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嘲一笑,她想如果现在她面前有一面镜子,她看到的也该是个怪物。
敢站在她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啊。
“看来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陆渐离对着叶夕瑶苦笑。
“那我们便离开这里。”叶夕瑶对着陆渐离伸出了手,陆渐离握住了,用力一扯,叶夕瑶就落坐于她身前的马身上。
战马迈开马蹄,疾驰起来,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第70章
陆渐离带着叶夕瑶趁着夜色闯进了元国军营最大的军帐里;坐在桌案前的人呆了一下,然后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皇、皇上!”
说话的是元国现在的武奋将军齐昱;几年前还只是一个千夫长而已,他没有家族背景,本来从千夫长到将军的位置如果依靠正常的军功也许一辈子也到不了,可是现在元国已经没有可以用的人才了。
当年一场战役里,陆渐离为了救他,硬生生用自己的手臂为他挡了一刀,这个恩德他一直铭记在心。
他看了看陆渐离身边的女子,心里想,她和陆渐离站在一起可谓郎才女貌;又转念一想,皇上不是个男子;用郎才女貌不太合适,可是心里又找不到其他合适的措辞,只好憨厚的抓了抓脑袋。
齐昱还算得上是勇猛过人,可是他的智慧远不是可以当将军的。
“不用这样称呼我,我已经不是皇上了,我现在只是元国的一个百姓,为了自己的国家而来。”陆渐离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将军不用觉得为难,我可以在暗地里教导里,等到战事过去,我将从此消失。”
见对方不回答,陆渐离思忖了一下自己的话,随即又补充道:“我说的话并不是在怀疑将军的能力,只是……想为将军出一份力而已,若是立下战功,于将军也是好事,不是吗?”
齐昱赶紧摆摆手,“皇上说的哪里话,臣若是有能力,元国今天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我只是在想,您若是回来了,弟兄们一定誓死也会追随在您身后。”
“追随,还有人愿意追随在我这样的人身后吗?”陆渐离垂着眼望向一旁,叶夕瑶握了握她的手。
齐昱觉得,皇上的神情让他有些哀伤。
“好多人都落草为寇了啊,肯留下来的人,明明知道这样打下去会死在战场上,还是要拿着武器冲上战场,吃着劣质的军粮,喝着最差的酒,只是记着您当初犒赏三军时候说的那句话,想要保家卫国的人,跟着我到战场上去。”齐昱忽然跪了下来,一个响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他们想要保家卫国,不想自己的爹娘临老了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和耕种。当初沐王爷宫变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千夫长,偷偷召集了可以信任的那些兄弟,大概五千多人,可是还没有赶到,就听说您下落不明了。后来沐王爷登基,封了我为将军,我们不是为了新帝在打仗,我们只是不愿意做东楚人的奴隶,我心里明白的,您可以,您可以带着我们走向不败的境地。”
齐昱的心里,他这辈子不认虎符,不认皇帝,他只认陆渐离的战旗。
“是吗,还是有不愿做奴隶的人啊,那么元国,便不至于亡。”陆渐离看着端端正正跪伏在地上的齐昱,轻轻说了一句,她的嘴角扬起了一丝欣慰的笑意,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个国家,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凌厉起来。
“现在军中还剩下多少人?”陆渐离问,气势巍峨的让齐昱感觉血液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只有三千人不到了,而刺候最新带回来的消息,东楚可以探查到的就有七万人,至于没有探查到的……”齐昱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见陆渐离皱起了眉头,是啊,三千人对七万,论谁都会头疼。
“其他地方的兵力呢,以你的权利可以调动多少人马过来?”
齐昱摇摇头。
“没有了?”陆渐离诧异,“你是武奋将军,按道理可以统帅三万军马的。”
“是这样没错,”齐昱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可是,逃的逃,落草的落草,除了宫里的几千禁军,再也没有可用的兵了,若不是无殇城本就是依着天险而建,恐怕早就破城了。”
“三千……”陆渐离走到行军布阵所用的沙盘前,眉头锁得更紧了。
一直立于她身边不说话的叶夕瑶,忽然想起了叶泽清交给她的玉匙,还有那句“九陌云初霁;皇衢柳已新”,忽地想到了什么。
“渐离。”叶夕瑶从袖口取出玉匙,陆渐离也认得这是叶泽清一直挂于颈上的,“那天王丞相交给我的,说是清儿托人交到我手上,还交代了一句九陌云初霁,皇衢柳已新。这是皇兄交给他的东西,他一直宝贝的很,当时心里挂念着你,没有注意,现在细细想来,清儿将玉匙交给我,一定是有什么深意。”
“九陌云初霁;皇衢柳已新。”叶夕瑶又重复的念叨了几遍,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心里有了些眉目,“小时候和清儿放风筝时,风筝挂在了新的柳树上取不下来,当时清儿赌气,和我说,以后他长大了,要手持令符,带兵来将这棵路边的柳树砍掉,后来父皇听闻了,就真的命人将柳树砍掉了,清儿后来觉得那光秃秃的不好看,又亲手种了新的柳树。”
“清儿必定是想以此告诉我们些什么,夕瑶,你带着这玉匙去当年商国柳树边瞧瞧,也许,这一战的胜败,就在清儿手里这枚玉匙上了。”陆渐离看向叶夕瑶,眼神里满是柔和,三千兵力要对付七万人,只能说是杯水车薪,如果这枚玉匙不能给她们带来新的变数,元国,从此就要沦为奴隶之地了。
陆渐离希望,那个时候,至少叶夕瑶是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的。
以叶夕瑶的聪颖,怎么会不知道陆渐离的心思,她心里想着这个傻瓜,两心知早就把她们两个的性命连到一块了,她要她走的再远又如何。
“齐将军。”叶夕瑶略略转身,将手里的玉匙递到齐昱面前,“劳烦您代替夕瑶走这一趟,柳树的位置我会替您画出来,并不难寻。”
“这……”齐昱犹豫着看向陆渐离,又看看面前的玉匙,玉匙在军帐烛火的照耀下染了一层细碎的光,安详的躺在叶夕瑶白皙修长的手里。
“齐将军,您别瞧着她了,给。”叶夕瑶将玉匙往齐昱手里一塞,不去管齐昱的为难,也不去管陆渐离皱起的眉头。
叶夕瑶倔起来的脾气,她陆渐离可是从初识的时候就一直见识到现在的,她心里叹息。
齐昱站了许久,终于等到了陆渐离无奈的点头默许。
“臣,明白了。”齐昱将玉匙小心的收进怀里,又一躬身,“臣去传令,大家听到皇上夜归的消息,必然高兴。”
齐昱撩开军帐的一角退了出去,数盏灼灼烛灯被透进来的风吹得暗了一下,随即又明亮起来。
军帐里,只余下陆渐离与叶夕瑶两个人。
“可别想着在这种时候赶走我。”叶夕瑶漾起一个浅笑,轻盈的走到桌案前提起笔,开始凭着记忆在纯白的宣纸上画着地图。
以前每每陆渐离远行打仗,她只能在远处为她担心,却什么也做不了,现下她可以陪着她,看到她究竟是好是坏,是愁眉不展还是开怀大笑。
可以陪着她,便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留下来未必是好,这一战,我没有胜算。”陆渐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桌沿。
“那你将我支开我便好了么?”叶夕瑶笔锋一顿,抬起头来,眼神里带着些责怪,“莫忘了我们是同一株两心知的宿主,你想着要我好好的活着,可你如果、如果……”
那个死字到了叶夕瑶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跳了话题,“那我也活不长啦,你将我赶走又有什么用呢?”
“易延让是那种锱铢必较的人,这么多年,他对我们的怨恨恐怕越来越深,以他的性格,他定然想看到我亲身跪在他面前求饶认输,想必不会杀我,这之后也许将我囚困起来逼你就范,让我生不如死,我想着只要你不管不问,去寻了一处安稳的地方生活,那我……”
就算身处如地狱一般的地方,能够感受到你的存在,好好的生活在这世间,也是好的。
“陆渐离!”叶夕瑶将笔在桌案上重重一搁,听到这里,她心里生起气来,她把她当成了什么样的女人啊,“什么叫做只要我不管不问,去寻一处安稳的地方生活?你处处委屈了自己,百般的想要我好,可否想过,我对着你,也是这般的心思,若是你受着无穷尽的苦,叫我去哪里寻可以安稳生活的地方?我寻不着。”
叶夕瑶不再看陆渐离,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继续握了毛笔画画,陆渐离总这样护着她护着她,可她也想能够护着陆渐离啊。她算不清从小到大,陆渐离是受了多少苦楚和委屈,但至少……
从今往后,不愿再看着她受苦了。
脸颊有些发痒,叶夕瑶抬手去触才发现自己抑制不住的流了眼泪,赶紧低了头,用手背偷偷将其拭去,以免此刻的懦弱被陆渐离看了去。
充满爱意的埋怨和叶夕瑶此刻的小细节将陆渐离的心撑满了,她走到妻子的身边,拦了她的腰,将她拉向自己,叶夕瑶握着笔的手和她的心都倏地一紧。
陆渐离脸上挂上了从前惯有的坏笑,她低头吻住了叶夕瑶的唇瓣,由浅至深,舌尖肆意闯入。
力气像一瞬间被抽走了,毛笔被丢在了桌案上,在毡布上晕开了墨痕。
叶夕瑶努力回应着陆渐离,像是想要把自己的心意都融化进这个吻里,好让对方明白,自己是如此的深爱着她,如同她爱自己一般。
夜,还很漫长。
作者有话要说:半夜的时候,突然就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电脑码字了。
第71章
四月十日。
黑夜泼墨般无穷无尽的散去;天空里的云以一种罕见的赤红色围绕在月亮的周围,月光打下来,也似蒙上了一层微红的薄雾。
无殇城北边的军营里;三千多位军士都卸掉了自己身上的重甲,在教场上席地而坐,军营里仅剩的酒全部都被抬了出来,场面热闹的像是一场盛大的筵席。
尽管这场筵席除了酒;每个人地小桌案前就只有几碟用盐水腌过的咸菜,但这并不妨碍大家的热情。
厚重的陶碗不断互相撞击;而后碗中的酒就被人一饮而尽;下一秒,酒又被倒满。
叶夕瑶坐在首位,被这气氛所感染;拿起碗来喝了一口,辛烈的酒从喉咙进入,接着像被火灼烧过般的难受,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她的脸颊迅速泛起红晕。
“这是元国的烈酒,你喝不惯,别喝的太凶。”温柔的声音像清风拂过耳边,叶夕瑶转头去看这声音的主人,陆渐离正充满爱意的看着自己。
对方只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布衣,头发也浪子一般的披散着在风里微微摆动,却遮掩不住眉眼间的英气。
叶夕瑶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否则不会大庭广众之下,会有想要去吻陆渐离的冲动,她轻轻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想将这个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
“我没事的。”叶夕瑶掩饰下自己不胜酒力这件事实,再次举碗到嘴边,她觉得她不能处处被陆渐离嘲笑像个小孩子,可这次,她只敢小口小口的慢饮。
看着妻子和自己闹着小小的别扭,浅笑在陆渐离嘴边漾开,她从桌案前起身,大步流星的走到前面,开始高歌。
“地角寒初敛,天歌云乍飞。大旗危欲折,孤将定何依……”
叶夕瑶第一次知道,陆渐离在军中是这副样子,也是第一次知道,陆渐离竟是个音律极差的人,宫商角徵羽几乎都不在调上。
无奈之下只好拾起桌上的木箸,循着音律敲击桌沿引导陆渐离,陆渐离唱着唱着,突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开始跳起破阵之舞。
不同于供人欣赏的剑舞,破阵之舞如同真的身在敌中,场上酒碗相交的声音渐渐消失,叶夕瑶以箸击案的声音和长剑划破空气的呼啸声逐渐成了场上唯一的声响。
所以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月光之下,一个修长的身影披着微红的月色,配合着最朴实的乐声,临阵起舞。
破阵到了关键之处,乐声也越来越急切,随着陆渐离一个跃身,长剑的锋芒从阴影处闪出,每个人的呼吸都随之一滞。
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大家的眼前仿佛面前出现了勇武的将军一人一剑,趁着夜色游走于敌军的千军万马之中的画面。
陆渐离越舞越快,军士们的心里有种莫名的冲动在血液里流淌,想要拿起武器冲到她的身边去,随着她一起斩开敌人的包围,可惜这是一支只适合一个人的破阵之舞,他们只能绷紧了神经核身体定格在原处。
每个人都握紧了拳,想要看到舞至最后,陆渐离破阵而出的场面。
原本牵引陆渐离的叶夕瑶,现在完全被陆渐离所牵引,她握箸的手指开始泛白,舞乐相通,她的心里也有着莫大的危机感。
“啪。”的一声,乐声戛然而止,箸因为受不住快速而剧烈的敲击而断开。
陆渐离此时正是一个转身,形似想要斩开面前的敌人,可就着乐音停止之处,更像她支持不住,有一柄利剑插进她的胸口一般。
乐停舞止,在场之人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舞至最惊险处,竟然未能破阵而出。
陆渐离收了剑,大声的说,“过几日一战,我们如同这支破阵之舞,可能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破阵而出,只有被人杀死的结局,就算这样,还有人愿意跟着我上战场吗!有人现在要走的,我宽恕他!”
“上啊!上啊!他娘的!都到这一步了,早就做好死掉的准备了啊!”角落里有个浑厚的声音几乎是怒吼出来的,接着他摔掉了手里的碗以示决心。
其余的人对望一眼,高举酒碗,用力砸下。
碗触地粉碎的声音此起彼伏,没有一人要言退。
“即是如此。”陆渐离用尽了力气吼出来,确保每一个人可以听到她的声音,“不做无言的畜生,拿起你们的武器,做立马横刀的英雄!”
“不做无言的畜生,拿起你们的武器,做立马横刀的英雄!”
这是一句记载于里,关于巽元帝陆渐离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昭示了她为君多年的王者之道,统万民之君,当不以万民为刍狗。
据史书记载,那天之后东楚就对元国发起了最后的进攻,而历史的结局正如陆渐离上战场前的那支破阵之舞一般,舞至最凶险之处,分崩离析。
尽管三千人面对七万东楚君固守了无殇城三个月,其间陆续以奇兵之策将对方七万雄兵削减到两万,但元国一方所剩之人也寥寥无几,随着东楚发狠似的将剩下原本留守国内的五万兵力全部倾囊派上无殇城的战场,战神终于不再站在元国的肩膀上,跃向了东楚的肩膀。
羌国的军队一直蛰伏于后,在螳螂捕蝉之后,来了一招黄雀在后,东楚易延让为了自己被恨意蒙蔽的心所做的冲动决断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一战本该至此结束的,可是历史总是充满戏剧性,羌国在与东楚战至精疲力竭,人困马乏,获得胜利之后,另外一支像是从天而至的军队,踏进了最后的战场。
齐昱按照叶夕瑶所画的地图,在柳树下挖出了一只铁盒,用玉匙打开,里面是另一幅地图和一个虎符。
地图所示之处位于北边荒无人烟,极寒的大雪山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