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秦时欢,没有了不见书不见兮,没有了慕清姬明夜,没有了苏浅衮衮,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见了……
我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也感觉不到,只有无尽的白,无尽的白……和……
我……
这都算是什么啊……
“这是你的世界。”
一片纯白里,不见兮缓缓走了出来,灰衣素袍,眉目冷致,一点朱砂在这空白的世界里愈发的鲜艳欲滴。
我的世界?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难道不该是在无尽的冷寂渊底,倚在师傅的膝面上,他轻轻抚着我的发,低喃轻语着说过了千遍万遍的故事么?
这样想着,周遭的场景一阵变幻,冷寂渊的无尽黑暗弥漫开来,生死树上无尽的幽蓝之蝶轻轻扑闪着翅膀,树的中心一方枯骨膝面上躺着一袭白衣白发的少女,枯骨顺着少女的长发,安静而柔和的画面里,我却读出了那一方枯骨身上沁润的悲伤意味来。
师傅,这样陪着我,你并不开心么?
原来是这样么?
“执所非执,是苦。”
不见兮的身形忽地在点冷寂渊的水面之上,涟漪轻颤着荡了开去。眼眸明镜似地看着我,即便我在她眼中看不出属于我自己的任何东西,可是我就是那般感觉得到她在看着我。
她左手中执着的一盏锁魂灯,纯净的天青芒色散射出来,令我感觉格外的平静安宁。
“那么,什么才是不苦呢?”
我听见自己在问,空旷的回声如同涟漪一般,在冷寂渊上扫过了一阵风动,吹散了不见兮身后生死树上的枯骨身形,只余了白衣少女孤单一人环抱着自己,不知表情地轻轻拨拉着幽蓝之蝶的树叶,淡漠无绪地看着叶中浮光掠影的画面。
“凡物相生,有既是无。究其根底,无可是也。不苦,是无。”不见兮抬起指尖,拨弄了一下锁魂灯,那锁魂灯就转了起来,上面的画面清晰地印在了我的眼前。
画面是以不见书不见兮两人合剑为起始,白色光芒暴涨的瞬间,环绕知礼院的轮回廊就变了,一直暗沉无光的锁魂灯皆尽亮了起来,散发出了各为诡异的气息,那气息从锁魂灯中飘出来,凝聚成了凡人的模样,一身的黑气浓烈,迅速笼罩了整个卿志门。
想必这就是束缚在锁魂灯内的凡人三魂七魄,它们簇拥着四散而逃,却是生生撞在什么东西上一般惊怕地又退了回去,不甘地浮游在卿志门的上空来回飘荡。
“我与不见书双生而生,任何力量在我们手中,必然会生出相对相克的存在。如生对死,如有对无。世间万物既存,就必然会面对消失。从存在到消失的过程,就是苦。没有绝对的无,但是,你可以选择不存在这个过程,那就是不苦。”
“你的意思是,不苦,就是不存在过程?”
“嗯,执着之所以是苦,是不管到最后是否是你想要的结果,你在经历执着的这个过程里,因为执着于一个选择,不懂避让,横冲直撞,难免会有你不想见到的局面出现,自然会产生心底的失落难过,生出了万般苦楚。”不见兮一转锁魂灯,浮现出的是慕清和姬明夜衮衮被这些三魂七魄纠缠狼狈的模样,“你与他们纠缠是苦。是因为你的冥道之身,不为世间所容,我们选择封印禁锢你,他们不愿意,一旦相争,受苦的不仅是他们,还有你。可是,你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与他们的相遇,而是在那一个人身上。仅此一个人,牵系改变的却是无数人的一个过程,用无数人的痛苦换取与这一个人的牵系,你会如何选择?”
锁魂灯画面又是一转,是秦时欢与不见书对战的画面。
看到秦时欢,我又是一阵难过,周遭的画面晃动起来,放佛随时要崩塌一般。
不见兮见状,朱砂一点清冷光烁,静眸看着我又道,“双生结界里,封固之下,对应的是同样强大的攻击之术。秦时欢身子大损,撑不了太久,更何况还有被锁魂灯束缚了经久怨气深重的魂魄,他们每一个与你有牵系的人的苦与不苦,选择都在于你。你选择让人杀了你,是因为你承受不起这苦。你既然在意他们,又何必让他们经历与你一般的痛楚呢?”
“那我该怎么做?明明我已经做了选择啊?呵呵……”我冷笑出来,“竟是连死也不能么?”
“死,并不代表了无。”不见兮高举着锁魂灯,眉目愈发冷冽,“只有入这锁魂灯中,不入轮回之道,方可斩断一切牵系。”
不入轮回,斩断一切?
我看着秦时欢与不见书争斗愈见弱气的身形,心下里又是浮现了许多画面,最终渐渐平静下来。
“好。”
师傅,不见。
心中最后这样对师傅说到,我对上了不见兮冷然无绪的眼,看着她执着锁魂灯轻步而来……一切画面随着她的接近渐渐消失,无尽的白色再度弥漫下来。
卷一贪字卷之第二十八章:怀抱
我的身体立在遥远的一个点上,娉婷之姿,白衣轻盈,长发垂地,隐掩的狐狸面具平静地看着我。
我看着我自己。
从未这般清晰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狐狸在笑?
为什么,我不在我的身体里?
锁魂灯悬浮在身体的头顶,白色的世界里,天青色在不见兮的低喃符咒里愈发浓烈,我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虚浮的感觉让我不断的上浮,上浮……
“是谁,允许你这样对待我的身体。”
无比尊贵威严的声音恍若天雷惊蛰,一道血红劈开了无尽的白,轻柔得放佛呵护着至宝一般地拥住了我的身体。
不见兮的身体被震开很远,重重地撞进了一片空白里。
锁魂灯咔嚓咔擦地碎裂了,一片一片地散落着消失了。
我感觉到一阵恍惚,世界在崩塌,深陷……
“阿宁。”拥住我身体的人猛地转过了眼,一双深得不见底黑洞眼眶看着我,一声低沉轻唤,“回来。”
战神?
还未思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就觉得一股力量传来,像是被这双无尽的黑洞眼眶吸进去了一般,白色的世界为之崩塌殆尽,我眼前一黑,就感觉到被什么人圈在怀中,冰冷而又恪人。
恢复光明的那一刻,我看见了近在眼前的黑色眼眶。
战神抵在我的额头,使得恪人的感觉更加真实。
我意识到,我回到了我的身体里,回到了被战神环抱的身体里。
“我带她走,拦者,死。”
意识还停留在模糊的感知里,腰间力道一紧,战神拦腰将我紧紧护住,侧头偏道,满是威严和不容反驳。
我随着她的视线看去,白色的世界已经消失,存在眼前的是空旷的知礼院。
秦时欢和不见书持剑相对地望着我们,不见兮耀红着朱砂眼眉仗剑对着化身三尾巨狐的衮衮,慕清和姬明夜却不在此处。
周围里呼啸嘶叫哀吟的三魂七魄门,不时地沉下虚浮的身子扭曲着面容想靠近又不敢地虚张声势地嘶叫了就走。
战神……我想叫叫她,却发现怎么也出不了声音,急得我只好伸手拽住了她。
战神回过了头,眼眸凛冽地了看了我一眼,发出冷嗤的音节,“你想叫我不要伤他,对不对?”
我心下一怔,她这般透彻我的心思,让我既是难堪又是害怕,逃避似地又看向了秦时欢,触及的,依旧是一片平静淡漠。
我苦笑地挽起了唇,眼眸一低,勾着战神的颈项,埋首紧紧地贴着战神的心口,那里空无一片,我却是使了死力地贴近里了去。
“我不许你死。”战神再一次地洞悉了我的想法,加大了力道,将我更加为紧地锁在了怀中,使得我动也难动。
“你不能带走她。”
秦时欢收了玉尺,与不见书并列而立,一幅与他同仇敌忾的架势。
“六道之责,任谁也不能坏之。”
不见书挽了一个剑花,寒光一闪而逝,似笑非笑地眼眸一转凛冽彻骨,喝道,“天地之德,生而有之,无而往之,你既不甘心自走,那便让我们送上你一程罢!布阵!”
不见兮瞬时身影一晃,就落在了不见书身侧,剑下一贴不见书掌中长剑,一青一红两道灵机光芒暴涨而出。踩着这耀眼之芒,不见兮眉心朱砂殷红似血,极为淡漠地扫了一眼我,身子一侧,眼可为见地融入了不见书的身体里。
随着不见兮的融入,两柄长剑也为之相合而契,双面剑刃亦是青红各自一边,相间的青红芒色冲天而起,突破了知礼院的房顶,兜顶铺开了巨大的青红符文相间的结界,笼罩了整个卿志门。
游荡的三魂七魄受到结界的强力压迫,发出痛苦的嘶鸣,撩人耳脉。我没了灵机的之护,一时便觉得烦恶难耐。
战神立时感觉到我的不适,掌下灵机随走,就护在了我的周身。
一想到这副身体是她的,又被她如此要紧地保护着,我就生出无比的抵触来。
分明是想要把这副身体还给她的,她为什么要拒绝?
“有无阵既出,除非我身死消亡,你们谁都出不去。”不见书持剑当前一握剑柄,直直按进地面之下,长身立青红光柱里,眉心赫然一点朱砂瞠目,衬得一张本是清俊的脸上生出些别样的女相来。
大概是因为不见兮融入合身的缘故,才使得不见书有了这样一幅似男似女、见阴见阳的皮相来。
他掌间印诀数度变化而走,脚下一划便出现了三尺方圆的一个结界光圈,人身子一矮,盘膝坐在光圈里,一脸从容地看着我们道,“有无生有,你们有多强,这阵,就有多强。无论你们使出多少的本事,阵内都可以全然作无,你们只会徒然白费灵机。你们不仅不要想着强既是弱,阵法本身所在,遇强则强,遇弱则不会弱。更不要想着与我们耗下去。此阵既然名为有无之阵,有既是无,你们的灵机从有到无,不会令人等太久的。故而,你们是无法突破这有无阵的,还是依从她的本心,不要让她为难的好。否则,不仅使她受累,我也只好坐在这里看戏了。”
“哼!”战神一声冷嗤,不屑溢于言表,“是从什么时候起,凡人也变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来。仅仅凭着魂兽之力,便要如此嚣张么?”
“这可不是魂兽之力,”不见书眼眸一撩,犹为把握地意气肆意而来,“天地阴阳,一体双生,这可是真正的共存悖生之理呢。”
“是么?那神之相对、相生,又是如何呢?”战神言语轻蔑,一身枯骨泛起血色芒色来,右手并指似剑,半举在眼前,一幅随时即可出手的备战姿态。
倚在她的怀中,如此亲近的距离,让我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血色芒色里的凛冽杀气。
“神是万物,万物生,则神在。万物不存,神则无。”秦时欢忽地出声,一步踏出,挡在不见书面前,长衫临风,萧然而立。
“那有无之始终,对上万物之生死之过程,到底谁更强呢?”
“有无是点,生死为线,本是一体,何苦来哉。”
面对战神的高高在上,秦时欢不卑不亢,一叹反是犹为见了深意。
“既是一体,你又何必阻拦?”战神冷然讽刺,并指一剑,一缕血色灵机迸发而走,以眼眸一闪的速度地突向了秦时欢。
我害怕极了,心口一片灼热,不知哪里迸发出的力量推开了战神,一想而落地挡在了秦时欢的身前,张开了双臂以一种护卫的姿态透过了那一抹骤然停顿正在缓慢融化消失的血色灵机死死地盯着战神。
“我说过的,有无阵内,一切攻击都是无效的。”不见书如此闲适的语气实在让人觉得着恼。
“果然是你。”他不出意外的语气又悠然而来,使我发现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从他们的眸底里捕捉到了拢着一身暗红芒色的自己。
这太奇怪了。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管我是谁,都不允许你们伤害他。”不管变成什么样,想起身后的人,面对这几双不同神色的眼,我还是这般大声地护卫道。
战神一直静立不动,眼底无尽的黑暗满溢出来,浓墨地渲染了她的一袭锦衣暗红曳地,盛放的红莲之姿尊贵得不容侵犯。
“用我的身体,保护着他,还真是令人着恼啊……”她幽幽的讽笑里含着一丝轻蔑扫了我一眼,便又落在了秦时欢身上,“玄武身中,你拼着必死之心杀了解浮生,如今又是这般阻拦着我带走她,难道,是不想让我知道一些本该知道的东西?”
战神的话让我猛然一回身,惊然地盯着秦时欢,“你受伤,就是因为杀了解浮生?为什么?”
难道真如战神所说,是为了阻止他告诉战神真相?
“这个你无需知晓。”秦时欢的话语疏远极了,错步上前,反将我护在身后,同时面对了战神和不见书两人。他玉尺一握,一语轻然,背影隐匿着勃发之机,竟是一副要与人硬拼的模样。
他这般形举说不出的令我觉得害怕,就听他道,“我不会让她带走你,不会让乾坤两门封禁你,更不会允许你的逃避。你只需要……站在慕清身边……便是。”
“嗯……还真是奇怪啊……她拼尽了一切,只想着你。你这般残忍地无视了她的心意,硬将她推给了一个无用孱弱的凡人之身,一次次地摧毁着她的坚定……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啊?”战神不可理解的语气佻然而轻慢,又隐隐含着生气的意味。
“的确是令人觉得奇怪。”不见书亦是神色见重地瞅着秦时欢,眼眉里尽是极力回想着什么一般不断地变幻着眸光。
“为什么……就……非他不可呢?”我静静地盯着地面,脑子里一片空然,只听得自己格外见轻见虚的声音浮了起来,“你明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要做的事,偏偏要让我这般痛苦地去猜……所有的人,都知晓我的心,为什么……你就看不到……不,你是看到的,是知晓的……甚至是,利用了……我……”我猛然抬头,虚空里的血色□□无声出现,凛然一握在手,刺向了秦时欢。
这个人,如此的残忍无情,利用了我所有的灼热欢喜,将我生生丢进了绝望的冰窖里,睁着一双惑人心思的清眸,漠视着我所有的狼狈和痛楚……
我应该是恨的。
为什么,还要去喜欢呢?
“可我……就是喜欢啊……”
□□即中的瞬间,我生生顿住了。
这种喜欢是淌在血脉里的。抽筋断骨也罢,剜心涛肺也好,即便这副身体不再属于我,我所有的意识所在,都在这个人身上啊。
我怎么会……又怎么能……去伤害他。
枪身无力地垂下,我无力地仰起了头,眼眸里投射的是无有阵法上空的青红符文纹络,灵机轻淌,似是夜中流光,纷呈美丽的耀人心想……
“你看……你们一个想要这副并不属于我的身体,一个想要封禁我的轮回,一个……则是,不要……我……了……一个一个的,其实并不相干,何不各取所需,相安无事?”我压着身体里不受控制的灼热,冷笑讽刺。
“无干无系,是为不苦,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见书站起身来,脚下的灵机光圈渐渐消失,指尖掩在眉心朱砂之上,眸光隐在阴影里盯着秦时欢,一语见重道,“不过,看起来,好像还不到时候。”
“阿宁。”秦时欢不知何时转过了身形,眸子里第一次地浮现了除却淡漠之外的紧张神色。
落下视线,对于他眼底的复杂之色我只觉得可笑,轻勾唇角,戏谑反问,“阿宁?恐怕,连这名字,都不是我的罢。师傅?”
这是在这人世间,我第一次这样叫出这个我一直视为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