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那几条龙形魂兽按捺不住,也不知是守护的本性,还是这血气吸引了它们,它们犹自为冲地一腾身子就扑了过来,带着眼里的恨意嘶啸而来。
当先的一条龙形魂兽急冲的身子忽地散了开去,就像是被刀口齐整的切开,散成了无数细小的碎块,犹自带着俯冲之势,破碎着身子向我冲来。
不同方向而来几条龙形魂兽亦出现了这般模样,我心下一动,心念翻转,感受着周围再度缩小的束缚结界,闭上了眼不去看龙形魂兽的碎体挣扎着融合身体的不屈场景,想着若是手心里有着一把锋锐长剑,定然能劈开这虚假的把戏。
这样想着,掌中的□□忽地一阵灼热,变化的感觉使我睁开了眼,所见之处,□□已然化作了一柄双刃长剑,锋锐边缘散发着嗜血地耀红光芒。
唇角轻勾,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但依旧感到一瞬的安心。我再度闭眼,探查到束缚结界的一缕破绽,长刃翻转一握出击而去,即将破开结界的时候我忽地一个旋身,瞬间暴涨了灼热灵机,迅疾而又无比凛冽地劈向了结界破绽之处的反向。
我身体里一片红光耀出,照亮了巨大的空间。
红光耀下,空间里是无数交错似网的细白灵机,数不清的傀巫手持墨骨扇摆着不同的姿势挂在网间,一动也不动,死气而又锋芒毕露。
我踩着空十方的左手掌,长剑抵在他的喉颈,仰望着网中那些傀巫冷漠无绪的死气瞳孔,喘息冷道,“反被猎杀的感觉如何?”
空十方的确很是强大,竟然能够以凡人之身做到这般强大的秘术。不仅以灵机网面阻拦了魂兽,更是在网中各处算计好了无数的傀巫的位置,等着我撞上其手中的扇骨锐芒。
束缚结界一般布置见广,他则以四名傀巫的小型结界封住了我探查他灵机网布置所在的可能,又故意以结界破绽等着我冲破的瞬间撞上由傀儡布置好的锐刃,感知封术使我失却锐刃入身的过程,这样到最后显现的,就如他所说的那般,他想在我的身体何处出现伤口,就会出现的局面。一套运筹帷幄,动用的封术和算计精准的布置,不仅强大,更是迅捷。
明面上的五头白骨魂兽的力量是不可能产生如此强大的封识之术的。
这个人的实力,远远未曾可知地隐藏着。
“还好还好,至少死不了。”空十方索性摊在了地上,仰望着天空的傀巫之网,嬉笑叹道,“畜生误事,不过,也不算坏。”他忽地偏过了头,阴着眼眸笑看着我,寒意森森道,“死的,恐怕是你呢……魂兽失控的场面,我可是从未见过呢……”
我感觉到他散了灵机,那些细白的灵机锋锐一点一点地折断了下来,紧绷的网面再也阻拦不了那些恨意浓烈的魂兽,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挥舞着巨大双翼的黑炎!
这样的黑炎使得我心头升起一阵绞痛。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这么恨我?
我们……不该是,最为亲近的同伴么?
同伴?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我一扶额头,对脑子里的这种想法惊惧不已!
“魂骨不在我身上,所以,你杀了我也不会阻止魂兽的失控。更何况,这黑炎不是你的魂兽么?你应该能感觉到的,这已经不是你我能控制得了的。”空十方看好戏的大声笑了起来,甚至笑到最后抱着小腹打起滚来,完全一副小孩子模样。
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长剑一划,身形急窜,避开了黑炎的攻击。
即便感觉到它们是如此的恨我,我依然下不去手去伤它们一分一毫。
并不仅是因为黑炎自来护我的缘故,更多的是这副身体给我的感觉,是打从心底里的不愿去出手。
它们饱含恨意的眼,反而使我生出了复杂的愧疚和心疼来。眼角一涩,竟是滚落下了泪来。
泪水惊怔了我,身形一顿,避闪不及,黑炎的爪子就撕破了我的强抬起来护着面部的左手小臂,火辣的疼痛让我一个踉跄,原本就受伤的肩胛和腿根的痛觉就更加噬骨了。
头顶的阴影扑下,我被撞到在地,狐狸的面庞扩大在我的眼前,锋锐的爪子按在肩上,深深透过了皮肉,痛觉让我眼前一黑,几乎就丧失了意识。
迷蒙间,心底不受控制地生出些解脱的感觉。
这并不是我真正的感觉。
我平静地睁着眸,狐狸的九条尾巴悠悠晃着,眼际里纯白色一片,数双墨绿色的瞳孔恨意不灭地涌聚而来,恍惚间听得空十方冷漠极了的声音。
“你亲手剥离了它们的魂骨,使他们从天地主宰的神兽变成了不见天日失却存在尊严的魂兽,难道还不允许它们恨上你一恨么?”
空十方的声音使我浅薄的愧疚一下子翻涌出来,闪现的画面又纷乱血红起来,耳际里的痛苦嘶鸣一点一点地撕碎着我心口的灼热,终使我坠入了无尽的冰冷之中……
好想回去,回到那万年黑暗冰冷的冷寂渊底……师傅……
狐狸撩开了巨大的头颅,撕咬下来……
我闭上了眼,不愿再醒来……
卷一贪字卷之第二十七章:我的世界
“以我十镜兽之名,魂归天安,尔等退散。”
闭上眼的瞬间,我听到了苏浅很是冷淡漠然的声音,耳际响彻的是魂兽们不甘心的嘶鸣和痛苦的挣扎之声,持续不灭地响着……
“方境楼比试,千机门空十方胜。”
一切声音消失安静下来的时候,秦时欢的声音,如同春风过境一般唤醒了我。
我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知礼院的地板上,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是虚脱至极,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苏浅背对我立着,空十方站在她身后,探出的手想要碰触她,却又似不敢一般地缩了回去,音色微颤地道,“十……镜……阿镜……是你么?”
“此间没有千机门的空十镜,只有无往书院的苏浅。”苏浅冷漠说完,径直往秦时欢走去,毫无理会身后空十方的意思。
“阿镜,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的,若是你不跟我走,我会毁了这里的!”空十方收手在侧,紧紧握住,显然是在隐掩着自己的情绪。
“我不会再回去。”苏浅依旧冷然。
“那你就等着你走一处,我毁一处!”空十方说罢一拂袖,人就不见了。
我见识过他的瞬影之术,此刻他仍旧能掌控灵机,而我已然虚脱不能站起,秦时欢评判的输赢,自然是正确的。
我的视线从醒来就一直落在秦时欢的身上。
他平静地宣布结果,平静地任由我眸底翻涌着无数的情绪,平静得像是一个从来也不认识我的人一样,毫不关心,无所动衷,没有任何感情。
这样的一双眼,令我痛楚到了极致。
可我还是想要靠近他。
像无数次那样倚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晃着他的枯指,告诉他我想听他讲故事。
“我们回去吧,好么?”
我想要这样地祈求他。
我強聚了力道,撑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向他挪去。苏浅发觉,忙转过身来扶我。我依着苏浅站了起来,走到了秦时欢面前,伸出手想要去拉他的衣袖,还未触及,就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输了也不打紧,亦同样可留在书院中学习。”他不看我,转身就要走。
“我们回去罢!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啊!我受不了这样的世界了,我好想回去啊……好想回家啊……”面对他的冷漠淡然,我再也忍不住地委屈出声。
激动之下站不住的身子踉跄一步几乎要倒在他的身上,不想他侧身一让,就在我以为会撞到地面的时候,苏浅再度扶住了我,抬手抹去了我的泪,以万年不变的表情盯着我。
“到底要我怎么做呢,要怎么做呢……我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了也不行么?”苏浅的视线太过无情冷漠,我捂住了脸,大声地哭了出来。
“回去吧,回去慕清身边吧。”秦时欢忽地叹了口气,轻碎的声音针一般地扎进了我的心底。
“你就这般讨厌我,讨厌到连我只想呆在你身边都不行么?”我抬头,他早已转了身,留给我的是无比遥远的瘦削背影。
“好,既然你是这般期望的,那我就去找他,一辈子留在他身边,如了你的心愿!”我抹了眼泪,盯着他的背影大声吼道,心碎得似乎拼也拼不起来。原以为做了一场戏,可以试探出他心底如何作想,到不曾想过,他竟是真的这般期望。
我把心全给了你,你也不喜欢我!
那这世间,可还有什么真正的喜欢!
又算得什么‘喜欢’二字!
一转身欲走,就见到了不见书跨步进来,脸上笑意舒缓,眸底冰冷一片。
“冥道之人,如何有资格与小师叔相伴?”不见书说话间,抽出了身后的长剑,一脸的知礼见笑,“难道不该是永固锁魂灯中,不得轮回么?”
“正应如此。”不见兮的声音忽地从身后传来,抽剑出鞘的声音缓慢而磨人。
两人的灵机缓慢铺呈而走,相辅相成,分明是两个人,却令人生出他们就是一人一般融合无间的感觉来,寻不得一丝破绽。
我心下本是绝望,此时又对上不见书两人这般阵仗,便负气道,“我就是要呆在慕清身边,除非你们杀了我,否则,便阻止不了我。”
“比试结束,休要在此出手。”苏浅一步前踏,护在我身前,漠然出声。
“无往书院何等名声,难道要为了一个冥道之人,坏了修行界的规矩么?”不见书长剑指向我,一脸正容凝重,想来苏浅的突然插手,让他们再顾不得场面话来。
“什么修行界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慕清突然出现在不见书身后,龙魂剑祭出,抵在他的颈项上,冷冷而道,“我以乾天门大弟子身份命你们住手。”
一条人影落在我身侧,正是姬明夜,他侧头对着我笑了笑,无声地安慰着我不要怕。小狐狸紧锐着眸子抓在他的肩头,一幅准备随时出手的样子。
“小师叔果然还是要护着她啊。难道林师叔没有告诉过你,害你陷入无限轮回之中,毁我小东莱山乾坤两门善因的人,就是她么?”不见书不卑不亢,犹自补充道,“对了,小师叔,一来你此世还未正归门下,你的命令我们可以不用遵从。二来,乾坤两门的独立组织六道,是直隶于掌门之下的,亦是可以不听你的示下的。”
“那好。”慕清的剑刃动了动,贴紧了不见书颈项的肌肤,几乎可见了血丝沁出,“我便以她朋友的身份与你一战,你若输了,便放她走。”
“呵呵。”不见书忽地轻笑了一声,身形便不见了。
慕清警觉地往身后一挥龙魂剑,就听‘锵’地一声交击之声,不见书架着慕清的龙魂剑道,“轮回廊一战是小师叔心意坚定,并不是我们就真的输了。”
“你们六道是专以除却冥道之人为任,保持修行界的平衡和安定,这一点自然是让人敬佩的,但是我们的朋友并没有做出过分的事情,甚至还一路保护着你们的小师叔,一概而论的话,恐怕说不过去罢。”姬明夜出了声,一贯的言行在理。
“六道除冥,不会有特殊之例。更何况,这个人,搅得小东莱山未曾有一刻安稳,今日若不趁她势弱拿下,恐怕不仅小东莱山,只怕你们凡间也不得安生。”不见兮不知何时到了姬明夜身后,极快地揪着他的领子一甩而出。
这种示威而又带着羞辱的出手,让姬明夜脸上升起羞恼愤怒之色,翻身腾空稳落,掌间多出了一幅银弓,对着不见兮就是一箭射出!
“竖子小辈还敢出手,不自量力!”不见兮冷哼一声,眼眸转过,长箭生生顿在眼前,在她言语间一寸一进地化作了轻烟散去。
“阿宁快走!”慕清猛地一声低喝,龙魂剑爆出青白光芒压向了不见书。
苏浅也趁机携过我的小臂转身就走,不想不见兮骤然挡在我们面前,长剑一掷入地,指尖在剑刃锋锐上一划,血光祭起,一点血珠收入指腹并指点在眉心朱砂之上。
朱砂猛地爆出强烈的红光灵机,恍若睁开的第三只眼,赤红沁血地盯着我。
我眼眸一阵刺痛,这种痛楚迅速地钻入了我的脑中,吞噬着我的每根神经。纷乱如呈的画面挤入了我的脑海里,一身血渍的我持着龙魂剑在不断地砍杀着灰衣素袍的人。
玉冠颓然,长发散乱,血光飞溅,到处都是倒地的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幼,睁着或恨或恼的眼……
为什么……又是一幅恨不得撕裂我的样子?
慕清遥遥站在高处,持剑缓缓而来,一脸漠然厌恶地盯着我,放佛什么避不可及的赃物一般。
我,就这么招你们恨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错了……什么?
“杀了……我……”
我推开了苏浅的手,睁开了眼眸,直视了不见兮。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
不论是在冷寂渊底与师傅相处的温顾画面,遇上慕清时心底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是在面对秦时欢时的自然亲近,抑或面对战神的疑问和希冀,最终都落在了被魂兽按在爪下的复杂愧疚,融合了此刻脑海里的血腥残忍,我都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或许师傅只是那个不巧的人,不巧的让我喜欢上了,不巧的带给了他这般麻烦,不巧的让他觉得了抱歉……我这么一个不巧的不知自己是谁的人,大概,就不该存在了罢。
这么多人,恨着我,让他们如了愿,算不算师傅曾经说过的‘善良’二字呢?
“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秦时欢一袭白衫,踏着不见兮剑阵衣袂翻飞后的青色光影,缓步而来。
削刻如玉的面容自持的冷静让我觉得即便他是在向我走来,却更加的遥远。
“我没有逃避啊,我只是在面对你的无情,做出了我自己的选择而已。”说完这句话,我心底一片坦然,偏了偏头,笑着望着他。
“何苦来呢……”秦时欢淡然地收正了身子,脚步并列一处,静如修竹。
“你曾说过我会被山魅看作人类,被人类视为妖魔,被仙界所摒弃,被妖魔所排斥,不为鬼畜所纳,不为这个世界所认同,是痛苦的。我原本是不信而信的。不信,是因为我相信有一个人始终不会离开我,会容纳我,保护我,给予我无边的欢愉快乐。信,是因为你当时的话一点也不觉得让人作假。可是如今,倒是真的印证了这番话。落到底处的,不管是信还是不信,都是痛苦的。你既然说何苦来,那么我不要这份苦,想要从这份苦楚里脱离,难道也是何苦来的选择么?”轻轻瞧着秦时欢的眉心渐渐紧蹙,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赢了师傅一次。
“你们走罢,我不想动手。”他眼眸一滑,有意避开我一般,微微侧过了头大声驳斥。
“你看,逃避的,不是我。”心底似喜似悲,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他走去,这让我再度产生了一种这身体并不属于我的强烈感觉。
“走,都走!”秦时欢后退一步,再一次在我的靠近之下,选择了后退。
我心底冷彻,痛苦地揪成一团,僵住了身子看着他拂袖之下,玉尺祭出,凛冽的灵机爆发出来,整个人立在了一方天青色的光芒里,孑然一身的孤立萧然感觉顿时弥漫了我所有的感光。
“谁都走不了,在我们擒获这万恶的冥道妖孽之前!”不见书一声长啸,落在不见兮面前,掌中长剑与不见兮掷地而入的剑身并如一处,强烈的光芒耀眼铺开,整个世界忽地就陷入了极致的白色里,茫茫地一片安静荒芜,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了秦时欢,没有了不见书不见兮,