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抚上脸上的面具,滑到唇角位置,勾起唇角,轻笑着出了声。
这个人,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如此想着,步伐轻盈地御行而走,落到了绛红阁的楼顶。
灵机探查之下,锁定到了慕清是在顶楼的一间厢房里,人便移了过去,方稳下身形,就感觉肩上落了一个小东西,不用说,肯定是在方才就不知所踪的小狐狸了。
林西凛是只魅,故而我不得不格外小心地隐藏自己的气息,小狐狸修行不高,顺带也掩了它的气息后,才敢与它说上话来。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捏了捏它的小耳朵,冰冰凉凉的,让我觉得很是舒服,语气轻快地问着这个调皮的小东西。
“看你傻。”小狐狸抖了抖耳朵,想要逃开我的抚弄,我心情正好,那容得它轻易逃脱,反是更生了兴趣逗弄与它。
“我怎么就傻了?”我笑问,抬手把它捉在怀中,抬起它的小下颚,看着它漆墨瞳子里的不乐意,心情愈发见好。
“你不仅傻,还很坏!再惹我,我就咬你了!我不仅咬你,还要变形,惹得林西凛那只魅也来咬你!哼!”小狐狸呲牙咧嘴道。
我知道它是故意的,指尖便是换了力道,转而安抚似地去挠它痒痒。这种挠痒是它惯常喜欢的,我心情好的时候,它会贴过来,求着让我帮它挠痒。我这力道一转,它变得舒适起来,瞳子也懒散了起来。
我弯了弯唇角,感觉到它软化在我怀里,不时地发出舒服的轻哼,便道,“你乖点,要是让人发觉了,我就拔了你的毛去。”
“哼!”小狐狸滚了滚身子,哼唧道,“好也有你,坏也有你,看谁会喜欢你这个奇怪的东西!”
我轻轻拍了拍它的头,它便身子一滚,缩进怀里窝得更深里去了。我便不再管它,专心透过窗棂处的薄纱观察里面的动静了。
慕清从暖香舒适的闺床上起了身,赤足搁在踏板上,未束的发散散披在肩上,倒是显得他有了几分少年人该有的稚嫩清气,面白唇红的眼染了闺阁里特有的几分暖黄,也是变得格外温和起来。只那星眉朗目的眸子,冷清清地看着依桌而坐的红衣女子,语气也是透着极为寡淡的疏离。
“怎么,你就想用这般一幅急急地与我要撇清关系的表情来对付他么?”林西凛搁在桌上撑着下颚的左手食指有节奏地轻轻点着脸颊。
笑盈盈的眸光则是随着慕清的起身到了临窗的暖榻。
撩起榻上暂新的蓝色锦衣,慕清沉默有序地穿着新衣。
林西凛忽地叹息一声,略显轻愁地道,声音依旧柔媚精致,“楚家从你欲打算回邺城就不断派出秘术师截杀与你,这期间就没出现过什么旁的状况?”
慕清背对着林西凛,故而那俊颜上的一丝僵硬瞬逝却是清晰地落到了我的眼底。
我抿了抿唇,只看他一袭幽蓝转身,拢出领子里的散发,斜斜倚在软榻上,拍开了榻上案桌的一坛桃花醉。
酒香肆意的时候,慕清已是豪饮了小半坛,抱着酒坛,似醉似醒地终于是看向了林西凛一贯深不见底的眸,撩开了心口的衣衫,露出了那银色的龙纹。
“十年前,你带我离开卿志门,叫我一声师兄!顾我七年,在我七岁生日时,递给我一把短剑,教我复仇搏命之术。奈何我这不能修习秘术的身子累得你辛苦,费劲了心思的到处寻技击高手教习于我,我很是感激。三年前你叫我自行上邺城,以自己本事夺回卿志门,我应了。我却知道,前两年,你是一直暗伺在旁,保护我,直到我可以狠下心来面对任何情况,才真正离开。你在邺城响了名声,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东西是变了的。我急不可耐地想要达到邺城,想要见你一面。万青山中,我以为我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慕清脸色酡红,语气也急促了起来,只眼睛清亮亮的看着林西凛早已变得凝重的倾城容颜。
“我才发现,七年相处,不管你与我说的那些前世真假与否,我……我都是!不愿任何一个旁的男子染指于你的!”
“师兄……”林西凛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样说,我很欢喜。只不过,这样的喜欢,与我来讲是不真实的。因为啊……你还没有遇见那个人呢……呵……两世因果,我已经认命。”她轻抿着一丝笑,干净而轻柔,“至于那个男子,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历,不过他和那个面具少女一样让人摸不出修为深浅,若不是他们自行放出气机,恐怕没人能知道他们所在。那个少女……看你的眼神……师兄你,不打算解释下么?”
慕清脸色一僵,眼神奇怪变了变,放开酒坛,抬手点在心口上的龙纹,“万青山,她救了我一命。”
“仅仅如此?”林西凛眼眸撩了撩,眉梢也轻了起来。
“仅如此。”慕清垂了眼眸,拢了衣襟,系好腰身站了起来,走到林西凛面前,半蹲下身子,平视着林西凛墨色的眸子,“这世间,我只知道,唯你一人真心对我好,旁人何从说我不管。若你不信,那就请你以魅族长生之命,看我这短短一生,如何尽了这一份只在意你的心。”
林西凛眸光温柔地落在慕清身上,眸光愈来愈深,看过好半响之后,忽地翻过慕清握住她的手心,摊开了地细看了许久,才紧紧握住了。眸光不知何时已经水色盈盈,轻盈地又跃回了慕清的颜上,另一只手亦缓缓轻抚而上,仔细而温柔地描摹着慕清的眉目。
她看上去温柔极了,而他,则是认真极了。
两人之间盈漾的契合缠绵,让我犹感到一种极致的美好,使我本来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希冀彻底泯灭了。如果慕清就是师傅,眼前此景,已经让我放下了所有的奢望,只期盼着他们能够一直到老。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傻的可以,一门心思的修道,清心寡欲的一幅模样,便是仙人也比不得你几分。”林西凛的指尖描摹下去,停顿在慕清那紧抿的唇角,“那个人出现之前,我以为你只是不善表达,不曾想过,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我!”
“嘘!”指尖封住了慕清要说的话,林西凛轻嘘的唇,丰润而饱满,挡着慕清的急于表达。
“我不过是比她早遇上你几年,这几分先机并不能使我心安理得的信任你这份心,但是……我,愿意一试。”
“阿凛!”慕清眼眶一红,激动极了地看着林西凛。
“我都快五百岁了,对上你这么个年纪,还真是有些脸红了呢。”林西凛笑了笑,低头看了看慕清紧握着她的手。
“这会子可还要用冷淡的脸来对着我?”林西凛眉梢轻佻,没有放过慕清的窘迫。
“那不还是以为你……”慕清涨红了脸,不敢再看林西凛。
“好了好了,这一场戏总是得做足,不然你这般情绪外露,也容不得他们信着你与我并不相识。”林西凛收敛了情绪,挪过了桌旁的矮凳,示意慕清坐下,“楚家不会罢手,而你既然明面上得了绛红阁的相邀,借故去一趟卿志门,也不是不可。只不过,你对如何夺回卿志门可有什么计划没?”
慕清依言坐下,声音随着眉目的凝重也变得沉郁,“卿志门是父亲辞官时脱不得身,不得已依姬家老儿所命,为他依江湖门道而培养有识之士。数十年经营下来,为姬朝培养了不少能人,多身居要位。父亲本就是因为战功显赫才欲辞官远走,如此奉命之下,反而比单纯的战功在身更叫人忌惮。可恨的是,姬家老儿一方面应了父亲的再度辞官,命长子姬明澈前来接管时,又暗地里下了毒手谋害我父。这事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你将我救走,我也难以回来报仇。如今姬明澈依旧执掌卿志门,不过听说他却散漫的紧,反不如他二弟姬明宗来得认真。”
“如果是这样的话,看起来倒是有可能这些秘术师都是姬明宗安排去的,毕竟姬明澈的声名在这。但他姬家的人,并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王嗣之位,不可能有人寡淡而待的。同样的十年前,姬明澈邺城十里送别幼弟姬明夜,表面上是贬,实际上确是为了保护失去母亲庇护的幼弟远离宫廷争斗罢了。这一点,足以说明他并不是个认命之人。所以,这究竟是谁,倒是有必要去试上一试了。”林西凛轻声说着,眼眸深邃起来。
“若你尚无计划,倒不如由我安排,请了帖子,你我一同去卿志门走上一遭,探探口风。”林西凛神思定下,向着慕清道。
慕清皱了皱好看的眉,沉声道,“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若论牵扯二字,那就不单单是这一世了。”林西凛轻轻睨了他一眼,半是嗔怪,半是柔情。
慕清接过林西凛的眼神,心下一软,笑了笑道,“也是,倒是我小气了。”
我看到这里,便知道差不多了,既然知晓他们接下来的打算,以防万一,我决定先去那卿志门看看。
我低头看了眼小狐狸,见它倒是睡得舒坦,便伸手挠醒了它。
“卿志门在哪里?”看着它睡眼忪惺的模样,我又捏了捏它的鼻子,它猛地一番挣扎,才算是清醒了过来。
“又是搞什么鬼?前阵子问什么无往书院,这会子怎么又往那种地方跑?那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什么妖魔鬼怪都强着呢!”小狐狸自顾自地顺着毛发,边说边睨着眼瞧我,“可真要去?”
“嗯。”我点了头,就看它甩了甩尾巴跳在我肩上。
“那走吧,在城外西北呢。”
闻言我随之起身,一步踏出,又停住了,转身回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随着小狐狸的指向御行而走了。
御行途中,我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最终停在了慕清和那男子并排而立的画面上。
他没有踏出那一步,我想,我也没有踏出那么一步。
一步之遥,永不能至。
卷一贪字卷之第八章:卿志门会
卿志门离邺城不过百里,身后就是万青山,万木葱郁之下,方圆数百丈的院子建立了数十年,青石板的庭院角落生出的青苔漫漫,使宅子显出古朴而深重的意味来。
小狐狸舔了舔爪子,眼神轻漫地看着我落在卿志门外围的护院围墙檐上。
我低下头,看着白色的靴尖,心底一片轻盈,步伐也轻快起来。
这院墙大极了。
我隐藏的很好,连带了小狐狸的气息也隐了去,故而当那辆暖灰帷幕的四人步辇停在内庭门口,透过帷幕的而来冷沉目光仅仅在树杈散叶轻微的晃动静下来之后,便收了回去。
“文大人,怎么了?”步辇旁一身锦衣跨刀的中年人也收了那厢审视的目光,欠身问到。
“没什么,快走吧,小心误了时辰。”帷幕里的人,声音很是弱气,大约是身体也极为孱弱的缘故,气机也是半吊半续的,比平常凡人也不如。
“是。”中年人沉稳应了一声,余光看不到树杈后的动静后,抬手示意轿夫继续走。
“大王子有几年没传召您了,该不会是因为前门主慕大人的事吧。”
中年人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得并不远,可是要落在我耳中,也是很简单的事。
我稍微缓了缓脚步,甚至是停顿了下来。目光透过面具下的一切阻碍,稳稳落在了帷幕后的人身上。
那人一身墨衣便服,前襟锦绣的纹络像是只山雉,腰间带钩嵌了块明玉,按照姬朝的玉珏佩戴的礼数来看,这人为官,且不在低位。墨色葛巾裹严实了墨发,压低了的额头下浓眉紧蹙,似是焦虑着什么。三四十岁的样子,脸上却横生了许多褶皱,让他过分的显老。
“秋池,说过你多少次了,这些事怎容得在外胡说!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帷幕里的人无法强硬的语气透着浓浓的无奈。
“秋池知错,还请大人责罚!”被唤作秋池的中年人弯腰抱拳,行了大礼。
“罢了,这就到了,有什么回去再说吧。”说罢,那文大人示意步辇停下来,抬手撩开了帷幕,踏在古朴的青石阶上,抬头看着门廊上的匾额。
漆金的古体。
明夜居。
他理了理衣襟,收身正立,下了半腰拱手揖礼,“侍前暗近卫总长文无常赢殿下召,前来见驾。”
“无常,这是在朝外,不必见礼,进来吧。”
淡漠的浓浓疲惫透过雕花的门扇似是安抚了文无常略显佝偻的身影,他挺直了身形,对着秋池道,“外面有只道行不高的小狐狸,兴许是误入的,丢出去了事就行。”
“是。”秋池暗自咬牙,面上一阵潮红的羞愧之色。
文无常沉默了一瞬,抬手拍了拍秋池的肩,这才转身,推开了门。
我见他入了门内,轻轻勾了勾唇。小狐狸的气息是我故意放出去的,来试探这人的底细,想不到效果还可以。如此算来,小狐狸说的此处多有能人,倒是不假了。
与此同时,我已顺势潜到了屋内。
甫一进去,就闻到里面弥漫着一股特殊的香味,浓郁而奢靡。
眼瞧过去,就见那文无常低着头,缓步上前行了七步,身子跪伏下去,以头抢地,“主上竟是还在服用万寿香么?”
屋内空旷而冷清,陈设简单,除了左右两排的座榻,也就只有正中坐北的一方简单的案几,上面铺散着几方上好的玉帛纸,砚台笔架一应俱全,香炉青烟冉冉而起,使得雾色缭绕的后长发未系的男子朦胧而模糊,素白色的外袍松垮地简单系着,露出胸口些许净白的肌肤,狭长的眉眼衬得他单薄而俊美,因着脸颊轻微的凹陷,薄唇反而更是立体了些。
想来便是文无常口中的姬朝大王子,姬明澈了。
“昨夜小王做了一梦。”姬明澈抬眉看了一眼文无常,继续着笔间书写。
“主上还是禁了这香的好。”文无常跪伏不动,深深地挨着冰冷的木质地板。
“小夜回来了……在梦里……”姬明澈指尖笔画稍作停顿,沉默了好一会子才转向了文无常,语气见深道,“你起来说话。”
“是。”文无常起了身,挨在左侧首座坐下。
姬明澈笔间续动,轻稳有力,一时厅中安静的可以。
“梦中的小夜长大了,离开那天的衣冠在他身上明显的小了。不过是十年而已,我竟然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姬明澈又沉默了。
文无常没有接话,只安静的听着。
“他没有去宫里找我,只在当年分别的十里亭里望着我。我不得不走,等走回这里的时候,发现他还在后面跟着,但是他看我的眼神完全变了。像是不认识我一样,我……很怕……我着急地向他走去,他却是退后了,嘴里说着要去找我的话,就那样逃一样的消失了……明明……明明……我就在他眼前……”
“主上只是太过担心三王子了。梦是不算数的。”文无常不平不仄的道。
“我一直在想,这算不算是报应。”姬明澈像是想求得印证一样,将视线落在了文无常身上。
只可惜文无常并没有回应。
“他在广陌川的时候,和慕清有过三月之交,两人兴趣甚是相投。在卿志门的门前选择不认识我,我并不认为这仅仅是个巧合的预兆。”
“三王子如今还在广陌,短时间是不会回邺城的。”
“那如果是我死了呢?”姬明澈轻轻笑了笑。
“主上说的是什么话!”文无常语气激动,跪伏的身子起了半拉又是一下子磕了下去,闷闷地在木质地板上撞出了声。
“慕清若是来访,就直接放行吧。毕竟有着第一花魁的陪同,小王也不能驳了面子。”指尖点了点桌上散漫的玉帛书,姬明澈缓慢起身,赤足踏在地板上,绕过了左侧的缎紫面的屏风,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