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阳点点头,心里觉得欣慰,静下心来仔细看了看他,抬手在他发顶上摸了摸:“头发也剪了,像个男子汉了啊。”
杨光被她摸得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腼腆一笑地同时又向前看了一眼内视镜。这一回这个动作引起了杨阳的注意,她顺着他的目光也向前看了一眼,却只在那个小镜子里看见于越的眼睛。
女人的第六感或许就是如此敏锐,杨阳虽然并没有看见什么,但她就是觉得杨光和于越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同。不过她未及深想思绪就被住处的问题打乱了——杨光试图说服她一会儿直接跟他们回家,不去外面住宾馆。
她心里顿时再度暴躁起来,但于越似乎已经料到了,紧接着杨光的话开口:“你先别着急,杨光说得也对,快过年了没道理让你一个人住宾馆。”
顿了一下,于越一边开车,一边似乎又考虑了一会儿,说话前从内视镜里向后看了一眼:“我们虽然离婚了,但你也说了好聚好散,难得今年杨光回来,我们三个人好歹凑一桌吃顿热乎饭,也免得分开来又是冷冷清清的,杨光也为难。”
杨阳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无法反驳,再回头看看杨光,心里一软就随他去了,一时也没深想杨光为什么会为难。接着一直到小区她都没再多说什么话,之前坐飞机也累了,就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到了小区停车场,但是杨光和于越的座位都换了——于越正坐在副驾上,而杨光在驾驶座上倒车。杨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看见于越伸手在杨光发顶上揉了两把,夸奖他倒得不错。
杨光随即侧过脸来冲他露出一个笑容,腼腆而又带着几分暧昧的甜蜜,令杨阳在一瞬间想起了之前刚上车时两人之间的那种有些不同的气氛。她心里蓦然一跳,隐约冒出一个模糊的想法,上电梯的时候就有些刻意地往两人身后站了站,一左一右地分别看着他们。
行李基本都是两人一起分担的,但到家门口的时候却是杨光去开的门。于越紧跟着把东西搬进去,杨光就又回过头来再把它们搬进房间。
这期间两人没有一句言语交流,但不知为什么,杨阳就是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过分的亲密。尤其是当杨光的目光落在于越身上,而于越向他回看过去的时候,她几乎不用分辨就可以清楚地得出结论:杨光喜欢于越。
由于从小在国外念书,现在工作了也经常要出国,因此杨阳身边并不乏性取向为男的男性,她对此也从未特别在意。而对于杨光,大概是因为在她心目当中他始终还是个没长大的小男孩儿,所以无论是感情或是取向方面,杨阳都没有专门留心。
因此当她在潜意识里得出那个结论的时候,有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当面打了一拳。同时出现的两个认知让她在短时间之内十分难以消化,一是她的弟弟喜欢男人,二是那个男人是她的前夫。
心情从那个时候开始似乎立刻就冷了下来,却没有惯常的暴躁,反而十分冷静,同时又有些不知所措——她拿不准应该怎样反应:该不该询问、该不该深谈、甚至该不该跟杨光提起?
相反面对于越,由于多了这样一层问题,她的表现越加不自然,有时甚至连表面的平和也难以维持,常常她和杨光说话说得好好的,一看见于越就突然闭嘴冷下脸,弄得场面十分尴尬。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除夕前夜。那天杨光去了夏宇的店里帮忙,晚饭之前于越是一个人回的家。那个时候杨阳刚从自己的工作中挣扎出来,到厨房倒水的时候正遇见于越开门进来。
毫无准备的面对面令两人都明显愣了一下,气氛顿时有些冷。然而杨阳并没有让这种尴尬持续多久,轻咳两声之后就别开眼转进房间,似乎连招呼都懒得打,两个人形同陌路。于越在她进房间之后在客厅站了许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长舒一口气,走过去敲门。
杨阳并没有过来开门,只是在房间里说:“我在忙。”
于越不为所动,却也没有再敲门,而是依旧站在门口:“我们谈谈。”
两人随后都沉默了一阵,接着是杨阳妥协了,打开门不耐烦地问他:“你和我还有什么可谈?”
于越抬眼看看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叼上,却没点,接着转身走到客厅的餐桌边坐下,摆出一副打算深谈的姿态:“谈谈杨光。”
他的回答让杨阳一下子冷静下来,心中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更加郁结。她抿抿嘴,抬手拢了拢头发,一言不发地走出来坐到于越对面,等着他继续。
于越的表现并不比她轻松多少,那模样让杨阳想起她跟他提出离婚的那个晚上。
但多少又有点不同吧——那个时候于越十分被动,虽然也明确表示不同意,但对她提出的问题,却多数只能沉默,而现在他虽然同样沉默着,却似乎是在酝酿着某种主动。
这感觉让杨阳觉得不舒服,所以她轻咳了一声,变换了一下坐姿。
于越在这时抬眼向她看过来,把香烟拿下来掐在手里,沉下嗓音道:“我记得我们离婚……并没有闹得不可开交。”
杨阳没想到他竟然一开口先说这个,不由地愣了一下,然后一整面容直视他的眼睛:“我知道我态度不好,但你们的这个安排真的让我很尴尬。”
于越点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但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重又沉默了一段,问:“我可以点烟吗?”接着在杨阳点头之后把手里的烟重新叼起来点着,深深吸了一口,又吐出来,最后才再度开口:“杨阳,你之前知道吗……杨光喜欢男人?”
其实在于越说要谈谈杨光的时候,杨阳就猜到他可能会说什么。但是真到他说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杨阳的情绪却明显剧烈地波动了一下,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咄咄逼人的问句:“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他喜欢你?”
于越被她的问题堵得有点难堪,却没有否认,而是更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剩下的部分按进烟灰缸里掐灭。
“我知道你能看出来,他的表现太明显了,让人想不发现都难。”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道,“今天如果我不说,我想他有一天也一定会告诉你,但之前是我答应了要替你照顾他,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由我先说……”
杨阳本来一言不发,听到这里却突然打断他问:“他向你表白了?”看见于越点头,她突然笑了起来,紧接着又沉下脸:“看样子你也接受了?”
于越垂下眼睑表示默认,动了一下想要再拿一支烟,但手伸到一半却又放弃了。
杨阳看着他的动作,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嘴唇,接着像枪子儿似的蹦出三个字:“你是GAY?”
于越下意识地抬眼看她,像是考虑了一会儿之后才摇头:“应该不是。”
“那是因为你拒绝不了?”杨阳听到这里,脸色显得更加难看,语气也比之前更加尖锐,“你倒真是来者不拒,只要是别人提出来的,结婚离婚都ok,现在跟个男孩子谈恋爱也ok?”
杨阳的话里带着分明的情绪,而于越更听出了里面的深意。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一是因为对和杨阳的那段婚姻他心里本来也没有完全释怀,二是关于杨光的问题也正切中他心里的矛盾。
他于是再一次去摸口袋里的烟,却只摸出来一个空的烟盒,只得无奈地把它放在一边。
杨光就是在这时推门进来的,看见他们俩的情况先是愣一下,然后满含疑问地看向于越。
于越看了他一眼,而后微微舒展开眉心,从口袋里摸出钱包递给他:“回来了?先别换鞋,正好去帮我买包烟。”
“啊?哦。”杨光仍旧满眼疑问,但还是应了一声,接过钱包。出门之前他站在门口又回头看了杨阳一眼,然后才紧抿着嘴唇开门走出去。
屋子里在杨光离开之后再一次陷入沉默,但这一回于越并没有让它持续太久:“那家店没多远,他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他说着,换了个坐姿让自己的身体舒展开,然后重新看向杨阳。他脸上的表情比之前放松了很多,似乎是突然之间想通了什么,连惯常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
杨阳心里正在疑惑,就听见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说得没错,我在感情的事情上的确不够积极。但我并不是来者不拒,当初可能是我考虑得太多了,所以结婚才会拖到由你来开口。”
顿了一下,他见杨阳不搭腔,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却还是继续说下去:“至于离婚……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当时在你坚持的时候,是不是我努力一下,你就会妥协了,我们也就不会分手?”
杨阳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蓦地抬眼看他,却见他也正看着她,露出一个像是有点自嘲的表情:“可能是巧合吧,之前杨光说喜欢我,我不接他电话,后来慢慢地他也就不来电话了。我觉得那时如果我没去找他,他多半也就放弃了。”
“但是你去了?”
于越点头:“他一直关机,我不放心,所以出差的时候顺道去了一趟。他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杨阳闻言也点点头——她太清楚那种感觉了,只可惜于越明白得太晚。
心中随即泛起一种淡淡的酸楚,但同时又好像一下子放松了,杨阳叹了一口气,换了坐姿侧头看向他,嘀咕了一句:“你就是情商太低。”接着她一言不发地又盯着于越看了一会儿,然后一整面色站起来:“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和我已经离婚了,你再和谁谈恋爱都跟我没关系。但是杨光是我弟弟,不论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所以请你务必想想清楚,别随便因为感动啊心软什么的就给他回应,到头来又让他伤心。”
顿了一下,她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走回房间:“晚上别叫我吃饭,我熬了两夜了,补觉。”
于越看着她走进去,本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一口气。接着他微微扬起眉梢,几步走到门口打开大门,一抬眼,正对上倚靠在门边的杨光的眼睛。
第13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这个除夕过得并不温馨,但好歹杨阳和杨光总算团圆一次。年初一过午之后杨阳就搬到了宾馆,而这一次杨光和于越都没再阻止。
她离开的时候坚持只要杨光一个人去送,于越明白他们俩有话要说,于是自觉回避。
进电梯之前杨光回头看了于越一眼,但是那时候楼道里太暗,于越并没有看清他的表情。他的心里却是从那一刻开始躁动不已,及至年初二、初三……乃至这一整个春节假期。
整整七天,杨光都和杨阳一起住在宾馆,只在初一晚上打过一个电话回来就再没有主动和于越联系。于越给他发过两个短信,在得知他平安之后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但他心里始终混混沌沌的,像是被什么问题困扰住了,却又不知该问谁。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不自觉地烟不离手,等到满屋子都被青白的烟雾占领了才警醒过来,打开门窗通通风。
初八头一天上班,店里没什么生意,于越早早地就下班回家。一进门他先推开杨光的房门看了一眼,见仍旧空荡荡到的没人就随手发了一条短信。
然而半天都没见回复,于越只好先把手机搁在一边,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到厨房煮了碗速冻水饺。吃完之后再看一眼手机,见还是没有回复,只好关上电视去洗澡。
洗完澡外面的天色才算完全黑透,于越擦干头发,捏着手机站在厨房里抽完两根烟,终于忍不住又发了一条短信给杨光:什么时候回来?
屋子里这时静得出奇,又或者是他躁动了许多天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一些,使得周遭的一点声响都变得清晰。
短信发送成功的同时,他听见自己房间里传来“叮”的一声,心中蓦然一跳,快步走过去一把推开房门。房间里漆黑一片,于越打开顶灯,只见杨光正睡在床上,整个人蜷在被子里,只露出发顶和小半截脑门。
心中突然升腾出一种带着点酸楚的情绪,于越长舒一口气,他重新关上房门。
杨光没有发觉,之前发出短信音的手机掉落在枕头之外,一闪一闪地跳动着提示灯。
于越走过去将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顿了一下,顺手将它搁上床头柜,接着一言不发地躺下,用床头的开关按熄顶灯。
这间卧室连着阳台,虽然杨光拉起了落地窗帘,但仍有一些路灯的光线从窗帘缝之间散落进来。街上时不时传来汽车呼啸而过的声响,听起来忽远忽近,并不真切。
于越知道杨光其实没睡,但一时间又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将他揭穿,犹豫之间只得先暂时保持沉默,枕着手臂仰躺在床上,放空脑中的思绪。
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起来,四周黑暗深远,似乎时间和空间都在飞快流淌,又似乎同时停滞。
于越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只觉得这无边的沉默将他心中这几天来的躁动逐渐抹平。
他的确没什么必要如此烦躁,即使他回答不了杨阳,同样也回答不了自己,但是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在与杨光现在和未来的关系之中,他所希望的一直都没有改变。
他希望杨光成长,希望他拥有幸福快乐的生活、过得像他的名字一样灿烂。
在此希望之下他觉得只要他能够做到的他都可以努力去做,可以是生活的照顾、学业的鼓励、事业的帮衬,乃至任何一种情感的付与。
就像杨光为了他而努力成长成他所喜欢的样子一样,那种感情也许懵懂不清,也许根本不是爱情,但它同样真挚和火热。
至于其它的问题……他相信他们可以解决好。
心中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于越长舒一口气,舒展开双臂换了个侧卧的姿势。他的目光随之落在杨光身上,微微顿了一下,抬手去摸他的脑瓜。
杨光因为他的动作而蠕动了一下,然后慢慢露出眼睛,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神情盯向于越。
于越被他的表情逗得发笑,一只手在他发顶上又再摸了两把,另一只手将他裹在身上的被子拉开,把自己也盖了进去。
四周的空气似乎有些凝结,杨光觉得自己呼吸一窒,脸上刷的一下一直热到耳根。他蜷缩在被子里的四肢也跟着僵硬起来,又或许是维持之前的姿势太久而变得麻木。
他并不是第一次跟于越盖一条被子睡一张床,姐姐回来的这些日子他们都是这么睡的,但不知为什么今天特别紧张。除此之外他心底深处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跟着躁动起来,随着他的呼吸越渐清晰。
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杨光在一声心跳之后屏住呼吸,小心地将身体靠向于越。
这个动作引起了于越的注意,稍稍侧头过来看了他一眼,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问:“怎么了?”
他的声音因为侧卧的睡姿而显得比平时沉闷,像是增加了分量似的,敲得杨光心中狂跳。紧接着杨光就豁出去似的纵起身,用力吻上他的嘴唇。
第三次的献吻,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用力。杨光拼命似的想要把自己奉送,却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显得杂乱无章。
于越被咬得很疼,下意识地仰头避开,但很快又低头重新吻了上去。他舔舐着、翻挑着、吸吮着,终于一个翻身把杨光压在身下。
肢体交叠,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显得清晰明确。
杨光本能地僵直了身体,而于越也同时结束了亲吻。
他们一言不发地相互对视着,周围很黑,挨得很近,呼吸粗重而急促,气息火热而粘腻,令杨光下意识地伸手去捂住于越的眼睛。
于越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了,轻叹一口气,语音低沉:“捂眼睛有用么?我从你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你是男的。”
杨光闻言僵了一下,迟疑着松开手,两只眼睛笔直地盯着他,自语似的呢喃:“可你不是GAY……”
“是不是GAY你都亲了,现在这样才来后悔,是不是不太厚道?”于越微微挑眉,心里觉得小孩儿看起来可爱又可怜,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