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父王的命令。”牧之皱着眉,有些悲痛道:“先前父王从漠北回京述职,将符岩交予我,临行前叮嘱我若你以后有任何不轨之举,便让你将符岩服下。”
“留我十年的命,替皇上稳固江山,然后就放任我去死,是吗?”牧之不说话,牧倾狷狂大笑,近乎疯癫,“好个牧容,死后竟也能再算计我一把!”
牧倾双目恨得赤红,一手抓住桌沿猛地掀翻了酒席。
里面巨大的声响传出来,吓得千鹤一哆嗦,刚要回头,窗户却忽然破裂仁亲王被牧倾一脚踹了出来。
“王爷!”千寻一惊,牧之在地上滚了几遭捂着钝痛的胸口撑起身体,千寻忙去扶着他。
千鹤完全愣了,下意识转头去找牧倾,眼里却只映出一片显眼的红色。
“主、主子!”千鹤惊怔的瞪大了双眼,破门而入。
厅中牧倾站在一片狼藉中,面色惨白,唇边竟然在不住溢血,茶白的长袍斑斑点点全是腥红的血迹。千鹤完全惊呆了,连忙要去扶,牧倾却挥开他,步履飘浮地走出去。
他微微抬手,凝聚内力想要一掌劈死牧之。
牧之皱眉道:“牧倾,你若强行运功只会急毒攻心死得更快!”
他说的,自然是实话。牧倾自己都能感觉到阴寒的毒气随着他的内力在筋脉游走,在催他的命。
“你将千寻安插在我身边,若是想杀我,早干什么了,为什么偏偏要是现在!”牧倾怒吼着,“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千鹤怔住,看着千寻不知所措,而千寻也刻意逃避了他的目光。
牧倾一旦运功体内的毒气便汹涌逆走,他开始不住咳血,眼前阵阵发黑。
“主子!”千鹤终于回过神,去扶住牧倾的身体,在晚一步牧倾就要从阶梯摔下去了。
“去杀了他。”牧倾擦了一把唇边的血,声音轻而充满冷漠。
“是!”千鹤咬着牙,抽刀在手,足下猛蹬朝牧之劈砍而去。
刀刃相撞,铿地一声砍出炽烈火花,千寻抽刀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滚开!”千鹤怒吼着,曲起五指身上登时火光冲天,他一身正邪交织的功夫,寒怒而发,硬是将千寻击退三尺。
“千鹤……”千寻脖颈上被他手中藏着的蝉翼刀划出三道不深不浅的锋利切口,血液汹涌洇进衣服里。
“你胆敢背叛主子!我让你死!”千鹤紧紧咬着牙,明明眼底已经积起了一层透明的眼泪。
“我没有背叛主子,我的主子,从最开始就是王爷。”千寻微皱着眉,声音有些发抖:“千鹤,我们各为其主,你不要怪我。”
千鹤不再废话,猛地挥手,袖中蝉翼刀抖出,暗器般激射出去,千寻偏头躲过,拎着长刀横亘在胸前,等着他攻上来。
王府侍卫疯涌上来,将牧倾和千鹤团团围住。容王府三名影卫从屋顶跳下来,抽刀守在牧倾身边,只等牧倾一声令下。
牧倾拾阶而下,很慢,他全身的经脉像是有细针游走般满是尖锐的疼痛。
“牧家,全是一堆蠢货。”牧倾走过去,千鹤自觉收刀站到一边。
千寻挡在他与牧之中间,牧倾没去管他,视线越过千寻肩头看着牧之,“值得吗?你的忠心,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你以为牧容是怎么死的?”牧倾皱着眉狂笑,一瞬间发怒,“牧容去漠北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来无回!什么狗屁的以身殉国,是他功高震主,狗皇帝让他死在漠北!他才那么容易叫人一箭穿心从马背上射落踩踏致死!他明明知道!却心甘情愿为这么个皇帝去死!”
“那是父王的事……”牧之攥紧五指。
“懦夫!”牧倾大骂:“你永远就只会躲在牧容背后!他让狗皇帝害死了!你却帮着狗皇帝的儿子再来害我!牧之……我死之前,一定把你搞得比我还惨!”
“我知道你心里有恨。”牧之看着他,虽然眼中满是歉意,但是他知道牧倾再也看不到了。
牧倾后退一步稳住踉跄的身形,他搭着千鹤的肩,弯腰喷出一口血。
“回府!”千鹤心急如焚,半拖半抱着牧倾吩咐道。
“牧倾,符岩废武,你若不再如此冲动强行运功,十年内定可安然无恙。”牧之对他远去的背影喊。
牧倾扬起惨笑:“多谢大哥提醒……”
千鹤急得手足无措,将牧倾扶着出去回府医治。
院落内侍卫林立,牧之目光低垂,随后看着千寻道:“难为你了,跟在他身边十数载。”
千寻态度恭谦:“其实容王早就察觉,他去哪都将属下带在身边,任何有关前朝之事都只吩咐锦衣卫去办,亲近之人也只让千鹤靠近……”千寻一顿,“他只是,为了千鹤才将属下留到现在。”
牧之低叹着,看着一群白鸽从墙院扑簌簌飞过。
外头,千鹤转身看着仁亲王府的大门,抽刀将鲜红的衣袍割下一片,猛地将长刀扔出去,玄铁长刀冲势未消将那片赤红的云锦钉在王府大门上,刀身嗡嗡微颤。他跃上马车,用力抽下一鞭子。
“统领,王爷脉象紊乱已经昏过去了。”影卫在里面喊。
千鹤怒道:“主子中了符岩,老小先去告诉徐大夫让他准备着,小五你马上进宫,把总指挥使大人叫来!”
“是!”两人应声,跃出马车,脚尖轻点一个瞬身不见踪影。
楼澜本在房中午睡,还没睡着便听见一阵吵闹的声音,是从偏房发出来的。他揉着眼睛拾起小褂子穿好,下床出去看了看,偏房中无数人来回进出,更有丫鬟哭着端出一盆血水。楼澜在外面朝里看,什么都看不到。
千鹤转身看到他,心里咯噔一声,他走近楼澜看到他疑惑的目光,强扯出一道笑容,道:“主子喝醉了,你去看看?”
他自然是不敢擅自告诉楼澜的,万事都要等牧倾醒了再说。
楼澜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转身走了。
千鹤大口喘息一声,狠狠揉了一下自己的双眼,低声吩咐道:“任何人,都不要将主子的情况告诉他。”
“是。”屋内一连串应声。
徐认皱着眉,探过脉搏,将药箱合上,“王爷剧毒侵体,不是长寿之兆。”
“是中了符岩。”千鹤抖着声音说。
啸烨冷声道:“你可有办法?”
徐认摇了摇头,“若是鸩毒,王爷自行逼出就可,但是符岩废武,若是王爷运功逼毒只会适得其反,如今天下符岩无解大人应当是知道的。”
“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千鹤喊道。
“我也无能为力。”徐认叹道:“王爷此后也不得动武,符岩毒发要十年,否则定然折寿。”
啸烨一言不发,抬脚离开。
千鹤忙去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踏平仁亲王府!”啸烨漠然挥开千鹤的手。
“别去,万事等主子醒来再说。”千鹤道。
啸烨冷冷看着他:“你放心,我自当留千寻一条狗命。”
“我不是那个意思!”千鹤怒道。
“师哥,你冷静点。”麒麟皱眉上前,一把将啸烨的绣春刀拍回去,“就照千鹤的意思,先等王爷醒来,或者你先回宫,这事儿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仁亲王这么做皇上不可能不知道。”
“宫里有恬戎。”啸烨说。
“那你就老实等着!”麒麟喊道。
啸烨一言不发走回床前,麒麟问道:“大夫,王爷短期内可有性命之虞?”
“暂时无妨,王爷只是毒气逆走,心脉有些受损,养一两月便无事。”徐认说。
“也就是说,主子只剩下十年寿命了?”千鹤冷汗涔涔。
“是这样。”徐认口气伤感道。
“王爷何时会醒?”啸烨问。
“王爷底子好,再过几个时辰自然便醒了。”徐认拎起药箱,“我在这里也无用,只能给王爷煎些滋补养身的药来。”
徐认出去了,三人站在床边。牧倾躺着陷入重度昏迷中,青丝散乱在枕侧,唇边还有一丝未擦净的干涸血迹。
“我……我出去看看楼澜……”千鹤喉间涌动着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他走到门外,肩膀骤然耸了耸肩,终于忍不住弯腰张开嘴无声地大哭起来。
麒麟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背,“何以这么伤心,主子命不久矣,我等以刀自戕便是,不要想多了。”
“毒是老王爷给的,仁亲王笑吟吟地骗主子喝下去,凭什么!”千鹤情绪激动,“他替这王朝做了那么多,这个王朝给了他什么!”
“女儿家才去想这些,天下不公平的事多了。”麒麟道:“你就算怨天怨地也不能把王爷折进去的寿命抢回来,万事理智对待,把我等风险将到最低。”
他没去提千寻,提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晚膳楼澜自己独坐,身边空落落的,平时牧倾定然会在边上看着他吃饭,今天连人影都没见到。楼澜自己扒饭,麒麟走进来瞧见楼澜疑惑的眼神,勉强笑道:“王爷还没醒,主子不必挂记。”
楼澜还看着他,麒麟道:“属下锦衣卫副指挥东麒麟,公子应是见过的。”
楼澜顿了顿才想起来,先前的确是见过他,便低下头继续吃饭。
“公子。”麒麟站在楼澜身后,轻声说:“明日若是王爷醒了,公子陪王爷说说话可好?”
楼澜自然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扒干净碗里的饭,又拨了些饭菜,端去喂小鸭子。
“公子。”麒麟不依不饶。
楼澜擦了一下唇角,澄澈的眼睛看着麒麟,“牧倾怎么了?”
麒麟一怔,只道:“王爷只是有些醉酒。”
楼澜转身走了。
第 49 章
牧倾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床边三道矗立不动的黑影,正常人一醒来见到这样的画面指定吓一跳。
“主子,您好点了吗?”千鹤两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牧倾咳嗽两声,撑起自己的身体半躺着,麒麟端了杯温水来,牧倾接过去漱了漱口中的血腥气,眉宇间满是疲惫的神色。
他刚将茶盏推回去,觉得舌尖寡淡时麒麟便捻着参片送进他口中。
牧倾抬眼随便一扫,揉着眉心道:“本王睡了多久?”
“不到六个时辰。”啸烨握着刀立在一边,“王爷……”
牧倾微微抬手制止他说下去,只道:“把消息压下去,万不能传到前朝,更不能让威远知道。对外只道本王与仁亲王又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总归不是第一次了。”
麒麟道:“王爷放心,师哥已经命人严密封锁了消息,只是仁亲王那边……”
牧倾疲惫道:“他若是不想半夜被人拖出去乱刀砍死,自然不会主动捅出去。”
“王爷不打算追究?”啸烨问。
牧倾道:“徐认是沐春谷出来的神医,他说本王还有的救?”
三人一阵沉默,牧倾自然是什么都清楚的:“那就是没得救了,将死之身,还追究什么。”他接过千鹤递来的药小口喝干,随便把碗扔回去,阴狠道:“十年太久了,要毁掉这个王朝,一年足矣。”
“王爷有何吩咐?”啸烨恭敬问道。
“宫内情况如何?”牧倾问。
“只怕皇上的命令是让王爷立刻死,而不是延缓十年。”麒麟回道:“仁亲王将消息送入宫后,皇上便坐立难安至今。”
“仁亲王倒是忠心,晓得此法才能杀了主子。”千鹤恨得咬紧了牙,牧倾去仁亲王府赴宴之前,千寻一定知道牧之要做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皇上操之过急了,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不知还会再做出什么……”牧倾邪笑起来,心里却是一片悲凉。牧倾的武学修为登峰造极,想杀他,十个啸烨这般的高手都不足为惧,若是用毒,哪怕是鹤顶红他也能尝出来,即便是不小心服下给他一两个时辰便能将毒逼出,到底是他的父亲了解他,派人不辞辛苦走遍天下为他的亲儿子寻来了这杀人于无形的符岩。
啸烨道:“属下入宫去杀了皇上?”
“急什么。”牧倾否决了,抬手道:“本王的扇子呢?”
千鹤将金扇寻来放到牧倾手中。
牧倾一手错开,看着扇面那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眼底的神色变得柔软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本王不得好死,如今倒是随了他们的愿了。”他轻声道:“楼澜可知道这件事?”
“没有。”千鹤摇摇头,“瞒得好好的。”
“他人呢?”牧倾问。
千鹤道:“已经睡下了,晚膳也乖乖吃了。”
牧倾点点头不再说话,看着金扇发呆良久后随手交给啸烨,淡淡道:“将它毁了吧。”
“是。”啸烨将金扇接过。
这把天蚕丝制成的金扇跟着牧倾快二十年了,是牧容赐给他的,原本扇面四个醉生梦死大字硬是牧倾命人剐了去,又让楼澜在上头写了圣人不仁四个字,如今命令一下,不知是针对牧容还是针对楼澜。
翌日天光大亮,徐认早起亲自在药庐煎了药送进来,与牧倾长谈许久。
锦衣卫正副指挥使一直待在容王府,一点没有回宫的打算,牧倾也什么都没吩咐下去,若是两人一旦回宫,宫里的那位不知又得受到什么惊吓,如今这暂时的平平静静也好。
牧倾自从醒来每天只向千鹤问楼澜的近况,何时醒来,早膳吃了什么,今天又跑哪玩去了,自己却一直住在偏房,没有去找楼澜。
千鹤不知道牧倾在逃避什么,自然不敢也没心思问。他没见过自己的爹娘,打从记事起身边就只有牧倾这么个主子,以前在漠北打仗的时候,千鹤才七八岁,跟着牧倾的马蹄后在校场到处乱跑,牧倾出城应战他就趴在城墙上往下看。
从小到大,牧倾待他与其他的侍卫自然不一样,千鹤也知道牧倾疼自己,所以更是把牧倾当成唯一的亲人看待。如今飞来横祸,他以前和千寻日日腻在一起却什么都没察觉,千鹤简直想以死谢罪。
“你若是难过,本王马上安排人将你嫁到仁亲王府去。”牧倾一身单薄的绯色长袍立在廊檐下,身后的啸烨和麒麟寸步不离。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以前孱弱了些,眉宇间强势的狠戾反而更加锋芒毕露。
“主子还有心情说笑。”千鹤原本蹲在阶上暗自伤神,听见背后的声音便立刻站了起来,眼眶通红,低着头站在牧倾身前。
“你放下了,便当本王在说笑。”牧倾手里握着一把玉色折扇轻轻摇着,他也有自己的牵挂,自然是能体谅到千鹤心里的痛楚。
“主子,您其实早就知道了是吗?”千鹤目光越过牧倾的肩头,盯着那俩人,“还有你们也是,甚至是南法……”很多事他立刻就想通了,以前牧倾去北平前为何硬要自己把千寻抽伤,还有南法从北平来时和千寻说得那番话,那么明显,自己偏偏却毫无察觉。
“以前你还小,不说是怕你表现得太明显暴露了,后来你与千寻有情,更加说不出来了。”牧倾说着,摸了摸千鹤的头,“放不下便去找他,没什么大不了的。”
“属下生是容王府的人,死是容王府的鬼。”千鹤硬邦邦说完,一抱拳,“属下去将房间收拾一下。”
牧倾摇着折扇站在廊檐下吹风,身后啸烨淡淡道:“王爷就不怀疑,千寻的情也是假的?仁亲王想必也知道王爷很看重千鹤。”
牧倾没说话,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走过去。他的确是像南法说的那样,表面强硬,内心优柔寡断。
麒麟轻笑了一笑,随着牧倾的脚步慢慢走,轻声道:“千寻的情是真的,否则若是在这方面玩弄千鹤,王爷早杀了他。留他到现在,王爷心里只是有丝侥幸,希望他能为了千鹤不再和仁亲王有任何瓜葛,两全其美。”
啸烨点点,“懂。”
麒麟白他一眼:“你自然是懂,你跟千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