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萧世廉带着一名老卒手脚并用从山洞外留下的小小入口艰难爬进来,山洞的黑暗和潮湿反倒是让萧世廉长舒了一口气,或许只有这种环境才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
随手接过来一名老卒递上来的烙饼狠狠咬了一口,萧世廉沉声说道:“蛮夷和那些山贼又上来了。某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发现这里的玄奥,只希望可以躲过一劫。”
李荩忱点了点头,勉强一笑:“这一次真的连累将军了。”
萧世廉顿时生气的空中挥了挥拳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本来对付蛮夷还有清剿山贼就是我们的责任所在,若是把你们扔给这些想要杀人灭口的家伙,那我等保卫这一方疆土和百姓还有什么意义?!”
李荩忱怔了一下,而萧世廉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挠了挠头:“唉,其实这里面的玄奥和道理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时常听家父如此说,家父也一直以此来教育我兄弟二人,所以一直铭记在心,莫不敢忘。”
萧摩诃啊?李荩忱在心中喃喃感慨一声。
只可惜心愿如此的萧摩诃,到最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见李荩忱怔怔出神,萧世廉也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李荩忱为眼前的险峻局势担忧,迟疑片刻还是低声说道:“李兄弟你放心,咱们一定能够出去的。就算咱们凭借一己之力杀不出去,武毅将军接到消息也会派人来救我们。而伯父不过是受伤严重了点儿,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这一切······肯定都能·······”
“阿爹!”就在这时,山洞深处突然传来李怜儿嘶声裂肺的喊声。
“阿爹?”李荩忱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猛地窜起来向深处跑去。而宋飞等人见状也急忙跟上去。
萧世廉有些出神的看着李荩忱的背影,忍不住伸出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你这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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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什么哭!”李成的声音不高,并且很嘶哑,一口再正宗不过的吴侬软语此时在这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老人口中说出,并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反而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更忍不住想要抹眼泪。
李怜儿只是埋头呜呜,显然根本没有听李成的呵斥。而李成轻轻叹息一声,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家女儿的秀发:“怜儿,乖······老头子这一辈子也算是活够本了,没有想到临走的时候还带走了那么多蛮子,也算是不吃亏,九泉之下能够给······咳咳······”
“阿爹!”怜儿急忙抬起头看向李成,而周围的人也下意识的围上来。宋老爷子伸手轻轻拍了拍李怜儿:
“怜儿丫头,别哭了,让你爹好好把话说完。”
“阿爹!”此时李荩忱也快步走过来,而宋飞还有萧世廉等人也都默默地跟在后面。
李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抓住李荩忱的手:“荩忱你来了······”
李荩忱接过来一碗水想要服侍李成喝下:“阿爹,先喝口水吧,你好生······”
李成一扬手:“爹爹命不久矣,这点爹爹自己很清楚,能说的话不多,好好听爹爹说完。”
李荩忱眼眶已经湿润,他知道刚才的大战本来就消耗了老人很多体力,再加上失血过多,对于已经七十多的李成来说,能够坚持到现在恐怕还要多亏这么多年来尚且保持不错的强健体魄,不过饶是如此李成也已经油灯枯竭。
当下里郑重的点了点头,李荩忱只是攥紧李成的手。
李成虽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是他这么多年来都是李成一手抚养长大的,感激之情无需言表。虽然李荩忱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李荩忱了,但是他依旧能够从这具身体残存意识和记忆当中感受到这种由衷的情感。
对于李荩忱来说,李成和亲生父亲也没有什么区别。
“荩忱,老夫还记得当初襁褓之中的你,没有想到转眼之间就长这么大的,有你这样的儿子,老夫可以骄傲一辈子······”李成的声音很平淡,但是李荩忱的眼泪不知不觉得已经夺眶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这一次李成没有呵斥,只是勉强伸手在自己床头一指:“当初······咳咳······当初捡到你的时候从你身上发现的香囊就在这个盒子里面。原谅阿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没有告诉你,阿爹也是有私心,不想村子、不想你被卷入更多的纠纷之中······谁曾想到······谁曾想到······咳咳!”
李成剧烈的咳嗽起来,吓得李荩忱一时间顾不上揣摩那盒子和香囊到底是什么来路,急忙上前轻轻拍打李成的背。
第四十六章 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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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弄人,五十年避世终究没有躲过去啊!”李成握住李荩忱的手已经缓缓松开,老人身上的力量显然和他的生命一样正在缓慢却不可阻挡的流逝。
李荩忱缓缓垂下头,自家爹爹的心愿他很清楚,五十年的躲避,结果最后还是在这乱世兵锋之中化为齑粉。李成此时心中的不甘和愤恨不言而喻,可惜他已经不是五十年前那个千军万马之中所向披靡的白袍铁骑了,而是一个爬山都得停一停的老人。
五十年对于这已经持续了数百年的乱世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李成来说,几乎可以说是一辈子。
李荩忱知道自家爹爹实际上并没有经世济民的博大胸怀,他想要的不过是给自己的亲人在这乱世之中开辟一片桃源,可是直到今天他的桃源在血火中化为灰烬,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这乱世中的人已经和这乱世紧密的联系到了一起,只要血火还在,那么这乱世中的人就不可能一生安宁。人如尘埃,随风飘散,身不由己,正是如此。
所以当生命的最后一刻,李成握住李荩忱的手,静静的看着他,而李荩忱并没有说话,只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结束这乱世,给天下流离之民一个桃源!
缓缓闭上眼睛,李成深深叹息一声:“这位小将军······”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了一下,而萧世廉被身边一名老卒拽了一下衣袖方才反应过来李成喊的是自己。对于这个素昧平生的老人,萧世廉还是很敬佩的,并且他也能隐约感觉到这个老人并非凡人。
一个山野老人,如何会有如此高超的功夫,又如何能够培育的出来李荩忱这样的子嗣?
所以在意识到李成喊的是自己时候,萧世廉急忙上前一步一拱手:“老人家有何吩咐?”
李成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声音已经变得中正平和:“他们说你姓萧,那老头子斗胆问你一句,始兴萧谅是你何人?”
萧世廉脸色一变,而他身边的老卒们也是神情骇然的看向李成。
迟疑片刻,萧世廉还是深吸一口气:“正是家中先祖父。”
“还真是故人之后啊。”李成轻叹一声,“世事变迁,岁月如梭,能够看到故人之孙······咳咳······也算荣幸了······没有想到故人先走一步,老头子倒也能够在九泉之下与他相会了。”
“老人家认识家祖?”萧世廉狐疑的看向李成。
“把······把这个给你爹爹罢,但愿······但愿你爹爹知道当年的······当年的事情,”李成勉强撩开衣袍,指着腰带上的一个再简朴不过的铜佩饰,“若是知道,他会明白。”
而旁边宋老爷子和郑老爷子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老伙计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他们也没有横加阻拦的道理。
萧世廉明白眼前这位老人肯定与家中有渊源,当下里躬身行了一礼。而李成勉强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李荩忱和李怜儿身上,老人拼尽最后力气,勉强挤出来一句话:“荩忱,照顾好怜儿······”
话尚未说完,老人头一歪,已经断了气息。
“阿爹!”李怜儿惊呼一声,伸手攥住李成的手,只不过李成的手已经无力的从她的手掌之中滑出。眼泪夺眶而出,这个一向乐观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李荩忱:
“哥,阿爹他······”
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家妹子,李荩忱长长叹息一声。
最终和他那些弟兄们一样,倒在了和北朝蛮夷抗争的道路上,不知道李成这样的结局算不算死得其所?
而宋老爷子和郑老爷子同时看向李荩忱:“荩忱,怜儿,节哀顺变,现在······”
“晚辈明白。”李荩忱点了点头,强忍住自己的泪水。
他很清楚现在根本不是悲伤的时候,包括萧世廉麾下的部卒在内,足足二百号人不能就这么困在这个山洞中,更何况这个山洞就算是堵住了洞口,也不是不可能被人发现,只要有那些同样熟悉山中环境的山贼相助,北周军队很容易找到这处洞口。
尤其是在刚才一战中萧世廉带着身披南陈衣甲的士卒出现,无疑已经告诉北周这里有南陈的军队,哪怕只是斥候,也足够将他们的消息泄露出去,而现在这支斥候队伍很有可能就被困在山上。
所以北周将领们会有如何反应也就很好猜测了。
“飞来横祸啊。”不知道是谁先感慨了一声,整个村子中的妇孺老弱都暗自垂泪,而宋飞等仅剩下的几个年轻人也都是神色黯然。
李成是村子中三位族长里身体最好的,至少大多数情况下走路还用不着拐杖,而现在这位一向和蔼可亲、在关键时候有足够为所有人遮风挡雨的老人撒手人寰,他们前方的道路将会更加风雨飘摇。
“大家要打起精神!”郑老爷子用手中的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逝者已逝,生者若是悲伤不已,如何继续生存?!”
黑暗中的哭声渐渐平息,一道道目光都落在郑老爷子的身上。郑老爷子摇了摇头:“我家阿庆也走了,各家各户走的人不在少数。但是不要忘了他们为什么走,他们走是为了让我们能活下去,如果我们在这里为了他们而悲伤、而耽误了时间,那么他们的走岂不是浪费!恐怕无论他们谁的在天之灵,都不想看着我们在这里哭,哭有什么用,怎么活下去才是关键!”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高,掷地有声。
李求、宋飞还有萧世廉等人,都下意识的挺直腰杆。
而李荩忱默默的看着郑老爷子,心里面暗暗感慨一声。一个人倒下,自然会有另一个人毫不犹豫的站起来肩负他的责任,前赴后继、生生不息、宛若一人,白袍军的传统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五十年后的这些老卒尚且能如此,不知道五十年前的那支军队强大到什么样子,真是令人神往。
郑老爷子手中的拐杖向黑暗更深处一指:“这山洞是当初我们几个老头子无意之中发现的,之后一直作为村子避难之处,只不过这五十年来还是第一次用。山洞绵长深邃,向里面通到什么地方无人得知,之前我们曾经向深处走过很远,发现最深处是一处水潭,只得作罢,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第四十七章 香囊()
“忱哥。”宋飞在黑暗的山洞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李荩忱身边,“忱哥,山洞外面堵上了,那位小将军带着他的手下守在洞口。听着外面动静挺大的,似乎那些该死的山贼和蛮夷正在寻找咱们。”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些山贼和北周军队是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这山洞的洞口不知道还能够隐藏多久,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宋飞借着墙壁上火把的微弱光芒向洞窟的更深处看了一眼:“忱哥,我们真的要继续往前走?”
深深吸一口气,李荩忱看向宋飞:“现在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向前走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宋飞没有多说,只是下意识的踮起脚尖,黝黑的山洞深不见底,谁都不知道更深处有什么,整个山洞就像是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随时准备将走入其中的人吞掉。
但是正如李荩忱所说,哪怕是这黑暗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现在的他们,又还有其余选择么?
没有多看宋飞,李荩忱借着火把的光芒,打开李成生前留下来的那一个小盒子。小盒子很轻,里面正如李成所说放着一个香囊,还有少许钱财,可以说这是李成身后留下的所有财产了,而那或许唯一能够表明李荩忱身份的香囊,显然在李成眼中和自己单薄的积蓄一样重要。虽然李成一直不想真的让李荩忱重新卷入到莽莽红尘之中,但是很显然他也并没有打算彻底掩藏所有线索。
李荩忱拿起来香囊掂量一番,这绝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香囊,里面的香料虽然经过这么多年,已经只剩下些许,并且没有了香气,但是香囊外面繁杂的花纹还是在无形之中表明这香囊做工之复杂,至少在这淮上之地是不会有如此做工精良之香囊的,能够用的上这样东西的肯定是非富即贵。
再想想当初自己是在一个受到袭击的逃难队伍之中被发现的,李荩忱也知道自己这个前世的出身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也难怪李成一直不想彻查此事,一来想要找到香囊的来处,在这乱世之中确实比登天还难,二来就算是真的找到了,又如何证明李荩忱的身份,而李荩忱会不会被卷入更复杂而致命的世家纷争当中?
因此李成对于此事的隐瞒也在情理之中。
李荩忱相信自家阿爹对自己的情感,这是一种倾注了心血,非是血亲、胜似血亲的情感,对于李荩忱,李成可能有隐瞒,但是绝对不会有欺骗。
微微抬头看着放在自己身边的长枪,上面还沾满斑斑血迹,有那些山贼和北周甲士的,也有李成和郑庆的,而长枪的枪头却是一尘不染,在枪头上,“子云”两个字依稀可见,锋利的枪刃依旧闪动着寒芒,似乎准备继续保护自己的主人。
刹那间李荩忱想起来昨天在那个密室当中向他拱手交枪的李成、想起那个站在村口迎接他的李成、想起那个宗祠之中关怀的看着他的李成······想起来那个因为李荩忱卧床而下决心将家中仅有的几个鸡蛋一并炒了的李成。
当初李成将这陈庆之曾经用过的长枪枪头交给李荩忱之后,就自己随便找了一个枪头,在刚才的大战之中那枪头已经磨损不堪——毕竟不是什么上好材料打造的,能够支撑这么久已经算不错了——当看到那斑斑血迹的长枪时候,李荩忱突然明白李成当初为什么没有将陈庆之的佩枪留下来。
对于李成来说,无论是什么样的长枪,只要他愿意,都可以取人性命,这个有着超乎李荩忱想象武艺的老人,就像武侠小说之中的独孤求败,并不在乎手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武器。
只可惜独孤求败只是传说,而李成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他终究还是老了,而且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把陈庆之的长枪枪头交给李荩忱,实际上也是把他肩负了五十年的责任一并交给了李荩忱,现在整个村子,宋老爷子和郑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行,所以李成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就是李荩忱,而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放手一搏。
而现在李荩忱将这枪头重新安在了李成曾经用过长枪的枪杆上,这一刻手握长枪,他能感受到的不只是有沉甸甸的责任,还有李成最后没有说出来、李荩忱却能切切实实感受到的心愿。
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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