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下这一切的?这两天,我们几乎寸步不离,也没见他召见什么人啊?东厂?锦衣卫?还是见深,抑或是…
蹙眉疑惑深思间,忽然感觉马车晃悠了一下,竟停了下来。缓过神儿时,耳畔传来朱祁镇带着调笑的提醒:“愣什么神儿呢,到了!”
谭允贤如梦初醒一般地“喔”了声儿。正欲起身下车时,顿感身子腾空一跃,委实吓了她一大跳,本能地“啊”地叫了起来。当她彻底收回了意识后才发现,自己的整个人都被朱祁镇横抱在了怀里。她娇羞道:“快放我下来,宫里那么多人呢,看到了多难为情啊!”
嘿嘿,朱祁镇笑了两声儿,并未理会她的不好意思。径直抱着她弯腰走出车厢,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抬脚跨进了乾清宫的大门儿。
“我,又不是不能走路了。宫里人多嘴杂…”谭允贤撅着嘴道。
忽地,朱祁镇顿住了脚步,低下头既好气又好笑地睨着她,脸上的表情,说出的话语却是一本正经,毫无戏谑之意:“放心好啦,即使有人看到又能怎样?你是朕的妻子,不同于妃嫔。自古以来帝王宠爱皇后,哪怕是专宠,也不会遭到非议。老夫子们只会摇头晃脑地说帝后伉俪情深,乃是社稷江山之福。若是妃嫔,哪怕一丝半分的宠爱,也会被他们说成妖妃狐媚偏能惑主,掩袖工谗…所以,你就放心吧!”
谭允贤脸一红,煞有介事地叹息了声儿道:“说不过你!”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好似滴蜜了一般,也就由着朱祁镇将她抱着了。
他并未继续往前走一步,而是低下头睨着她唤了声:“允贤”谭允贤挑起细长的柳眉,音调上扬,“嗯”了声儿,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朱祁镇微低着头凝视着她,一双深潭般深邃黑亮的眸子里,涌动着宠溺的“潮汐”。他扬着嘴角,带着些许岁月痕迹,却依然不失英气俊朗的脸上,展露着和煦的笑容。朱祁镇神秘地说了句:“闭上眼!”
谭允贤傻傻地看着他问答:“你,你要干,干什么?”
朱祁镇挑眉,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白了一眼怀里的女人道:“你说呢?让你闭上眼,你就闭上眼,哪里来这么多废话!乖乖的!”
谭允贤撅嘴瞪了他一眼,嘴里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却还是乖乖地遵照她夫君的指示闭上了双眼。心里腹诽着,这个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别扭,明明是好心,却…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差不多感觉进了殿宇了,一声儿熟悉的呼唤,犹如梦境幻念一般飘入了谭允贤的耳膜。继而,耳畔又跟进了朱祁镇忍着笑意的话语:“允贤,睁开眼看看吧,看看是谁在这里?”说罢将她放下了地。
“允贤…”喊声里有疼惜,思念,还掺杂着一丝丝小小的嗔怪。
“啊,是,是奶奶,奶奶…”谭允贤一睁眼,就看见谭老夫人由两个丫鬟搀扶着站在她的面前。一袭白鹤亮翅的褐色锦缎长褙子,底下配着深褐色马面裙。雪白的头发梳成牡丹发髻于头顶,戴着缎面,镶着东海珍珠的婆婆帽儿。谭老夫人本身就颇有气质,慈眉善目穿上这一身真是像极了富贵官宦人家有福气的老寿星,气场不一般啊。
谭允贤喊着“奶奶”人已飞快地扑进了祖母的怀里。谭老夫人揽臂将心爱的孙女抱在怀里,又是疼爱又是嗔怪地拍打着她的背,哭道:“你这个不懂事的小蹄子,走了这么多年,却也不给家里来一封信,哪怕报个平安啊!你…怎么变得这般绝情了呢连奶奶也不要了?”
“奶奶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孙女不孝,以后不敢了。”
朱祁镇来到她们祖孙面前,温言劝慰道“允贤,大家好容易团聚了,该高兴才是啊,快别哭了。老祖母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往年,再也经不起伤心落泪了。若有孝心,就该劝着祖母开心才是。”
谭允贤深以为然地点头“嗯”了声儿,吸了吸鼻涕止住了哭泣。她拉着祖母长满了褐色老年斑的手哽咽着劝慰道:“奶奶,祁镇说得对,我们有团聚的这一天是喜事啊,应该高兴才是。您老可别哭坏了身子,允贤还没有好好孝敬您,让您享福呢。您得长命百岁啊!”
说罢,身旁的一名婢女极有眼力见儿地递上了手帕给她。谭允贤接过为谭老夫人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又有朱祁镇体贴地拿出帕子,温柔地为谭允贤擦干了眼泪,与她一边一个扶着老夫人坐上了红木椅子。
在朱祁镇的示意下,丫鬟拿来了两张席子放在殿中。他拉着谭允贤走到席子前,提裾就要跪下。谭老夫人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制止道:“陛下,这可使不得啊,老身不过是正一品的诰命,怎敢受天子的大礼呢?”说罢,赶紧让身旁的丫鬟拿走朱祁镇面前的席子。
朱祁镇摆了摆手,令那丫鬟退了下去,继而恭敬谦逊地对谭老夫人道:“老祖母,朕虽是天子,却也是允贤的丈夫,您的孙女婿啊!您是谭家最高的长辈,理该接受孙女和孙女婿的跪拜见礼。”
“陛下…允贤,你也劝劝陛下啊。陛下的心意老身领了。这个礼,老身是万不敢接受的。虽然在家,允贤和您是老身的孙女和孙女婿,但是,您毕竟是天子,得讲究尊卑的。别说是您,就算是允贤,老身也不能接受她的大礼啊!她现在是皇后,不再单纯是我的孙女了。再说,这里是皇宫,人多嘴杂,要是让人传出去了了不得呢!”
谭允贤深以为地抿唇一笑,转过脸望着朱祁镇道:“是啊,祁镇,你的心和礼奶奶心领了。毕竟你的身份万人瞩目,你若是真心待我,待谭家的亲眷就听为妻一句吧,此事传到太后耳朵里可不好!”
一听到她说“传到太后耳朵里”腔子里的心不禁一沉,觉得谭允贤的顾虑颇有道理。是啊,允贤虽是皇后,但头顶上还压着一层太后。朕平日里还得处理朝政,早朝议事,不可能像个随身侍卫一样半步不离地保护她。若想允贤在后宫稳坐钓鱼台,还得在太后身上加码。只要太后对允贤有好感,喜欢她这个儿媳妇,即使朕不在允贤身边,允贤也是绝对安全的!倘若因此得罪了太后,那么,对允贤有害无利!
这样想罢,朱祁镇咧嘴一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嗯”了声,他瞬了一眼谭老夫人,又转过身凝视着谭允贤道:“还是允贤想得周到!好吧,为了你,为了谭家,这个礼,朕先记下了,日后…”
“你啊…”谭允贤心满意足地冲他一笑。藏于披风广袖下的双手紧紧地与朱祁镇的手相握着,彼此温暖着,心意也是相通相连的。
唉——谭老夫人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与所有这个时代的人思想一样,谭老夫人也是极为反感一女侍二夫,这种伤风败俗,违逆圣人教诲,有辱门风的事情。大明朝的圣人是朱熹,不是孔、孟!
她对当今的这位皇帝陛下,总有着一种复杂的感情,既感激又怨恨。感激的是,这位当今皇帝对谭家一向体贴照顾,为谭家伸冤报仇,恢复名誉和本姓。怨恨的是,他竟违背礼法,为了得到允贤而下诏废掉了允贤和朱祁钰的夫妻关系,将她从家谱中除名。这在她看来,就是在毁坏允贤的名节和贞操。是以,起初,她心里是反对朱祁镇和孙女的婚事的…只是后来,听儿子谭刚细说了他们的事后,得知往日朱祁钰在宫里非但保护不了允贤,反而与他的母亲,皇后合起伙儿欺负允贤,甚至侮辱她,又说了朱祁镇又是如何待允贤好的。讲述了他们在瓦剌时的生死相依,患难与共情深意切。谭刚告诉母亲说,那次允贤是想留在南宫陪伴皇帝陛下的,却硬生生地像牛郎织女般被朱祁钰拆散了,这才耽搁到了现在。听了这些,老太太这才算转过了弯。
再说,陛下为了娶允贤,诚意是满当当的。虽是续弦,却将娶亲所需的六礼,做得足足的。尤其是亲迎,虽无凤鸾花轿,却的的确确是亲自前往江南的西塘镇,将她的宝贝孙女迎了回来。不但如此,他下诏,扩建了御药房作为聘礼的一部分送给允贤。纳彩的人对她说:“陛下说了,金银珠宝于谭娘子根本是无用之物,唯有御药房才是娘子的最爱,也是日后入宫最需要的。”闻此,谭老夫人感动了!
现下,当今皇帝又为了允贤,屈尊降贵,记下了要给她这个老太婆行晚辈的礼节。这份儿心思,允贤嫁给了他,定不会受委屈的。
坐在乾清宫东配殿的太师椅上,眼瞅着面前这对儿相亲相爱,甜甜蜜蜜的新婚夫妇,老人家心满意足,乐得合不拢嘴。她笑着提醒“允贤,进来这么久了,你还没好好看看殿里的陈设吧?”
啊…经谭老夫人这一句,两人都好似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谭允贤松开了与朱祁镇相握的手,一面走一面打量着东配殿的陈设…
越看,谭允贤脸上的笑意越浓。整个寝殿都是按照她的心愿布置的,古朴,素雅不见丝毫靡费奢侈的点缀和花哨不实用的陈设。
“呀,还有银针!元宝你…”谭允贤从梨花木雕琢制成的书架子上摸到一卷绸布,惊喜地两眼放光,回头一脸兴奋的笑意道。
朱祁镇咧嘴笑着问道:“如何,夫人看着这屋子还算满意吗?”
其实,从谭允贤参观东配殿的陈设时,朱祁镇就一直站在那里,抱着双臂;弯着眉眼,扬起唇角,一脸得意自信地看着她。
谭老夫人也在一旁帮腔道:“允贤,这可是陛下亲自令人布置的!”
谭允贤笑得一脸灿烂道:“当然好喽,元宝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
她真是心里乐开了花,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老祖母也在这里,出口便将与朱祁镇亲密的称呼唤了出来。元宝这个名字,就连从小将朱祁镇带大的孙太后都不知的乳名,更遑论是谭老夫人了,听得这陌生的名字,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还以为,谭允贤说的是另外的人,心里有些紧张,担心一旁的朱祁镇听了会龙颜大怒,遂蹙起了眉头,话音也有些颤抖地责怪道:“元宝?允贤,元宝是…是谁啊?这明明地,就是陛下为你布置的寝宫啊,你提那个什么元宝做什么?”
朱祁镇“嗤”地一笑,完全地放下了天子的身架,弯下腰笑着向老夫人解释道:“老祖母,您快别责怪允贤。她唤的元宝就是我啊!”
谭老夫人惊得“啊——”了声儿,抬起脸,惶恐地望着朱祁镇。因为有皇帝的有言在先,不让她责怪允贤,她只有在心里腹诽孙女了。
元宝,嗯,像是乳名似得。唉,这个允贤胆子真够大的,竟连皇帝的乳名也敢随便唤。当年,允贤跟着郕王的时候,可是唤皇上的。规规矩矩,没有半分的僭越。怎么现在…
正想的出神儿,谭允贤已走到了她的身边。谭老夫人一把抓住她的双手,一脸严肃地告诫道:“以后可不许乱唤陛下的名讳啦!”
朱祁镇深深地叹了口气,笑着解释道:“没事的老祖母,允贤她是真心爱我的。在她的心里,我只是她的丈夫,不是皇帝。”
这么说,允贤她是真心喜欢当今的皇帝,就像普通女子喜欢自己的丈夫一样吧?皇帝,也是真心喜欢我们允贤的。就刚才,听得允贤直呼他的名讳和乳名,都不见皇帝有半分的怒气,反而替她辩解…
这两人真是…看来,刚儿说的没错!当今的皇帝陛下是真真儿地把我们家允贤搁在心眼里疼着爱着的,不像郕王,只会花言巧语!
“巧言令色者,鲜矣仁!”圣人说的一点不错啊!
如此想着,谭老夫人的心海不禁泛起浪花,嘴角微微扬起,不是很富态的脸上,展露出慈祥的笑容。她转脸看向朱祁镇,略略地有些迟疑,却终究在朱祁镇的眼神儿默许下,大着胆子将他的手拉了过来和谭允贤的手放在一起说道:“陛下,允贤,愿你们白头偕老。”
两人相视而笑,颌首,异口同声地应了声儿“好!”
下午,谭刚也被朱祁镇派的人请到了东配殿,一家子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团圆饭,期间朱祁镇完全以女婿的身份与谭刚母子相处。让他们慢慢地放下了拘谨紧张的心,欢欣喜悦,说起话来也自然了许多。
直到酉时,朱祁镇陪着谭允贤,一路将谭刚母子送出了东华门外。
话别后,眼看着两顶轿子渐渐走远。谭允贤不知何时,绕到朱祁镇身后,伸开双臂环住了他精壮的腰身,将脑袋侧靠在他的背上,合着双眸,嘴角扬起,娟秀的脸上展露出心满意足的陶醉笑容。
朱祁镇也抬起双手,将环抱自己腰间的那双染着药香的纤长玉手握在了自己粗糙温暖的掌心里,嘴角荡漾起一抹宠溺的笑。
少许,身后传来谭允贤长长地,柔柔的话语,语调犹如涓涓流水般细腻绵长的话语,就像他们之间的深情厚谊:“车遥遥,马幢幢。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第二十章 重返紫禁城(下)
朱祁镇亲昵地,将手臂揽在谭允贤不盈一握的腰上,两人相互偎依着走回东华门。她怀孕尚不足两个月,不显怀,腰依然像暮春烟雨中的柳枝。提裾跨入门槛,听得“嘎”地一声儿,两人转过头,见守门的侍卫一面一个,用力推着,将朱红色的双扇大门从外面关上。
眼前,是一条宫廷甬道。两边碧瓦红墙,高高耸立。深深地将甬道嵌在中间。宫道幽幽长长,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像他们相携要走的漫漫人生路,更像是他们许下的,要生生世世长相厮守的愿望。
甬道两边的红墙下,宫苑外垂花门旁,都依次坐落着古朴典雅的亭盖儿宫灯,为的是走夜路方便,每天到了酉时三刻,紫禁城各处这样的宫灯就点了起来,灯光橘橘,看似昏暗,却能照亮整个甬道。
夕阳映红了西天,金灿灿的,将要落山的太阳洒下最后一缕阳光,像是将黄昏中的紫禁城罩在一片佛光中。
倚在朱祁镇的一侧臂弯里,与他并肩走在长长的甬道中,谭允贤不禁感叹:“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宫里竟有这般美景,即使是黄昏…!”
朱祁镇“呵”地一笑,偏过头看了她一眼问:“以前不觉得吗?”
支起身子,侧过头与之对视,谭允贤诚实地摇了摇头。
见此,朱祁镇心有了悟,点了点头。想起往昔,他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儿,更搂紧了谭允贤,带着她一路向乾清宫方向走去…
翌日卯时过了半刻,谭允贤才悠悠地从睡梦中转醒,她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这时,暖阁外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发出“嘎吱”的声响,一道白色的曙光,随着人推门而入洒在了青石砖上,倒映着,像是冬日里的一层白霜。
进来的,是打水回来的宫婢。许是她觉得自己开门的声音有些大,怕吵醒了还未脱离梦乡的皇后,届时自己免不了一顿责罚。这么想着,腔子里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偏过脑袋,偷偷地往暖阁望了一眼。
不期地,里面传来一声儿问:“是谁进来了?”话音迷迷糊糊的,却着实地吓了那宫婢一跳。她赶忙收回窥探的脑袋,端着水盆屈膝回话道:“回娘娘话,奴婢是荷香,刚打水回来。娘娘,您醒了?”
谭允贤“嗯”了声儿问道:“陛下呢?”
宫婢恭敬地回应道:“回娘娘的话,万岁爷早朝去了。临走时,吩咐奴婢们不要叫醒您,说昨个儿娘娘刚回来,车马劳顿累坏了。”
谭允贤嘴角扬起,秀丽的脸上展露出甜蜜的微笑。因着她怀有身孕,是以,昨夜朱祁镇依旧像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