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密尔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但花满楼所说的话他还是能够听清楚的。
怎么可能会漂亮呢?
他自己照过镜子,那惨白的面容,泛青的嘴唇,让他自己都难以直视,不知道要是花满楼能够看见,会不会被他正在拥抱着的人给吓到。
不过很快,苏密尔就没有那个时间胡思乱想,只能用手无力地抓挠着床单,口中也不住地溢出带着哭腔的喘息和低吟……
……
再次醒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花满楼温柔的亲吻。
短暂的迟疑后,苏密尔还是选择了回吻。
即使铺散在花满楼臂弯间,如碎金一般的卷发间,夹杂的丝丝缕缕的银白,如此清晰地昭示了生命的流逝。
☆、第45章
忍不住又在软软的唇上轻啄了几下;花满楼伸手为偎在自己怀中的人拂去面颊上的发丝;温声询问道:“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密尔呆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花满楼话中的意思;本来就带着点儿粉色的脸上倏地被变得滚烫,连蜷缩起来的身体都染上了一层艳丽的色泽。
花满楼很细致很温柔;即使眼睛看不见,而且同样也是第一次,却并没有失手伤了他,现在身上也是清清爽爽;没有什么黏腻的感觉;想来是在脱力昏睡过去后被好好清洗了一遍。
可就算被在如何体贴着,初次之后也不可能毫无感觉。
尝试着动了动身子;苏密尔发现自己的腰腿都酸软着,身后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被牵扯传来难言的钝痛。
“嘶——”他低低地抽了一声气。
听着那抽气声中隐含着的痛意,花满楼不免有些心疼。
他才想给苏密尔揉一揉腰,好让这猫儿能够好受一些,可手刚刚抚上光滑的脊背,一个毛茸茸脑袋就蹭进了他的颈窝。
“花满楼,好疼……”还残存有几分沙哑的嗓音中似乎含着些许的委屈。
真的好疼。
这么长时间,身上和心里,都好疼。
这撒娇一般的呢喃声让花满楼的心都要融化了。
他简直想把这只小猫捧在掌心里,好好地疼爱一番。
“是我不好。”抚摸着那头柔顺的长发,他用手指在卷曲的发尾处划着圈,“下次不会再弄疼你了。”
虽然小猫的乖巧顺从和偶尔生涩的回应让人很想把他欺负到哭出来,可如果苏密尔真的掉了眼泪……
花满楼想,就算模样再可爱,他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苏密尔没有说话,只是紧闭着水雾迷蒙的猫瞳,用力点了点头。
金制的耳环随着碰撞叮当作响,花满楼觉得有趣,索性放在手中把玩起来,间或揉捏起软软的耳垂。
被弄得实在痒了,苏密尔不得不轻颤着缩成一团的身子往花满楼的怀里躲,引得花满楼轻笑出声,停止了逗弄,转而给猫儿拭去了眼角的湿润。
湿漉漉的睫毛扫过自己的指尖,像幼小的猫爪挠在心上。
真好。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可苏密尔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短短几日,原本浅金色的发便已尽数化作了雪白,苏密尔把一缕发丝勾到眼前,眨了几下眼睛才勉强分辨出了颜色。
已经到时候了啊。
垂下眼帘,苏密尔在静默了片刻后,朝着隔壁的小楼走去。
花满楼正在院中浇花。
这盆花是他按着苏密尔的喜好挑选的,再要不了多久,花就要开了,到时候可以把它当作礼物送给苏密尔。
那只猫儿一定会喜欢的。
正愉快地想象着猫咪愉快的笑脸,花满楼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响。
他回头笑道:“苏密尔,你来了啊。”
眯眼看着眼前模糊的面容,苏密尔不自觉地蜷起了手指,好像这样能够让自己好受一些。
“花满楼。”他浅浅地笑着,声音温软轻快,“我要出去一趟,来和你告个别。”
“要去哪里?”花满楼有些诧异。
“去给小将军送些东西。”
花满楼了然地点点头,“那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就可以的。”
听到苏密尔这样说,花满楼不禁皱起了眉头,脸上也露出了浓浓的不解和惊讶
他的表情变化得太明显,苏密尔连忙开口打断了花满楼马上想要说出来的话:“真的没关系,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苏密尔的态度很坚决,花满楼即使心中仍很是疑虑,却也不愿意去勉强他。
“那,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的。”因为,即使不能死在花满楼的怀里,他也希望可以离得近些,再近些。
“路上小心些。”花满楼亲昵捏了捏他的脸,指着一旁的花盆说道:“等你回来,这花也差不多该开了。”
视线沿着花满楼的手指滑到稍稍绽开的花蕾上,苏密尔按着抽痛的心口,努力笑起来,“很漂亮,等到开花之后,一定会更漂亮的。”
只可惜,自己是没办法回来和花满楼一起看了……
在发现自家进来了一只波斯猫的时候,李漠臣正半阖着眼趴在窗台上打瞌睡,只不过尚不十分清明的目光一触及到来人的身影便瞬间清明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回事?”话刚一出口,李漠臣的眼神就变得复杂了。
苏密尔倒是没有在意什么。
他似乎也没打算进屋,隔着窗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小将军,我有事想要请你帮忙。”
“说吧,我尽力而为。”
“其实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他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递了过去,“拜托你把这个交给花满楼好吗?”
“这个不行。”这种交代遗言一样的话令李漠臣心猛地一跳,“我和你家花公子没有那么熟,有什么东西你自己交不是更好?”
“小将军,你明明知道我……”
“你什么?就这么等死吗?”李漠臣的声音沉冷,没有表情的俊脸上隐隐露出几分威压。
苏密尔抬手掀开了自己头上的兜帽,满头的银发倾泻而出,毫无光泽的眼睛直直望向李漠臣,“我自己的情况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这副模样……呵,连现在这些日子都是明尊恩赐的。”
眉眼间笼罩着的青黑死气如此清晰,李漠臣也不得不承认,这只波斯猫是真的活不成了。
“小将军,就当我求你好吗?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他说着,又将手中的锦盒向前递了递。
“你!”
那双曾经水色流转的猫眼儿干涸一片,黯淡的银丝也凌乱地披散着,听到那个“求”字,李漠臣终于还是把锦盒接了过来。
他摇头苦笑道:“你到底是有多恨我,才死活非要让我做这个恶人?”
“抱歉……”
“呵,算了,与其道歉,你不如告诉我一下,等花公子找来了,我该怎么和他说。”
李漠臣可以用皇竹草担保,三天之内,他一定会见到急着来找他要人的花公子。
“请你告诉花满楼,就说我找到了回去的方法,回大唐去了。”
“这样没问题吗?他那么喜欢你。”
“我不知道。”苏密尔低下头,睫毛轻颤了几下,“不过我想,总比告诉他我死了要好。”
“所以,你也不怕他会恨你。”养了那么久的小猫突然跑掉了,换成谁都是个不小的打击吧。
可苏密尔倒是回答的极为肯定:“他不会的。”
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会被那么温柔的人所憎恨,只是,他现在的所作所为,难免会让花满楼伤心难过吧。
明明,他是不想的……
只希望时间可以让花满楼逐渐把他忘记,然后找到真正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毕竟那样好的人,同样值得更好,甚至是世上最好的人。
“小将军,我该走了。”
“啧,折腾什么。”李漠臣根本没打算让这波斯猫离开,“你就老实呆在这儿吧。”
这只波斯猫不愿意让花公子得知他的死讯,估计从这儿一走,就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等死了。
饶是李漠臣征战沙场多年,见惯了生生死死,却也无法坐视朋友曝尸荒野这样的惨剧发生。
“我明白小将军是为了我好。”苏密尔笑起来的时候,猫瞳中再一次闪现出微弱的光彩,“只是,最后的时候,我想离他更近一些。”
“你这是何苦。”
李漠臣轻叹了一声,沉默地望着那个素白从他的院子里消失,被风吹起的白发划出层层萧索的弧度。
他没办法阻止一个人去寻求生命中最后的幸福。
再次站到百花楼门前的时候,苏密尔知道这恐怕就是他的归宿了。
分明是垂死的人,却不知怎地又恢复了几分力气。
隐去了身形,苏密尔缓缓蹲□子,抱住膝盖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
他想起许久,或者是不久之前,他也是这样蹲在这个地方,然后被花满楼捡了回去,心安理得地享受了那么长时间的呵护和宠溺。
现在还是夏季吧,可是好冷……
苏密尔软软地开合着嘴唇,声音低得恍若消失了一般:“花满楼,有点儿想让你再抱抱我,还有就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
正在弹琴的花满楼突然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极快出现又消失。
他连忙起身,高声唤了几遍苏密尔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是错觉吗?
这样想着,可心脏撕裂一般的疼痛让他生出了一种极端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见了。
“苏密尔……”
而与此同时,一向只饮烈酒的李漠臣拍开了一坛西域葡萄酒的泥封,将鲜艳甜香的液体尽数倾倒在院中。
“波斯猫,一路走好。”
☆、第46章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苏密尔想;他应该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属于亡灵的世界
他仰面躺着;把眼睛张开了一条缝隙,却只看到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连一丝光亮也没有透出来。
不过既然是死后的世界,这个样子也是正常的吧。
苏密尔索性不再费那个力气;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那边的世界究竟怎么样了。
死在路边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好心给他收尸,可即便是有;最多也就是草席一卷丢到城外罢了。
但凡明教弟子;只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死后皆是以火焚尸;已证大道。
圣火昭昭,圣光耀耀。
也不知明尊还会不会庇佑像他这样的孤魂野鬼?
等等!!!
苏密尔突然发现他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那个时候,他只希望自己可以离花满楼近一些,也好别那么凄凉寂寞,可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花满楼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人死在自己家的楼下。
要是这样,他先前所做的那些,不都是白费了吗?
怎么办怎么办……
苏密尔一下子蹦了起来,开始摇摇晃晃地转起圈来。
也许是刚做了鬼不大习惯的关系,他总觉得脚下软软的,地面踩起来也很不稳当。
“他这是被毒傻了吗?”一身蓝白道服的纯阳道长皱眉看着在床上神经兮兮蹦来跳去的,口中还不停碎碎念着波斯青年,狭长的凤眼中明晃晃地写满了“嫌弃”二字。
而道长身边满头飘逸长发的黑衣男子也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了几分嘀咕,可面上却仍旧笑得极为温柔,“怎么可能?难道我的医术,你还不相信吗?”
道长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说道:“也是,一段时间没见,我倒是忘了,他一直都这么傻。”
苏密尔已经惊得呆掉了。
他的眼中仍只有漆黑一片,但耳朵还是好用的。
虽然另外一个声音的没有听过,但道长那种冷冰冰很讨人厌的声音他又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想当年他们在长安街头吵过那么多次架,可是连数都数不清楚了。
也就是说……
僵硬地朝着说话声传来的方向转过头,苏密尔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难道说,他原本让小将军帮忙对花满楼撒的那个谎话,居然变成了真的?
他,是真的又回到了大唐?!
见站在床上的人已经发觉了他们的存在,黑衣黑长直的万花弟子走到床边,抬眼望向那张因为一时情绪变化得太激烈,反而扭曲成了无表情的脸,“可以躺下吗?这个姿势不方便某给你切脉。”
大脑一片空白的苏密尔非常老实地躺下来,又递出了自己的手腕,却对那位万花弟子询问的一些问题充耳不闻。
一连问了三遍“现在觉得怎么样?”的万花忍无可忍地戳出一针,在听到一声惨叫后,亲切地问出了第四遍:“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为什么没有死?”苏密尔捂着手腕哆哆嗦嗦地缩到了床脚。
现在他已经确定了下来,自己并是没有死,而是又回到了大唐。
但是,为什么?
明明那个时候,他那么清晰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降临,就像当年暗杀失败,被一箭穿心的时候……
苏密尔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该是个什么感觉。
还活着,是件好事,回到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大唐,似乎也并是十分糟糕的结局,可是为什么,心里这样空?
是因为自己将再也见不到那个会温柔地抱着他的人了吗?可如果死去了,结果也是一样的啊。
“你被捡回来的时候,的确快要死了,只是还剩了一口气而已。”万花看了一眼床上那个精神恍惚的人,起身走到桌边行云流水般写下了一张药方,“某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救治了一番,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
道长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没想到,那个样子,分明就是活不成了。”
“我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还是不能适应眼前的黑暗,苏密尔忐忑地摸上了自己的眼睛,上面缠着的一层厚厚的纱布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请问我的眼睛……”
虽然之前眼睛已经看得不太清楚,但至少不像现在这样,眼中除了黑色,其他什么东西也看不见。
幸好那万花弟子及时开了口。
“不用担心,先前之所以会出现视线模糊的情况,毒素蔓延到了眼部,而现在毒性正在逐渐消除,不消几日几日就可以恢复过来,缠上纱布只是为了更好的恢复而已。”
听完这些,苏密尔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没忘记大唐还在战乱之中,一个瞎子,别说自己活不下去,没准还会牵连旁人。
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在短时间里做到花满楼那样的程度。
那位万花弟子是道长的师兄,苏密尔不大明白为什么道长的师兄不是道长而是万花,而在初次询问得到万花笑而不语和道长怒目而视后,他也就没再多嘴。
不过万花的医术确实高明,在近半月的施针和服药后,苏密尔原本衰败的身体竟奇迹般地逐渐恢复了起来。
眼睛上的纱布早几天被拆了下去,那双猫眼儿依然如宝石一般灵动闪亮,眼中的所看到的一切都无比清晰真切。
摸了摸自己恢复如初的双眼,苏密尔转头就去寻了那位万花。
而万花弟子得知了他的来意,无奈地只想扶额,“苏密尔,啊,不介意某这样称呼吧?”
在苏密尔点头之后,他接着说道:“没有亲眼看到病人的情况,某实在是没有办法做出精确的诊断啊。”
“情况的话我知道啊。”
苏密尔无比庆幸自己曾经详细了解过花满楼双目失明的情况,倒也能分毫不差地讲述出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容某妥善考量一下”实在抵不过苏密尔的恳求,万花弟子终是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过某还是那句话,就算你说得再详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