顼欣慰的微微颔首:“乐儿,你做的很好。”
旋即他低低的叹息一声:“父皇无能,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不好,还连累你们担心了。”
乐昌心疼的看着明显苍老了的陈顼:“父皇何出此言,这些天政务繁多,父皇操劳也在情理之中,就算是没有今日之事,女儿也想要劝说父皇歇息几日。”
顿了一下,乐昌起身说道:“母后她们在外面久等了,女儿这就去让她们进来。”
不过乐昌还没有转身,陈顼就勉强伸出手拽住乐昌的袖子,乐昌有些惊讶的回过头,陈顼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暂时不要让她们进来,乐儿,父皇有几句话想要和你说。”
不过突然想起来什么,陈顼又摆了摆手:“罢了,既然太医都说了,那父皇还是不要说了,免得你又批评父皇。”
乐昌怔了一下,看到陈顼迟疑的目光,已经能大致猜测到了陈顼想要谈什么事情,一时间神情也有些恍惚。
陈顼这几天在担心什么事情,乐昌当然心知肚明,今天她一路找陈顼找到了议政殿,一来是担心陈顼真的出什么意外,二来也是想要试探一下陈顼的口风。
只是谁知事发突然,乐昌本来已经没有了第二层打算,有什么问题和矛盾都可以在陈顼病好之后解释和解决。然而陈顼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
乐昌很快就镇定下来,重新坐到床榻边:“父皇之心结,儿臣心中明了,虽然太医说此时父皇不能再操心政务,但是儿臣也知道父皇如果不说出来的话,堵在心中更难受,所以父皇尽管开口便是。”
陈顼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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