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都有了笑容,白墙青瓦的山庄也挂上了红绸红灯笼。
因为山庄即将迎来它的女主人。
阿青喜欢这样的变化。
孙秀青的眼睛很大,唇很薄,无论谁都看得出这女孩子说话一定是绝不肯饶人的,可她现在却有点不一样。
该说是很不一样。
明亮的大眼里露出温暖的笑意,极薄的嘴唇勾勒出柔软的弧度,她站在那里,微微一笑,就能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恋爱真的能改变一个女人呢。阿青傻傻地站在那里,呆呆望着孙秀青,几乎说不出话来。
孙秀青简直要被阿青这副傻乎乎的模样给逗乐了,她走上前去挽住阿青的手,含笑道:“阿青姑娘,你来啦。”
虽然只在树林里的小酒馆有一面之缘,但从西门吹雪的口中,她已得知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女孩子竟是一个剑术高绝的剑客,在她之前,唯一能进入万梅山庄的女剑客,也就只有阿青。
孙秀青依然还记得西门吹雪提起阿青的剑之时,那种激动又怅然的目光,他说,阿青的剑真是幸运。幸运?孙秀青不明白,因而更加好奇。和西门吹雪有关的事情,她都会感兴趣的。
“说起来,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青’字,是不是很有缘分?”孙秀青朝阿青眨眨眼,笑吟吟道。
阿青点点头,拉住她的手,一脸激动:“你变得好漂亮!真的真的!”
孙秀青一愣,随即掩着嘴笑起来,轻轻刮了刮阿青的小鼻子:“以后遇到你喜欢的人,你也会变漂亮的!”她发现,这个叫阿青的女孩子似乎很容易能获得别人的好感,当然也包括她的。
“西门吹雪呢?”阿青左顾右盼:“他也有变化吧?”好想看好想看!
孙秀青的脸突然一红,小声道:“他去看喜服了。”
“真的要成亲了?”阿青大喜,使劲蹦跶两下,大笑道:“我能参加婚礼的,对吧对吧?”
孙秀青的脸更红了,她抿着嘴笑:“当然可以。”
“对了对了,我给你带了东西,”阿青突然想起来自己此次前来的任务,把身后背着的小包袱递给孙秀青,“这是石姐姐托我带给你的,都是你在峨眉时宝贝的东西,她想你大概不会回去了,便托我带给你。”
说起峨眉,孙秀青原本容光焕发的面庞渐渐染上一层忧虑:“她还好吗?”
阿青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好些日子没看见她了,不过现在,她好像在峨眉挺能说得上话的,所以应该过得不错吧。”
孙秀青微笑:“那就好。”抱着手中的包裹,她迟疑了片刻,才缓缓道:“那……峨眉其他人……”
阿青不解:“什么?”
孙秀青摇了摇头:“没有什么。”
既然她说没什么,那阿青肯定不会再追问,她想了想,又道:“对了,你们的婚礼打算请多少人?我上次遇见陆小凤,他都没收到帖子诶!”西门吹雪的朋友好像很少吧,连陆小凤都不知道他要成亲,难道是帖子还没写好?
孙秀青摇头:“我们不打算请客,他不喜欢热闹。”
阿青惊讶地睁大了眼,目光中透出浓烈的失望之情:“你们打算拜完天地就了事?多没意思啊!”
孙秀青抿着唇笑了笑,没说话。
但阿青忽然意识到了这样做的原因,西门不请朋友,是因为他怕麻烦,但孙秀青不请朋友,是因为她的朋友大多来自峨眉。
而西门吹雪杀了峨眉的掌门,独孤一鹤。
对了,她要嫁的是杀师仇人。
阿青想了想,难得斟酌了一次自己的用词:“石姐姐让我转告你,不会因为这件事驱逐你出师门,而且,峨眉有些人还是祝福你的。”
孙秀青勉力笑了一下,道:“大概那些都是和师父有过节的人吧。”
阿青又问:“那你自己呢,你心甘情愿嫁他吗?”
孙秀青的眸子里依然含着忧虑,但面上却带了淡淡的微笑,语气坚定:“喜欢就是喜欢了,哪管那么多。况且他还救了我的命,我是一定要嫁他的。”
阿青不由笑起来:“那很好,而且你嫁了他,还能够多管管他,让他不要每年跑出去杀人,而且又不问青红皂白,冤枉了别人也不知道,你看,你师父就是被误杀的嘛。这样子做,你就算为江湖做了一件大好事啦!”
孙秀青终于被她给逗笑了。
阿青笑道:“总之,有我参加你们的婚礼,我会给你们祝福的啦!”阿青在来的路上恶补了很多关于婚礼礼仪的常识,什么“参加婚礼的客人一定要给新人祝福,不然新人会遭厄运”这种说法,她居然也信。
“等一下!”阿青想起一个关键问题,突然兴奋就起来,“对了!我是你们唯一的客人,是不是?以后我可以拿这个跟陆小鸡……不对,是陆小凤,可以跟他炫耀了!”阿青越想越激动:“啊呀,那不是从拼酒到闹洞房,全是我一个人包了?好高兴!”
“吃了酒你就趁早回去,山庄没地方给你住。”
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男音。
不是西门吹雪又是谁?
他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阿青一见他,就立马发现了不同。
西门吹雪虽然在跟她说话,但眼睛却是看着孙秀青的,看她的目光就好像被阳光融化的冰雪,全化成了一股温暖柔和的春水。西门吹雪很少笑,但他刚刚一笑,却像春风吹过大地,从前那种讥讽的意味一点也瞧不见了。
阿青又一次瞪圆了眼珠子,大叫:“太不可思议了!西门吹雪,你,你简直变了一个人诶!”她保证,现在花满楼看见西门吹雪,一定认不出来,因为他身上没有杀气!
听见阿青的话,孙秀青淡淡一笑,有些小得意。
西门吹雪是一个很难被改变的人,任是谁,如果能改变他,都会有些成就感,而改变他的女人,就更有成就感了。
——那种“他是属于我的”感觉,也会因此更加明显。
不过在孙秀青为此自豪的时候,阿青的心里却产生了一丝忧虑,这种忧虑是无意识而来,在她看见西门吹雪的那一刻就产生了,只是过了几天,她才感觉到,这丝忧虑到底是什么。
那是西门吹雪和孙秀青婚后第一天的早晨。
那个时候阿青正坐在院子里修花枝,万梅山庄方圆十多里地几乎没有人,山庄里又没有什么娱乐工具,西门吹雪忙着陪孙秀青,没有空跟她比剑,所以她只好拿着园丁的大剪刀跑到院子里修剪花枝。
这还是在百花楼里头,跟花满楼学到的呢。
而今天是那两人成亲的第一天,虽然昨晚没能如愿闹成洞房,但阿青还是很高兴,今天心情很不错,正在一边哼着歌儿一边修花枝的时候,忽见一道白衣身影从回廊上一闪而过。
西门吹雪?
阿青手上动作一滞,抬头望去,却见那人影消失不见了。想了想,阿青放下大剪刀,足尖一点,朝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快速掠去。
梅林。
这里是阿青对万梅山庄最熟悉的地方,以前,阿青和西门吹雪总是在这里比剑。
远远地,阿青看见前面有个白衣人在舞剑。
行云流水,剑气如虹,剑光雪亮,剑势逼人,无论谁看见,都会称赞说是好剑,盛赞此人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剑客。
但阿青的眉峰却不由自主地蹙起。
——好慢,好多破绽。
这是西门如今的剑?
西门吹雪舞剑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忽然一下子收了势,静静凝视着手中依旧锋利的乌鞘剑,缓缓道:“很难看?”
这句话显然是对阿青说的。
阿青没说话。
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忧虑是什么了。
孙秀青对西门吹雪的改变真的很大,包括他的剑,也被她影响。
西门吹雪的剑本就是杀人的剑,冷血,无情,剑一出鞘,必有伤亡。这样的剑说不上好坏,但的确坚定如磐石,无人可以动摇其信念。
但孙秀青却让这把剑的主人变得柔软了。
这对一个人来说是很好的事,但对一个剑客来说,却很糟糕,糟糕透顶。这意味着他的剑不再坚定,彻底偏离了他所追求的剑道,永远不可能再有突破和提升。
阿青叹了口气。
她竟然也会叹气。
她问:“你早就发现了?”
西门吹雪缓缓颌首。
“但是你还是要娶她?”
西门吹雪淡淡道:“自然。”
阿青一下子笑了,她忽然朝他伸出手来。
西门吹雪诧异:“你要做什么?”
“把你的乌鞘给我,”阿青抽出自己腰间一直带着的竹棒,递给西门吹雪,语气坚决,“你用这个。”
西门吹雪一怔,忽然就明白了阿青的意思,他的眼睛里闪现出难言的激动,如同他每次见到新奇剑招的时候那般激动。
他把自己从不离身的乌鞘交给了阿青。
乌鞘,样式奇古的长剑,剑锋三尺七寸,拿在阿青手上,冰凉,金属质感,沉重,传递出隐隐的杀气。
“唰”的一声,寒光乍现,阿青长剑一挥,锋利可断吹发的剑尖直直指向西门吹雪的咽喉,她的目光在瞬间变得冰冷,如西门吹雪曾经的目光一样,冰寒如远山上的冻雪,她朝西门吹雪冷冷道:“来!拔剑!”
32,谢绝转载
啊啊;好累。
阿青很没形象地躺在马车里翻来滚去;不停揉着自己的手腕。
乌鞘剑好重,拿起来好辛苦啊;而且还要拿这把剑装成西门吹雪,跟西门吹雪连打好几天,是个人都要累死好不好?
当阿青看见西门吹雪的剑出了问题时,她想到的解决方法很简单;既然不能放弃孙秀青;又不能放弃自己的剑,那只好换一换练剑的法子。
阿青和西门吹雪打过很多场,已经熟悉了他的用剑习惯;她如今就是要用西门吹雪自己的剑法攻击他;逼他改变自己的剑法套路;而要攻破西门自己的剑法,用她的剑法可能是最快的。
西门吹雪从前说模仿不了她的剑,可是如今,好像已经有些可以的样子,所以她才让西门用她的竹棒。
方法有没有效,她心里没底,不过西门吹雪似乎已经摸到了一点门道,也不知道最后他能不能勘破所囿﹑得到突破。
但是能想出这个法子的自己——真是聪明得没救了!阿青得意洋洋地想。
不过……乌鞘好锋利啊,一不小心就会划伤人……孙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把西门吹雪打成那样子的啦!
阿青对着马车的顶连连作了好几个揖,忏悔了好一会,然后才慢悠悠拆开一封信。
这是陆小凤给她的,让她去王平城,拜早期步行闯中原的经历所赐,阿青的地理常识得到很大进步,她知道这地方已经偏南了,所以陆小凤去那里干嘛?
青石板铺成的街道,风雅干净,比枫叶还红的红棉树,灿烂如晚霞。王平城里,大三元”的大裙翅﹑文园的百花鸡﹑西园的鼎湖上素,南园的白的螺片都是最有名的吃食,阿青进城的时候正值晚饭时间,闻着满城香喷喷味道就饿得肚子咕咕叫。
但这个点却是陆小凤和阿青约定的时间。
好饿……阿青没精打采地坐在桥上头,双腿晃啊晃,捂着肚子好让胃不那么难受。
谁知道她这个造型却让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黄昏时分,一个少女,孤身一人坐在桥上,目光茫然,还时不时低头看一下桥下湍急的河水,由于前两天暴雨,河水的水位猛涨,正适合跳河自杀……所以,阿青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路人眼中“对生活失去信心,想要跳河自杀”的如花少女了。
“阿青姑娘?”
阿青听得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回头便见一个蓝衣男子正看着她,身材高挑,容颜俊美,表情似乎又惊又喜。
这是谁?
阿青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年轻男子发现她好像不记得他,急忙自我介绍:“我是苏少英,姑娘不记得我了么?”
苏少英?!哦,就是那个差点死在西门吹雪剑下的家伙呀!阿青反应过来,轻轻一跳,落到桥面上,对他笑道:“是你呀!”话音刚落,她仿佛听见周围有一阵呼气声,好像松了一口气一样。
怎么回事?阿青东张西望,发现路过的人纷纷朝她看来,一脸欣慰。
欣慰?
阿青不明所以。
苏少英将阿青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他微笑道:“方才阿青姑娘坐在桥上头,大家都以为你要跳河自杀。”
“什么?”阿青惊讶地瞪大了眼,指着自己:“我自杀?我像吗?”
她的脸小小的,眼睛很大很亮,睫毛长长,皮肤白里透红,此刻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显得尤为可爱。
和那次在珠光宝气阁一样,苏少英仿佛又听见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那一次,他从死亡线上被拉回,茫然回头,突见她明亮的双眸和如花的笑靥,狠狠撞进他的心房,至今不能忘。
“自然不像,”苏少英微笑着凝视着她,“姑娘纯真可爱,天性乐观,怎会是自杀的人。”
“就是嘛!”阿青一脸愤愤然,一边挥手一边对还在朝她看的路人甲乙丙丁大叫:“你们放心!我不会自杀的啦!”
苏少英忍不住想笑。
“你笑什么?”阿青怒瞪他。
苏少英微笑着凝视她:“苏某只是觉得姑娘很可爱。”
这,这是在夸她?阿青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夸过,小脸一红,一时间不敢看苏少英那双好像在闪闪发亮的眼睛,视线不由得到处乱飘,突然就看见了苏少英手上提着的油纸包。
阿青嗅了嗅,空气里隐隐有丝肉香味。
“这是……什么?”阿青指了指他拎着的东西,双眼亮晶晶地仰脸看着苏少英。
苏少英少年成名,风流自赏,虽经历西门吹雪一败,但对自己的魅力依然自信,如今被阿青用这样充满热忱的目光盯着,他立即觉得阿青也是喜欢他的,不由得有些飘飘然起来。
好在他还没忘记阿青的问题。
“这是几块酱牛肉,我留着回去下酒,阿青要尝尝么?”苏少英微笑着举起油纸包,自动把“阿青姑娘”的称呼变成了“阿青。”
阿青对这个变化浑然不觉,已经饿得两眼发绿的她,一边在心底诅咒陆小凤的不厚道,一边紧紧盯着那两个油纸包,一个劲拼命点头。
“我住的客栈离此处不远,阿青不妨过去坐坐,我们一起尝尝这牛肉。”
阿青立马摇头,一边将小爪子伸向那油纸包,一边可怜兮兮地瞧着苏少英:“陆小凤让我在这里等他,我不可以走开的啦,所以,能不能就在这里吃……”
苏少英被阿青这“你是大好人”的强大目光射线给击中,一点免疫力都没有,整个人几乎要飘起来了,他充满深情地凝视着阿青,柔声道:“只要你愿意,自然可以。”
“谢谢!你是好人!”阿青一把抢过酱牛肉的纸包,迫不及待地拆开就要大吃。
苏少英见阿青要拿手去抓,急忙阻止:“阿青,没有筷子,你不可以……”
“没有关系啦,我的手很干净的!”
“但是……”
“哎呀,你好啰嗦。咦,对了,你不是峨眉的吗,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小地方来啦?”
“我要修炼剑术,我发誓一定要打败西门吹雪,到时候,阿青,我一定……”
“好好,有志气,加油!”
“阿青,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想要……”
“什么?你要干嘛?”
当陆小凤和薛冰赶到桥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少女坐在桥上,埋头大吃酱牛肉,时不时抬头跟身边的男子说两句话,男子低头温柔地凝视着少女,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想要亲自替少女抹去唇边油渍,却被少女一把夺过,随意朝嘴上抹了抹。
陆小凤还听见少女紧接而来的那一声“谢谢”。
看着男子有点失落的表情,陆小凤不由得笑起来:“唉,没想到小阿青这么不解风情。”
薛冰没想到陆小凤先带她过来,居然是见阿青,她本能对所有出现在陆小凤身边的女人产生敌视,见状,她斜了一眼陆小凤:“你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