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阿青是个很容易就开心起来的女孩子,听他这么一说,她立时喜笑颜开,拉住他的衣襟,笑道,“好啦,我不生你气啦,你别动,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陆小凤真不仗义,见你受了伤,也不带点药来,诶,不要躲,让我看看嘛……”阿青一边说就一边开始伸手解他的外袍。
由于刚刚缠过绷带的缘故,叶孤城的外袍是随便披上的,松散得很,很容易就解开,当阿青的爪子再伸向他的中衣时,却被他一把按住:“不要看。”虽然依然虚弱,但语调冷冷的,仿佛是发怒的前兆。
阿青仰脸看他,坚持道:“我偏要看!”说着就一把扳开叶孤城的手,她的力气大得很,若是以往,叶孤城一定能推开她,但如今,他已经连说话都有些勉强,自然只能任她所为。
解开被用做绷带的白布,借着昏暗的烛光,阿青看清了他的伤口,伤在腹部一侧,血痂早已凝结成黑色,但肉却没有长好,翻出来的肉泛着隐隐的黑色,黄色的脓水从伤口缓缓渗出,恶臭仿佛就是从那里散出。
阿青“嚯”地一下站起:“我去给你请大夫!”
“站住!”叶孤城冷冷道:“回来!你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是这幅样子吗?”在叶孤城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中,虽然孤独,却充满尊荣与光辉,他从未像条受伤的野狗一样狼狈地躲在阴暗的角落,可怜地舔着伤口,这副样子,他是绝不愿意让其他人看见的!
阿青回头,又乖乖坐下,鼻子酸酸的,她又忍不住吸了吸:“那,那怎么办……”
见她一脸无措的模样,叶孤城叹了口气,抬手摸摸她的头:“我已搽了药在上面,无碍,先替我再缠一卷白布,桌上有一张单子,你替我去药店买些药,很快就好了,不用担心。”说到了最后,已变成他这个病人在温声安慰她。
阿青点点头,很乖地拿过白布,剪下一截来,为他小心缠上,又问:“叶三他们呢,怎么没有陪着你?”
虽然只是无心一问,但叶孤城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确定她只是随意一问,他才缓缓道:“我出行并不习惯有人随同。”
“他们都没有跟你来呀,难怪你把自己弄得这么惨。”阿青凑近他的伤口,嗅了嗅,然后就想伸手去摸摸。
“别碰!”叶孤城一把拍开她的手,厉声道:“脏!”
“我不嫌呀,”阿青笑嘻嘻地抬头看他,见他一脸严肃,只好撇了撇嘴,乖乖替他将白布缠好:“不碰就不碰嘛……”她很小心,缠的时候都注意不要碰到他的伤口,力度也很适中,包扎完后,她又很细心地将他的衣上盘扣系上,平时看她毛手毛脚的样子,但此刻却耐心温柔得很,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因为凑得近,她的头顶几乎要抵着叶孤城的下巴,发丝时不时拂过,弄得他感觉有些微的麻痒。
叶孤城垂眸,凝视着正在为他忙活的这个女孩子。
她很好。善良,天真,聪慧,热心……几乎有着一切人世间能有的优点,却没有阴暗面。
她对他很好,但他却不习惯。
一个像他这样的剑士,注定了要与人世隔绝,正像是个苦行的僧人一样,尘世间的一切欢乐,他都无缘享受。因为“道”,是一定要在寂莫和困苦中才能解悟的。剑道也一样。他本来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他本来就什么亲人都没有。
在他这一生中,寂寞本该是他唯一的伴侣。
但她真的很好。
叶孤城叹了口气,冷硬的心思渐渐温和绵软下来,他伸手,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头发,叹息道:“那日在春花楼,我不认你,是不愿给你带了麻烦。”
“京城里想要杀我的人,不会少。”
阿青撇嘴:“我才不怕!他们要来,就尽管来好了!你,你以后不许看见了我还不理我!”
她仰脸,犹有怒气地瞪着他,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撒娇的意味。
叶孤城默了一会,没有回答,只淡淡问了一句:“那天,我见你旁边坐了一个人,似乎是峨眉三英里头的?”
阿青点头:“对啊,他是苏少英,也是来看你和叶孤城打架的。”
叶孤城的手指滑过她的发,闻言,他淡淡道:“他似乎对你很好。”
阿青眨眨眼,有些迷惑:“是吗?他带我去逛京城了,人很不错呢,他是特意地对我很好么,真的吗?”
叶孤城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看错了。”
阿青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哦。”想了想,她又道:“对了,出门之前,苏少英找我,他说了什么配不配得上我,我不太懂。”
叶孤城抚摸她发丝的手一顿。
“所谓配得上,便是门当户对,”叶孤城缓缓道,语气有些生硬,“阿青,苏少英要娶你。”
阿青瞪眼,差点跳起来:“什么?”
叶孤城却显得很冷静,甚至是有点冷漠:“不喜欢,回绝他就是,若跟了他,你就只能跟他回峨眉,不必回白云城了。”
阿青立马拉住他的袖子,一脸坚定地表决心:“我要跟你回白云城!我才不跟他去峨眉!”
仿佛是错觉,就在这么一瞬,叶孤城的眸子里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似乎有些高兴,但这笑意很快就不见了,等到阿青想看清楚的时候,他又恢复到漠然的表情,让她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两人静默了一会,叶孤城又开口道:“最近京城里不会很太平,你不要出门,待在客栈便好。”
“我来陪着你,好不好?唐门的人要找你的麻烦呢,我要帮你!”
叶孤城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必,我明日会另寻一处地方,你不必跟来,不然反而会暴露我的行踪。”
阿青撇嘴,不情不愿道:“那好吧,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到了决战怎么办?”
叶孤城凝视了她片刻,没有回答,反而问:“听闻你和西门吹雪也有交情?”
阿青点点头,眉峰渐渐纠结到一起去,很不高兴地嘟囔:“所以我一点都不希望你们两个打架嘛……”
叶孤城伸手,摸了摸她微凉的脸颊,将她的脸抬起一点,望进她的眸子:“那么,你希望谁赢?”
“当然是你啦,如果你没受伤,我想你会赢的啦,可是现在……”阿青叹了口气,又道,“如果你赢了,我不希望西门吹雪死,你可不可以不要杀他?”
叶孤城笑了一下,本来他的笑容是很好看的,但不知怎的,或许是这夜晚太阴森的缘故,他的笑竟带着几分讥讽,仿若过去的西门吹雪:“阿青,我的剑一定要杀人,他也一样。”
杀人的剑,出鞘必见血,剑的主人都无法控制。
所以两人之间,必死一个。
见她一脸纠结,叶孤城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你若要干预我们的决斗,我便绝不会带你回白云城。”
“喂!你怎么可以这样!”阿青猛地抬头,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说了要带我回去,不许反悔!”
“你若按照我说的去做,我自然会带你回去,”叶孤城淡淡道,“听我的话,十五快到了,这几天都不要出门,不要惹事,不然……”
“不然你就不带我回去!你这个坏人!居然这样威胁我!”阿青气鼓鼓地瞪着他,满脸的愤怒和不满之情。
叶孤城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左手,揽住她的肩,然后用了几分力道——
将她揽在怀里。
因为受伤的缘故,他只能轻轻将她揽着,不能让她碰到腹部的伤口。
“听话。不然,也许我们都回不去。”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轻轻说出这一句。
本来,阿青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小脸通红,正在犹豫要不要也伸手抱抱他,但听他说了这么一句,忽然就有不好的预感。
她抬起头看他,微微皱眉:“你是不是还要做什么事情?是不是很危险?”
“怎么可能。”叶孤城淡淡应了一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但是不是要做一件事,这件事是什么,有多大﹑多麻烦,只有他自己心底最清楚。
他不想动她,所以嘱咐她一定要安分一点,不要添乱,以免那件事的布置提前暴露。
不过,收网的时间也快到了罢。
在这静谧的夜,叶孤城抬头,望着窗外的几点残星,心里忽然涌出一种难言的激动,但是他却不能将这种激动之情与怀中人一同分享。因为他不仅隐瞒,而且还骗了她。
那个叫夏娘的人,画起伤口来,技术不错。
43路痴
夜已很深了。
京城当然也有宵禁;这个时辰还在路上走的,除了江湖人;就是那些去挂着红灯笼的地方寻乐子的男人。
在京城宽敞笔直的大街两侧;悬挂着灯笼;好让喜欢走夜路的人看清楚;不至于摔跤,但道旁的很多店铺都已大门紧闭;甚至连酒楼都已经打烊了。
所以当阿青在几乎无人的街道上一路狂奔﹑一连跑了三家药铺,都没有能够抓到药,这么大晚上的,掌柜和药铺的老人们早就睡着了,留下来值夜的也只是刚刚进门的学徒;根本认不得几味药,所以阿青即使敲开了门也无济于事。
敲完第四家药铺的大门,拿了方子给跑堂小伙计看,却见小伙计一脸茫然,对里头的好多药名都不熟,阿青有点泄气地出了门。
唉……阿青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办呢?这样下去,会不会跑遍京城也抓不到药啊?那叶孤城的伤要怎么办?
正在她愁眉苦脸地找下一家的时候,身后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姑娘,请问三保老爹胡同怎么走?”
阿青急着找药店,脚下飞快,头也没回,随口大喊了一句:“我不知道!你去找别人吧!”
身后那名男子幽幽叹了口气:“我走了几条街,都没看见有人,只好问你。”
“我也……”阿青刚想说“我也是才来京城,不认识路”,却猛地一个激灵,生生止住了口,甚至连脚下的步伐也慢了下来——她记得,自己现在用的是轻功,而且还是司空摘星夸口“天下无双”的轻功,应该很快很快才对,怎么后面那个家伙还能一直跟着她,而且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阿青顿时背脊发毛,心里有点怕怕的。越人敬鬼神,也信鬼神,阿青害怕在这样无人的深夜,是有厉鬼找到了她,跟着她,吸她的精魂,要拉她一起下阴间!
阿青越想越怕,又飞快地跑起来,希望快快把那个鬼甩掉。
谁知那个阴森森的声音在一起响起:“姑娘,你似乎是要抓药,可你刚刚已经错过两家药铺了。”
“啊!”阿青一声尖叫,猛地回身,拿起竹棒就一阵乱挥,口里念念有词,:“鬼呀鬼呀!不要找我!快走开!走开!”
那人在她停下来之后,也停下了步子,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姑娘,你在干什么?”
咦?!这个时候,按照大巫的说法,厉鬼不是应该吐着长长的舌头,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幽幽地叫:“快跟我去阴间……”
——这样﹑的吗?
阿青呆了一呆,半举着自己的竹棒,探出个头来,愣愣地看着站在她对面﹑被她当做鬼怪的男子。
好好看的男人!
——这是阿青看见那人后的第一个反应。
这人的衣裳极华丽高贵,衣衫上连一根皱纹都没有,漆黑的头发用金色的头冠束起,雪白的轮廓优美如雕刻般的脸上带着种自负而坚决的表情,睛神锐利如刀锋。
无论是谁,只要一见到这人,都会肯定地认为这个人一定极自傲﹑他本身肯定也非常厉害,并且,也一定会认为这个人有着极高贵的出身。
所以,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半夜三更,一个人跑出来问路,连个随从都不带?
还是太奇怪了!当阿青意识到这一点后,非但没有被这人的样貌所蛊惑,反而充满警惕地盯着他:“你干嘛跟着我?”
那人轻描淡写道:“出来走走,不想迷了路。”
阿青依然很警惕:“那干嘛跟着我?”
“这大街上没有旁人,我想,跟着你走,或许能想起来点什么,然后能找到回去的路。”
“真的?”阿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找不到路,我,我是不会收留你的哦!”看这个人的样子,要是收留他,一定会是个大麻烦,她才不笨呢,叶孤城说要她乖乖待在客栈,就是要她不要惹麻烦,她会好好听话的!
那人淡淡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显得很无所谓,似乎对自己可能既回不去﹑也没地方住这件事,一点也不着急。
真是奇怪的人!阿青撇撇嘴,见甩他不掉,干脆转身,继续自己走自己的。
只是她的运气不好,敲响第五家药铺的门,开门的伙计哈欠连天﹑一脸的不耐烦:“谁啊,这么大晚上的,敲什么敲,别敲了!烦不……”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伙计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敲门的女子身后的人,京城的人天生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见那人的衣着气质,伙计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断定,此人非富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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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郁闷的谩骂立刻变成了热情的笑脸相迎,伙计笑道:“这位公子想要什么药,小店里都有!”
阿青莫名其妙地瞪了这伙计一眼:“是我买药,不是他,我要抓药!”
“抓药?”伙计重复了一次,朝阿青拱了拱手:“姑娘,对不住,我是新来的,药名都还没认全呢,怕是不能帮您抓药了。”
怎么又是这样?阿青又有点泄气了。
“三保老爹胡同怎么走?”
忽然,阿青听见后头那人在问,这一次显然不是问她,而是在问药铺伙计。
“哦,那儿啊,”伙计一拍脑门,探出半个身子来指路,“您从这儿直走,看到前头那碑没,到了碑那儿,右拐,然后……”
那人听得很认真,待伙计说完,他点了点头:“多谢。”接着转身就走。
“等一下!”阿青大叫一声。
那人回头:“有事?”
“没……那个……”阿青支吾了一下,忽然福至心灵,指着他不可置信地大喊:“你是不是想等着我敲门叫醒别人,然后你好找他们问路?”
那人颌首:“不错。”
真是这样?!阿青瞪大了眼:“你,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敲门问?”
“半夜扰民,不雅。”
阿青指着自己,惊奇地看着他:“那,那我去就可以?”
“是你去,又不是我,与我有何相干?”
见那人一脸理所当然,阿青被气得跳脚,他跟着她的目的居然是为了等她敲门,待她喊醒药店伙计后好找个人问路,难怪他说跟着她能找到回去的路,他就是这么找的嘛!阿青觉得这个人真是太奇怪了,于是毫不吝啬地对他报以谴责的眼神:“你,你这个人真是太狡猾了!”
狡猾?那人看了阿青一眼,眼神似乎有些迷惑,他沉思了一会,然后道:“如果你是觉得不甘,那我可以帮你抓药,如此,两不相欠。”
闻言,阿青由怒转喜,不由笑道:“真的吗?”
那人点了点头,摊手,示意阿青将那方子给他。可怜那店里伙计,站在一旁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黄芪,”那人拉开一个药屉,转头看了伙计一眼,伙计会意,立马拿着药秤走上前去,那人点头,道,“称二两。”
“百合,五钱。”
“车前子,六钱半。”
……
很大一包药材,终于搞定了这件事,当阿青掏出银子付钱的时候,她显得很心满意足。但伙计却推开她的手,笑道:“不必了,那位公子已经替姑娘付过钱了。”
付过了?阿青惊奇地回头看那人,那人正负手站在药柜之前,仰头打量着什么,见阿青回头看他,便点了点头:“如果没事,我先告辞。”
没想到这个人还不错!见他两步踏出了门,足下轻轻用力,整个人已前行数十丈,因为速度极快,在空中留下了一道道虚影,阿青连忙提着药包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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