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顼重重一拍旁边的柱子——或许是因为桌子已经被他掀翻了,根本拍不到——冷声说道:“朕让你们前来,不是让你们找这其中有多少相似之处的,而是想让你们说说,这仗到底还怎么打,还要不要打了,打成这样,萧摩诃和吴明彻都是干什么吃的?!”
徐陵和裴忌对视一眼,都微微屏住呼吸。
陈顼生气在意料之中,只是他们没有想到陈顼竟然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归根结底或许还是因为陈顼对于这天下大势看的太简单了,襄阳、淮北,哪怕是北周正是国丧期间,哪怕北周朝堂上的争端已经越来越激烈,依旧是注定易守难攻的地方。
北周不可能傻乎乎的看着南陈打过来,至少襄阳和淮北等地的屯驻军队都不是吃干饭的,这些地方是北周苦心经营多年的要塞,是北周的底线和立国之本。
杨坚也好,宇文宪也罢,都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材,至少在这些防线的防务上他们会保持最基本的合作和默契的。
因此南陈军队进攻受阻,根本就没有出乎意料。只可以陈顼自己将一切都想的太顺利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君臣()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如李荩忱那样一次又一次准确无误的抓住敌人的要害和弱点所在,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轻松的将这种先机转化为最后的胜利。
李荩忱在荆州和在巴郡的两次战略上的决定最终撼动了北周整个西线的根基,而很显然这种成功想要在北朝数百年经营的东线上重现不亚于痴人说梦。
徐陵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和心思蒙蔽了陈顼的双眼,他只知道,陛下对于这个李荩忱没有什么好感,甚至一度乃至现在都在将李荩忱当做弃子,可是偏偏这一枚弃子,却取得了萧摩诃和吴明彻都没有做到的胜利。
拿下蜀郡的战报已经送上了徐陵的案头,徐陵相信陈顼这里肯定也有一份一样甚至更加详细的。
这恐怕才是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挫折和失败的陈顼真正气愤的地方,之前的吕梁之战结果甚至不如这个,也没有看到陈顼如此大动肝火,或许陈顼真正气愤的地方,还在于李荩忱吧。
陈顼的目光冰冷,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陈顼发怒的徐陵和裴忌,心中也是轻轻一抖。
陈顼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生气,他气愤萧摩诃和吴明彻根本没有卖命征战,辜负了他的信任,更气愤自己想要趁此机会彻底打压下去的李荩忱,竟然会出乎预料的脱颖而出,成为南陈在三个战线上唯一取得突破甚至可以说是大胜的人。
如果说三个方向上同时都有胜利,或许陈顼还可以趁此机会减少一些给李荩忱的封赏,毕竟萧摩诃和吴明彻都是李荩忱的长辈,李荩忱就算是心中有所不满,也不可能和这两个一手栽培提拔他的长辈较真,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可是现在不一样,李荩忱是唯一的胜利者,所以陈顼想要鼓舞士气、想要维持整个朝堂的基本秩序、想要还确保自己的生前身后名,就不得不嘉奖李荩忱。
否则恐怕站在陈顼面前的徐陵和裴忌,还有那些征战在前线的将士们都不会答应。
徐陵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陛下,襄阳和淮北之战事不顺利也在情理之中,敌人大军回援,骠骑大将军果断率军回撤,也是考虑到我军兵力不足,而且在旷野上和周人的骑兵硬撼基本上没有胜算。至于淮北自然更不用说,司空做出这样的判断必然有他的道理······”
“住口!”陈顼冷喝一声。
徐陵一怔,他自问自己说的话并没有问题,无非就是语气略微重了些,不过现在徐陵心中也带着几分怒意,搜易并没有刻意去克制。在他和陈顼为君臣这么多年里,这样的语气和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之前的陈顼一向都是客客气气的听从和改正,然而今天陈顼的表现却让徐陵有些错愕。
徐陵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他无法自问在这件事上完全是出于对大陈的考虑。李荩忱如果受到重赏,那么也少不了徐德言的份儿,徐家至少是从中获利的,所以徐陵自问没有办法完全公正,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办法完全反驳陈顼的做法。
陈顼正在逐渐改变,向着徐陵难以掌握的方向改变;而徐陵自己又何尝没有改变?
这一对君臣,终究没有了当年的亦师亦友。
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君臣。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重了几分,陈顼微微低头,不过旋即抬起头依旧面带铁青迎着徐陵的目光,这个老家伙的目光也不再是自己曾经熟悉的那一份倔强了······
“陛下,臣以为此战现在东线和中线已经有了定数,”都官尚书裴忌此时硬着头皮向前走上一步,他虽然很不想在这个时候插足徐陵和陈顼之间,但是现在这么尴尬的气氛,裴忌只是干站在那里都觉得不舒坦,所以只能站出来打圆场。
陈顼当然也没有指望着裴忌说出来什么让自己称心如意的话,不过还是看过来,朝廷论功行赏的诸多事宜,司空吴明彻不在的情况下,还是要交给徐陵和裴忌的。
裴忌沉声说道:“所以不妨先对东线和中线两处讨论军功,至于具体情况可以等司空和骠骑大将军撤退之后再行商量。至于西线······”
徐陵和陈顼神情愈发凝重,同时看向裴忌。
这才是他们真正关注的地方。
“西线现在还在打着,不妨且拖一拖,陛下先让骠骑大将军准备粮草和犒赏,蜀郡和阆中之战的具体军功封赏,等到巴蜀战事最终结束了再说。”裴忌斟酌说道。
徐陵皱了皱眉,裴忌这实际上也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的做法,这功劳最后还是跑不了李荩忱的,只不过现在裴忌打算向后拖一拖罢了。
陈顼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也知道实在想不出来别的办法能够继续不动声色的压制李荩忱。他坐回到龙椅上,伸手摆了摆:“也罢,就这样吧。”
对于陈顼这突如其来的泄劲,徐陵和裴忌诧异的对视一眼。陛下的反应倒是有些奇怪啊,不过转念一想,陈顼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现在的局势,不妥协也是不可能的。
“臣遵旨!”徐陵和裴忌同时一拱手,这地方可不是久留之地,他们还是抓紧离开的好。
这些烦心的事情,只能先拖着了。
看着徐陵和裴忌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后,陈顼轻轻伸出手揉着自己的眉心。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引狼入室的梁武帝?
但愿在自己百年之前,李荩忱还不至于嚣张跋扈到无法无天的地步,至于百年之后······现在陈顼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这么多的心力去考虑这些了,哪怕他知道这或许只是几年之后的事情。
“裴兄,多谢。”走出御书房,徐陵冲着裴忌一拱手。
而裴忌脚步微微一顿,苦笑着说道:“徐相客气。想必陛下和徐相心中也清楚,下官这不过是缓兵之计,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徐陵眯了眯眼,并没有说话。
是啊,虽然现在韦孝宽和尉迟迥的主力还没有被消灭,但是实际上已经完全处于劣势,就算是李荩忱不和他们决战,只是固守现在已经得到的土地和城池,也是少不了的大功。
第五百六十六章 以静制动()
如果说真的想要期待这一切有所改变,那就只能期待李荩忱一败涂地,不过这种可能有多大,即使是远在建康府的徐陵他们,心中都很清楚。
李荩忱这个年轻人已经用绝对的战绩告诉全天下,他的敏锐和对全局的统率能力,已经能够战胜现在天下绝大多数的将领。
所以现在这也只是遮掩一时的办法,没有想到陈顼竟然并没有拒绝。或许这位皇帝陛下,也终于还是失去了彻底将李荩忱压制下去的兴趣了吧······
徐陵和裴忌无从说陈顼的担忧不是对的,李荩忱的快速崛起确实足够让这位年迈的皇帝陛下感受到压力,尤其是在他的下一代都不怎么争气的情况下。
但是现在的南陈需要李荩忱,现在的巴蜀战局实际上完全在依靠李荩忱支撑。
这是南陈对天下可以拿出的唯一的交代,否则这一次北伐又将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
陈顼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朝野和天下又如何能接受?
所以实际上陈顼不仅仅应该犒赏李荩忱,甚至还应该以李荩忱为榜样,从而才能鼓舞更多的将士为了南陈拼杀卖命。
当然徐陵知道这是一厢情愿,现在他和裴忌能够做的,也就只有让李荩忱一切的功劳都能够落在实处罢了。
徐陵的手缓缓攥紧,沉声说道:“裴兄,前方军报还得劳烦你整理一下,老夫之后会和诸位官员详细评议,给陛下一个合适的交代。”
裴忌微微颔首,转过身一拱手:“还请徐相放心。”
徐陵正迎上裴忌的目光,郑重的一颔首。
当下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以静制动,看着这大局风云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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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孝宽站在路边的一块大石上,苍溪谷的入口就在他的眼前。
群山环绕,乱石嶙峋,树木遮掩,险要之地当然不是名不虚传。
韦孝宽这是第二次经过苍溪谷,不过这两次的心情可是千差万别。上一次经过苍溪谷,大军浩浩荡荡,旗帜鲜明、车马如流水,目的在于救援尉迟迥,然后彻底将李荩忱打趴下,从此平定巴蜀战局。
然而这一次却是之前韦孝宽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的局面,大军受阻天宫院山,由于蜀郡的失守而不得不从阆中这个狭小的盆地狼狈撤退,现在甚至连返回的道路都受到了阻碍。
韦孝宽征战一生,失败不是没有遇到过,但是这么窝囊的撤退还是第一次。不过毕竟韦孝宽戎马倥偬多年,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儿挫折就无奈和对自己失去信心的地步,
现在韦孝宽想做的并不是和李荩忱决战,经过这几次较量他已经很清楚,相比于自己,李荩忱对巴蜀的掌握更加全面和彻底,在这大山之中无论李荩忱是想要进攻还是防御,韦孝宽都吃不到好果子,所以他首要的任务是确保苍溪谷整条道路在掌握之中,然后带领大军撤退到汉中。
现在这一支疲于奔命、士气低落的军队根本不足以拿来和李荩忱较量,之前的贺娄子干就是一个很好的教训。韦孝宽对于自己的手下折损很是痛心,但是他首先要确保自己不会走上贺娄子干的覆辙。
“末将参见韦将军!”曹孝达带着几名亲卫快步走过来。
按照萧世廉的话来说,曹孝达真的是“脚底抹油”,退守柳树沟之后,他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等到第二天天亮就带着兵马飞快的撤退到苍溪谷主干道上,然后返回南部地区。
当然曹孝达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在那之前,南部的几个重要关卡全部都被李荩忱拿下,破坏殆尽。
曹孝达似乎也并没有想要强攻的意思,只是守住其余的关隘,完全摆出一副死活不出面的架势,一直支撑到韦孝宽前来。
韦孝宽冲着他微微颔首,两个人的官职、地位等相差很多,倒也不用韦孝宽依样还礼,更重要的是现在韦孝宽忧心忡忡,也都顾不上这些小细节了:
“听说李荩忱已经出现在南部了?”
曹孝达迟疑片刻,沉声说道:“实不相瞒,到底是不是李荩忱我们尚且不清楚,只能知道敌人似乎并不想继续进攻,只是和北部山区一样先行铲除我们外围的关卡和小营寨罢了。”
韦孝宽皱了皱眉:“如此说李荩忱依旧是在按照他原本的布置进行?实际上先行清扫南部还是北部并没有想要吸引我们到哪里去的意思,只是一个他自己决定的先后顺序?”
曹孝达怔了一下。原本他们以为李荩忱先行选定北部作为目标,主要是因为李荩忱想要对贺娄子干下手,可是现在看来,这似乎只是李荩忱在按照自己的完整计划进行罢了,而贺娄子干更像是自己送上门去的。
不过这些话曹孝达还没有胆量当着韦孝宽的面说出来,更何况他也得掂量掂量这话说出来会不会影响到两部之间的关系。
现在两部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因为眼前的困境而有所化解,反而因为曹孝达之前在北部的不战而退而愈发尖锐,曹孝达能够感受到站在韦孝宽身后的那几个将领都神情不善。
不管自己当时主动撤军的选择对不对,至少自己确实是见死不救,在道德上就已经输了一筹,更何况众所周知,贺娄子干是韦孝宽的嫡系亲信,这一次因为自己的原因折了贺娄子干,所以曹孝达自问理亏,不敢主动挑衅。
见曹孝达只是微微低头,并没有说话,韦孝宽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苍溪谷的战报他也看了,崔弘度和曹孝达写的实际上差不多,对于之前的战局他们各有自己的判断,但是归根结底都是“不宜主动出击”。显然曹孝达至始至终也是在恪守这个原则。
出兵救援他做到了,只不过当时的敌我情况根本不适合曹孝达率军直接顶上去,可以说为了保全曹孝达麾下的数千兵马而放弃救援贺娄子干仅剩下的百余名士卒,虽然残忍却是很正确的选择。
说句实话,韦孝宽并不想责怪曹孝达。
但是韦孝宽也没有办法阻拦自己的麾下将领们有别样的心思。
这才是这一战最艰难的地方,李荩忱只需要安静坐着,随手挑拨两下,尉迟迥部和韦孝宽部就恨不得打起来。
第五百六十七章 战溪谷()
这些部将也不全是韦孝宽的亲信,很多人都是从杨坚体系中调过来的,虽然韦孝宽和他们都一样是站在杨坚这边的,但是并不代表他们会完全听从韦孝宽的命令。
尤其是在他们认为韦孝宽的将令已经损害到整个团体的利益时候,南面会有阳奉阴违的情况出现,而且肯定少不了向杨坚告状。
之前韦孝宽和尉迟迥在天宫院山之下几次险些达成合作,最后还是因为双方部将之中反对的人太多,韦孝宽和尉迟迥都所担忧而不得不作罢。
现在的情况自然更不用说,一来大家都想安安稳稳的离开这是非之地,二来实际上谁不想能够在这苍溪谷之中再有些斩获,毕竟李荩忱这个罪魁祸首还有萧世廉这个敌人的三号人物——裴子烈独领一军,坐镇一方,地位当然要比萧世廉高——都在这里,说不定就能够立下泼天的功劳。
韦孝宽沉声说道:“走,我们先进苍溪谷,同时苍溪谷各处务必加强防守,等候某的命令!”
“诺!”曹孝达轻轻松了一口气,显然至少现在韦孝宽没有问罪的意思,而明天尉迟迥到了,韦孝宽更不会继续纠结之前曹孝达见死不救的问题。
而几名韦孝宽部将紧跟上韦孝宽走过去,道路狭窄,他们并没有避让的意思,直直的撞在了曹孝达的肩膀上,让曹孝达猝不及防下一个趔趄,幸好一名亲卫伸手搀扶住他。
“懦夫!”一名韦孝宽部将轻哼一声,快步走过去。
“你!”几名亲卫登时眉毛倒竖,他们本来就是和曹孝达荣辱一体的,现在如此嘲讽曹孝达,就是在嘲讽他们。
“罢了。”曹孝达摆了摆手,只是目光愈发的冰冷,紧紧盯着那几个人的背影。
征战沙场这么久,就算是老好人也会有几分脾气。
他曹孝达也不是谁都能随手拿捏辱骂的。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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