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视线,对于他眼底的复杂之色我只觉得可笑,轻勾唇角,戏谑反问,“阿宁?恐怕,连这名字,都不是我的罢。师傅?”
这是在这人世间,我第一次这样叫出这个我一直视为最为亲近的称呼。
没有了我一贯的温和亲近,只有着无比的讽刺。
“阿宁就是阿宁。”秦时欢眼眸一凛,笃定之声落下,又转了一抹沉转,“只是我……”
“你不要而已。”我接了话,一步一步地走近他的身前,仰望着他,声音冷得不像是我自己。
“既是如此,那便不要了。这样……你就不用为难了。可是,我也不会在慕清身边。我既是我,则你们,谁也别想控制与我!”尾音一扬,身体灼热强烈迸发,压不住的嗜血之意从我唇角里迸发出决然的音色。
“这可说不准,你……是我的,逃不掉的……”暴起的灼热忽地被一个怀抱拥灭了下去,我愕然地感受着战神恪人的骨骼,听着她贴在耳际不容置喙的轻语,一阵妖娆的魅惑之感打从心底里升了起来。
“放开她!”
秦时欢一声轻喝,眼见他玉尺青芒做剑,挥天劈向了战神的后背,我僵硬在侧的手下意识地反手就抱紧了战神,正要强催灼热之机铺出防护结界,就见玉尺青芒下又多了一方人影,正是不见书举剑相抗。
青红纠缠之下,不见书一贯淡然的语气里压着一丝轻笑,“正好我有些事需要这人说明下,你们走吧,别碍了我的事。”
“我可不会承情。”战神冷冷一语,抱起我冲天而走,仰头顺势一看,头顶是无尽的荒芜黑暗,一直封固的有无阵不知何时就散了。战神就这样抱着不容我逃离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放开我。”
“不放。”
战神依旧紧紧地抱着我,偎在我颈项里静静蹭着,一身枯骨,磨人的噬骨亲近让人生不出推开的勇气。
“我说,拿走它罢。”
既然你这么想要这副身体,那就拿走罢。
不知被战神带来了何处,双手反撑在地面的蒿草里,我仰起颈项,掠过暗夜里的繁星,撇开了脑海里将欲升起的画面,侧目落在了不远处一身茎草附身的绿色魂兽身上,心底黯然轻叹。
竟然是回到了最初遇见它的荒原里。
它伤过衮衮。
也不知,衮衮……和慕……姬明夜他们,怎么样了?
这般境地里,我怎么还升起担心旁人的心思呢?
好笑地摇了摇头,低眉看着一袭红衣覆在我身上的战神,再度开了口,带着所有的释然。
“战神,拿回你的身体罢。”
“你会死,这样也可以么?”
战神微微抬起的墨黑眶里依旧是深得不见底,我却是从她冷然的语气里读出些别样轻软的意味来。感觉到她的手自下而上地抚过了我的身体,不同于空十方的占有贪婪,她的动作温柔而怜顾,即便毫无温度,也让人额外地觉得生出几分暖意来。
最终落在肩上的指尖力道一按,我撑不住的身子无主似地摊在了地上,迎上了跨坐在我腰上战神俯视相对的枯骨容颜。
衬在星辰里的她,令我无端生出万分的安心来。
“身体不在,我还在。”不知她为什么一直不愿拿回原本就属于她的身体。我这话说来,听起来怎么都有着一股安慰她的意思。
“拿回来,你就会去选择封禁自己。”战神冷然一笑,威严的命令示下,“我不允许。”
“你原来,就一直是这般无视别人的自我,只顾着自己的心态么?这样地活着,恐怕也只有解浮生那样愚笨的人才会遵从罢。我可不是他,你命令不了我。”
“那你又为何无视了我的想法,自顾地想要把身体还给我呢?”戏谑如风,拂动了她的红衣,掀起了一片风过草境的轻微声,漫过了我的耳识。
我不说话,她的反问是如此的正确,我拿什么反驳?
我以为,我的喜欢,就够了。
从来没有想过师傅到底是如何看待这份喜欢的。
分明他一开始就是拒绝的。
那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到最后,我连做一个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
“竟然走神,真是令人见恼。”钳制下颚的指骨力道紧了紧,战神迫使着我回了神。
“你,在可怜我?”她语气里的并不完全是恼意,末梢里那一丝轻叹的婉转,分明是在可怜我。
“呵……”战神轻哼了一声,没有正面应答地抬手捞起了我的银发,发丝透过枯骨指缝随着夜风飘起飞舞的弧线。她细细地看着,放佛不愿遗漏任何细节一般地倾斜了掌面。
滑落的发丝落在了我的眼上,间隙的微光里,她的颅骨顶面生出些细狭的东西来,不消一息,流水似地散了下来,铺了我一身的乌墨柔顺。
“为什么会不一样呢?”
习惯了她一贯的威严和高高在上的语气,突然的疑问里透着些不甚满意的嘀咕,熟悉的画面让我不由得软了声气,抚上了她新生的丝绦般的乌墨长发道,“不一样也很好看。”
“真的?”言语里的欢喜有见,显然我的话让她很是愉悦。
虽然对她这般生发的形举不解,但她一幅甚是欢喜的样子不自觉地让我想起了冷寂渊底的过往,多多少少的令我心生柔软,一时竟也觉得迫使她拿回这幅身子的形举,并不是恰当的。
“真的。很漂亮。”我再次由衷道。
乌墨的长发落在红衣之上,这样的惊艳感觉我是从林西凛身上见识到过的,是妖娆而媚质的,会令人生出无限遐想欲望的。虽然认定了自己的身体就是战神的,但是我依旧无法想象在她的脸上看到自己已经习惯了的容颜,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强迫自己去刻意地忽视这种奇怪的想法,却怎么也想不出合适战神的脸来,这种徒劳无功的行为顿时让我觉得自己甚是孩子气,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你在骗我!”战神瞪着人一般地贴近了我。
蓦然的欺近让我生出了距离的压迫感,尴尬地推了推她,“没有。”
战神抓住了我的手腕,贴得更近了,带着一缕小心翼翼压着声音道,“我说过,你是我的,所以,不许骗我,不许离开,更不许在我想要取回身体之前就舍弃她。”
我怔然,心中一时不知如何作想,只觉得除了惊讶不解,还有一丝莫名的……心疼。
“我谁都不记得,连自己也不记得是谁。解浮生在说出真相前就被秦时欢灭得彻底,魂魄丝缕不存,我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有用的东西。他让我来找你,我不知因何缘故,只有感受到你身体里的那股嗜血气息时,才无比地肯定了现在你的身体就是曾经原本属于我的。可令我惊喜的并不是这副身体……”
战神音转低沉,吟如梦语,本无呼吸的上下齿床微微张开,贴在狐狸面具的唇角,幽冷地承转了叹息,“惊喜的是我的身体里,藏了一个如此执着的你,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摧毁你这份……令人惊叹的……执着!”
“你!”我话语方开,惊怒间就察觉唇角一阵寒骨森凛,战神竟是咬住了狐狸面具的唇角,利齿生长,穿透了面具,刺破了我的唇。
淡淡地血气晕染开来,我死力地想要推开战神,就发觉她愈是咬得死紧。不仅被扣着手腕,更是全面地被她压在身下。
她是一个威严尊贵的王者,一直以来都是。
可是这一刻,我却觉得她就像是一个孩子,放下了所有的高贵姿态,死死地拽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点也不肯松手。
唇间真实的疼痛酸麻,让我愈发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这样一个被最为欢喜之人抛弃的我,忽地为她这般珍视起来,一路以来的虚浮无定就安稳了下来。
我放弃了挣扎,战神明显意识到了,缓慢松开了齿间的迫咬,抬起身来,定定地盯着我,透着莫名的安静气息。
偏过了头,不愿再看她。落入眼的,是我白衣铺呈上散乱交缠了一地的,她的乌发,我的银发……红衣覆下,是她的枯骨压在我的五指间,看上去就像是亲密相握一般。
“那么,就到你拿回身体之时罢。”无力的妥协着,我闭上了眼。今日种种,都令我累极了。不愿再为她纠缠,只想闭了眼,什么都不见的好。
“我不许。”战神躺下身子硬挤进了我怀中,威严慑人的语气使我睁开了眼。
恢复了王者气质的她,使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抚着柔顺的乌发将她按在在怀中,“别说话,我很累。”
“……”
战神环住我的腰身,有着死力的动作,使我并不能安稳入睡。
恍惚间,听到她极为见轻地说了一句话。
“不许再喜欢他了……”
心口里极力翻涌着什么,我却是分不清了……
依稀里,好像是自己……
在最后,轻轻应了一个字。
好。
卷一贪字卷之第二十九章:万般为恨
微风浮动了我的眼睑,熏和的青草香里有着泥土的腥味,我睁开了眼,眼见里是蔚蓝的天空,漫无边际的高阔里漂浮着几缕白云,澄澈得令人心怡。
身侧的空旷使我意识到战神应是比我更早地醒来了。
灵机铺展我就发觉了一丝异样,身体里涌动的并不是那股灼热的灵机,而是冷寂渊底我自来的修行之力。这样也好,不用面对那股嗜杀的灼热,反而使我觉得更加轻松些。
站起身来,我面向了方才探查到的战神所在。
端坐在猰貐背上,她挺直傲视的身形隐在殷红锦衣里生出无以言表的尊贵。
落在我眼里,依旧觉得她是昨日里的那个孩子。她眼眸垂敛之下,视线所在是静立的林西凛。
林西凛一袭轻蓝盈衫,感觉到我的视线,转过身来。一阵风起,发丝飞舞下的倾城眼眉,无绪的如同明玉般,透彻着冰冷的意味。
奇怪的静谧被猰貐的一道轻声嘶吼打破了。
魂兽们对我的恨意让我深刻浓烈,此刻面对猰貐的反应,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避让了一步。
“猰貐嬉闹,倒是不大敢吃你的。”战神挪揄的语气传来,好似经过了那些事情,她便与我多生出几分亲近来。
战神轻轻拍了拍猰貐的头,安抚的动作并没有使得猰貐平静下来,反而陷入了一种更加烦躁难耐的状态里,来回地踱着步子,一幅随时可能扑过来的模样。
“猰貐!”战神猛地一声威严轻斥,反而使得猰貐俯身甩头对着她一声低吼,显然是在抗拒着战神的命令。
“面对着毁家灭族的仇人,你会平静的了么?”林西凛平静至冷的话语随风而来,“困兽之战里,战神可是作为重要的角色登场的。”
“那它为什么不恨我?”战神掌下按在猰貐头上,灵机运走之下,强行隐了猰貐身形。
“或许,是因为你记忆不全的缘故罢。”林西凛冷眼一滑,伸手捋了捋耳际的散发,清冷里生出了些许媚质,令人微微恍了神,便听她续问道,“慕清,如何了?”
“那种凡人,有什么好在意的。”战神冷哼了一声,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别开了头去。
不知晓她在别扭着什么,真是小孩子脾性。心下里如此一念而过,我对着林西凛的眼道,“我不知他现下如何。书院一别,我也不会再回去了,你不消担心我与他再有什么纠葛。话说回来,你怎会留在战神身边?”
“我只是觉得她眼熟而已,想要问她些事情。既然有解浮生知道我的一些情况,那么看起来眼熟的人,多少也应该知晓一些罢。不过,即便以那凡人命数威胁,这丫头也只是留在身边不逃走,什么都不肯说。”战神忽地回望了我,笑道,“但是,已经不重要了。我会和阿宁一起,找回真相的。你若想走,那便走罢。除非他自己惹上门来,我不会对他出手。”
“哼!如此最好。”林西凛冷眼斜看了一眼战神,“有些事情,或许,不记得了是最好。”
“等等!”林西凛转身即走,我忙叫住了她,“你既然知晓困兽之战,那么可知晓,神之子……是什么?”
林西凛身形一顿,衣袂瞬时充满了灵机的涌荡,战神亦落在了我的身侧,灵机充盈地展开了护身结界,将我护住在内。
荒原之上,空气扭曲着,逐渐显出了各色为样的魂兽,以及身着不同服色秘术师们,甚至,还有着灰衣素袍的散仙们。
这是什么情况?
面对不下百计的魂兽所展现的恨意,我发觉身体里又不自觉地涌出了那股灼热的感觉,嗜杀地想要冲过去撕毁着眼前的一切。
“不曾听说过什么神之子。倒是眼前,你该注意的是如何保护着你身体的本尊罢,毕竟,这些人冲的可不是你啊。”林西凛冷嗤一声,身形一跃而起,幽蓝里的赤白两道灵机猛然铺展开巨大的结界光圈,轻语间一手先机地扫向了悬浮伺机而待的秘术师们,“魂兽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小心罢。”
“想不到竟让小东莱山抢了先手!”秘术师之中有人如此说到,随即便爆发了更多的怒斥谒言。
“大家先对付了她,再来着了战神,前去南天门登极仙界!”
“小东莱山这些年狂妄自大,连我们散仙都不放在眼里,大家便给她些颜色瞧瞧,让她看看修行界里并不只有他们才是修仙正道!”
一句一句的嘈杂纷乱,满斥的皆是对小东莱山的指责之意。
“你们这些饶舌之辈,若不是小东莱山六道以除却冥道之人护佑你们多年,你们能如此安稳地进行修行,肆意地捕捉山魅,挖掘魂骨么!”林西凛一爪擒住一名秘术师的颈项,“说起来,我也是只魅呢……呵!”
那名秘术师扭曲着惊怕的面容,想要召唤魂兽,却发现失却了对魂兽的控制,因为所有的魂兽,都只对一个人产生着兴趣,散发着浓烈的恨意。
那个人,就是我。
“你去帮她罢,我怕她应付不来。”
战神握住了我的手,分明她的指尖是冰冷的,却引起了我身体里的灼热依循了一种特殊的轨迹流淌着,渐渐渗出了肌肤之外,形成了赤红的光护结界。
明显的,是战神正确引导了我身体里的灵机。
她的周身亦烧灼起同样的灵机结界,我知道她是为了护我,毕竟我一个人吸引了所有魂兽的注意。但是,我更为担心的却是林西凛。
林西凛虽然不弱,但是此间的秘术师和散仙亦不下数十人,即便没有解浮生那般强大的冥道之人存在,却在数量上就够人难缠了。
我反握住了她的手,言语出口,一是宽慰之意,二来也是有了些央求的意味。
“烂好人。”她丢开了我的手,冷哼见嗔,身形瞬时落在了林西凛身侧,张口便是威慑凛凛,“小东莱山是何等俗物,岂能拿得下我上古战神之身!”
灵机见狠地一掌劈开了林西凛,张扬了一身红衣,高居临空,冷眸拂袖,肃杀的气势慑人铺开,形成了一道特殊的结界隔绝了所有的秘术师。
战神这一手做得漂亮,撇开了林西凛被错认的关系,吸引了所有的矛头到了自己身上。姬家墓葬底下我是见过战神的本事的,故而也太为担心,倒是她做戏打了林西凛那一掌让我生出些介意来。方才转念,就见林西凛一抹幽蓝轻落,冷致着倾城颜色,眼眉一横,剜了我一眼,“戏倒是做得狠。”
“你可无事?”我迎了过去,抬手挡开一尾狸猫魂兽的扑扫,凑过她的身侧尴尬道,“我没想着她会这样做。”
“死不了。”林西凛猛地张开结界,抵御了三头同时而来的魂兽。
本还有些顾忌的魂兽此刻在战神隔绝了所有的秘术师后,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